天赐将信将疑,“是吗?”
“是啊,别当回事。”修衡面不变色,“哥哥得走了,你跟卓妈妈回去找祖母。恺之乖。”天赐是师弟的乳名,恺之是名字,在人前,他会适当地变换称谓。
天赐也已习惯这种情形,不止哥哥,长辈都是这样。他抿嘴笑着点头,又说:“哥哥,初一早点儿来。”
“好。”修衡开心地笑着,弯身抱了抱小师弟,“听祖母、师母的话,好吗?”
“嗯!好!”天赐转身前,对修衡摆了摆小手,“我回去啦。哥哥让车夫当心,刚下过雪,路滑。”
“放心,我一定会留神的。”修衡语气柔和又耐心。
董飞卿看得一愣一愣的,用胳膊肘撞了撞陆开林,“开林哥,修衡哥他…经常这样吗?”想问的是,他崇拜的不得了的唐修衡,对着程恺之的时候,是否总是这样…啰嗦又温和?
陆开林背着手,转头瞧着他,“你管得着吗?”
董飞卿沮丧地搓着小手说:“这是不是就叫流年不利呀?爹娘祖父祖母打架,你们也不待见我。”
陆开林笑起来。
修衡也听到了,忍不住笑了,“走吧,我跟家里说说看。”
“好啊,好啊。只要你肯说,唐伯父就一定会同意的。”董飞卿立时神气活现,一面追着修衡,一面絮絮叨叨,“哥,你的工笔画那么好,这两天能不能教我啊?还有下棋,我也想学诶。”
修衡言简意赅:“再说吧。”继而敲了敲董飞卿的头,“你实在愿意,就喊我修衡哥,别图省事。你爹总跟我师父作对,你不知道啊?”
“大人的事,跟我们无关啊。”董飞卿一脸无辜,“师父没跟你说过吗?”
“…说过也是一样,不准显得跟我特别亲。”修衡犹豫的那一会儿,是因为董飞卿末一句的措辞:他怎么觉得,师父被身边这小毛孩儿自作主张地认了呢?那可不行。
“不管。”董飞卿索性拉住修衡的手,“就要赖着你跟开林哥。别人都没意思,我才不跟他们玩儿呢。”
修衡记得,自己以前也没少说这种话,再瞥一眼他那个小模样,没撑住,笑起来,“那你得听话。”
“嗯!”董飞卿用力点头,随即仍是赖着修衡,坚持同乘一辆马车。
修衡拿这小皮猴子没辙,只好让他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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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当日,程询收到了怡君给自己的新年礼物:六幅工笔画,是天赐、修衡和阿逍的,另附一封厚实的信件。
程询看完信件之后,对着画像看了好半晌,随后提笔回信,要她下次把最新作的水墨送一幅过来,让他看看有无进益。
以她的功底,若长期坚持,迟早会与名家比肩。倒不是他想有一个才名在外的妻子,而是晓得她对作画近乎痴迷的喜爱,那份灵气悟性也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
她告诉他,这一年,二弟妹、三弟妹和三弟大事小情地帮衬她,府里不少管事、丫鬟也都从不播不转变成了得力之人,她每日清闲的时间越来越多。
既然如此,他希望她把做女工、研读《奇门遁甲》的时间用来作画。
他跟她开玩笑,说别忘了,成婚前,我好歹做过你几日的先生,教过你作画,你总没个长进,我有时候真上火,觉着自己把你耽误了。
随后,又让她给自己弄几份调理身体的菜谱,说了原由:他寻找两个厨子、皇帝赏赐烈酒的事情,她迟早会听说,与其到时候让她气呼呼地数落自己,倒不如先一步招供,就像在家似的,一面调理,一面放心地吃喝。
说的都是这样零碎的小事,可在书写的时候,心绪会变得特别平和、安稳。
当晚,舒明达来与他一起过年。这些年的交情了,同在异乡过年却是头一回。
“折腾一年了,只有这几日能喘口气。”舒明达笑说,“咱哥儿俩得好好儿喝几顿。”
程询莞尔,“酒管够。”
守着一桌丰盛的年夜饭相对而坐,看到的是对方明显消瘦的面容。
大年初六,有不速之客来找程询。此人是富甲苏杭的商贾汪祖寿,程询在花厅与之相见。
汪祖寿年近五十,一袭布衣,清瘦,透着书卷气。他见程询果然如传言中那样年轻俊朗,然而气势慑人,神色中更添三分尊敬。
程询客气地请汪祖寿落座,唤程安上茶。这个人是他没机会留意过的人,一来汪祖寿终究没成为修衡前世至交沈笑山那样天下皆知的巨贾,二来是经商之人,本就不是他能了如指掌的一类人。
汪祖寿开门见山:“在下今年起要在两广扎根,为这里的百姓、将士贴补些银钱。”
程询悠然一笑,“这是莫大的好事。因何亲自登门见我?”
“有一点,要请大人通融。”汪祖寿说道,“来日在下要交给朝廷的赋税、两广的银子,三二年内,账目都要经由按察使司。不合规矩,但是我信不过别人,别人也保不了我的命。此事,大人若能帮忙斡旋,在下才敢留在此地。此外,我可以立下字据,绝不会染指海上贸易。”
“除此之外——”
“没别的了。”汪祖寿说。
“来日我若调任至别处——”
汪祖寿道:“大人调离此处之时,这里必然不再是以前、如今的风气。”
程询笑微微地凝视着汪祖寿,“您若守诺、为人清白,该我帮忙斡旋的,都会尽力。只是,您得明白一点,事到临头起反复的话,我定会翻脸无情。”
那样锋利、直接的视线,若非真的心里没鬼,汪祖寿真要心虚气短。他笑了笑,“大人来这里一年的光景,为多少人翻案昭雪,惩戒了多少贪官污吏,天下皆知。您也放心,您在外绝不是仁厚宽和的名声。”
程询哈哈一笑,“这样说来,来日我需要静心等待,才能知晓您这般义举的原由?”
汪祖寿默认,随即起身道辞,“见过大人,心里踏实了,好去见陆部堂了。”
程询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过了一阵子,舒明达来书房找他,说起汪祖寿的事:“我怎么觉着,他可能是哪个官员的仇人呢?他有没有与你透露?”
程询摇头,“那些不重要。他来给两广百姓、将士送银子,又照常纳税,不管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哪个或哪些官员,只要相关之人该死该整治,我就该让他如愿。”
“…你是真不怕捅娄子。”
“也要看值不值。”程询笑道,“但这个人经商的大致情形,要尽快了解清楚,不然对谁都没法儿交代。”
“交给我。”
两日后,陆放派人请程询过去议事,说的正是汪祖寿的事,担心的与舒明达大同小异:“我毕竟握着兵权,不论是两广、京城官员,轻易不会对我下狠手。可你不一样,你是文官,这两年开罪最多的又是文官,到时候他们若是群起而攻之,这儿又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我怕你应付不来。以我之见,不如先对汪祖寿施压,让他说出到底是何意图,再酌情而定。”
程询摆一摆手,“早晚的事。想让我卷包袱走人的比比皆是,就算是如我们所料,先帮汪祖寿除掉相关的官员,等他们知道汪祖寿的账只走按察使司上报朝廷,他们仍旧会因为失去牟利的机会疯狂弹劾我。不是这种事,也会有别的事。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汪祖寿心安?眼下他为何不能怀疑我们会成为第二个景鸿翼?”
陆放沉思良久,叹息一声,黯然点头,“如此,你我联名给皇上上一道折子,说明此事。”
程询颔首,开玩笑:“放心,我不是短命的人。”
陆放瞪了他一眼,“丧气!大过年的,你就不能说几句吉利话?”
程询却朗声大笑。
陆放又是担心又是气闷,把手边的书砸了过去,“兔崽子,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随后,八百里加急的折子送至京城,皇帝很快批示,让陆放、程询酌情安排下去。
与此同时,程询写给在钦天监行走的友人的信也急速送到,友人二话不说,寻找机会反复给皇帝提醒:今年南方将有天灾。
程询的目的在于,皇帝事先生出隐忧,便会吩咐南方各地防患于未然,并且,留出一笔赈灾的银子。
二月,汪祖寿以惊人的速度在广东扎根:出高价让几十间掌柜的把店铺转让给自己;派出手里五名大管事带人去各地,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钱,收购百姓家中存着的茶叶、水稻;收购上来的粮食八成上交按察使司,赈济最贫苦的乡镇百姓;最令人咋舌的是,捐银三百万两,用做打造战船。
对于此人近十年来经商的情形,苏杭一代的人传回消息:虽说无奸不商,但在商贾之中,汪祖寿是仁厚之辈。
有些百姓说是活佛显灵了,有的说是财神爷降世了。
官场情形却是大相径庭。
通报此事的邸报送到各官员手里,陆放也召集官员宣读了圣旨,更态度强硬地警告过,结果仍与无用功一般——
从这时开始,程询的签押房就没断过官员。问他为何越权干涉商人缴税的人有之,要求看汪祖寿经手诸事账册的人有之,气冲冲来质问、威胁他的人有之。
他们就是要仗着天高皇帝远装聋作哑,就是要跳着脚地拉帮结伙找程询闹事。
程询起初一概不理,没时间:梳理汪祖寿及时交上来的账目、入账存档,跟皇帝讨得力的专司这笔账目的人手,向陆放讨要赈灾的官兵、去最贫穷的乡镇县城赈济…哪一件事,都比应付那些官员重要。
忙过这一阵,他也看出了端倪,大抵知晓汪祖寿想通过自己除掉的人是谁了。
这一阵,官员因为他的避之不见,肝火更为旺盛,以端州知府汪正为首的六名知府、四名县令,联名上疏告他的状,大意是他与商贾勾结,牟取暴利,汪祖寿刚到广东,他们便已发现诸多端倪,恳请朝廷派御史来彻查。
这不是他消息灵通,那些人根本就没想瞒他,四处放话。
他看过那十个人的名单之后,讶然挑眉,其中竟有懋远县令万鹤年——那个算是硕果仅存的清官。
要知道,万鹤年管辖的懋远县,一万人左右,一直穷得叮当响,如今是赈济的县城之一。
想不通,就要见一见,何况对方一直在等着。他当即唤人去请。
程询没换官服,坐在长案后方,望着万鹤年在霞光之中进门,见对方身量不高、精瘦,一看就是分外耿直、倔强的面相。
万鹤年见程询一身便衣,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停下脚步。
程询牵了牵唇,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说话。”
万鹤年却道:“卑职此番前来,是为公务。请程大人换上官服,卑职才好详细禀明。”
程询淡然一笑,“那你不妨回去,等我治了你擅离职守的罪,再说别的。”
万鹤年皱了皱眉,冷笑一声,眼含鄙夷地望着程询。
只凭这些,便不难想见到,对方把自己当什么人了。怪不得陆放对这人是那样的评价。程询睨着万鹤年,眼神由温和转为冷凛。相对而言,贪官污吏不足为患,最棘手的反倒是这种墨守成规冥顽不灵的清官。整治,于心不忍,亦可能激起一方百姓的民愤;不整治,日后他底气更足,时不时地给你添堵。
但是,不知好歹、影响大局的人,在他这儿与赃官没有任何区别。
对视片刻,万鹤年败下阵来,敛目看着地上方砖。程询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刻不是有血有肉的人,只是需要权衡得失、选择是否舍弃的物件儿。年纪轻轻,怎么就有了这样的气度、威仪?
程询语气凉飕飕的:“坐下说话,或者,走。”
“卑职站着说话。”
“说。”
万鹤年道:“商贾汪祖寿的事情,卑职不知大人与陆部堂是如何说动了皇上,但卑职以为,二位犯了大忌。”
程询侧转身形,换了个闲适的坐姿,“怎么说?”
万鹤年瞬间义愤填膺起来,“商贾是什么东西?官府怎可与商贾纠缠不清?日后若是出了商贾乱政的事,是你程大人担得起的干系?!”
程询眸子微眯,“不过五十来岁,耳力、眼神就都不行了?宣读皇上的旨意时你没听到?邸报上的字都不识得?”
“圣旨、邸报怎么来的,程大人比谁都清楚。”万鹤年又冷笑了,“卑职实在是想不通,汪祖寿为何谁都不信,只相信你程大人所辖的按察使司?眼下他的确是会给百姓一些甜头,可谁知道他真正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打通了对外贸易这条路,眼下他付出的这些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况且他那架势,分明是有备而来,焉知不是你程大人早就与他商议妥当了一些事!”
程询玩味地笑了,不屑与他解释,“说得好。这些你写到折子上就是。”
“卑职要奉劝程大人一句,上有黄天,下有厚土,中间有黎民百姓,人活在世上,总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程询问道:“你对得起懋远的百姓么?”
万鹤年语声铿锵有力:“卑职无愧于心!”
程询追问:“汪祖寿赈济懋远的粮食,你收不收?”
“为何不收?本就是不义之财,本就是百姓的民脂民膏。”
程询唇角缓缓上扬,定定地看了说话的人一会儿,道:“回去。粮食三两日就到懋远。”
“卑职已安排下去,县丞可代为签押。”
“好。我素来欣赏硬气的人。”程询从容起身,吩咐左右:“更衣,升堂。”
“是!”
万鹤年再看到的程询,身穿三品大红官服,凛然之气令人不敢逼视,竟是久居上位者的威仪。
程询落座,望着下方的万鹤年,惊堂木落下,沉声道:“来见本官,可有上峰允准的手谕?”
“…”万鹤年哽了哽,“大人容禀…”
程询抄起一把令签掷于地上,语气冷硬如铁:“擅离职守,还欲辩解,拉出去杖责!”
万鹤年却冷哼一声,“若无天子诏命,卑职若非罪大恶极,大人便不可对官员滥用刑罚。”程询来广东一年了,所经手的案子、查办的官员,自来是先上报刑部,不曾行使先斩后奏的无上权利,所有人就都以为,皇帝并没给他最重的生杀大权。
程询起身,“万鹤年接旨。”
“…”万鹤年一时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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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明达行色匆匆地来找程询,在书房落座,先听程禄说了至交与万鹤年杠上的事儿,少见地现出惊愕之色,“结果呢?”
程禄回道:“打了万鹤年十板子,念在他是初犯,素来清廉,不予深究擅离职守的过错,让他从速滚回懋远,去做他的父母官,若再不知轻重,当即革职查办。”
“…”包括万鹤年在内,应该没人能想到,程询敢让鹤立鸡群的清官颜面尽失。沉了片刻,他笑了,“也好。这何尝不是立威的绝佳手段。”动辄玩儿命的清官犯浑的时候都不容着,何况本就做贼心虚的官员?但是,这也存着莫大的风险,不是被惹毛了,程询不会这样做。
此刻,程询负手站在一顶软轿前,等万鹤年被抬到跟前,摆一摆手,等人退下之后,言语似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若为官,要有自知之明,切忌自命清高;若爱民,要先学会自省,反思你的百姓因何需要商贾接济;若厌弃商贾,此后一针一线一餐一饭,一概亲力亲为。我欣赏硬气之辈,却厌恶硬气却无资格之辈。我之功过,自有朝廷、百姓评判。”
万鹤年没有抬头看他。
程询后退两步,打个手势,“送他走。”随即阔步去了书房。
程禄已经备好六菜一汤、两碗肉丝面、一壶烧刀子。
程询换了身衣服,坐到桌前,仍是目光如刀。
舒明达低低地笑起来,亲手给他斟了一杯酒,“还成么?”
缓了片刻,程询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气得肝儿疼。”
舒明达哈哈大笑,“先吃几口菜,我有好消息给你——与汪正、汪祖寿相关。”
程询点头,举筷吃面。
舒明达娓娓道:“蔚滨和我、陆部堂一起派人从速查出来的:汪正与汪祖寿本是堂兄弟,汪正做官之后,侵吞了汪祖寿那个房头的产业,用来上下打点。汪祖寿双亲一把年纪,哪儿生得起这种气,真是被活活气死的。
“汪祖寿葬了双亲之后,变卖家当,离开家门,换了名字,原名单字一个昰。
“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倒是没想到,今时汪祖寿能找到你面前,绕着弯儿地让你给他双亲报仇雪恨。
“汪正见过汪祖寿了,初衷是去攀交情,却没想到…不然不至于闹腾得这么厉害。”
程询继续大口吃面,吃完之后,把碗一推,问:“属实?”
“废话。”舒明达怀疑他被万鹤年气糊涂了,“我们三个人出手,查一个商贾、一个官员的底细,那不是手到擒来么?”
“属实就行。”程询用指关节刮了刮一边的眉毛,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有了结论:“办他。”
舒明达放声大笑,“早想到了,但你悠着点儿吧,把人逼得买凶杀你就犯不上了。”
“悠着点儿?”程询唇角上扬,语气悠然,言辞却带着刀子,“藐视君王、散播流言、扰乱军心民心,哪一条不是杀头的罪?要是到这会儿都不下狠手,我还活个什么劲儿?”
“就知道你得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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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汪正等十人的折子被原样驳回,皇帝质问陆放、程询的旨意尾随而至:为何失察,为何任由官场谣言四起。
而就在前一日,汪正被处斩立决。
三月下旬,程询先后问罪联名上折子的五名知府、三名县令,轻则罢黜官职,重则上报刑部,抄家之后,木龙囚车押解回京。
一时间,官场人人自危,再无人敢妄谈汪祖寿一事,只有百姓始终对这商贾感恩戴德。
汪正死后,汪祖寿对着双亲的灵位大哭一场,病了小半个月,之后一切如常,兢兢业业地造福这一方天地间的百姓,不乏做散财童子的行径。
四月初,户部两名主事、工部右侍郎来到广东,分别协理程询经手汪祖寿上交的账目、督造打造战船事宜。补缺的官员也一一就任。
没几日,河道总督前来,进河道衙门,摄河道巡察、堤防、疏浚事宜。
程询总算能稍稍松口气的时候,收到了董志和一封信。那厮在信里居然跟他客客气气的,说飞卿一向顽劣乖张,这一年多亏有修衡带着,进益颇多,几时回京,当登门感谢你与唐侯。
程询回信只说客气了,小一辈人,随缘即可。之后,又收到修衡的来信。
修衡每封信都要写十来页,这次也不例外,事无巨细地说起身边大事小情,恰好提到了董飞卿。
董飞卿今年一直不大高兴,总爱往唐府或陆府跑,动辄就要住几日,稀奇的是董家的长辈也能放心。修衡觉得奇怪,就和开林派小厮出去打听了几句,才知道董飞卿的长辈起了冲突:董飞卿双亲正在闹和离,董大奶奶和公婆冲突不断。
修衡说:董大人在广西的差事特别清闲么?一定是,不然怎么会隔着几千里跟妻子吵架?
一如以往,这孩子聊着聊着就跑题了,问他在广东是不是特别繁忙特别威风,因为好多人提起他,都显得很害怕。
但是,修衡说,我知道您是有铮骨、风骨的人,被您惩戒的人,是罪有应得。师父,我以您为荣。我跟天赐师弟说过,他很认真地点头,说我也是。
随后,话题到了天赐身上,说天赐也会解九连环了,看过的画册再看第二遍,都记得清清楚楚。又说我可得更加用功,不然迟早露怯,没什么可教师弟的。
于是,话题再次跳转,关乎正统学问、偏门学问,先说见解,再说疑问。
到末了,他总算又记起了董飞卿的事情,说师父,我看着董飞卿可怜巴巴的,想对他好一点儿,可以么?
随信而至的,有两幅工笔画,一幅是他养的那条小笨狗,憨态可掬,活灵活现;另一幅是董飞卿的画像,剑眉凤眼、笑容璀璨张扬的一个小孩儿。
这算是交的功课,也是跟师父分享生活点滴。
程询看信时,一直是笑微微的,回信时心情也很愉悦。至于董志和的家事,并不关情,只让修衡随心迹结交友人。
经过春日里杖责万鹤年,杀伐果决地惩处了以汪正为首的九名官吏,两广官场真的安生下来,风气再不是以前那样的一盘散沙。
官员只要不傻,没疯,就看得出皇帝全然信任程询,自己的仕途掌握在程询手中。
只杀人整人也不行,手中有权,便要恩威并施。为此,程询筛选出几名积极当差的官员,上报吏部,为几个人请功,少至嘉奖几个月的俸禄,多至官职升迁。
侯尚书收到折子,当即转呈皇帝过目,皇帝当即批准。
官场一直肃穆乃至沉重的氛围终于有所缓解,都看到了盼头,办差竟都积极起来,有的是知道天命难违,有的则是想为程询升迁回朝出一份力——越早送走这位煞星越好。
至于万鹤年,程询自然会多留意几分。万鹤年被杖责送回懋远县之后,养伤数日,痊愈后一如既往做父母官,但是,细枝末节流露出他对程询乃至朝廷的不满,这情绪无形中也影响到了当地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