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衡担心地看着徐岩,“王妃瘦了好多。”他有挺久没看到黎王爷和王妃了。
“瘦了好啊,省衣料了。你倒是又长高长胖了不少。”徐岩伸手握了握修衡的小手,“怎么,我们家唐大少爷终于想起我来了?”对着这样一个孩子,任谁也会暂时放下心头的千回百转。
“特地来看你的。”怡君把修衡放到炕上,拍拍他的背,“王妃打蔫儿了,快去哄哄她。”
修衡听师母言语诙谐,心情松快许多,抿嘴笑着,走到徐岩面前,张开小胳膊,搂住她,“我想您了。娘亲也很记挂您,但是有点儿不舒坦,年前不能出门,要我帮她带好。”
徐岩用力搂了搂修衡,“我也想你。但是,你打算怎么哄我啊?”
修衡歪着头看着她,说:“没外人的时候,我喊您婶婶,可以吗?”
“可以啊。太好了。”徐岩笑容里有了几分真切的喜悦,这是她一直想着没能如愿的事儿,“我高兴多了。这就喊我一声。”
“婶婶。”
“嗳。”徐岩用力亲了修衡一下,把他安置在膝上,搂在怀里。
三个人说了一阵子话,黎兆先回房了,径自走进门来。
看到他,怡君和修衡俱是一愣。他也消瘦了许多,唇上、下巴上有一根根胡茬,竟是不修边幅的样子。
怡君连忙下地行礼,“问王爷安。”
“快免礼。”黎兆先即刻抬了抬手,语气温和。
修衡坐着没动,笑笑地随着怡君说:“问王爷安。”
“你是怎么想开了,来我们家的?”黎兆先走到炕前,展臂把修衡抱到怀里。
“来看婶婶。”修衡诚实地说。
“混小子,”黎兆先笑道,“合着没我什么事儿,是吧?”语毕,狠狠地亲了修衡几下,故意用胡茬扎修衡的小脸儿。
修衡咯咯地笑出声来,一面躲闪,一面推他,“痒。”
“叫声好听的。”黎兆先煞有介事地威胁他,“不然我把你这小脸儿扎花。”
修衡笑得更欢,到底是怕自己的脸遭殃,服软地喊了一声“黎叔父”。
“这还差不多。”黎兆先满意地笑了,之后道,“巧了,你们来之前,我派人去请你师父了。跟我去外院等着他?”
“好啊,好啊。”修衡立时答应,“也让师母和婶婶说说话。”
“说的对,真乖。”黎兆先转身前,用眼神照顾到了徐岩和怡君。
二人俱是颔首微笑。
一大一小出门之后,徐岩拍拍身侧,“上来说话吧。”随后吩咐素馨,“要是再有人来,你记着拦下。下去吧,我跟程大奶奶说说话。”
素馨称是,带人鱼贯退出。
怡君也不跟徐岩客气,脱掉鞋子,坐到徐岩身侧,携了好友的手,“瘦成了这样,你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儿吃过饭啊?”
“一餐不落,吃的还不少呢。”徐岩道,“大抵是睡得少的缘故,就瘦了些。”
“也不知道怎么能让你好过一点儿。”怡君神色诚挚,“你就算嫌我烦,我也要隔三差五来看看你。”
“说什么呢。”徐岩苦笑,“我就是…一天一天的,有时像是梦游似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有时脾气暴躁,看谁、看什么都不顺眼。”
怡君道:“就算只为了令堂,你也得好好儿的。”
徐岩轻轻点头,“我知道。我哥哥终归是男子,这种事,是他必经的风雨。我嫂嫂端庄贤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娘最担心的就是我这个嫁出来的女儿。”
徐老爷该是心有预感,这两年从速安排膝下一双儿女成亲。徐岩的胞兄徐蕴奇,怡君只见过几次,看得出,是沉稳内敛、谨小慎微的性情;徐大奶奶进门之后,便开始帮婆婆打理家事,贤明而干练。
徐岩语声轻轻的,有些飘忽:“爹爹临走之前,说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先前也想到过,迟早会有这一天。他病重时,我看得出,他特别难受,要拼命忍着疼痛。走了,未尝不是解脱。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还是自私,还是想让他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子欲养,亲不待。我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多少明白一些。”怡君柔声道,“有什么话,只管与我说,不要闷在心里。你这样子,让谁看着都担心。你万一有个好歹,令堂的日子要怎么过?”
“是啊,这些我也知道,我瞧着娘亲,总是心如刀割,却什么都说不出。能做的,不过是劝着她少落泪,按时用饭。”徐岩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什么都跟想的不一样…”语毕,摇了摇头。
怡君轻声问道:“都有哪些事,和想的不一样?”
“丧事、人,还有我自己。一切。”徐岩抿了抿干燥失色的唇,“也不是不知道哭丧是怎样的情形,但是,轮到自己头上,看着周围的人嚎啕大哭的时候,我居然觉得诧异,最初几乎被吓到,之后就觉得不耐烦——几人是真伤心,多少人只是过去唱念做打,总是能够分辨的。
“那时候,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想念父亲,连这都没人成全,没来由地窝火生气,慢慢地,就哭不出来了。
“那时起,我知道,自己是有些不对劲了:看不得人在我面前笑,听不得谁在灵堂窃窃私语,甚至挑剔丧事种种事宜,跟哥哥争执不下。
“王爷总是劝我,说你别这样。我不想那样,可我管不住自己。我连他都是横看竖看不顺眼——真钻了牛角尖了,一想到回到王府还要忙这忙那强颜欢笑,就一脑门子火气。
“烦,烦得想把厌烦的人活生生撕了,有时则烦得想把自己毁了。
“但这些,除了跟你,我跟谁都不能说,甚至不能流露。嫁了人了嘛,要守妇德。”
说到这儿,她唇角微微上翘,牵出一抹讽刺、悲凉的笑。
“这是伤心宣泄不出,郁结于心,变成无名火了。”怡君揽住好友的单薄瘦削的肩,“你已经是最孝顺的女儿,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过了这一段,跟太妃、王爷好好儿说说,回娘家或是去别院住一段,给自己一段安安静静的日子,由着性子想念令尊。”
她只能尝试着给好友一些可行的建议,至于宽慰的言语,在这样的生死离散面前,过于苍白无力,说来无益。
谁都不是徐岩,谁都不知道她的心疼到了什么地步。
她凝视着徐岩的眼睛,见好友眼底干涸无泪。这更让她心惊、担忧。
“那怎么行呢?太妃待我不能更好,她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好。”徐岩无力地叹了口气,“终究是我任性、矫情了。可我有时又想,父亲终究不是寿终正寝,这些年的父女情分,我不该做些什么做个很好的了结么?我不能…”她摇头,“我连无所顾忌地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
哀思、痛苦带来的心头伤,需要无所顾忌地宣泄,亦需要如小兽一般默默舔舐伤口。
但是,繁文缛节世俗礼仪,让她连这样的空间都失去。
哭丧是有时有晌的,要随着人的提示哭、止,时辰到了,你再哭,便会有人好心地劝阻。
很荒谬可笑,好像人的眼泪是能够随意控制的,却没有人能不奉行。
怡君轻轻地拥抱好友,“徐岩,今儿我是来看你、陪你的。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就说,想哭就哭。我是不需要你顾忌那些繁文缛节的人,对不对?”
徐岩点头,把下巴搁在怡君肩头,过了好一会儿,低低地说道:“你来之前,我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很失落——又没梦到爹爹。走了这些天了,他一直不肯入我的梦。人们都说,这样的长辈最是慈爱,可我不想要他这份儿慈爱,我想见见他,哪怕只是在梦里。
“这些天,做了很多傻事。前几日在娘家住着,每晚我都让值夜的丫鬟出去,房里一盏灯也不点。每一晚,过了子时,就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漆黑,妄想爹爹显灵,再跟我说几句话,哪怕是疾言厉色的训斥也好。
“可是没有,他从没出现。
“我太想他了。”她哽咽起来,“爹爹不在了,对我,是平白失了半个家园。日后再回娘家,再看不到他慈爱的笑,再不能听他教导我为人处事之道。
“我自小底子差,总生病。记得有一次,发热得特别厉害,一时一时犯糊涂说胡话,太医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爹爹待人向来和蔼,那次却当场冷了脸,斥责太医是庸医,只晓得胡说八道。
“他自己不舒坦的时候,轻易都不肯告假,那回为着我,请了一个月的假,好些天就守着我,一回一回的给我换敷在额头的帕子,哄着我喝药,甚至低三下四地去求过好些人,寻来了一些偏方。换在平时,他怎么可能那样。
“我见好的时候,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苍老了好几岁,看着我,只是拍了拍我的额头,轻描淡写地说,算你有良心,我先前以为,要伺候你一年半载的呢。”
她呜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那样疼爱她的父亲,不在了。
再也看不到了。
生死无话,四个字而已,其中的残酷苦痛,有着几乎能将人摧毁的力道。
她后悔。好些话,还没来得及跟父亲说。例如您是我这一生最敬爱最引以为豪的人;例如我舍不得您,特别特别舍不得;例如我们要说定,来世还要做父女。
没来得及说,总以为还有时间,却不知时间无情,不等人,不给人留余地。
怡君安抚地拍着徐岩的背,眼泪静静地滑落。
徐岩把脸埋在她肩头,哭了起来。哭声从克制的抽泣,转为闷声痛哭。
这是她不需做任何场面功夫掩饰情绪的怡君,是真的能够懂得她、纵容她的至交。这肩膀虽柔弱,却足以给她依靠、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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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徐岩睡着了。
这么久了,终于是放下了面上的坚强,由着自己暂且真的放下身边事,陷入酣睡。
怡君出门前,给好友掖了掖被角。出门后看到素馨,轻声交代几句。
素馨满脸感激地连连称是,随后禀道:“程大人早就过来了,和王爷在外书房哄着唐大少爷,先前派人来传话,用过晚膳,他会把唐大少爷送回唐府。”
怡君颔首一笑,去了太妃房里辞别,随后返回家中,径自去了正房。
程夫人看到长媳,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只是道:“我已经让卓妈妈把天赐抱回了房里,快回去看看,换身衣服过来用饭。”
怡君笑着称是,回到房里。
天赐睡着了,她却把他连同包被抱起来,抱了好一阵子。随后,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去正房用饭。
翌日,怡君找出自己给双亲做的衣服,遣吴妈妈送回去,“都是时新的料子、样式,爹娘要是瞧着过得去,过年时就赏我们天赐一个大红包。”
吴妈妈笑着领命而去。
随后,怡君亲自把两件褙子、两条裙子送到正房,对婆婆道:“偷偷摸摸给您做的,尺寸是让丫鬟跟针线房打听的。我总等着您发话让我给您做些针线,可您总是体谅我。衣服到底是做成了,我怎么也得送出手。”
“哎呀,”程夫人意外,继而由衷地笑出来,“你给我做的新衣服,算不算给我的年节礼?”
“您能这么想,再好不过。”怡君催促道,“您去试试,我服侍着。”
“好啊。”程夫人深凝了长媳一眼,心里暖暖的,继而就展臂搂住怡君,轻叹道,“好孩子,好孩子。”
当日,程询与母亲说体己话,听说了这件事,回房歇下之后,与怡君提及,故意逗她:“今年没给我做衣服吧?”
“谁说没有啊。”怡君笑道,“直接让丫鬟给你收起来了,哪日穿上,只看你能不能看出是我的活计。”
“做了就成,我只要看到,就分辨得出。”程询笑着搂住她,“娘特别高兴。”
“早知道,以前就该给娘多做些针线。”
“不用。”程询道,“尽孝这回事,是你自己先过得惬意——娘说的,让我劝着你少做针线,有那个功夫,不如用心作画,不枉费那样好的功底。我就更不用说了,满心盼着你忙碌之余,也要顾及自己的喜好。偶尔给我做双袜子、中衣,我就知足了。”
“我晓得。”怡君笑说,“做衣服手法熟练之后,不用单独腾出时间,平时和丫鬟管事说话的时候就能做。作画的事儿,等天赐再大一些,定要捡起来的。”说着,满足地叹息一声,“我还有很多年的时间呢,喜好暂且搁置,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眼前的亲人、友人。”
程询想一想,颔首,“说的对。”
怡君依偎到他怀里,寻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阿询,你一定要陪着我和孩子,陪我们度过我在憧憬的很多年。”
“一定,竭尽全力。”程询认真承诺。心里是清楚,徐岩的事情,带给她的震动、感触颇多,这几日的行径,不难让他察觉。
从来不是自怨自艾的女子,从来不会惋惜抱怨自己不曾拥有一些东西。只是清醒、务实,抓紧手里拥有的,珍惜近前珍惜她的人。
很好。却让他生出满心的疼惜。
在床上,在抱着她的时候,在已经有过太多次抵死缠绵之后,他无声地倾诉、表露情绪的方式,末了往往只有一种。
他低头索吻,手恣意地撩着她。
她很快酥软下去。
没多久,他沉身,坚定而温柔地侵袭到那紧致温热销/魂之处。
饶是他这般体贴,她仍是轻哼一声,当下并不能全然适应他的火热,接纳起来吃力得紧。
他就将动作放得更缓更柔。
她轻轻喘息着,慢慢的,藤蔓一般缠住他,一步一步,让他恣意纵情,如鱼得水。
白日里,婆婆跟她说起想要个孙女,她给的答复是真心话,却不是全部原由。
生子时的艰辛,她到现在已经不当回事了,他却是耿耿于怀,说过好几次,孩子就要这一个,那种磨难,能免则免吧。他不认为自己能承受第二次。
那时候她就确信无疑,这男子是惜命一般在乎、珍惜着她。
为此,两个人欢好之时一直是算着日子,避开容易有喜的那一段。
是否再添儿女?她是想的,却要等待他想开、释然。他这种男人打怵的事儿,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改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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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热闹闹地过了年,正月十六,皇帝临朝,百官开始兢兢业业地忙碌。
今年的春日,皇帝的事情着实不少:科考、各地官员回京述职,再一件事,便是选妃。
礼部尚书、侍郎先后委婉地提了几回,潜在的意思是:您要是再不当回事儿,礼部没事,却会有言官上折子,毕竟,“后宫不可长期无主”是老话,凭谁都能长篇累牍地叙说一番,况且,孝诚皇后的娘家又是那样不堪,帝王追思她这么久,已是不该。
追思孝诚?他有么?皇帝自己都说不清,失笑之后,也就让礼部安排选妃事宜。
这期间,修衡每隔三两日就到程府,程询得了空,便正经地教他读书、习字,小家伙一直兴致盎然,有时候的进度,连程询的预期都超出。
程询、怡君再一次有了如获至宝的感觉,待修衡真像是亲儿子一般。程夫人时不时看到那个小开心果,心绪自然是愈发愉悦,只觉得怎么疼都疼不够。
唐栩、唐夫人就算再忙,对长子的成长、进步也会留意到,俱是愈发笃定:修衡这个师父,真是拜对了。
一来二去的,正月里,修衡便时不时在程府小住三五日。
在怡君这边,算得上给她添堵的人,便是蒋三太太。
春节期间,蒋三太太与一些亲朋说话的时候,明里暗里诟病怡君不知轻重、不知礼数,代表程家开罪她。
碧君听说了,气得不轻,当下就要找蒋三太太理论,却被廖书颜拦下。
廖书颜没好气地道:“怡君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么?这摆明了是故意为之。你心急什么?她要是都落到你为她出头的地步了,她的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碧君气结,“可她总那样挖苦怡君,我怎么忍得了?每每想起,已经恨不得狠狠地给她一通巴掌。”
“你啊。”廖书颜又是欣慰又是好笑,“打打闹闹就作数的话,谁还要做谦谦君子?瞧着不顺眼的,一概一棍子打死就得了,也没人会制定律法了。可那样终究是不成啊。过日子有时候就是要跟人磨烦,三太太那边,已经是很好应付的了。”
“那您是什么意思啊?”碧君无辜地看着姑母,“合着怡君要长年累月地应付居心叵测的人啊?”想想就已心疼、心酸。
廖书颜抿了抿唇,横了她一眼,“放心,怡君还不至于为这种事着急上火,也只有你这种娇贵的大小姐,才会一点点气都受不了。”
碧君汗颜。
“静观其变就是了。”廖书颜语气有所缓和,“你要是胡来的话,别怪我罚你。”
“那…我再等一段日子。到时候,她还这样埋汰我妹妹的话,我可不会受着,您怎么罚我都没用。”
廖书颜听了,非但没怪她,反倒流露出欣赏之意,“好。”
随后,姑侄两个都留意着怡君那边的举措。
怡君没做什么,只是陪着蒋映雪回了一次娘家,随后,自己去妯娌的娘家串过两次门,一次是专程拜望蒋大太太,先是问起蒋三太太,得知身子不适之后,明知对方小家子气跟自己摆谱也不当回事,神色淡然,委婉地说起想见见蒋四太太,将大太太不敢怠慢,立时把妯娌唤到房里,怡君和蒋四太太相谈甚欢;第二次,怡君仍是先去见蒋大太太,随后则提出去见蒋四太太,在四房逗留了大半晌,二人更是说定了要合伙开个铺子。从头到尾,就没提过蒋三太太。
蒋大太太琢磨一番,看出了程家的意思,知道自己再不能装糊涂由着几个房头胡闹了。之后,时时在人面前夸赞程夫人和怡君,说程夫人贤淑敦厚,怡君则是端庄谦和,这样一来,就把蒋三太太诟病怡君的那些话压了下去。
蒋三太太诟病不成,反倒遭了不少冷眼。
随后,怡君吩咐了阿初和其余陪嫁的人,蒋大太太若是有什么遭难的事,不妨帮衬一下。
蒋大太太很快得了些甜头,却是不敢得意忘形,亲自带了几色礼品到程府,当面对怡君道谢,随后,再与亲友坐在一起,夸赞怡君的话便是有理有据了。此外,先后几次疾言厉色地告诫三太太:再不知轻重,那么,日后长房便是映雪的娘家,映雪若是同意,日后便与三房再无关系。
这一番周折之后,蒋三太太气闷得病倒在床,结结实实躺了好几天。起来之后就老实了,再没说过怡君的坏话,轻易也不去程府看女儿了。
蒋映雪早就对至亲心寒到了一定地步,到了这时候,面上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尽心尽力地孝敬婆婆、帮衬妯娌。
碧君听说这些之后,细品一番,展颜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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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职位任免调动期间,皇帝又排众议提携了一个年轻人:与程询同榜的探花董志和,命其入户部行走,任郎中职。
董志和寒窗苦读期间,与程询素无来往,入翰林之后,二人慢慢显露出政见上的不同,例如是否开海禁,程询立场坚定地支持开海禁,董志和相反;例如给一些地方上的百姓减免赋税的年限、着力发展更好的事由,二人所想也是南辕北辙。
不过,程询对这人始终有一份尊重。董志和亦如此。
眼下,皇帝着意提携董志和,是出于用人之道:看中谁,要么就寻机打压一下,挫一挫年轻人的锐气,要么就安排一个有实力的对手,相互磨练。
谁赢了,谁就是真正堪用的栋梁之才。
程询明白,董志和亦明白。
改变太多,自然会引发新的格局,新的际遇。这正是程询希望看到、经历的。在前世,董志和该是被厉骞打压下去了,位置一直不上不下,今生展露的才能倒是不可小觑。
有这样的真正的对手,他唯有喜悦。
在官场,从来就没有胜券在握的时候,他也不需要笃定的胜利。只有在胜败之间运筹帷幄的时候,才是最有趣味的时候。


第77章 荣华路
077 荣华路 1
趁着进京述职的机会, 苏涣、苏润兄弟二人来到程府。
正是上午, 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程夫人见到两位兄长,泪盈于睫, 是欢喜,亦是感伤。程清远离京远游之后,她与娘家信件不断, 是大哥二哥不断地给她摆轻重,她才能够尽快看淡那件事。
苏涣在信中说:这样其实再好不过, 位高权重的人, 又未到年老之时,忽然赋闲在家,没病也要闲出闷出病来。
久握权势的人,若不离开家门, 不远离庙堂, 谁能做到全然放手?万一父子两个再起分歧, 反目成仇也未可知。
苏家能给次辅夫人、外甥撑腰, 却不能给赋闲的程清远发妻、长子撑腰——胜之不武。到时候,父子两个便是闹得水火不容,苏家也只能袖手旁观, 到那地步,她保不齐就会夹在夫君长子中间, 两面不是人。
与其在同一屋檐下长期提心吊胆这些, 倒不如如今这样, 彼此都自在。
苏润的话则是简单明了:夫君、儿子,你只能选一个,是命,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