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我不怎么烦他了。”修衡点头,“有一回,叔父跟我说,我在家是大哥,就应该从小照顾着手足。这样的话,等我们长大了,才能像他和二叔父、三叔父一样,清闲时结伴放烟花爆竹、去马场看马,忙碌时齐心协力,帮双亲分忧。”
怡君坐过去,把晾得温度适宜的羊奶端到修衡手边,柔声道:“你觉得叔父说的对么?”
修衡吃完一口枣泥糕,一本正经地说:“对呀。我仔细想过了,想长大以后,二弟也跟我很亲,一起玩儿,一起给爹娘争气。我要是一直嫌他烦,他就不会跟我亲。嗯,我得从现在就对他好,要想的长远一些。”说到这儿,抬头看着怡君,“婶婶,我想的对吗?”
“对啊。”怡君立刻点头,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小脸儿。私心里,其实并没想到,程询会在有意无意间教导修衡关乎人情世故的道理。可这样多好,让她愈发笃定,他会是最好的父亲。
修衡抿着嘴笑了,“爹爹、娘亲这些天总跟我说,你怎么突然开窍了呀?怎么突然想开了呀?我才不告诉他们。等二弟会说很多话了,我还不烦他的话,再告诉爹爹娘亲。不然很麻烦的。叔父教我的,我没做到就告诉爹娘,到时候他会没面子的。”
怡君笑着搂了搂他,用力亲了亲他的额头,“回头我要告诉你叔父,他听了一定会很高兴,也会很欣慰。”
“好呀。”修衡吃完一小块枣泥糕,自己取过帕子擦手,“爹爹说,等我学完三百千,字写得好看了,就让我正经拜师,做叔父的学生。婶婶,我要等什么时候才能拜师呀?”
“这我可说不准。”怡君如实道,“你上学也像学画那样聪明的话,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不需几日就能学会,耗时间的是识字、习字,这个比较辛苦。”
“我不怕吃苦。”修衡双手捧着小碗,喝了一口羊奶,“而且,那些很有意思,和画画一样,我喜欢学。”
“那婶婶就等着你早些拜师了。”怡君笑盈盈地问,“羊奶喝着还成么?”
修衡点头,“婶婶不是也经常喝吗?喝几次就习惯了。”
怡君心里暖暖的。这孩子,是真把程家人当做亲人一般信任、依赖。他们有意无意间影响着修衡,修衡也在无形中影响了程家一些事。这般的缘分,她相信,能够长久维系。
临近正午,她去了小厨房,亲自给修衡做了一道香椿芽炒鸡蛋。这道菜,也是修衡和唐夫人口味完全不同的,唐夫人怎样都吃不来,修衡却特别喜欢。她有心再给修衡多做两道菜,灶上的两位妈妈、丫鬟便如何都不肯让她动手了,都是好意,也就作罢。
怡君和修衡欢欢喜喜地用过午膳,又说了一阵子话,修衡懂事地告辞,“婶婶要多休息,我去找祖父。”
怡君柔声道:“婶婶送你过去。用饭后,我都要出去转转。”怀胎月份大了一些,她便不需要总闷在房里,每日都会适当地走动一阵。
修衡笑着说好,主动把小手交到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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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夫人近来在人前一切如常,继续张罗程译、程谨的婚事。她希望,在程清远离京之时,把次子、三子的婚事定下来。这样,他走时能更加心安,总不见痊愈的头疼病,不至于总发作。
白日里的喧嚣浮华落尽,晚间每每想到他的决定,总少不得在心里长吁短叹一番。
她总是怕他一生都不能对长子释怀,怕他一旦离开就再不肯回来。万一心灰意冷得遁入空门…会成为她与孩子们余生的缺憾。
怎样的女子,嫁人生儿育女之后,能够接受夫君与自己生生离散?
怎样的儿女,能够从容接受父亲常年离家的情形?长子长媳的孩子出生、懂事之后,他们要怎样对孩子说起那个空留位置却不现身的祖父?
可他心意已决,更改不得。
今日出门,她是去蒋家相看一名闺秀。二月初,她见到蒋家婆媳三个的时候,让她们费心留意着,若是有合适的闺秀,就让她看看。蒋家观望一段日子,见她心诚,斟酌之后,推荐了蒋家旁支里的闺秀蒋映雪,让她过去瞧瞧是否合眼缘。
蒋映雪样貌清丽,性格温婉,气质婉约,不似嫁人前的碧君那样过于单纯,也不似怡君那般在进退间面面俱到。
程夫人没可能一见就很喜欢,却是清楚,蒋映雪比以往留意过的闺秀都更出挑,性情、门第亦没得挑剔——程家与蒋家成了亲戚,是因碧君、怡君,亲事若成了,勉强算得上亲上加亲,不会让外人眼热,也没有利用裙带关系巩固门第根基的嫌疑。
因此,她回来的时候眉眼含笑,在外院逗留片刻,把程译唤到跟前:“今日相看了蒋家旁支一个女孩子,我瞧着很不错。你要是还没找到意中人,我可就给你做主了。”
程译猝不及防之下,听到母亲说出这样一番话,腾一下红了脸,“娘…”
程夫人笑出声来,“男孩子,脸皮儿还这么薄。快跟我交个底,到底有没有意中人?要是有,我自然会尽力成全你。”
“我上哪儿找意中人啊?”程译低下头,小声道,“一年到头都在学堂,而且,这种事…不就得双亲做主么?”
“行啊。我知道了。”程夫人得了次子的准话,笑吟吟地回了内宅,得到程清远的赞同之后,第二天起,照章程请了媒人说项。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三月初,程译与蒋映雪的亲事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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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清远请辞的奏疏又先后三次送到宫里,言辞一次比一次诚恳,告知皇帝想到民间寻找能够医治自己病痛的良医,亦想寄情于山水,寻访得道高人。
最终,皇帝答应下来,恩准致仕的同时,册封程清远为太子太傅。这在如今是个白享俸禄的头衔,品阶虽高,但无实权,意味着的是皇帝对次辅的情分、给程家的荣宠。
程清远进宫谢恩。至此,风风光光地离开官场,赋闲在家。
几日后,皇后殡天。
皇后临终前,吩咐总管太监转告皇帝:她身死之后,凡内外百官,服丧三日即可。那是她再看不到的景象,却是想想就觉得讽刺。
皇帝没办法同意,命太监告诉她:国丧最少也要二十七天。
皇后想了想,说那就二十七天,恳请皇上成全,给彼此一份清净。随后,再无只言片语。
皇帝答应了,后来也没食言于她,丧葬其余事宜,则命礼部按最高规格筹备,赐皇后谥号孝诚,自己辍朝七日,素服七日。他出奇的冷静,随之而来的,是从没有过的寡言少语。
对程夫人、怡君这样的命妇来说,不论以前对皇后有着怎样的印象或看法,真的听到皇后红颜早逝的消息,都不免唏嘘感慨一番。
哭丧的时候,程夫人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怡君受不住,幸好怡君底子不错,平顺地度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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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期间,程清远有条不紊地清点自己的家当,抽空与程译、程谨说了日后的打算。
程译、程谨震惊,问明原委之后,齐齐下跪,请父亲收回成命。心里却是明白,母亲和长兄都做不到的事,他们说什么都是徒劳。明知如此,还是忍不住哀求。
程清远和声道:“那些就别说了。日后你们要孝敬母亲,帮长兄打理家门内外的事。凡事都要先问过长兄的意思,切不可自作主张。”
兄弟两个黯然称是。
国丧过后,程清远派管家给修衡送去不少物件儿,又分别赏了妻子、三个儿子、长媳一些珍玩字画首饰古籍。
随后,他亲自带人去了柳府一趟,送给柳家父子两箱子东西。
凭谁都看得出,他就快离开。
程询选出三名护卫,找到父亲跟前,“都是身怀绝技,有眼色,有忠心,您带上他们。别的您不需担心,日后,他们只听从您的吩咐。”
程清远笑了笑,接受了他的好意,之后再出门走动,都带上那三名护卫。
这一晚,程夫人想到林姨娘,提醒他:“你好歹跟她说一声,赏她几样东西。如此,是给她体面,更是给老三体面。”
程清远乍一听到林姨娘,扬了扬眉,又略显不安地笑了笑。
他竟然把曾经宠爱有加的林姨娘抛到了脑后,她若不提醒,他恐怕到离开之时都不会记起。这男人对女子凉薄的一面,委实叫人心惊。思及此,她不由苦笑。如今是林姨娘,过一二年,便轮到自己了吧?能让他记挂在心的,大概只有程家的前程、程家的儿孙。
程清远起身去了林姨娘房里一趟,全然照着妻子说的行事,逗留片刻便回到正房。随后,仍是带着三名护卫,每日出去串门。
谁都没想过,他离开的时候,都不给亲人送行的机会——
那天,一名客栈的伙计送来一封信,“有人要小的当面交给程夫人。”
管事把伙计带到正房。
程夫人收下信件,命红翡打赏。伙计道辞之后,她取出信件,展开来看。是程清远留给她和孩子们的。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半晌,一行泪缓缓滑落。
他已经走了。
程询亦没料到父亲会这般行事,下衙后看过信件,沉默多时。
怡君获悉后,心里有些酸楚。到了这地步,所有的前尘事,都已过去,程清远只是一个离家漂泊的人。
程译、程谨闻讯后,当即红了眼眶,林姨娘则在房里哭了大半天。
这件事,让府里的气氛低落了两日。
程夫人尽快振作了起来。
怡君已经大腹便便,她得物色产婆、医婆、奶娘等人手,还要命人把静香园的东厢房收拾出来,留作产房。
再就是程译的婚事,蒋映雪已经及笄,那边若是答应,她今年就能迎二儿媳进门。
她和孩子们的日子,要如常过下去,而且要尽力过得更好。
谁缺了谁都活得了。是他程清远放下了一家之主的责任,不是一家人对不起他。
是,她也有凉薄、心狠的一面,至亲的人给她什么,她便回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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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衡已经跟着先生识字、读书一段日子,并不是很开心,经常跟先生着急上火:他要先生每日多教给他一些东西,先生却说他好高骛远。
“我们不能请先生走吗?”这天中午,用饭的时候,修衡气鼓鼓地问母亲。
唐夫人如实道:“那可不行,先生又没做错什么。”
修衡不满地说:“他讲课慢吞吞的,总耽误时间,还不叫犯错么?嗯…这个叫误人子弟吧?”
唐夫人笑起来,温言道:“你得让他慢慢承认,你学东西比很多人都快。不然啊,给你换多少先生,都是这个情形。”
“…”修衡西里呼噜地吃饭,过一会儿才说,“那我好好儿想想。”
修征由奶娘牵着小手走进来,看到修衡,就笑得现出了几颗小白牙,步子加快了些,走向哥哥。
奶娘紧张兮兮地护着。
“二弟,想我了吗?”修衡也笑起来,滑下椅子,伸手握住修征的手,“叫哥哥。”
修征奶声奶气地唤道:“哥、哥。”
修衡笑着答应,弯腰握了握修征的手,“二弟好乖啊。”
修征指着外面,“哥哥,去玩儿。”
“我想带你去,但是没空啊。”修衡犯愁地叹了一口气。
唐夫人被长子逗得笑出声来,起身把次子抱到餐桌前,“哥哥还没吃完饭,饭后要去学堂,等娘亲带你出去玩儿。”
修征立刻被餐具吸引,伸出手去拿筷子。
修衡坐回原位,加快速度吃饭。二弟只要坐在餐桌前,就会撒着欢儿的折腾,那个折腾法,他再想当好哥哥也受不了。只好躲远些。
麻利地吃饱喝足,修衡知会母亲一声,背上书包,向门外走。
“哥哥,哥哥。”修征喊他。
“二弟乖,等我下学再陪你玩儿。”说着话,摆一摆手,脚步更快了。
唐夫人看着修衡逃跑一般没了踪影,笑了一阵子。能这样,变化已经不容忽视。她偶尔会想,应该是程家的人委婉地提点过修衡。
修衡到了外院,直奔学堂。他现在午间不瞌睡,就把时间用来习字。却没想到,路上,远远地望见了父亲。
“爹爹!”他跑过去,小厮亦步亦趋。
“跑什么?”唐栩俯身拍拍儿子粉嫩的面颊,“刚吃完饭,走慢些。”
“这不是高兴吗。”修衡笑说,“您怎么回来啦?”
唐栩犹豫片刻,牵着他的手,走到就近的小院儿中,在石桌前落座,“跟你说件事。”
修衡坐姿端正了一些,“爹爹说吧。”
唐栩把程清远离京远游的事情委婉地告诉修衡。
修衡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那,祖父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要把事情都办完了才能回来。”
“哦。”修衡小扇子一样的睫毛缓缓垂下,过了片刻,滑下石凳,“我知道了。该去学堂了。”
“…”唐栩觉得儿子的反应过于平静了。
修衡走出去几步,把一向自己背着的书包扔给小厮,“累得慌。”
小厮连忙接住,替他背着。
修衡走出去一段,脚步越来越慢,之后转身,慢吞吞地走回到父亲跟前,小腮帮鼓鼓的。
“怎么了?”唐栩问。
“难过。”修衡扁了扁嘴,小身子倚着父亲的腿,“我想程祖父了。昨晚才跟娘说的,休沐的时候要去看祖父。”
唐栩有些不是滋味。
“爹爹抱。”修衡对父亲张开手臂。
唐栩忙把儿子抱到怀里,让他站在膝上,搂着自己的脖子,全不顾官服沾上尘土。
修衡把脸埋在父亲肩头,“我可不可以请半天假?”
“嗯?”唐栩说,“就因为心里难受?”
“是呀。我不难受的时候,看到先生都生气。今天这么难受,看到他更生气。把他惹得打我手板的话…凭什么呀,是他不会教我,又不是我不肯学。”
唐栩听了,轻轻地笑起来,用冒出胡茬的下巴蹭着儿子,“行。等会儿我让管事去给你请假,给你半天时间缓和心情。”
修衡哭笑不得地推着父亲,“你不能哄哄我吗?”
“行。”唐栩站起身来,用力亲了亲儿子,“爹爹晚一些再回衙门,带你去后花园划船。”
“去不去都行。”修衡停了停,商量父亲,“你要是把先生请走,我说不定会好受一点儿。”
唐栩哈哈大笑,“鬼小子,你想都别想。回头我帮你跟先生说说就是了。”
修衡点点头,神色稍稍松快了些。
休沐时,唐栩带着修衡到程府。修衡想起程祖父教自己画画的情形,想到程祖父赏给自己很多有趣或名贵的物件儿,便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大人们自然是温言软语地哄着,这样过了好一段日子,修衡才慢慢恢复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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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盛夏,唐栩、唐夫人派管家给程府送来两车消暑的冰。程家给修衡的太多了,他们自然要用心地准备一份像样的回礼。这个季节,冰在哪家都是多多益善的东西。
寡言少语很久的皇帝,心绪总算明朗了一些,得空就唤唐栩或程询到宫里,有时候是议事,听听他们对朝政是否有别的看法,有时候则只是与二人下棋闲谈。
怡君的身子越来越沉,在这个时节,晚间便有些受罪,室内太凉快不行,不凉快也不行。程询总是亲自给她打扇,直到她沉沉入睡。
随着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怡君越来越沉稳镇定,程询却是越来越紧张担心。
一次,他对她说:“这事儿太要命了,以后不生了,就要这一个。”
怡君失笑,“你说了可不算。这事儿,做了父母的都一样,大多是过两年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程询不大相信,问起别的,“新添置的人手,你都亲眼看过没有?有没有不满意的?”
怡君摇头,“没。娘给选的,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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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程询回府的路上,母亲派人来禀:怡君下午开始阵痛,已经送到产房待产。
程询立时弃了马车,策马赶回家中。
第73章 喜临门
073 喜临门 1
程询走进静香园,程夫人迎上来。
“娘, 怎样?”他问。
程夫人温声道:“一下午都在阵痛, 万幸,这会儿好了些, 能缓一缓。第一胎, 阵痛的时间都长一些。我问过产婆,一定可以顺产。”
所谓的顺产,那个“顺”字,不过是太多女子粉饰太平的说法吧。他牵了牵唇,和声道:“那您回房等消息吧。”
程夫人颔首,“我去佛前上柱香。”语毕拍拍他的手臂, 回了正房。
程询走进院落,脚步随着视线, 去往东厢房。
有产婆迎出来,行礼之后, 阻拦的话还没出口,程询已经迈步走进产房。
霞光透过窗纱入室, 给室内平添一种朦胧之感。卧在床上的怡君, 面色苍白, 汗湿了额头。
他心头抽痛,快步走到床前。
怡君看到他, 笑了笑, 轻声问:“刚回来?”没问他怎么就进了产房, 已经进来了, 说也是多余。
“嗯,刚回来。”程询凝视着她的眼睛,见她虽然气色不佳,双眸中的神采不减,心弦稍稍松弛了一点。其实想问她,不是答应过他,要及时派人去告诉他么?
“我食言了。”怡君在同时想到,眉眼间又有了笑意,“本来就没想守诺。”这样的婆家,对她的好,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她若在这种时候娇惯自己,便是不识数了。
“你啊。”程询摸了摸她的头,又握住她的手,“很难受吧?”
“还好,能忍。”怡君俏皮地挠了挠他的手心,“只要能忍的事儿,就不算事儿。”心里却很庆幸,他是在她能缓口气的时候过来,不然,会更担心。
程询问她:“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要的。”怡君立刻点头,“我让夏荷等会儿送来。”她看着他的大红色官服,“快出去吧。这是说不准时间的,你要是没事,就再给修衡做些字帖,然后早点儿休息。”
程询笑出来,有点儿没辙的意思,“你倒是看得起我。”在这种时候,还能做事情、照常歇息的话,他得心大到了什么份儿上?
怡君也忍不住笑了,眸子亮晶晶的,“反正你别太担心就是了。”说完,视线不经意地扫向垂首服侍在一旁的产婆等人,再看他时,便有了催促之意。
“我等会儿换身衣服,到小书房等消息。”
“快去吧。你在这儿,我更不自在。”
程询笑着俯身,轻抚着她的面颊。
在一旁侍立的人,见他先前虽然答应得挺好,却分明没有当即离开的意思,定是有体己话要与娇妻说,便很默契地转身,背对着夫妻两个。
怡君对上他温柔之至的视线,看着他温柔之至的笑容,心里更为安稳、镇定。虽然,心里很清楚,他心绪正与流露出来的相反。最近这些日子,他过得比她还辛苦,晚间她稍有动静,便会立时醒来,却不敢显露一丝一毫的紧张,只柔声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怡君,一定要好好儿的。”痴缠着她的目光,燃着浓烈的爱恋,随后闪过深深地担忧、疼惜。
怡君颔首,轻声保证道:“会的。会平安无事的。我怎么舍得——”停一停,用口型对他说出余下的话,“你,和孩子。”
程询低头,在她唇上印下轻轻一吻,“记得,我就在家陪着你。”
“等着我。”怡君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微声说道。
程询微笑着点头。
“快走吧。”怡君又微声说一句,用眼神示意他看看下人们的情形,神色间竟有着些许撒娇、讨饶的意味。
程询笑着说好,这才缓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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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夫人在佛前上了一炷香,回到东次间,坐在圆椅上,心里乱糟糟的。
正因为是过来人,更晓得生产时的惊险和变数,怕怡君和孩子出岔子。这个家,糟心的事情已经出了太多,决不能再出不好的事情。她绝不能忍受,已经视为女儿一般的长媳出岔子。
转念又想,阿询和怡君都是有福气的人,怡君虽然看起来纤弱,但是底子很好。
没有意外,一定不会有意外。
会没事的,一定会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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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府。
晚膳前,唐夫人交代一名管事妈妈:“知会外院的小厮,明日记得勤去程府打听着。得了消息一定要尽快来报我。”语毕,双手合十,对着西方祷告,“千万要母子平安。”
下午,她去了唐府一趟,程夫人也没瞒她,说怡君已经被送进产房。她自是不好逗留,寒暄一阵,便放下各色礼品道辞返回。
她与怡君本就投缘,加上修衡的缘故,在她心里,怡君是好友,又像是异姓的姐妹。眼下怡君到了这道坎儿,她真的特别担心。
修衡听到了母亲的话,思索片刻,跑过去问道:“娘亲,叔父和婶婶的孩子,是不是要来了?”
“是啊。”唐夫人点头。
“可是,您看起来很担心呢。”修衡的小脸儿上也写满了担忧,“那个…弟弟或妹妹来的时候,很辛苦吗?哦不对,是婶婶很辛苦吗?”他从最初听到母亲谈及就开始着急,连这种事能概括为生孩子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