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要看阁老和公子了。”姜道成如实道,“不管怎样,都能安稳度日,这最难得。”
“我终究还是希望他能学有所成。”柳阁老看住姜先生,“假如元逸真有一心向学的一日,先生能否教导他?”
姜道成沉了沉,深施一礼,“是老朽的荣幸。只是担心才疏学浅,不能让令公子出人头地。”
柳阁老就笑,“您要是都才疏学浅,那这天底下就真没几个有学识的人了。”
“最起码,阁老满腹经纶…”
“程知行也算一个。”柳阁老笑微微地把话接过去,“连中三元的程知行的忘年交,凭谁敢说个不是?”
姜道成笑了。
“到时若是得便,还望您拨冗点拨元逸。”柳阁老的神色转为郑重,“我不敢奢望他有程知行那般辉煌的功名路,但总希望他多学一些东西,日后也不至于磕绊不断。”
姜道成亦正色道:“这是老朽的荣幸。到时阁老只需知会一声。”
这一次,是柳阁老深施一礼,“如此,先谢过先生了。”
姜道成回往程府的时候,心里百感交集,最多的,是喜悦。
之前与柳阁老说定的事,亦是程询几次恳请他答应的事。起先,他是顾虑颇多,不敢应下,后来见程询是少见的诚恳、坚持,便说只要柳阁老答应,他自是没什么好说的。程询就说,您放心,该给您好生安排的,我都会逐步安排下去。至于柳阁老那边,没有反对的道理,说不定会主动相请。
眼下,又被那只狐狸说中了。可是,这多好。

程清远思忖再三,晚膳前,回了外院。
让心肠变得柔软的人与事,他今日不想再看到。
在书房落座,唤人传饭之后,程谨磨蹭着走进门来,期期艾艾地道:“父亲,我好像不是读书的材料。再这样下去,我倒是无妨,却会平白浪费姜先生的心力。我实在是于心难安。”
“哦?”程清远望着他,神色还算温和,“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就是不是那块料…”程谨除了这一句,又能说什么?索性把带来的几篇制艺、策论交给父亲,“您看看。好几个月了,翻来覆去地修改,还是不成样子。”
他不承认自己脑子不聪明,却必须承认对这些开不了窍。每每看到姜先生那个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清远翻阅着他的文章。
程谨低下头去,真担心下一刻就要挨一通训斥。
但是没有。
程清远翻来覆去看了大半晌,并没动怒,只是显得更加疲惫。“前两日我见到姜先生,还问过你们兄弟二人的功课。先生说你二哥看似木讷,读书却有点儿灵气,至于你么,宛若璞玉,需得多一段岁月打磨。”
姜道成的话说得很委婉,并没有对学生失去耐心——他得告诉程谨这一点。不然的话,师生一场,到最后学生暗中诟病老师的话,可不是程家的门风。
“是,孩儿明白。”程谨忙道,“正因姜先生总是婉言宽慰,更为耐心,我才愈发觉得对不起您和他老人家。真的不是那块料…”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程清远语气像是叹息,疲惫简直到了心里,“我让你们兄弟两个求学,并不是指望着你们也能金榜题名,多学些东西、道理,比什么都好。”光耀门楣、光宗耀祖的人,已经出了,程译、程谨再大放异彩的话,福分未免太重,凭谁也消受不起。
程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我以后…就不用去学堂了吧?去了也是耽搁先生的时间,还不如自学,遇到不懂之处,再去请教他老人家。”
程清远沉默片刻,“行。等会儿我请姜先生过来,跟他说说这档子事儿。你作陪。”
“是!”程谨腰杆立时直了一些,“我去请姜先生。”
程清远颔首,等他出门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实在是有些犯愁:还没怎么着呢,到官场做个芝麻小官的可能都没了,又是庶出,该怎样安排他的前景?
按常理,应该让程谨学着打理庶务——长子已经做官,次子就算不能考取功名,也能袭恩荫得到一官半职,这样的话,家里家外一堆事情,交给三子是情理之中。
只是…他这当家做主的,都被长子、妻子和苏家架空了,不少时候说什么不是什么,以三子那点儿阅历、头脑,真打理庶务的话,长子、妻子真容不下他的话,不出三天就能被活活气得吐血。
烦死了。
头疼。
程清远用力按着眉心,真的头疼,有根儿筋像是要蹦出来似的。
姜道成过来之前,程清远一口气喝完一盏茶,洗了把冷水脸,转回去的时候,笑脸相迎。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凭谁也看不出端倪。
席间,程清远说了程谨的事,又道:“既然不是求学的材料,便不好让先生为他耗费心力。至于我那次子,还请先生费心。”
“这是自然。”姜道成笑呵呵的。
先前程询跟他说,程三公子说得上的优点,就是知难而退,为此,让他只管依照别的学生的进度给程谨上课、布置功课,说过不了三五个月,程谨就知道自己的斤两了,不会再在正统学问上折磨自己。
这些,姜道成近来也看出来了。怎么说呢?程家三兄弟,各有各的可取之处——如程谨这样的少年郎,肯承认自己的弱项,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换个人,大抵就会因为攀比心、进取心愈发的用功,打死也不肯认输,豁出十年八年,泡在八股文那些弯弯绕里。
因见程清远面色不佳,姜道成便没多饮酒,推说今日不大舒坦,也让程清远少喝,用过饭,便告辞回自己住的小院儿。
程清远亲自送他过去,回来的时候,遇见了程询和抱着修衡的唐栩。
换了气量稍稍小一些的,程清远看到唐栩,定是横眉冷目。但他没有,神色慈祥如一位长辈,“侯爷也不让修衡多玩儿一会儿?”正如上回唐栩看到他,客客气气的。“我倒是想。”唐栩笑道,“晚间事忙,也就这会儿得空来接他。”
程清远颔首一笑,“原来如此。”
修衡则看着程清远,甜甜地唤道:“程祖父。”
程清远笑着对他伸出手,“祖父抱,好么?”
“好啊。”修衡不是特别活泼的孩子,但从不怕生,更何况,程家的人,让他先入为主的都有好感。因此,张开手臂。
程清远小心翼翼地把修衡接到怀里,贴了贴他的面颊,“冷么?”
“不冷。”修衡抬起小胖手,用热烘烘的手心贴着他的额头,“很暖和。是不是呀?”
“是。”程清远一面笑应着,一面陪唐栩走向马车,“日后得空就过来玩儿。”
“好。”修衡应声后,小手又贴了贴程清远的额头,“祖父不舒坦吗?”他感觉到了些许汗意,而且,额头好像有些发热?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随后小手又落到这位长辈额头上,小脸儿上已经没了笑意,大眼睛里透着担心。
被一个小孩子这样关心,让程清远的心瞬时柔软起来,他笑道:“刚刚喝了些酒,出了些汗。没事,好孩子,别担心。”
“哦。”修衡放松下来,小鼻子抽了抽,确实闻到了酒味,笑了,“祖父要记得喝醒酒汤。”
程清远神色认真地颔首,“我记住了。”
说话间,到了马车前,修衡说:“祖父,我该走了。”
程清远把他交到唐栩臂弯,又强调一遍:“有空就让你爹爹带你过来玩儿。”
“我会的。”修衡点头应下,笑嘻嘻地看着父亲。
“一定。”唐栩对程清远笑道,“直到您嫌烦为止。”
程清远笑起来,“不能够,你放心吧。”不少人都把他和程询分开来对待,他怎么就不能那样?修衡和唐栩不一样。
唐栩转身时,瞥过这片刻间一直沉默的程询。
“程叔父,我要走啦。”修衡的小手冲着程询的方向摆着,“你怎么不说话?”
程询立时就笑了,看一眼程清远,“你程祖父在,我不敢多说话。”
修衡笑起来,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像是在说,原来你也有怕的人——与知道他不会讲故事的神态如出一辙。
程询揉了揉他的小脸儿,“早点儿回家,早点儿睡觉。下回过来,还给叔父讲故事。”
“…那可不行诶,”修衡嘟了嘟小嘴儿,犯难地说,“我会的都给你讲了。别的,婶婶还没给我讲呢。”
三个男人都笑起来。
唐栩对程家父子欠一欠身,道辞后,抱着修衡上了马车。
父子两个目送马车远去。
借着路边的灯光影,程询侧头打量着父亲,犹豫片刻,问:“怎么了?头疼?”
“没事。”程清远不想笑的,但修衡带来的愉悦还没散去,他笑了,语气也很温和,“只是稍稍有些心烦,为了老三的事儿。”
“哦?”程询问道,“他怎么了?”
程清远便言简意赅地说了。
程询想一想,道:“要是这样,就让他学着打理庶务。您说呢?”
“…”程清远转身,凝视着他,是不敢确信,他所说出自真心。
程询微笑,“庶务又不是什么好差事,谁不是没辙才碰的?让他历练一半年,有那个能力的话,日后便打理着祖上留下来的那些产业。”
府中的权利,他既然已经拿到手,自然不会转交给程谨,至于祖产,有程家子嗣打理,与管事打理并无不同。横竖到了年尾,他要看账册,谁也哄骗不了他。前世,程谨就管着家中庶务,倒是没出过岔子。当然,前世是父亲安排的,没他什么事儿。
“那自然最好。”程清远背着手,缓步走向书房。
程询略一犹豫,跟了上去,知道父亲还有话说。
“我是想着,让他在府里有个事由,不至于吃闲饭、让下人看不起。别的也不指望他。”
“这样吧,您让老三明日上午到书房见我,我安排两个管事帮衬着他。”
“那就好。”程清远停下脚步,望了望空中的下弦月,“没别的事了。你回房吧。”
程询称是,转身前道:“不是有方子么?让小厮抓药煎药去,当醒酒汤喝吧。”
程清远先是一愣,随即笑了。
“我回房了。”程询行礼,回往内宅。
程清远独自站在原地,许久。他在想:如果没有那个小人精,今日的程询,还肯这样安排程谨么?正如他,如果不是因为那孩子,他肯主动与之前恨之入骨的长子说起烦心事么?
应该是不能够。就算说,也不会这样说出口。
孩子,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就带来这样微妙的变化。

程询回到房里,见怡君正在裁剪衣料,不由打趣她:“白日里看书画画哄孩子,晚间裁衣服,有你这样儿的么?”
“怎么了?我就是这样儿的。”怡君忙里偷闲地斜睇他一眼,“裁衣服最需要用心,晚间安静,白日里可不行。丫鬟通禀什么事,都能让我手抖剪坏衣料。”
程询轻轻地笑起来。
“过一阵子就好了,你先去歇下。”怡君撵他,“千万别给我添乱,裁衣服可是要选日子的,今日不成,我就要等好一段日子了。”
“成。”程询应着,却是看了她一会儿才去沐浴更衣。先前,她裁衣服做针线绣活,在他,是有点儿难以想象的,觉得她做这些应该会有点儿别扭。但是没有,她像是在做一件最寻常最该做的事,神色就如写字作画时一般专注。再他看来,竟也觉得最自然不过,好像那本就是她擅长的。
女子如她,是不是天生就有能雅能俗又赏心悦目的资质?
怡君跟他说话,从来没谱,跟别人说的一阵子、一会儿,绝不会超过一刻钟,跟他说,半个时辰是他走大运,一个时辰很正常。
这回也是如此。
怡君忙到亥时过半才裁好三套衣服,沐浴、更衣时又磨蹭了好一阵子,回寝室的时候,已过子时。
程询倚着床头,放下手里的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今日要不是有时辰管着,你那所谓的一阵子,是不是得让我等到下半夜?”到下半夜的话,严格说就是另一日了,不是适合裁衣的日子。
怡君则想了想,说道:“我也没让你等我啊。”
“别避重就轻。”
怡君上了床,推他一把,“起开些,总是躺在中间,好像这是你自己的床似的。”
“你少打岔。”程询这样说着,还是往边儿上挪了挪,“往后跟我说话,守信用一些,成么?”
“我不守信用能怎么样啊?”怡君也倚着床头,转头看着他,“才几步路啊?就算你懒得走,喊我一声就行了。”
“…我喊八声有什么用?你要是每回都给我一句‘过一阵子’,我不得气疯了啊?那还不如傻等着。”这种账,只要不是傻子,都算得清。
怡君笑了,侧身倚着他,挽住他的手,“好吧,我以后尽量注意。”
“真是活神仙都跟你没辙。”程询展臂拥住她,把锦被拉高一些。
这几日,睡前,两个人都会说说话。怡君说道:“我听红翡说,今日爹娘看到你哄着修衡的样子,好像都不大好受…不,是挺感慨的吧?”她和婆婆身边善茶道的红翡很投缘。
程询沉默片刻,说:“我瞧着爹哄着修衡的样子,也不大好过。”这种话,也只有跟怡君说。
“可想而知。”怡君的头倚着他的肩,“相识之前,我听说,他很疼你的。”
“…是。”真的疼爱过。不疼爱,不会记得他小时候的事,不会在他新婚时做到不食言,把他几岁的时候看中的两样传家宝物赏了怡君。父亲记得,他又何曾遗忘。
“那么,程大少爷,跟我这种谁都不待见的人显摆一下吧?”她半开玩笑地说。
程询笑着反握了她的手,想一想,道:“我小的时候,他还没入阁,是户部堂官,要比现在清闲许多。每日下衙后,就急匆匆地回内宅,先看我。二弟只比三弟大几个月,比我小两岁左右,小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总是抱怨他偏心。娘也没比他好哪儿去就是了。
“我现在能记起来的最早的事,是三四岁的时候。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特别认真,一点儿敷衍的意思都没有——就像我们对修衡一样。我想要的,家里没有的,他都会不声不响地寻来,若是可能惹得祖父不悦的,就真有点儿偷偷摸摸的意思了。
“我不合群,有时候会跟别的孩子打架,他神色总是心疼得什么似的,嘴里却什么都不说,只让我想想,是不是占理。
“偶尔脸上落了疤,娘特别心疼,他却说,男孩子,留点儿疤怕什么?再说了,我儿子这长相,就算是弄成满脸花,也没谁比得上。就为这些话,祖父跟他吹胡子瞪眼的,说那说的都是什么不伦不类的话?要是再这样教导孩子,少不得家法伺候。
“启蒙之后,我们这一辈要连带的学些拳脚、骑射。他每天都担心得什么似的,天没亮把我送过去,站在院门外看一阵,午间还会赶回家,就那么看着…还不如娘——苏家世代习武,娘打小就见惯了那种情形。…”
父亲曾对他的疼爱,不输于哪个慈父。
他回报给父亲的,在那些年里,也敢说不输于哪个孝顺的儿子,记得他一着急上火就会头疼,急火攻心就会气血上涌乃至昏迷,更记得他爱吃的菜肴、爱用的羹汤、常用的纸笔…曾经以为,父亲淋漓尽致地诠释了父爱如山。
曾经以为,他能享有拥有的一切,都有父亲莫大的功劳。
也正因此,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受不了。他的受不了,慢慢成为父亲的无可容忍。
正是因为多年的父慈子孝,分歧、决裂爆发时的火焰才会有着将人吞噬的力量。毕竟,都曾笃定,是能够相辅相成的父子。
他不能接受父亲一直高大慈爱的形象在心中坍塌,父亲则不能接受一直飞扬跳脱却至纯至孝的孩子违逆犯上,单纯的亲情再融入那些丑恶,真不亚于毁灭性的打击。
如果可以,只要可以,谁又会伤及至亲,伤及自身。
如果可以,只要可以,他多希望,父亲可以重活一回,再不重蹈覆辙。或者,迷途知返。


第62章 恋香衾
062 恋香衾(三)
一大早, 程夫人随着程清远起身, 帮他穿戴齐整, 唤人传膳。
昨晚外院一名婆子来正房通禀, 说老爷似乎不舒坦,让小厮去抓药煎药了。她当时听了, 一头雾水, 亲自去了外书房一趟, 见程清远脸色很差,便唤他回正房歇息, 药抓回来之后,命小厨房的人煎药更妥当。
程清远当然不会不给她面子,就回正房来歇息了。
陪着他用早膳的时候,程夫人的倦意还没散去,道:“许久没早起了,居然不习惯了。”
程清远心里又气又笑, “照你这样意思,我辞官才好,省得让你受累。放心, 日后还如以往,不会回来碍你的眼。”
程夫人笑了, “有精气神儿数落我了,就是好多了吧?”她知道他这老毛病一犯, 就是好几天面色不佳、食欲不振,这会儿是有意说不让他烦躁的话。
程清远微笑, 想起了修衡让他喝醒酒汤,亦想起了程询让他把汤药当醒酒汤喝的话。答应了孩子的事,就不会食言,如此,来日若被问起,不需撒谎。
心念一转,他记起程谨的事,略一斟酌,与她说了原委。程询已经答应了,她就不会反对,正因此,更该主动知会她。
程夫人听了,笑道:“好事啊。阿询已有官职,再兼顾着庶务,未免过于辛苦。日后有阿谨帮衬着,他也能松快一些。这样想想,都有好处。对了,阿谨愿意么?”
程清远颔首,“他高兴还来不及——昨晚命人问过他了。”
“那就好。”
“你记得知会老三一声,让他去外书房找他大哥。”
程夫人爽快应下。
上午,程谨得了嫡母的吩咐,连忙前去程询的书房。
程询二话不说,拨给他两个账房管事,交给他两大摞账册,“把这些账册看明白,你就出科了。”
“…大哥,我能行么?”程谨瞧着那么多账册有些犯怵,底气不足地看着长兄。
“不是有人帮你么?”程询和声道,“不着急,年底之前看出门道就行。各地的管事前来报账、议事的时候,你旁听几日就门儿清了。”
程谨见他这样的态度,心安几分,“我用心、尽力。”
程询颔首一笑,“理事的地方,给你收拾出来了。去瞧瞧。”
程谨说好,出门前,对程询深施一礼,“大哥,那些场面话,我就不说了。”
程询笑意更浓,“啰嗦,快滚吧。”
这样的一句话,倒让程谨整个人轻松起来,由衷一笑,出门时,步履分外轻快。
午间,林姨娘派人请示过程夫人之后,将程谨请到房里用饭。
程谨进门之后,对上的是满脸泪痕的林姨娘。
他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明知故问:“姨娘,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林姨娘抽噎着道,“好端端的,你为何不读书了?是哪个人让你半途而废的?”
“是我自己。”程谨如实道,“我没本事考取功名,与其把大好光阴浪费在学堂,还不如想想别的出路。”
“别的出路?”林姨娘用帕子擦去泪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指的是帮衬着大少爷打理庶务么?”
“自然。”程谨点头,微笑,“这不是好事么?”
“好事?”林姨娘止住了泪,扯出刻薄的笑,“以府里现在这种情形,你只不过算是大少爷手里一名管事。那些与各个门第礼尚往来的走动,他会让你办么?”
程谨有点儿惊讶,“那些本来就得当家的人亲自吩咐回事处,我怎么能干涉?”
“说来说去,你不就等于是他手里一名管事么?”
“您这话就不对了。”
程谨不知该哭该笑,“照您这么说,大哥现在不就等于府里的管家么?一家人,不就得各有各的差事么?”
“他那是霸道。”林姨娘压低声音,不自主地望一眼正房的方向,“跟他那个娘一样!里里外外的事都要把在手里。”
“得了得了,不说这些。”程谨转头看看桌上的菜肴,“吃饭,好么?”
“好什么好?”林姨娘奇怪地看着他,“这才多久没见,我听着你话里话外的,怎么变了很多?”
变化么?的确有,还不小。功课方面,在进入他这辈子都不可突破的瓶颈之前,可谓突飞猛进;为人处事方面,在姜先生耳濡目染的影响之下,他亦是受益太多。
他真的知道自己是谁了:以前总因为庶出的身份,瞻前顾后,怕这怕那,一时想扬眉吐气,一时又想自暴自弃,总担心嫡出的两个兄长会压自己一辈子。现在,没了浮躁、急躁、自卑,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和不多也不少的那点儿对家族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