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孩子在跟前,大人总能话题不断。唐夫人笑道:“有喜的时候,不宜出门,等次子出生之后,前几个月总是放心不下。不然啊,早就时不时来程府串门了。”
程夫人是过来人,特别理解地颔首笑道:“怎么样的女子做了娘,都是这样。”
修衡分别吃了一些小酥鱼、枣泥糕和灌汤包,并不贪嘴,虽然小,却知道再好吃的东西吃太多也没好处。
怡君拿出帕子,给修衡擦了擦小胖手。
修衡在大炕上站起来,小身子倚着她,跟她说悄悄话:“婶婶的画,送来了吗?”
怡君笑着点头,“送来了。”
修衡问:“那我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怡君抱住他,刚要跟婆婆和唐夫人说,修衡却抢先一步,说道:“祖母,娘亲,我想去婶婶的书房看看,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程夫人和唐夫人俱是笑着点头,后者更是对怡君道,“要你费心了。”
怡君抱起修衡,笑道:“高兴还来不及的事儿。我们去去就来。”
修衡一只小手勾着怡君的颈子,另一只小手挥了挥,“过一阵子就回来。”
程夫人、唐夫人笑意更浓,等一大一小出门,后者道:“这孩子,特别喜欢您和府上大公子、大少奶奶。”
“难得他与我们投缘。”程夫人由衷地道,“这样的孩子,又能有谁不打心底喜欢?你跟侯爷可真是有福气。”
“夫人谬赞了。”唐夫人笑道,“这孩子,总跟同辈的孩子玩儿不到一处,不合群,有些大人少不得说这说那的。”
“那些全不需放在心上。”程夫人道,“我长子小时候,比修衡要活泼、淘气些,但也是不合群,对我抱怨的时候可不少——同样的话跟他说两遍,就不耐烦了,说我记住了,你怎么总说?唉…”想到曾经在长子跟前吃过的瘪,心里又是笑又是感慨。
一番话说到了唐夫人心坎儿上,笑意更浓,与面前这位温和慈爱的长辈讲起修衡平日一些事。
。
程询并没出门,之所以没去正房见唐夫人和修衡,是正忙着整理画作。
昨晚,怡君和他有商有量的,把小幅的画作分给他一半,其余的中幅大幅的不消说,都送他了。
一早起来,他便忙着把新得的画好生存放起来,再把自己历年来的画作都翻找出来,用心挑选。越是送给孩子的礼物,越该用心。
年少时的自己,心境清朗,笔触明快,有趣的猫猫狗狗、花花草草都画过不少。功底和如今是没法儿比,但那份清新明快的意境,也是如今难以寻回的。
有不少还是拿得出手的。
把箱子空出来的右侧位置填满之后,程询带着程安、程福把箱子送回静香园的小书房。
刚进门,怡君和修衡就来了。
修衡看到他,很惊喜的样子,“叔父,你在家啊?”
“是啊,在家。”程询笑着把他从妻子臂弯接过去,“就等着这会儿给你个惊喜。”
修衡笑起来,“嗯,我是很高兴诶。”
怡君就对修衡说:“婶婶去给你和叔父做冰糖银耳,好不好?”
“好。”修衡立刻说。
程询则对怡君扬了扬一边的眉毛。这小兔崽子,明知道他不爱喝更不爱吃甜食,这会儿却摆他一道。他总不能当着修衡反对。
“修衡真乖。”怡君不理程询的茬,转身出门。
程询抱着修衡落座,和声说起画作的事:“婶婶原本想送给你更多画,但是我留下了一半。她不能送你的那些,我用自己往年的旧作代替,帮她补上。这样可以么?”对着那双至为清澈、单纯的大眼睛,真是连半句谎言都说不出。
“这样啊…”修衡小扇子似的睫毛忽闪一下,侧头看着他,过了一小会儿,问,“叔父也喜欢婶婶的画?”
“嗯。”程询觉得自己现在像招供似的。
“哦。”修衡点了点头,皱了皱小鼻子,“我以前没想到嗳。”
“…”很少见的,程询没词儿了。
修衡搂住他的脖子,认真地问:“叔父没不高兴吧?嗯,就是婶婶给我画的事。”“没。”程询唇畔逸出笑容,“就是怕你不高兴。婶婶不想对你食言,我只盼着你体谅一下。往后,我们多画一些,再送给你,好么?”
“好呀。”修衡眨了眨眼睛,抿嘴笑了,“爹爹说,不可以跟你要字要画,现在…嗯,他会不会训我啊?”听父母说过的,程叔父的字、画是很多官员求都求不到的,除非叔父赏他,不然决不能要。
程询听出这孩子的意思,笑微微地说:“我跟婶婶会跟他们解释。”
“哦。那我就不管啦。我可不敢跟爹娘说。”修衡思索着,过了一小会儿,慢悠悠地说,“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呀?婶婶、叔父都这么好呢。”
程询把他一双小手拢在掌心,总算是踏实了。心里又是觉得,这孩子对人情世故,怕要比十来岁的孩子看得还清楚。
“等我长大,也要学画画。”修衡说,“学好了,也送给叔父、婶婶。送好多好多。”
“好。”程询欣然点头,笑开来。
“可是…爹娘不是很爱画画。”修衡先是苦恼,又眼巴巴地看着他,“叔父、婶婶可以教我吗?”
“当然可以。”程询笑应道,“我们巴不得呢。”
修衡甜甜地笑起来,“那真好。”
这档子事,就这样圆圆满满地度过去了。两日后,程询携怡君回访唐府,跟唐栩、唐夫人说了说。
唐家夫妇着实的喜出望外,由衷道谢。于是,次日,程禄带人把一箱子画作送到唐府。
。
同样的这几日,杨阁老与程清远的日子委实不大好过。
唐栩由着他们弹劾了一阵子,回手反击,一出手便带着满满的杀气:唐栩亲自上折子,弹劾两广五名官员贪赃受贿行贿,种种罪行,阐述得很是详尽。
而先前柳阁老面呈皇帝的两道折子,提及的也是这些事。
两广总督是皇后的父亲景鸿翼,被弹劾的五名官员,众所周知,两个是景鸿翼的亲信,两个是杨阁老的亲戚,一个则是程清远的旧部。
同样是弹劾,杨阁老、程阁老发起的,是隔靴搔痒,戳不到人痛处。所以皇帝留中不发。而这一次,柳阁老与唐栩发起的,则算得上有理有据——要是拎出两个人证,立马就能有人判刑赴死。所以,皇帝很是重视,派专人赴两广严查。
当然,朝臣都已了解到皇帝一些做派,晓得这一次必是明里出手,更有人在暗中辅助。
一时间,杨阁老、程清远自顾不暇,当然不会让手里的言官继续弹劾唐栩、黎兆先。
程清远思来想去,结论是这件事不会将他和首辅置于险境,但后患无穷:皇帝的态度足以说明,对弹劾首辅次辅及皇后母族的折子喜闻乐见,引发的后果便是,便是此事不了了之,往后也会时不时有人跳出来弹劾他们。
这日子,是没法儿消停了。
是谁这样了解帝王心思?是谁布下了这样一个居心叵测又耗时长远的局?
柳阁老和唐栩手握的消息,又是谁告知的?
是皇帝自产自销,还是…
他不敢深想。
焦头烂额的连续忙碌十来天,这一日,他疲惫得很,没在内阁值房多做停留,按时辰下衙回府。
无事的话,总不愿回内宅,这日却是不同。
他想跟妻子或是长子说说话,想通过蛛丝马迹,看看他们对整件事知道多少。
回到正房,进到院门,就听到程询与小孩子的说笑声。展目望去,见长子和一个小孩子站在金鱼缸跟前。
下人齐齐行礼的声音,引得程询和那小孩子同时望向他。
那孩子,生得委实好看,神态竟有点儿处变不惊的意思。
是唐家的修衡吧?这一阵,下人无意间没少提及,他无意间听到了几次。
程询牵着孩子的小手,到了他跟前行礼。
那孩子竟也小大人似的给他行礼问安。
不自觉的,他就笑了,“是修衡啊。”
“是呀。”修衡仰脸望着他。
他忍不住俯身,手势温柔地抚了抚修衡的小肩膀,语气是很多年没有过的柔和,“跟爹爹来的,还是叔父接你过来的?”
修衡唇畔有清浅的纯真甜美的笑,照实答道:“爹爹送我过来的,晚一些,叔父送我回家。”
“几岁了?”他忍不住问。看样子,也就两三岁左右,可是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口齿这般清晰,就像是…阿询小时候。
“三岁。”修衡回答。
他点一点头,“好孩子。叔父哄着你,没让你不如意的地方吧?”
“没有。”修衡又仰脸看着程询,“叔父特别好。”
“那我就放心了。要是有不如意的地方,记得跟程祖父、程祖母告状,记住了?”
“记住啦。”修衡先是乖乖地点头,随后又笑嘻嘻地望向程询。
“混小子,愈发地有恃无恐了,是吧?”程询笑着把修衡捞起来,抱在臂弯,对父亲略一欠身,“我带修衡去小书房。”
他颔首,“去吧。”
他并没即刻回往正房,因为视线难以从程询、修衡身上移开。
有些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在这一刻,在心头重现。
有些以为不会对程询再有的期许、憧憬,在这一刻,悄然袭上心头。
希望,程询抱着、哄着孩子的情形,便是三两年后抱着他的孙儿的情形。
太奇怪了。一个言行稍稍与长子当年相似的孩童,竟带给他这么多该有的不该有的心绪。孩子…是任何已经做了父母的人的软肋吧。
他摇一摇头,转身回往正屋,就是这时候,对上了妻子神色分外柔软又透着哀伤的面容。
第61章 恋香衾
(二)
程清远脚步略停一停, 对她笑了笑, 举步进门。
红翡奉上茶点, 在程夫人示意下, 引着服侍在室内的丫鬟退出去,静立廊下。
程清远呷了一口茶, 望向仍旧神色哀伤的妻子, 和声问道:“怎么了?”
程夫人微笑, 轻声道:“刚才,我瞧着你和阿询、修衡, 想起了很多旧事。”
程清远牵了牵唇。
程夫人道:“你还记得么?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真是把阿询当做瑰宝,我们对孩子的疼爱,远不及他。”
“人情世故如此。”程清远道,“不都说隔辈亲么。”
“我自然知道。”程夫人深凝了她一眼,“那你可曾想过, 年老的时候,能否享受到那般的天伦之乐?”
“…”程清远哽了哽,说, “我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给他添孙儿的,又不是只程询一个。
程夫人皱眉, 随后又笑,“是啊, 老爷有三个儿子呢,就算嫡出的两个不让你顺心, 不是还有老三么。是这个意思吧?”
程清远睨了她一眼。
“家和方能万事兴。”程夫人叹气,“人到中年,你却忘了这句至理名言。”
程清远目光转冷,“你的意思是,走至今时今日,都是我的过错?”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程夫人道,“我只是清楚,既然是至亲,便该相互体谅,相互扶持,绝不是明里暗里地算计。”
谁先算计的谁啊?程清远懒得跟她说话了。
“是,在你看,定是阿询不肯体谅、帮衬你,可你呢?又几时体谅过他?”程夫人道,“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说句难听的,你已人到中年,他则正年轻,你还能熬过他不成?这程家,迟早是他当家做主。难不成,你还真想跟他置一辈子的气?”
“…”谁是谁的克星、煞星,谁都说不准。但她的话不假,岁月是任何人的天敌。
“你就不能退一步么?”程夫人哀哀地看着他,“就算不帮阿询,也别使绊子,就算使绊子,也没用了。我不说别的,只我和娘家,就会竭尽全力帮衬他。两个儿子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你该知道。除非他们犯了天大的错,或是程家有着天大的苦衷而他们不肯体谅,不然,我一生如此。
“你想怎样?真要闹得父子反目、沦为笑柄么?真有那一日,就算阿询吃到苦头,你又能好过到哪儿去?你在内阁的日子,撑死了还有十几年的光景。
“我一个内宅妇人都看得出,皇上有意提携年轻一辈的文武俊杰,容不下皇后娘娘的母族,杨阁老在首辅的位置久了,这几年已有些目中无人,与景家纠缠不清,是否明智,你该清楚。他若有一日倒台,你怎么可能不被牵连?”
程清远沉默了一阵子,叹了口气,“在官场的人,都是身不由己。我如今想抽身,做做梦还行——不能够了。”
“你想不想而已的事。”程夫人道,“最好最坏的路,你比谁都清楚。专横跋扈惯了,不肯低头而已。”
“你知道什么?”程清远拧眉。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你跟首辅都是一个德行,久居高位的日子久了,便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程夫人面上的哀伤散去,嘲讽地笑了笑,“随你怎样吧。反正我今后守着儿子、儿媳妇,日子惬意得很。只怕你到年老之时,在家中无人愿意理会,更没人肯打心底尊敬。要是那样,所谓的一生荣华又有何用?”
“你!”程清远下巴抽紧,冷眼相对。
“要不是柳阁老出了那样的事,轮得到杨阁老做首辅、你做次辅?”婉言规劝他不听,那就别怪她戳他的痛处,“如今柳阁老回来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程清远教训她:“恁的不成体统!谁准你说这些门外事的?!”
程夫人不以为意,笑了一声,“已经说了,怎么着吧?当回事就琢磨琢磨,不当回事你就等着撞南墙。”
“…”程清远本该拂袖而去,偏偏没有。不知为何,这一日,此刻,他觉得特别疲惫,连发作她的力气都失去。
。
静香园,怡君正在小厨房里,为修衡下厨做拿手的菜肴。
程询、修衡到了小书房,前者问道:“要不要下棋?”
“不要。”修衡立刻摇头,“不跟你们下棋。”
程询扬眉,“为什么?”
“你们要是让着我,不好玩儿。”修衡说,“要是不让着我…我总输。”
程询轻笑出声,“下棋可不像九连环,怎么也得磨练三二年。”
“嗯!我知道。”修衡抿了小嘴儿,笑,“等我学好了,再跟你们下棋。”
这孩子日后要学的,太多。涉猎颇广,精通的才艺、学问比他还多。而到成年之后,愿意用来消磨时间的,不过是守着一局棋。
程询把修衡安置到三围罗汉床一侧,“说来听听,用饭之前,拿什么消磨时间?”
“给我讲故事吧。”修衡的小身子向后挪,舒舒坦坦地倚着靠背,“你会讲故事吗?”
“…”程询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山海经》?”
“是呀。”
一句“不会”,险些脱口而出,程询商量他:“你等一会儿,成么?”
“为什么呀?”修衡不明白。
程询清了清喉咙,“记不清楚了,我得先看看。”都是只知道个大概和故事精髓,不知道细节,从头到尾讲述的话,一个故事在他这儿,就算用白话,多说也就十来句话的事儿。没办法,他对这个真的不感兴趣。
修衡开心地笑出声来,有点儿幸灾乐祸,“原来,叔父也有不会的呀。”说着就坐不住了,挪到黑漆小几跟前,跪坐着,小胖手托着腮,喜滋滋地看着他,“那你不如婶婶嗳,婶婶全都记得,讲的也特别好听。”
程询点了点他的额头,“可算找到能挖苦我的事儿了。”
“没有。”修衡笑得愈发开心,大眼睛眨一眨,“那我给叔父讲,好吗?”
“好啊。”程询欣然点头,鉴于上回这孩子跟怡君讨论故事的情形,真有兴趣听一听。
“我说话慢,爹爹说我是慢性子。”修衡认认真真地说,“叔父不会急得上火吧?”
慢性子?修衡还真是。程询哈哈地笑起来,“不会,我也不是急性子。”
“那就好啦。”修衡放下心来,想了想,开始慢悠悠地复述听到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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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下学之后,姜道成离开程府,坐马车去了柳府。
他要看看柳元逸恢复的情形。
柳阁老回到内阁之后,因着与程清远多年不合,程询不便时时前来探望,于是,把此事托付给姜道成。
姜道成本就对柳家的事满腹唏嘘,又一向钦佩柳阁老的品行,自是满口应允。幸好,柳阁老对他亦是认可的,自春日到如今几次前去,都是客客气气相待,甚至透着感激。
柳阁老还未回府,管家出面应承,亲自带路,把老爷子引到柳元逸的住处。
院落西侧的葡萄架下,柳元逸卧在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
“少爷,”管家笑着走过去通禀,“姜先生来看您了。”
柳元逸转头望向姜道成,抿唇笑了,“姜先生。”
姜道成缓步走过去,笑道:“公子还记得我?”
“是。记得。”柳元逸将薄毯扯开,下地,向姜道成行礼,“问先生安。”举动显得有些生疏,但这已足够让姜道成惊喜。
姜道成还礼,忙道:“公子快坐下,与老朽不必讲究繁文缛节。”
柳元逸笑了笑,指一指近前的椅子,“先生坐。”
管家快步走开去,张罗茶点。
姜道成满心愉悦地看着柳元逸,“近来怎样?”
“都好。”柳元逸坐回到躺椅上,把薄毯盖在膝上,“仍是每日服药,经常针灸。”
姜道成温声道:“既然有功效,就不要嫌烦。”
“是。”柳元逸仍是言简意赅,倒不是出于冷漠,明显是没办法把脑子里的词儿在短时间内说出来。
“看公子这样,老朽更加放心了。”以如今的情形看来,元逸痊愈多说还需要一年半载,算得上难事的,是他能否生出考取功名的心思。当然,那份心思有没有都无妨,便是只依仗着皇帝给柳家的恩宠,也足够他一生无忧。
柳元逸垂了眼睑,片刻后,抬眼望向上方的葡萄架。
这样的时刻,他的意态与寻常贵公子无异。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程公子,很久不来了。”
姜道成心头一喜,“公子还记得他?”
柳元逸点头,慢慢地说:“他对我说,一定要好起来,不然,就白吃了那么多苦。他还说,要争气,柳家的人都有傲骨,不会被磨难、病痛压垮。”
姜道成重重颔首,“他说的对。你也做到了。”
“我知道。”柳元逸望着他,“您是不是因为他,才来看望我的?”
“也是,也不是。”姜道成温言道,“我本就想时不时来看看你,却不好贸贸然登门。他如今则不便经常来看你,又晓得我的心思,便一再叮嘱我过来。”
柳元逸点了点头,凝望着对方,微笑,“挺奇怪的。”
姜道成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自是不好搭话。过了一会儿,柳元逸继续道:“他看着我,跟你看着我,眼神一样。”说完,露出了笑容,是明显的透着亲近的笑容。
姜道成听了,心头却是微微一震。
他就总觉得,程询这人,开朗顽劣起来,一如孩童;深沉沧桑起来,胜过八旬老者;显露锋芒时,又是当朝权贵都不及的气势。
看着元逸的眼神,跟他这个已经年老的人一样…是与生俱来的怜悯之心所致,还是历经沧桑所致?——沧桑?他才多大啊?
如何都想不通,得不到答案。既然如此,也就不想了,姜道成从随行的书童手里接过几册书,“这是老朽送与公子的,若有兴致,得闲就看看。”
柳元逸笑道:“多谢先生。”说完接到手里,很有兴致地翻阅起来。
很明显,柳元逸已经忘记小时候耳濡目染的场面功夫,如今绝大多数事情,都要重头学起。可这也有好处吧?若是过往一切都记得,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放不下的话,就会成为一生的阴影,甚至是心魂的囚笼。
姜道成离开之际,柳阁老回来了。
看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柳阁老深施一礼,“早知先生前来,在下定要早些回来恭候。”
“担不起,担不起。”姜道成连忙拱手还礼,随即说起元逸,“瞧着令公子的情形,甚是可喜。”
“有宫里两位太医尽心医治,当真是他的造化。”柳阁老笑道,“只是,如今与人叙谈稍嫌吃力,与他说话时间长了,他就会精力不济。太医说,还要等一两年,才能与常人无异。”
“不管怎么说,阁老这些年的辛苦,终究是没白费。”
“我是遇见过小人,又遇见了贵人。”柳阁老一笑,很快岔开话题,“眼下头疼的,不过是元逸还能否生出求学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