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婶婶?”修衡悄声问程询。
“对。”
“那我要下去。”修衡挣扎着下地,竟有模有样地给怡君行礼,“问婶婶安。”
“快免礼。”怡君弯腰,素白的手伸出去,握住修衡一只热烘烘的绵软的小手。
连唐栩都惊讶了,“几时学会的?我都不知道。”
“今天。”修衡答着父亲的话,仰着小脸儿看看怡君,又看看程询,抿着小嘴笑起来,大眼睛亮晶晶的。
“想什么呢?”程询笑问。
修衡由着怡君握着自己的手,站到她身侧,说:“要偷偷告诉你和婶婶。”父亲告诫过他,不准当着人的面儿说谁好看不好看的话。
这时候,程夫人笑吟吟地迎出来,与唐栩见礼之后,便看向修衡。
修衡仍是小大人模样的行礼请安,引得程夫人立时笑出声,将他抱起来,“走,快进屋里。”
在厅堂落座后,说笑一阵子,唐栩对程询说:“有点儿事得跟你说说。”本就是自家孩子想见新婶婶、程夫人想见见修衡,他真没什么好担心的。当然,事情也是真有。
程询起身道:“那就去书房。”
唐栩则问儿子:“是跟着我们,还是跟着程家祖母、婶婶玩儿?”
程夫人柔声商量修衡:“我们修衡就留在这儿吃点心、下五子棋,好不好?”
修衡稍稍想一想,“好啊。”又指着随行的小丫鬟对父亲说,“晓瑜陪着我就好了。”
程夫人和怡君相视一笑,到这会儿,对这小娃娃出奇的聪明、懂事已是见怪不怪了。
“不准淘气。”唐栩叮嘱一番,又对程夫人、怡君说,“请二位多担待。”随后与程询相形出门,去了外院。
在书房落座后,程询亲自沏了一壶茶,斟茶、落座后才问:“今儿事儿不少吧?想跟我念叨哪几桩?”
“倒是真让你说着了。”唐栩笑了笑,从袖子里取出两封信,“你先看看这两封信。”
程询接过信,“方便么?”
唐栩颔首。
程询取出信件来看,一目十行地看完,嘴角一抽。


第57章 百宜娇
(五)
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修衡坐在炕几北面,慢条斯理地吃着一小块枣泥糕。
“好吃么?”等他吃完,程夫人满脸笑意地问。
“嗯!”修衡用力点头,“好吃。特别好吃呢。”
程夫人眉开眼笑的,望着亲手给修衡端来杏仁银耳羹的怡君,“是婶婶给你做的。”
修衡也望过去,“谢谢婶婶。”
怡君笑着,把一小盏杏仁银耳羹放到修衡面前,“等会儿喝几口就成。”就快到晚膳的时辰了,不想这孩子吃喝多了以至于吃不下饭。
修衡的小胖手碰了碰碗盏,察觉到还很烫,立时移开去,问:“这也是婶婶做的吗?”
“是啊。”怡君含笑点头。
修衡就说:“那我要喝。”
怡君和程夫人都笑起来,后者点一点修衡的眉心,“给你准备了一道佛跳墙,我去厨房看看。让婶婶陪着你,好不好?”
“好呀。”修衡眉开眼笑的,“祖母会做佛跳墙吗?”
程夫人点头。
“真厉害。”小小的孩子由衷感叹着。
程夫人起身,笑望着怡君。
怡君便说:“娘,我尽力。”她并没什么哄孩子的经历。
“有事就命人唤我回来。”
怡君说好。
等程夫人走后,修衡一本正经地看着怡君:“婶婶说会尽力,”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呀?”
晓瑜站在一旁,觉得自家少爷说的话好像不大对劲,想出声缓解,偏又没词儿,急得什么似的。
怡君笑着坐到修衡一侧,略一思忖,索性跟这孩子开诚布公:“婶婶以前没哄过小孩子,怕惹得你不高兴。”
修衡想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她笑了,“不会的。我不用婶婶哄啊。”
那管小声音,清脆、稚嫩又甜美,说的话又是这样贴心有趣,怡君不由得笑了,“其实吧,我是没跟你这样聪明的孩子打过交道。你现在才三岁左右吧?”
“是呀。”修衡点头,又认真地问,“我很奇怪吗?”
怡君心头一动,怜惜就自然而然地生出来,“怎么能这样说?不是的。”
“但是…”修衡由端坐改为跪坐的姿势,小胳膊撑着炕几,小胖手托着自己的面颊,“有人说我很奇怪,还说小孩子不该是我这样的。”
“那是他们见识短浅。”怡君立刻道,“不要在意这种话。婶婶是打心底喜欢你。”说着话,对修衡张开手,“让婶婶抱抱你,好吗?”
“好啊。”修衡立刻把小烦恼抛到一旁,站起来,走到怡君身侧。
怡君立刻小心翼翼地把这孩子抱在臂弯,歉然道:“这个…我其实不大会,有没有觉得不舒坦?”
“…”修衡身形动了动,调整到更为舒适的姿势,抿着嘴笑了,“没有呀。”
怡君实在忍不住满心的喜爱,亲了亲他的小脸儿,又跟他商量:“要不要下五子棋?”
“嗯…”修衡的小眼神儿显出些许犹豫,“婶婶,讲故事给我听,好吗?”
“好啊。”怡君立时点头,《山海经》之类的书,她小时候喜欢听,更喜欢看,至今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修衡拍着小胖手,喜滋滋的,“要听嫦娥奔月。”停一停,又仰脸看着怡君,“婶婶知道这个故事吗?”昨晚,父亲在他睡着之前讲的这个故事,他没听进心里去。
“知道。”怡君低头蹭了蹭他的小脸儿,又指一指头部,“我记得挺清楚的。”
“好厉害。”修衡很惊喜。父亲母亲就做不到不照着书给他讲故事。
“两回事,我凑巧知晓罢了。”怡君哪里好意思夸大自己,把修衡安置到膝上,一手拢起他一双小胖手,一面有意打岔:“只想听故事,不要下棋了吗?”
“不下棋。”修衡抬脸看着她,认认真真的,“婶婶好看,声音也特别好听。”
怡君忍俊不禁。不经意间,这孩子就能把人夸得找不着北——这本事,寻常大人都没有。但也清楚,等他长大了,就不见得还肯这样奉承人了——只需看唐栩的做派,便能推断出这孩子来日定有孤傲或是清冷的一面,不会耐烦做这种场面功夫。
心念数转,不过瞬间。怡君很快敛起思绪,讲故事之前,笑道:“可不准听到中途就睡着啊。”
修衡又想了一会儿,才说:“不会的。我都要戌时才睡。”
怡君再度笑出来,说那多好,随即清一清嗓子,柔声讲述这孩子想听的古老的故事。
晚间,程清远唤上次子、三子,前去见过唐栩,又在花厅设宴,几个人一同用饭。
在内宅的修衡,则欢天喜地地享用着佛跳墙和各色配菜。程询吩咐小厮来问他去不去外院,他干脆地挥一挥小手,“不要啦,要跟祖母、婶婶一起吃。”
小厮听了都绷不住当场笑了,程询、唐栩听了更是如此,愈发心安。
吃饭的时候,程夫人瞧着修衡,便不自主地想起了程询小时候的诸多趣事,提了几句。
怡君莞尔,打心底是想多听一些,却不方便说出口。
埋头吃菜的修衡却在这时抬起头来,好奇地问程夫人,“叔父的事儿,还有没有啊?”
程夫人就笑起来:“这孩子。愿意听你叔父小时候的事?”
“愿意啊。”修衡欣然点头,“他们说,叔父小时候就好厉害的。”
程夫人笑得开怀,亲了亲修衡,继续说起程询小时候的趣事——把握着分寸,都是程询五六岁期间的事儿,不想让孩子生出别的感触,末了又道,“我们修衡可要快些长大。”
修衡琢磨一会儿,认真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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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房落座之后,唐栩瞧着程询的样子,笑出来。
这两封信,是他的好友陆放写给他的。陆放身居青海总兵,听说了一档子事,命人查清原委之后,连忙给他提醒:
程阁老一个做西宁同知的门生,做起了说媒的行当,要撮合的是他的二弟唐林与西宁知府家中的闺秀。唐林同意了。
西宁知府最大的特点是贪财,皇帝已暗中派官员过去查实,知情的人不论怎么看,仕途都已走到末路。
这事情说起来是简单,几句话而已,值得人深思的地方却不少。
陆放的两封信都在同一日先后派人送出的,在第二封信里半是玩笑半是慨叹地说:你和程知行这日子是怎么过的啊?程阁老就算看着长子的情面上,都不该让门生做坑害长子好友的事;你但凡不是忒讨人嫌,自家兄弟和程阁老也不会起这种坑你的心思——程阁老与这门生今日有信件往来,我有凭据。
他看完,真是哭笑不得了一阵子。
这一辈,他是唐家长子,生母早逝,唐林、唐桡是父亲的续弦所生。他从小就与他们亲不起来,他们与生母娘家的人更亲。双亲都不在了之后,这情形更甚。
他一直觉得无所谓。承袭侯爵之后,对两个弟弟总会多一些宽和甚至纵容,想的是大面上都过得去最好。
眼下才明白,唐林是真不把他这长兄当回事,连终身大事都要自己做主,跟自己一个字都没提过。
不可能不心寒。
但是,有程询比着,也就不算什么了,越发看出,所谓亲人,有些真的是没缘分。
程询的拇指捻了捻食指,这是他习惯性的一个小动作。之后,又刮了刮一边的眉毛。
“没想到。”他说,“这么丢人现眼的情形,我真没想到过。”
唐栩仍是笑,以茶代酒,喝了一口,“半斤八两,你我就谁都别说谁什么了。但这事儿我必须得让你知情,令尊的‘好心’,我实在接受不了。唐林不知青海那边官员的情形,我却是一清二楚,不可能为了他这门亲事,使得一家人都因他难堪甚至落难。”
“明白。”程询说,“你该怎样行事,就怎样行事。”
唐栩一笑,“到底是怪我,不是齐家的材料。”自己若能在家族建起坚实的墙壁,外人不会有可乘之机。他不是遇到事情就迁怒别人的做派,当然,也不是谁找茬都能受着的做派——自己是有过失,但不代表别人就应该算计他。
“我这个情形,是如何都开脱不了。”程询现出了少见的苦笑。
“理解。”唐栩笑笑地说,“你手里这本儿经才是最难念。大事小情的,我也看得出你遭难。是弟兄,矫情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要是误会我跟你发难,那我真是要冤死了。”
程询又是感激、感动又是想笑,“当我今日傻了不成?哪有发难的同时把自己底细亮给别人的?”
“你明白就成。”唐栩笑道,“这事儿且放一边儿,还有几个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意思,最好是帮我拿个主意。你是旁观者清,比我这局中人更清醒。”
程询略一思忖,道:“还是先说说这事儿吧。”
唐栩没来得及说话,程清远就到了,随后便是程译、程谨过来见礼、叙谈。接下来,便是一同用饭。
饭后,程清远见怎么都磨不走这没侯爷,也只好先行道辞。
他如此,程译、程谨自是忙不迭效法为之。
只剩了两个人独对,唐栩笑望着程询,“说说吧?愿闻高见的话我就不说了。”


第58章 百宜娇
(六)
程询摆手遣了服侍在一旁的小厮,深凝了唐栩一眼,“我信得过你。你信得过我么?”
“废话。”唐栩道,“要是信不过你,也不会打定主意让你教导我儿子。”语气虽然随意,神色却是郑重的。
“那就成。”程询站起身来,从书架的暗格之中取出些东西,交给唐栩,“首辅和家父是铁了心要打压你,怕你在朝堂说话的分量越来越重,取代他们在皇上面前的位置。一半年之内,都会追着你不放。”
皇帝的所思所想、性情,他是很了解的,首辅、次辅那些心思,他也一清二楚。如唐栩、黎兆先甚至如陆放那样的封疆大吏,都是两位阁老心头的刺,拉拢不成,就会不遗余力的打压,最怕武将成气候。
“总应付这种事,便难以专心处理军务,看不到官场、民间的弊端。”程询道,“既然如此,你就仔细看看这些,安排妥当的人手,给两位阁老找些事情做。”
“成。”唐栩颔首,“要是有拿不准的地方,再来找你商量。”随后又道,“不会闹得你程家陷入风雨飘摇吧?”
“不会。”程询就笑,“我是想着,让家父早些离开官场,赋闲在家,让我好好儿孝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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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苏涣和苏大夫人过来了,前者留在外院,后者则来到内宅。
见礼之后,苏大夫人对着修衡赞不绝口,抱了好一阵子。
随后,怡君瞧着姑嫂两个应该要说体己话,就笑着把修衡接到臂弯,道:“娘,大舅母,我想带修衡去静香园看看,备了一些物件儿,想让他看看合不合心意。”
程夫人笑道:“去吧。”也是看得出,修衡很喜欢怡君。
苏大夫人则笑着对修衡道:“去跟婶婶玩儿吧,几时我得空了,去你家里看你。到时可别忘了我啊。”
修衡笑嘻嘻的,“不会忘的。”
苏大夫人被他笑容感染,愈发的眉开眼笑。
怡君略欠了欠身,从晓瑜手里接过修衡的绒面大氅,合力裹住他,末了出门,回了静香园。
苏大夫人望着怡君的背影,拍拍程夫人的手臂,“难得,这孩子跟修衡这样投缘。”
“可不就是么。”
“漂亮的孩子,大多也喜欢漂亮的人。”苏大夫人笑说,“我瞧着这种情形,就不由想着,过个三二年的,小两口给你添个孙儿。”
程夫人由衷地笑出来,“说的是呢。我这念头早在心里转了大半晌了。”
“到那时候,不知道你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说了一阵子这样让人满心愉悦的话,苏大夫人提起黎王府太妃的事情:“今日打听了几句,太妃似是每到天凉、天冷的时候,身子骨就不舒坦。明日你得去探病吧?”
“这是自然。”
“我就不去了。”苏大夫人道,“又不熟,去了反倒让太妃费心力,递拜帖过去,送些补品就得了。”
程夫人颔首,“也好。来京里的日子又不长,犯不着随着我这儿走动。”
“我眼下是琢磨着,黎王爷和徐家千金的婚事,怎么还不抓紧操办?”苏大夫人很是不解,“徐老爷的身子骨也不大好,按理说,该早些成亲才是。”
“谁知道呢。”程夫人想一想,分析道,“兴许徐小姐想多孝敬长辈几年,黎王爷喜欢她喜欢得什么似的,该是愿意成全她这心思。”
“可这样的话,徐老爷未必心安啊。”苏大夫人叹惋道,“我们都是做长辈的,心思怎么可能跟孩子一样。打心底盼着的,不外乎是孩子们的婚事早些有着落。”
程夫人颔首,思忖片刻,“估摸着婚期不远了。”不论为何,到眼下,徐家都少不得体谅黎王府。随后,她就想,听说怡君和徐岩交情不错,过几日得空了,不妨让怡君去徐家一趟,和好友说说体己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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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正,程询才到正房点了个卯,晓得修衡随着怡君回了房里,便对母亲和大舅母笑说:“我得把修衡送回外院。大舅母,今晚您就别走了,我已让人安排好了住处。离得远,就别来回跑了。大舅正和唐侯爷、我二舅喝酒呢,瞧那意思是快喝美了。”
“到一处就喝酒,真不晓得你们是怎么回事。”苏大夫人蹙了蹙眉。
程询只是赔着笑。
程夫人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近来可合了你的意了,动辄就喝成半个醉猫。”
“我这酒量,是随了您和大舅、二舅。”程询笑道,“程家可没能特别能喝的人。娘,酒量到底得多好啊?跟我说说?”
“快走快走。”程夫人哭笑不得地撵他,“说这些你倒来劲了,没正形的。”
程询这才笑着出门,回到静香园。穿过厅堂,转到东次间门帘前,里面传来的说笑声,让他脚步停下来。
此刻,怡君坐在炕桌一侧,修衡坐在炕几北侧,小胖手托着小脸儿,正在跟怡君说:“精卫填海那个故事,我不喜欢嗳。”
怡君的大眼睛眨了眨,问:“为什么会不喜欢?”
“海里不都是水和大鱼小鱼吗?”修衡说到大鱼小鱼音节的时候,小嘴儿嘟起,特别可爱的样子,语速很慢,“要是像精卫想的,把海填满,那鱼儿们怎么办呀?打渔的老人家怎么办呀?虽然…”他侧了侧头,“精卫也很可怜,但是…嗯,反正我觉得不好。”
怡君先是莞尔,想一想,眼睛亮晶晶的,“这个啊,你说的真的有些道理呢。”
“是吗?”修衡晃了晃小身形,“我跟奶娘说,可她不觉得,跟我说,精卫不是出了名的不怕辛苦吗?我不可以这样说。”他扁了扁嘴,“她不怕辛苦,但是,也不能让好多鱼儿没了家呀。”
怡君笑出声来,“我是真让你说动了。”目光一转,又道,“那么,愚公移山的故事呢?愚公也是特别不怕辛苦。”
这样不着痕迹地引导,引得程询唇角微微上扬。
“愚公很好。我很喜欢他。”修衡认真地说,“他不是为了开出道路吗?爹爹说过,搭桥修路都是好事。婶婶,是这样吧?”
“是这样。你爹爹说的很对。”怡君给修衡倒了一小杯热水,“愚公做的,会有很多人受益,就算不能尽快如愿,也会有很多人帮他。但是精卫呢,也有她难能可贵的性情,毕竟,也是为了见到亲人。你说是吗?”
修衡双手捧起水杯,水不烫了,还是吹了好几下,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之后才说:“是呀。我见不到爹娘的话,也会很难过的。所以呀,精卫这个故事不好。我不喜欢。”
说的很明白了,不喜欢让他纠结的故事。怡君笑出来,“喜欢圆圆满满的故事?”
“嗯。”修衡点头,停一停,皱了皱漂亮的眉毛,“可是,娘亲说,那样的故事,只能让说书先生给我现编。”他又皱了皱鼻子,“我说,那很难吗?她说,好难,比让二弟不哭还难。”
怡君忍不住伸手过去,抚了抚他的小脸儿。
修衡继续道:“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让二弟不哭。嗯,那就真的是太难了吧?”
怡君由衷地笑出声来。这一时大人心思一时想法稚气的孩子,由不得人不自心坎儿里喜爱。
程询也终于绷不住了,逸出低而愉悦的笑声,举步进门。
怡君和修衡都转头望向他。
“叔父,”修衡先问他,“我是不是该回家了?”
“对。”程询走过去,搂了搂他,“改日再来,或者等我们去找你,好么?”
“好。”修衡说,“什么时候?”
“三五天之后吧。”程询想了想,“能等吧?”
“能等。”修衡笑起来,“我可以看画谱,祖母给了五子棋,婶婶给了新的九连环,我很喜欢。”意思是说,他有消磨时间的事由,还不少。
“那多好。”程询亲了亲他的额头。
怡君看着他们,莞尔而笑。只这些时候的相处,就让她生出特别不切实际的心思:真恨不得让这小人精就此留在家中,时时看到,哄着、宠着。
随即又想,程询是有多喜欢孩子啊?这样想着,视线就落到他面容上,看到了他格外柔软的笑容。
一大一小说了一阵子话,程询抱起修衡,给他罩上厚实的斗篷,“我们去跟祖母说一声,就去找你爹爹,让他带你回家。”
“嗯。”
怡君走到两人身侧,摸了摸修衡的小脸儿,“真舍不得让你走。过几日一定去看你。”
“我等着婶婶。”修衡的小手从斗篷里伸出来,握住她两根手指,绽出甜美至极的笑容,“下次,婶婶还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怡君的心都要化了,语声就特别温柔,“好啊,一定。我陪你们过去。”
“那…”修衡想一想,“婶婶多穿些,冷了呢。”也是不想就这样跟她作别。
怡君用力点一点头。
这晚,歇下之后,怡君跟程询说起修衡,“天啊,我太喜欢这孩子了。他说的那些话,你听到多少?我一直都没往那些地方想过。”
程询就笑,“要是大人说,不免得让人说是歪理。”绝顶聪明的孩子,注定的奇才,想法可不就与众不同。
怡君立刻为修衡辩解:“哪里是歪理了,万事万物说不定都跟人一样,有七情六欲。难为他这么小就隐约明白了。”
程询语带笑意:“应该是吧。”
“说起来,”怡君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我瞧着,你是特别喜欢孩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