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君不明白他所指,困惑地看着他。
蒋国焘就笑,“早知如此,真该早一些登门,不去管两家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这是隐晦地指向母亲与姑母不合一事。碧君更不便搭话了,只是似是而非地一笑。
“说起来,在你看,我们现在是亲戚么?”蒋国焘问她。
“…”他又把她问住了。姑母才是一辈子的亲人,而蒋家,甚至于他,在她和怡君眼里,从最初就是当成朋友走动的。
毕竟,他不是姑母和已故的姑父所出,表哥表妹地唤着,不过是随着各自的亲人做的表面功夫罢了。终究不是一起长大的人。
现在熟稔了,最起码他和她之间,连那表面功夫都省了。
“我是没这样看。”蒋国焘开诚布公,“最初,是因为大伯母,我来到廖家。后来…我没把你当什么表妹。”
“…”碧君眨了眨眼睛,“你这到底是要说什么啊?”心说你是要造反吧?这种事,自己清楚就行了,哪能没心没肺地跟人说起呢?
“我是这样,希望你也是这样。”蒋国焘放下茶盏,从容起身,“明日我再来,到时你再跟我说说这事儿?”
碧君有点儿懵,讷讷地问:“我跟你说什么啊?”
蒋国焘笑得眉眼飞扬,“这其实无关紧要,我就是想告诉你,还想听听你的想法。听完了,有件事,我兴许就敢与你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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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四,皇帝下旨,为黎兆先、徐岩赐婚,特地知会礼部不需干预,大小事宜,两家私下商议就好。
人们由此猜出,黎家与徐家意在先定亲,并不急着操办喜事。
二月初六,程询搬回程府。两日后,春闱如期开始,分初九、十二、十五三场。
初九当日,程夫人很早就起来,亲自给长子做了早膳,又仔细地检查一遍考篮,生怕他粗枝大叶地忘带什么东西。
程询知道,母亲应该比他还要紧张,好一番宽慰。
苏润则连连失笑,对妹妹说:“你能不能别这样?阿询就算不忐忑,被你这样折腾一番,也会忐忑不已。”
“闭嘴。”程夫人横了二哥一眼,“说我点儿好你就不舒坦似的。”
苏润与程询都笑起来。
末了,苏润和程夫人亲自送程询到府门外。
程询上马车之前,对两位长辈躬身行礼,又摆手示意他们回去。没料到,二弟程译快步赶出来,径自走到他跟前。
“哥…”程译迟疑一下,道,“我来送送你,盼着你金榜题名。”
程询笑着拍一拍他的肩,心里暖融融的,“有心了。我也但愿我可以。”
“那行,你赶紧上车吧。”程译后退一步,“早到一些总有好处。”
程询颔首,转身上了马车。
在路上,他仍在斟酌:这一次出考题的人是谁?
皇帝指派的监考官,并不参与出题,且会受到锦衣卫的监督——不怪他们私下里都说,实在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近来,皇帝陆续见过几位大学士,商讨的必有会试一事。
那么,究竟是亲自出题,还是指派了哪位大学士出题?
不得不承认,父亲先前闹的那么一出,多多少少是影响到了他:那般憎恨的人,不想看到你好,就算只为着不让他如愿,也想让他得到个大失所望的结果。
亲人,亲人。
在完全地对峙之后,便会成为有形无形地阻力。
而到今日,事到临头,程询让自己放下父子之间的纠葛,也真的做到了。
有的人面临考试,会怯场,会发挥失常;有的人面临考试,则会莫名其妙地做到心平气和、头脑敏捷,或是照常发挥,或是超常发挥。
以前世的经验而言,他不是前者是一定的。
一番磨烦之后,考生们入场。
拿到试题,程询细细看了,唇角上扬。
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考题,反倒让他生出切实的喜悦。
有些事,是他走再多捷径也会欣然接受的,例如与怡君;有些事,是他重复前生路会莫名心虚的,例如功名路。
这是两回事。
感情上,是纵观一生的笃定。
考场上的变化,取决于太多因素:读卷人不是一个,你但凡引起了哪一个人的不悦甚至反感,名次大抵就会受到影响。
而在这背后的那些接受评判的人,哪一个都是经过了十年或数十年寒窗苦读。
没有公平可言,只是事在人为的一件事。
无法改变。唯有适者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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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开始之后,除了程府,最担心程询出岔子的,便是廖家。
都知道,就算程询真的名落孙山,也不愁前途,但他们因着越来越多的欣赏之情,满心希望他的功名路是自己一步步赚得。
相对于来讲,怡君算是最平静的,每日该上课就上课,该做针线就做针线,偶尔晚间做功课到半夜。
廖大太太听了哭笑不得,对罗妈妈道:“这孩子,也不知是心大,还是不在乎那些流于表面的东西。”停一停,又道,“我不行,我是俗人,还是想喜事成双,亲事虽说已经定下,却还没下聘礼。下聘的日子,私下说定了三月二十二——要是殿试之后,解元考取了前三甲,对两家来说,都是喜上加喜的事儿。”
罗妈妈就笑道:“奴婢瞧着您和大老爷这意思,想是已断定解元能够高中了,不然,也不会应承下来。”
“是啊。”廖大太太想一想程询的样子,“这人哪,有时候就是这样,有的人就是要什么有什么,有的人就是一辈子缺斤短两的——不是这儿有不足之处,就是那儿有瑕疵。像解元那样的人,该是苍天都会眷顾的。”
罗妈妈连声附和。
香雪居里的怡君,此时正忙着做点心。
上次一别,每隔一两日,或是程安来取她亲手做的点心,或是阿初送到别院。
那厮第一次回的字条是:多多益善才好。
好像她准备的不够他塞牙缝的样子。她于是就多备一些。
他的字条又至,告诉她自己喜欢什么口味的。
她于是看出来,他不大喜欢甜味的,想想也是,不是嗜酒的人,但听说酒量特别好,喝酒的场合又太多,这样的人大凡不喜欢清淡甜腻的食物。
这好说,她又不是没做过,近日不妨闲来多做几次,下次送到他面前的,应该比较可口。
至于别的,她真的不在意。
横竖自己认定的是他,不是他的功名。至于别的,是他的事。而她,相信他就够了。
做糕点的时候,不经意间,怡君想到了姐姐:这一阵,坐在一起的时候,姐姐好像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仔细回想一番,心想姐姐兴许就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吧?——这一阵,可是一个外人都没见过,左右都不会有什么事。
万一…
她侧了侧头,微笑。就算是那个万一出现了,也不是坏事。蒋国焘其人,方方面面品评下来,都是不错的人。
唯一需要顾虑的,是母亲。但也没事,有父亲和姑姑,蒋家各位长辈也不是刻板的做派。
怡君就在这样平静的时日之中,度过了程询的考期,又迎来了放榜之日。
这一天一大早,廖大太太便派小厮出去打听。
碧君也特别想知道结果,为此,自知心神不宁,去上课也是挨训,索性请了假。
到如今,叶先生对这个学生都不是头疼了,完全是放任自流——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来一日我就教一日,不来我也省省心。
辰正时分,碧君却兴冲冲地走进小学堂,欢喜地道:“程大公子高中了,这次考中的是会元呢。”
“啊?真的?”叶先生喜形于色。
“真的,真的!”碧君道,“先后两个小厮来报信,错不了的。”
“天…”叶先生喃喃叹息,“有多少年了,没出过连中解元、会元的人…来日殿试的前三甲是否考中,都已是别人望尘莫及的。”
“是呢,是呢。”碧君笑应道,“小厮说,外面的人也都是这样个说法。天啊…”这样的风流人物,来日居然是她的妹夫,当真是与有荣焉。
怡君从头听到尾,眉眼间亦是不自觉地有了笑意。
到底,他没辜负生平所学。他已证明,自己是最出色的。
第45章 朝天子
春闱放榜之后,登门道贺之人接踵而至,分别去往内宅外院。程府上上下下洋溢着的欢乐喜庆,几乎胜过除夕夜。
程译、程谨向姜先生请了假,陪着苏润、程询待客。在人前,他们的欢喜反而更为浓烈、真实,私底下对着程询,反倒收敛许多。没办法的事,他们的大哥,经常给他们一种厚重的来自方方面面的压迫感。
身在内宅的程夫人,淋漓尽致地诠释着容光焕发四字,由心而生的骄傲、喜悦、满足生出盈盈光彩,流转在眼波、笑靥之中。
生儿育女,得到母子亲情之余,求的不过是如今日这般的光景:孩子不曾辜负自己的期许,亦为自己的锦绣前程辟出最好的开端。
至于程询,是着实松了一口气。他希望自己成为母亲、怡君和手足的骄傲,这是来自一个男人自幼就有的心思。终于,再一次做到了。
眼下他拿不准的只有一件事:考题是谁出的?看出些端倪,却都似是而非。
预感告诉他,应该是皇帝亲自出题,是否如此,静待下文便可。其实已真的不重要了。到底,放榜之前之后,都不是最要紧的事。
程清远今日在内阁值房,便有很多人特地寻机过去道贺。他面上笑得开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作为程府如今当家做主之人,长子连中解元、会元,已是无愧列祖列宗。并且,只要程询没疯,照常发挥,便可毫无悬念地稳拿状元头衔——连中三元,何尝不是皇帝希望看到的情形。
但是,没人知晓,将要连中三元的文人翘楚,对生身父亲早已失去敬仰之心。
日后,程询的日子是好过了,他呢?
当晚,一家人一起欢欢喜喜地用饭的时候,程清远板着脸对程询道:“为人切忌得意忘形。今日前来道贺的人,应承一番也就罢了。明日起,便闭门谢客,好生准备殿试。”
不等程询应声,苏润已似笑非笑地接道:“到底是父子,你们竟想到一处去了,傍晚阿询便已说了,明日还是搬去别院用功,家里再有宾客,由我们应承便是。”
“…”程清远小小的吃瘪之后,冷眼望向程询。
程询权当没察觉,笑着给苏润再斟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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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到了什刹海别院,程询吩咐下人,晚间安排席面。
舒明达、唐栩、黎兆先不喜凑热闹,要单独为他庆贺,便有了这番安排。
傍晚,程询缓步走到外院。
天气已暖和许多,黄昏的霞光绮丽,早开的柔弱的花在风中飘落,似雪,如蝶。
很美,很惬意。
重生以来,他第一次完全松快、放松下来。
唐府的马车慢悠悠走侧门的路趋近。
他迎上去。
马车停下来,高大的男子跳下车,粉雕玉琢的孩童探出头来,张着小胳膊要抱。
男子把孩童抱起来。不消片刻,孩童便挣扎着下地,举目四顾,旋即绽放出绝美的笑靥,噔噔噔地跑向程询,“程叔父!”
程询连忙紧走几步,弯下腰,笑着把孩子抱起来,“小人精,你怎么也来了?”
没错,来的是唐栩和修衡。
“想叔父啦。”比起平日,修衡显得特别开心,一条小胳膊勾住程询的脖子,认真地道,“我来给你道贺。”
“真乖。”程询笑着拍拍他的背,亲了亲他的额头。
“不光道贺,还准备了贺礼。”唐栩走过来,这样说的时候,笑得厉害。
一句话提醒了修衡,他扬了扬抓在手里的钱袋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爹娘给的,都不是我的。这是我赢来的。”说完,有些不满地瞟了父亲一眼。
父母给的东西,都不属于他自己,他要用自己得来的东西做贺礼——程询听懂了,心里暖暖的,“叔父谢谢你。”他紧紧地搂了修衡一下。
修衡把钱袋子打开,让他看里面的一个金锞子。
“这么多?”饶是程询,也有些意外。
“嗯!”修衡用力点头,“二叔家的管事,跟我比解九连环,他总赢不过我。”
两岁多的一个孩子…这样好么?程询想着。
唐栩笑着接话道:“是我二弟那边的一名管事,自认解九连环有一手,寻来不少不同样式的九连环,还有四连环戒指,今日跟修衡比试了整日。”那名管事没亲眼见过修衡解九连环已到娴熟的地步,一直很有些不以为然,今日这小子身边的小厮挑了个头,管事便自恃活了几十岁,不会输给一个两岁多的孩子,于是,有了一场让人听来就发笑的比试。
“了不起啊。”程询由衷地夸奖。事实很明显,修衡赢了。
“他赢了我好几次。”修衡扁一扁嘴,很犯愁的样子,“我的手小,越着急越不听使唤…”一样的九连环,如果都熟记解法的话,他自然吃亏。
程询抚着他的小脑瓜,“不怕,很快就长大了。”
“那你喜欢吗?”修衡把钱袋子系好,用小胖手托着,递到程询面前。
“喜欢!”程询笑着接到手里,“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贺礼,会一直好生收藏。”
修衡抿嘴笑了,“爹爹和娘亲说,叔父特别特别厉害。等我长大了,再送更好的礼物。”人虽小,说话却是有条有理,吐字亦是清清楚楚。
“好,叔父等着。”程询由衷地笑着,抱着修衡,又对唐栩做个请的手势,相形走进花厅,转身吩咐程安几句。
少顷,程安取来程询要给修衡的几本厚实的画册。
坐在程询膝上的修衡立时来了兴致,笑着全部接过,有些吃力地抱在怀里,仰头问程询,“都是给我的?”
“对。”程询笑着抚一抚他的小脸儿,“是我小时候用过的,能帮你识字、辨认常见的花草树木,再就是一些常见的景致和飞禽走兽。”这是当初母亲专门为他绘制的。母亲的敦厚,只是给外人看的,其实是很有才情的女子。
“太好了。”修衡转头,把画册放在腿上,神色好奇又专注地翻阅。
唐栩走过来看了看,不由笑了,“我怎么就没想到?”有形同于实物的画作在先,相对的字词在后,孩子得空就看看,只要感兴趣,便能慢慢熟记于心,再聪明些,便能连字一并记住。
类似的画册,唐府也有两本,但是,没有程询给修衡的这样细致、全面的。
程询把功劳推给母亲,“家母偶然想起来的,便让我带来,看修衡喜不喜欢。”
“喜欢!”修衡忙里偷闲地应声。
“混小子!”唐栩拍拍儿子的小脑瓜,“见到你程叔父,话总是格外地多些。”
程询道:“往后有什么适合修衡的,我命人送到府上。”外人若是影响到做父亲的责任或是喜悦,总归不大好。
唐栩却由衷地笑着摆手,“不用。横竖他也知道,我得空的时候少,有空为他花费心思的时候更少。”又捏了捏儿子粉嫩得近乎透明的小耳垂,“是吧?”
修衡很诚实地点头,“是!”大眼睛仍是看着画册中一页,小小的手慢悠悠地抚过面前画中的孔雀和孔雀幼崽,有点儿困惑地道,“大的不是孔雀吗?小的这只…不一样呢。”
“是不一样。”唐栩俯身,柔声为儿子解释。
过了些时候,舒明达与黎兆先相形而至,二人听说了修衡给程询的贺礼之后,先是意外,随即很是笑了一阵。
黎兆先把修衡从程询臂弯里抢过来,笑道:“这么喜欢程叔父,日后干脆拜他为师算了。”
修衡想一想,认真地说:“好。”
四个男人同时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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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之前,程询与怡君各自看似平静无澜地度日。
其实,在他会试夺魁两日后,就收到了她亲手描绘的他的一幅侧影图。
那是存于她臆想中的画面:他站在桃花树旁,衣袂随风翩飞,周身透着松散、惬意。
看得出,她画他侧面轮廓的笔触格外娴熟。
这让他在留意到的时候,笑得分外愉悦。
与画相随而至的,是一张笺纸,浅蓝色的淡雅的纸张上,不过寥寥数语:你得偿所愿,我与有荣焉。
只是这样一句话,没有任何花哨的平实的言语,倒更让他看得满心愉悦。
随后,她亲手做的糕点,每隔一两日便送到他手边,偶尔,会有一道羹汤。
这些,在这期间,足够了。甚至可以说,不能再多,不能再好。
他要保有殿试之前最佳最冷静的状态,科考中最后一道门槛,决不能出错。出了错,便是一生都不可原谅自己。
她明白,所以一如既往,只给予相应的温暖,不会多,也不会少一分。
只有结果可喜,等待的时日才值得。不问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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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殿试如约而至。
一如先例,皇帝亲自主持,只考策论一道。
三月十六读卷,三月十七放榜。
再一次的,亦是绝大多数人深觉没有悬念的:程询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皇帝分别亲自召见前三甲,最先召见的,是程询。
私心里,针对循例册封翰林院修撰一事,皇帝是觉得有些屈才:要知道,他御下的这状元郎,可是多少年都不能出一个的连中三元的奇才,其实真不该走寻常路,该重用。但是,那些大学士、阁老都劝他不要急着重用这位奇才,避免来日得到的不是栋梁而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佞臣,由此,只好认了。
也是真不用急,君臣两个都还年轻,时间富裕得很。
御阶下的年龄相仿的人,礼数、规矩不差分毫,样貌、仪态亦是无可挑剔。
程清远能有这样的儿子,真就是祖上烧高香了吧?——看程询的文章,跟他爹的认知可完全是大相径庭。——皇帝腹诽着,示意太监传旨,授予翰林院修撰职位。
程询恭敬地领旨谢恩。
正事说完了,皇帝说起别的:“只听过朕的状元郎的姓名,却不曾听到过字或别号。”
程询恭敬地道:“尚无人赐字,别号更是无从说起。”父亲不敢先于他几位师父赐字,几位师父则不好意思越过次辅赐字,由此,他就一直是“程询”。
皇帝一笑,“倒也不是坏事。”随即命内侍备下笔墨纸砚。
第46章 剔银灯
046
宣纸铺开,皇帝略一思忖,饱蘸了墨的御笔落下,行云流水般写下三字:程知行。
“致良知,知行合一。”皇帝含笑凝望着程询,“朕为爱卿赐字知行,期许皆在这二字之中。”
服侍在一旁的大太监刘允先就眉开眼笑起来。
程询向上行礼谢恩。
皇帝的恩赏却还没完,说起程询的婚事——明知故问。
程询照实答了。
皇帝颔首一笑,继续问道:“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
“回皇上,”程询恭敬而委婉地道,“廖二小姐知书达礼,端庄贤淑。”
“如此便好。”皇帝闻音知雅,又问起三书六礼走到了哪一步,末了道,“如此,朕便为你二人锦上添花,传一道赐婚旨。”横竖还没下聘,并非满城皆知。
程询再度毕恭毕敬地谢恩,随后适时地告退。
皇帝一早没用早膳,此时有些乏了,暂且遣了旁人,要休息片刻。
程询殿试时的答卷就放在案头,皇帝用了些茶点,又拿起来凝神阅读一遍,末了赞道:“文章好,字好,一表人才,连中三元。要再等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个这样的人物?”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刘允忙道:“皇上洪福齐天,苍天眷顾,还愁庙堂之上人才济济么?”
“愁,怎么不愁?”皇帝睨他一眼。
“…”刘允一味赔着笑。
“眼前这局面…”皇帝按了按眉心,“不论文武,有哪一个打心底要做朕的左膀右臂?柳阁老是良臣,偏生离开朝堂已久,不知何时才能游刃有余。今朝三名翘楚,就算都是栋梁之才,也要在翰林院里苦熬一段,若不是做官的料…”他摆一摆手,斜睨着刘允,“你真是越来越会当差了,三言两句就能引得朕满腹苦水。”
刘允连忙告罪,心里直喊冤。
皇帝也只是故意吓唬他,转而便笑了,“罢了,传榜眼厉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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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询离开皇城的时候,一路遇到的人,皆是对他笑脸相迎,礼遇有佳,谈笑间忍不住上下打量。甚至于,有宫里的人立于高处遥遥望着他。
往好处想,他是一朝出人头地。戏谑地想,他不免觉得自己像是梨园中一朝成名的角儿,且是在不在戏台上都要任人观望。
那种感觉,在披红挂彩策马游街时更重,前世今生皆如此——游街两个字让他最先想到的从来只有游街示众的人犯、动辄往身上招呼的青菜鸡蛋。
很奇怪,就是这样,最该意气风发的时候,总会有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闪出来,调侃自己。
金榜题名之后,仍需得好一番迎来送往,都是前生经历过的,程询早已习惯。文人的官场生涯,便是长年累月地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在谈笑间明争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