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悦又如何,遂了旁人之心又如何。”定王眼底冷厉一闪而过。
原先稍存犹豫的心思在那场大梦后彻底坚定。这回平息东襄战事后回京,皇后和太子必定不会坐以待毙,而永初帝的圣心实在难测,若耽搁些时日,难保有变。与其夹缝求存,倒不如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想要的东西彻底拿到手中!
定王低头吻在阿殷眉心,“你且静观其变。”
阿殷直觉定王似乎与从前稍有不同,却又分辨不出来。迷迷瞪瞪的将他瞧了片刻,终究没抵住困意侵袭,在他怀里入睡。
第101章 3.15
次日清晨阿殷醒来,外头天光明亮,定王不见踪影。
阿殷起身盥洗,问了时辰,得知已近晌午,不由微惊。迅速洗漱完毕,简单的将满头青丝束起,心里仍是焦灼,“怎么这么迟了!殿下是何时走的?外头有没有旁的动静?”
“定王殿下辰时起身去了议事厅,吩咐奴婢们不许打搅,静候王妃起身。奴婢没听见外头有什么大事。”服侍阿殷的仆妇一辈子都没见过皇家的人,态度格外恭敬小心。
阿殷“哦”了声,有些懊恼的揉揉脑袋——
她自离开夏城后,先是疾驰去了小栈,到那儿没歇多久就又奔赴小狼沟,而后斩杀徐耿擒获徐煜,又马不停蹄的回到小栈、奔赴凉城,算起来已有两天一夜没合眼了。昨夜跟定王说话,歇息得晚,本想着今儿早些起身,谁知竟睡到了此事?
按定王的计划,今日原该启程往西洲去的,不知是否耽误了。
厨房里温着软糯的粥,阿殷匆匆用了些,出了后院往议事厅走,却不巧遇到了高元骁。
两人已有许久不曾见面,昨日在小栈外的营帐遇见,也不过简单招呼而已。
高元骁原本正在那里给几位麾下小头目分派事情,正好都吩咐完了,便叫他们离去,却朝阿殷拱手行礼,神情端正肃然,“末将拜见王妃。”他穿着严实的铠甲盔帽,大抵是沙场历练,比从前在京城时稳重了许多。
阿殷便点点头,“高将军免礼。那些营帐是?”
“是从徐煜处夺来的。定王殿下吩咐人将当日襄助守城的百姓造了名册,能在凉城安置的暂行安置,不能安置的,便些发些帐篷粮食。”高元骁抬头一笑,“监军已与殿下议定了此战的奖赏事宜,还未恭喜王妃立下大功。”
“多谢高将军。”
高元骁经了数场战事,到底不似从前莽撞,目光收拢在脚下,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拱手道:“王妃是要去议事厅吗?”
“初来乍到,对这衙署并不熟悉。不知议事厅该怎么走?”
高元骁抬手,正要指明方向,忽见不远处的洞门外,定王跟常荀、监军等人并肩走来,便就势行礼问候。
定王精神奕奕,见阿殷神采恢复如常,便不再耽搁,叫人准备,半个时辰后启程往西洲去。
众人领命自去准备,定王揽着阿殷回院,道:“高元骁倒是老实了许多。”
阿殷皱眉揶揄,“殿下还介意呢?”
定王但笑不语,回头瞧见高元骁正同常荀说话,目光停滞片刻——
那场大梦过后,他细致回想过众人的言行举止,算起来,除了阿殷行事截然不同之外,高元骁似也有些变化。譬如他在凤翔密报景兴余孽之事,就是从前没发生过的。再比如这回请命北上征战,也与从前不同。此人是高相府上的人,又得永初帝信重,倒该寻机试探。
他觑着阿殷,淡声道:“他还不够格。”
*
定王手上人马不多,分派了驻守泰州境内各处城池的人手,便已无兵可用。好在北庭那边无需调用此处兵力,便只带上徐奇、彭春、陶靖、高元骁等将领和王府侍卫随行。
从凉城往西洲凤翔,纵马疾驰,不过两日便到。
西洲多水,比起泰州的天冷干燥,这边倒是颇有春意。
凤翔城外的青山已然改换颜色,道旁偶尔看到农舍外的桃花,多已含苞待放。
定王进城时,预先听到小栈大捷消息的西洲刺史常茂率众官在城门口迎候,与他同行的,还有高元骁的兄长高元靖——他如今任户部侍郎之职,这回特地押送粮草北上,亦奉皇命犒赏军士。因粮草行得缓慢,抵达西洲时已是二月初。彼时正是定王苦守小栈之时,同行的御史便做主命人先行将一部分粮草送往北庭救急,又分派些粮草送往凉城,却劝高元靖暂留凤翔,等候定王的消息。
高元靖既然停留,混在他队伍中的隋丽华自然不例外。
常茂带众人入城,因檀城和小栈两处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北地,自是满口称赞。听说定王明日还要继续北上,当即叫人安排夜宴,将随行的将士监军皆邀请了。
阿殷如今已是王妃,非从前的侍卫身份,懒得去那宴席,便在寓处歇息。
比起小栈的残破和凉城的乱象,西洲尚未被东襄敌军侵袭,这凤翔城内的繁华如旧。不提街上市肆的热闹,单单是寓内用物之景致,也不曾比从前稍减分毫——北庭和泰州战事吃紧,西洲的将领士兵及囤积的粮草被征用不少,这座专供往来达官贵人寓居的府邸却似乎半点未受影响似的。
阿殷虽在凉城歇了一宿,到底因腿上而仓促潦草沐浴就寝,身上依旧难受。
如今既到此处,腿上的伤势也不似最初可怖,便召了郎中仔细看过,重新包扎。而后寻个半人高的浴池,将伤处垫高,躺在其中沐浴。数日来的疲累在热水中缓缓驱散,原先打结般的思绪也似乎清晰了不少,她仔细咀嚼定王那晚的言谈,愈来愈觉得蹊跷。
沐浴后穿好外袍,见外头灯盏朦胧,月明中天,遂裹了披风,出去夜游散心。
这府邸因是招待客人所用,便不分内外院,只将整个府邸以假山游廊分隔,错落布置了许多院落。阿殷和定王所居住的自然是上等处所,踏出院门便是个花圃,右侧游廊通向常荀的居处,左侧却是亭台池阁,一湾清溪从院旁绕过,循着溪水走一阵,是个不小的荷塘。水边建起雕梁画栋,此时灯火通明,丝竹依约。
阿殷驻足,隔水望向那边,忽听后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她稍稍侧头,便见有个窈窕的身影渐渐靠近。
那身影似是有些熟悉…她再瞧了片刻,猛然想起一人,不由诧异。
脚步声似有些迟疑,却并未停下。
阿殷不动声色,依旧临水望月。
片刻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虽已是仲春,夜里还是风寒,王妃好兴致。”
“隋姑娘?”阿殷回身瞧她一眼,诧异之色毫不掩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隋丽华颇不情愿的屈膝行了个礼,“王妃觉得意外吗?”
“难道不该意外?”阿殷挑眉瞧着她。将近两月未见,这姑娘倒是清减了不少,眉目中那股傲慢和不服气似有收敛,也不知是不是隋夫人教导的缘故。只是如今战事吃紧,隋丽华这般脾性本该在京城好生管束才是,怎的又到了此处?
隋丽华一笑,在阿殷身侧站定,“难道只准王妃擅自出京,就不许我北上?家父…”她的声音未落,忽然顿住。
隔水的厅中,管弦之声忽然顿住,夜风里隐约有争执声传来,听着倒像是常荀的声音。
那边今夜本来算个是小小的庆功之宴,有定王和常茂坐镇,怎会起争执?
更何况,这闹出动静的,还是向来八面玲珑的常荀?
阿殷哪还有心思管隋丽华,心神皆放到了水对岸。不过片刻,借着朦胧的灯笼光芒,就见常荀匆匆出门,他的身后跟着常茂。两兄弟似是起了冲突,常荀脚步飞快,不理会身后的动静,径直离开宴席。常茂追出来将他叫了几声,颇显气急败坏,见定王随之而出,忙躬身行礼,似是在说什么。
定王那边摆了摆手,又回身看向厅内。
常茂旋即连连施礼,似是赔礼,又像道谢,恭送定王离开,便又回厅中主持宴席。
府邸中的荷塘并不大,常荀本是习武之人,含怒而出,步履飞快。这头阿殷和隋丽华尚且茫然,他那如风的身影便迅速过了甬道,片刻之后,定王亦大步走过,并未发现站在昏暗处的阿殷和隋丽华,只紧紧跟着常荀的脚步,面色似也不善。
两人迅速行过这一带亭台,到得寓所。
常荀进院时满面怒气,一脚踢开屋门,便重重甩上。院中仆妇知他是刺史的亲弟弟、定王的司马,哪敢怠慢,瞧见这情形,登时吓得不敢言语,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片刻后定王进院,冷冷扫过院中众人,摆了摆手,那些人便鱼贯退出。
定王也不敲门,沉着脸将屋门掀开,随后重重甩上。
屋内灯火昏暗,常荀站在内间,等定王进门后,方才那气怒之态尽数收敛,跪地行礼道:“方才失礼,请殿下恕罪。”
定王当即将他搀起,“见机极快,谈何失礼?我瞧令兄的神色,怕是当真以为你是盛怒负气而出。”
常荀笑了笑,“不如此,哪还有单独说话的时候。殿下是有什么吩咐?”
“想必你也能看出来,高元靖身边的御史田甄是太子的人。他既设法挑拨,令兄又拿令堂说事,显然也是得了太子的授意,想将你我分开。你便佯装是听我的劝,待会去同令兄赔礼,趁这个机会,带着徐煜尽快回京。”定王见常荀似要反驳,怕耽搁太久令人起疑,当即摆手阻止,道:“北边的战事有我和舅舅,你回京城,还有更要紧的事做。常荀——这件事关乎皇后和太子,除了你,没有人能做到。”
第102章 3.16
屋中无灯无烛,昏暗中常荀看不清定王的神色,却能分辨出语气里的郑重。他当即肃容道:“殿下如今处境凶险,常荀既为司马辅佐殿下,必当竭尽全力!请殿下吩咐。”
“此事恐怕有违令尊教诲,你可深思后再做决定。”定王语声低沉。
常荀诧然抬头。
相识多年,定王向来令行禁止,极少有过这般态度。他如此郑重其事,必是关乎立场原则之事,如此要紧的时候,又关乎皇后和太子,莫非是为党争?
常荀心中一凛。旋即,便缓声道:“去泰州之前,我就曾想过此事。殿下此次北上抗敌,若得胜回京,便是朝堂上下无人能比的功劳。临行前皇上圣意已经有所动摇,皇后和太子不会坐以待毙,殿下的苦累更不能辜负,所以京城之中,必会有一场较量。若殿下不先发制人,必会受制于他们。殿下觉得,这种关乎生死的关头,还要计较这些吗?”
定王闻言倒是有些诧异,片刻之后,伸手往常荀肩上拍了拍。
“兵部侍郎武道,你可认识?”
“认识。虽然出身不高,但为人忠正刚直,一心为皇上办事,挺得皇上器重。”
“一心为父皇办事?”定王嗤笑,“他是太子的人。”
“太子的人?”常荀的诧异溢于言表,“怎么可能,他…”
“他藏得极深,却很有用。舅舅在北庭领兵,我带着阿殷行军在外,皇后和太子必定会设法令父皇猜忌于我,令父皇对我更加防备。这个武道,便是回击他们的最好人选。”定王并不打算太拖延时间,因怕常茂等人起疑,便将谋划的事简略说与常荀,交代他当如何行事。
常荀何等默契灵透,听罢他的嘱咐,当即会意。
随后,定王恢复了方才的冷肃之态,率先走出屋门。身后的常荀垂着脑袋,颇不情愿的模样,跟着定王回到宴席,佯作是被定王说服,为方才的失礼赔罪。常茂自然深感定王,又说京中高堂病重,他在西洲庶务缠身难以回京,好在泰州已定解了燃眉之急,北庭有定王和隋彦将军出手,必然无碍,希望定王能允许常荀回京,侍候高堂左右。
方才席上的争执便是为此而起,闹得颇不愉快,如今常荀服软,定王也做个顺水人情,令常荀回京。
次日清晨,常茂调了百名侍卫,将徐煜装入铁笼中,由常荀率人亲自押送回京。
此时的京城已是龙潭虎穴,定王自然不会放阿殷回去,便带着徐奇、陶靖、彭春等人北上,与高元靖等人同行。
*
隔日傍晚,众人抵达鄯州歇息。
鄯州处在北庭与西洲之间,前往北庭的多半要经过此处,那詹刺史听闻消息,早已命人备下屋舍茶水,恭迎定王等入住。只是此处毕竟离边线更近,兵丁粮草都在年底调拨殆尽,又有许多北边难民来此躲避,詹刺史要安置这些百姓,平素自然不敢奢靡,凡事从简。
定王对他这办事态度,倒是颇为满意。
是夜分派住处,定王并未多理会同行的隋丽华,将阿殷安置在寓处,便往刺史衙署之中,去商议事情。
隋丽华一整日郁郁寡欢,眼瞧着阿殷以王妃的身份受人尊崇,她当着定王的面不敢对阿殷无礼,再想起被禁足府中的事情,哪能不怒?在屋中枯坐了许久,心中烦躁更甚,便起身到外面散心。谁知才走了没多久,便见前面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像是跟高元靖同行的御史田甄。她心下疑惑,跟着走了片刻,没跟上田甄,却碰见了个熟人——姜玉嬛。
去年姜家倾塌,女眷流放的事情隋丽华自然清楚,如今在鄯州刺史府中见着她,隋丽华大感意外。
姜玉嬛似也察觉了动静,原本正坐在池边喂鱼,抬头见是熟人,也自怔忪。
好半晌,还是姜玉嬛先站了起来,“隋姑娘,你怎么来了此处?”
“姜…”隋丽华很想问她这个原该流放的人怎会在此处,到底忍住了。她回京后特地留意打听过跟阿殷有关的事情,知道姜家被查,阿殷在其中的作用不小。况她以前跟姜玉嬛来往时,就知道姜玉嬛不喜阿殷,两人见面总闹不愉快,经抄家之事后,更会恨之入骨。这样现成的助手送到跟前…隋丽华犹豫筹划的事,霎时有了眉目。
“因北庭战事吃紧,我担心父亲和兄长、姐姐,便跟着高侍郎同行,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隋丽华面露笑意,走至池塘边上,“姜姑娘如此兴致,想来是久居这府里了?”
“得蒙庇护,暂居于此罢了。”
隋丽华只是一笑,将姜玉嬛打量。
那位神色间虽不似从前倨傲,然而经历家道骤变,却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颓丧,甚至眉目中添了平和。
金钗玉簪照旧、绫罗锦缎如故,头发依旧是姑娘的样式,看这身打扮,姜玉嬛在这刺史府中,应当也受些礼遇。只不知她一个罪臣流放之女,堂而皇之的住在刺史府的客院里,是个什么身份?
隋丽华不好探听这个,想着机会难得,当即便试探起来——
“这些天可真是巧合,前两天才在西洲碰见定王侧妃,没想到今日又碰见了姜姑娘。对了,这位定王侧妃也是熟人,姜姑娘可知她是谁?”
姜玉嬛神色不变,徐徐道:“当然知道是谁。”
“这可就巧了。当日定王侧妃在临阳郡主府上时,姜姑娘也跟她有所往来,今晚既然凑巧,不如一道去叙旧?”
这话说得不怀好意。
姜玉嬛抬眉打量着她,淡声道:“过往旧人,何必再见。”
如此冷淡态度,愈发肯定了隋丽华的猜测——当日姜家未出事时,姜玉嬛是金尊玉贵的娇小姐,陶殷不过是个郡主府上被厌弃的庶女。谁知世事折转,而今陶殷是战功累累的定王侧妃,姜玉嬛却成了罪臣流放之女?哪怕如今居于鄯州刺史府上,想必日子也不好过。那么,姜玉嬛就不恨陶殷吗?
在隋丽华看来,答案是肯定的。
她瞧着姜玉嬛那愈发冷淡的态度,笑了笑,“为何不见,难道是担心见了面,要给她行大礼吗?我虽不知姜姑娘如今为何在此,不过想来也是意难平。你是没见到,如今的定王侧妃有多风光,身份地位不必说了,但是擒获那徐煜的功劳,就被人吹上了天。哼,不过是捡个便宜罢了,只消撞上运道,谁还不会?”
姜玉嬛原本对于隋丽华的出现不甚在意,听见这话,不免警觉。
在京城里泡大的姑娘,成日跟侯门功夫的千金贵女来往,如何察觉不到对方言语之下的情绪?
这隋丽华自见面后不曾叙说旧事,不曾探问现状,只是不住口的提陶殷,还是这般态度,很难不让人多想。
姜玉嬛终于端端正正的看向了隋丽华,微笑了笑,“姑娘这话何意?她是王妃,我是罪女,行礼不是天经地义吗。”
隋丽华嗤笑,“姜姑娘当真这样想?”
姜玉嬛未置是否。
隋丽华却不打算总是打哑谜——被禁足府中的时候,她就知道隋夫人下令禁足是为忌惮陶殷,心中愈发怀恨。自西洲碰见,定王更是时刻维护陶殷,生怕她这个表妹再去冒犯那位侧妃似的,令隋丽华愈发不快。只是同行的人多,陶殷的身手又比她好,想要做些手脚泄恨,委实过于艰难。隋丽华不忿已久,奈何没胆子也没本事直接出售,如今碰到比他更恨阿殷的姜玉嬛,自然不打算错过这绝好的帮手。
见姜玉嬛眼底淡漠,她便坐得近了些许,“若姜姑娘同样心怀不忿,我倒是有法子。”
“哦?”姜玉嬛挑眉,“难道隋姑娘有办法换了她王妃的身份?”
“这自然不能,即便定王表哥将来可能厌弃了她,此时却还是很照顾,非我所能左右。只是——我沿途寻了些东西,若能送给她,这位风头正劲的定王侧妃也许就能少得意些。听说当日姜家被抄,是她先捉了个什么人,抄家的时候也是她带人去的,如今小人得志,姜姑娘难道就不恨?”
“恨又如何?”
“恨就报复,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姜玉嬛挑眉打量着隋丽华,“我一介罪女,如何报复?”
“看姜姑娘这打扮,恐怕在这客院中住的时日并不短。客院里的仆人就那么些,姜姑娘总会比我熟悉很多——放心,这些药即便发作,也该是在四五日之后了,届时路途颠簸劳累,谁还能查出是哪里出了差池。”
“看来隋姑娘筹划此事,已有许久?”
“可惜我一直没能寻到下手的机会,如今遇见姑娘,便是天赐良机。”
姜玉嬛抬眸瞧着深浓夜色。在这座院落中住了数月,每一棵树、每一片瓦都是熟悉之极,每次夜色里坐在这池边喂鱼,总能令芜杂的心绪平静,将前尘过往抚平,连通周遭夜色都显出静谧。今晚的夜色,显然有些不同,恐怕夜深造访的,并不只是隋丽华一个人。她似是犹豫,片刻后摊开手掌,“东西在何处?”
“这东西怎会随身携带。半个时辰后,我带到此处。”
“半个时辰后会有人造访,亥时吧,夜深人静,也不会有人察觉。”姜玉嬛神色淡漠如旧。
隋丽华闻言甚喜,当即告辞离去——这个时候,她愈发庆幸当时跟随高元靖北上的决定。高元靖此人固然没什么特殊之处,跟他同行的那位略通岐黄之术的田御史倒挺有意思,若不是他念着隋彦的面子帮她搜罗,那些平常接触不到的东西,恐怕她费尽全力也未必能找到。
*
戌时才至,阿殷闲坐无趣,取了弯刀在院中练刀。酣畅淋漓的一通练完,正接了软巾擦汗,却听外头有人扣门。
这个时候,谁会找她?难道是隋丽华?
阿殷收了弯刀叫人打开院门,瞧见外头站着的人时,却怔住了——姜玉嬛?
她不是遭罪流放了吗,怎么会在此处?这深夜中,她打扮齐整独自造访,又是何意?
诸般疑惑浮上心间,竟叫阿殷愣在当场。
反倒是姜玉嬛神态平静,跨步入院,端正施礼道:“罪女姜玉嬛,叩见王妃。”
这般隆重行礼委实令阿殷诧异。她跟姜玉嬛固然有许多龃龉,却也不算死雠,当即命人扶起,满是诧异的打量着她——容貌比从前清减了许多,也平和了许多,浑身那股倨傲淡去,甚至连离京时的那股仇恨阴郁都不见了。如同被高僧点化的信女,从神态到举止,都增了平和的态度。会是谁,私自将她收留在这府邸,还化了姜玉嬛的戾气?
阿殷打量着姜玉嬛,瞧出她似有话说,便道声“请”,带着她往屋中走去。
姜玉嬛也不客气,跟随阿殷入内,请阿殷将仆从屏退。
第103章 3.17
屋内只剩两人对烛而坐。阿殷自取了茶壶斟茶,姜玉嬛接了谢过,道:“王妃在这里见到我,觉得很意外是不是?”
阿殷笑了笑,点头承认。
姜玉嬛对着阿殷,毕竟端不出笑脸,只是道:“流放之人中途逃走是重罪,我还没这个胆子。寄居此处,另有缘由。今晚拜访王妃,也不是为了此事——”她将茶杯轻轻搁下,而后起身半跪在地,“方才在住处喂鱼,碰巧遇到晋阳伯府的隋二姑娘,她说的一些话令我觉得十分不安。不知王妃能否听听经过?”
隋丽华找上姜玉嬛能有什么好事,阿殷猜得几分,将她扶起:“洗耳恭听。”
姜玉嬛遂坐回绣凳,将方才经过如实转述。
阿殷且听且惊。一则是为隋丽华的胆大妄为,再则是为姜玉嬛的变化——从前跟姜玉嬛争执的情形历历在目,这位侯府千金虽然心地不坏,却也性情倨傲,更因姜家被抄之事而对她怀有愤恨,甚至恶语威胁。谁知将近半年不见,她却忽然变成了这幅模样?听罢姜玉嬛所言,阿殷将她面容审视片刻,“想来姜姑娘是不愿趟这浑水,何不当时就拒绝?既已应承了隋丽华,却又来我这里,这矛盾之处,倒是令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