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的徐煜兄弟虽战败,北庭的镇南王却还是如虎狼疾攻。
这场战事,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斩杀敌将、生擒徐煜的喜悦渐渐冲淡,北地荒凉的层峦之间,阿殷忽然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真盼永远不要起战事的好。
身后传来脚步声,阿殷转头,就见陶靖步履不甚稳当的走了过来。私下里父女间礼仪不多,陶靖见她神情甚哀,平常总有明丽笑意的杏眸中略有迷茫,便坐在阿殷身侧,“伤势如何?”
“一点皮外伤,回去养几天就好。父亲无碍吧?”
陶靖拍了拍胸膛,虽是负伤疲累,眉目间却都是豪气,“卫兰山我都逃得出来,这点伤算什么。定王既然已将徐煜打败,咱们也不必急着赶回,往后还可歇两天。”
阿殷嗤的一笑,听他提起定王,不免想起那日急切间跑出衙署的情形。
那个时候,定王必定气坏了吧。
等她回去,恐怕还得想办法叫他消气,免得定王怒气未歇,寻机在床榻上惩治。
这样想着,眉眼中到底添了温柔之意。
陶靖察觉她情绪变化,便问道:“这回出来,是得了定王允准,还是擅做主张?”
“…殿下不同意,我就跑了出来。”阿殷觉出陶靖语气不善,避开他的目光,杏眸却偷偷打量陶靖的神色。
果然!陶靖又气又无奈。
当时在小狼沟命垂一线,在自以为绝无生路之际,女儿从天而降救护,确实令他又惊又喜。等那绝境过去,便又是后怕——北地正是战乱,阿殷顶着王妃的身份就这么跑出来,身边又只跟了有数的几个侍卫,若途中遇袭该当如何?定王统筹小栈的事,以一敌十本就艰难,碰上她这自作主张的倔脾气,必定也气得够呛。
陶靖不语,只盯着阿殷。
阿殷低头躲了会儿,才小声道:“女儿已经知道错了。”
“错在何处?”
“不该孤身跑出来…”阿殷低声。知道这回太感情用事,却并不后悔。
陶靖一眼就瞧出她这不是发自内心,遂道:“孤身跑出是一层,最要紧的是你擅做主张。连同上回大悲寺的事,这已经是第二回了。行军打仗时主帅偏将设得分明,就是为让主将能统筹调派,严整有序,免得乱了计划。幸好你身上没有军职,否则这就是擅自违抗军令!更何况你是王妃的身份,这回算是运气好,歪打正着捡了个漏。若没这样的机缘巧合,万一被徐煜擒了要挟,定王是救你,还是不救你?”
这些事情,在当时极度的担忧之下,阿殷确实没有考虑。
她自知有错,看向陶靖时,杏眼中带着歉意,“我只是担心父亲…”
“行军在外,最先是将帅君臣,其次才是父子兄弟。你且想想,此事若换了隋铁衣,她会如何做?去卫兰山诱敌是我身为战将的选择,或生或死,都是考量过的。阿殷——”陶靖叹了口气,声音终究柔和起来,“你如今是王妃,与闺中女儿不同。定王殿下肩负重任,遇事时,你也该以王妃的身份去考虑。”
阿殷闻言,面上稍带狡黠调皮的笑意也渐渐收敛起来。
作为王妃,她确实做得还不够好。
这回她无愧于父亲,但若真出了偏差,确实会陷定王于不利之境。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阿殷容色渐渐肃然,承诺一般。
陶靖闻言颔首。
*
一行人回到小栈,那边火势虽已熄了,却还是不时有薄烟窜起。城门半扇烧损,晃晃悠悠的挂在那里,顶上的城楼都未能幸免,烧得焦黑。这地儿尚且如此,城中连绵成片的民房是如何惨状,自是可想而知。而在城门口,激战后堆积的伤亡士兵尚未清理,满地狼藉。
阿殷等人均不知定王火攻之计,瞧见这残破景象,都是大惊。
城门口不见半个活人,循着护城河跑了一阵,才看到疲惫的军士正往来搀扶,将残存的战友救出。
蔡高驻马问了几句话,便朝阿殷拱手道:“殿下已经得胜,在西南三里处整顿。”
“走!”阿殷毫不迟疑,循着方才士兵所指的方向,择路疾驰。
不多时便碰见更多的伤残士兵,因阿殷和高元骁穿的都是军中将领的服侍,自发避让出道路。
阿殷方才被小栈那惨状吓得不轻,只怕定王也出什么岔子,手中缰绳握得死紧。到得定王停兵整顿之处,郊野中军士正在造反,青烟从挖出的土灶中腾出,已能飘出阵阵肉汤香味。伤残的士兵们分堆休息,互相搀扶帮忙,军医来去忙着包扎。人群之中,常荀身上甲胄俱失,不知从哪里寻了套青衫穿着,正带人四处检视。
见了阿殷,常荀面上稍露意外,就听阿殷道:“殿下呢?”
“那边!”常荀下意识的指向前面。
此处人多不便纵马,阿殷顾不得腿上伤处,飞身而起,借着林间低矮的树杈几回腾挪,往定王方向而去。
常荀瞧着那瞬息即过的身影,想起那日小栈衙署中仆婢的描述,叹道:“跑得快,回得也快,啧啧。殿下派出去那队人怕是又得扑空。”还未叹罢,就见后面陶靖和蔡高等人紧随而至,蔡高的马背上还驮着个体貌粗壮的汉子。
陶靖翻身下马,朝常荀打个招呼,“殿下呢?”
“陶将军,你回来了!”常荀已听说了陶靖入山诱敌之事,瞧他虽露疲态,却未负重伤,倒是喜出望外。
后面蔡高吩咐侍卫将徐煜抬过来,汗水晶莹的脸上扯出笑容,“常司马瞧瞧,可认得此人?”不待常荀答话,便迫不及待的笑道:“王妃的运气可真是好,昨晚及时赶到,救下陶将军杀了徐耿不说,回来的路上还捉了徐煜!这场仗,咱们可是彻头彻尾的赢了!东襄人除了那监军,半个都没逃掉!”
这却是常荀没料到的,见他二人要往定王那边走,忙叫住了,
“王妃刚过去,殿下怕没时间管这个。来来来,先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常荀满面笑容,招呼着陶靖和蔡高先到就近空地歇息,又吩咐人去备水拿汤。
而在更西边密林中的临时营帐内,定王正与人围着地上沙盘,商议如何安置小栈难民、如何西进等事。营帐外无人守卫,门口洞开,将林间凉风送入。
阿殷从远处疾奔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岿然挺立的定王——
他身上甲胄已经卸去,穿着件墨色的披风,头发整整齐齐的以乌金冠束在顶心,眉目英挺如旧。浑身上下几乎都包裹在披风内,看不出是否负伤,只是执剑的手沉稳如旧,在沙盘上纵横指点。
仿佛心有灵犀,阿殷瞧见他的时候,定王也忽然往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定王的动作蓦然僵住。
帐内徐奇、高元骁等人察觉有异,齐齐朝外望去,便见二月渐暖的日光下,正有人大步走来。林间横斜的枝桠在她身上投了深浅暗影,那袭蟹壳青的衣裳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段,腰畔悬着弯刀,衬得她英姿飒爽。如画的眉目在几回交战后更添英气,那样明朗夺目的笑容,仿佛点染出周遭迟迟不至的春光,叫人愈发觉出春日的明媚。
高元骁的目光霎时黏在她身上。
愣神之间,便见定王疾步往外走,衣袖生风。
阿殷亦快步进帐,欣喜于定王的安然无恙和徐煜兄弟的战败,才要行礼禀报,双手伸到一半,便被定王牢牢握住手臂。她愕然抬头,瞧见定王沉肃的眉目,才叫了声“殿下”,便被定王拉着往外走过去。他的手握得极紧,像是将浑身的力道都集在此处,令她臂上发疼。
颀长的腿大步迈开,疾步走出,叫阿殷小跑才能跟得上去。
帐外往来人等纷纷避让,阿殷连叫了两声都没得到回应,直至人迹稀少的河边,才见定王停下脚步。
阿殷满心莫名,稍喘了口气,才要说话,便被定王用力揽入怀中。
整个人几乎是撞到他的胸膛,随即被逼着退了两步,后背抵在粗壮的树干。
定王不发一语,猛然俯身压住她的唇,鼻息极重。他的手似乎在轻轻颤抖,嘴唇却格外用力,不带半点犹豫的撬开阿殷唇齿,卷着她的唇舌像是要吞入腹中。身体紧紧压过来,将她困在他双腿间,落在她脑后腰间的手却越抖越厉害,随着唇舌的攻占,越抱越紧。
阿殷猝不及防,陡然落入意乱情迷。
好半天,胸腔的气息似乎都被定王攫取干净,阿殷才得了片刻自由,茫然看他。
额头相抵,定王深沉的眉眼近在咫尺,清晰的映出她的倒影,却衬在火焰般的底色。他的额边似乎都有青筋暴起,就在阿殷以为他是因擅自离开的事生气时,却听定王哑声叫她“阿殷”,一声一声,带着阿殷读不懂的情绪撞入心底。双唇间气息交织,他再度低头,重重将她吻住。
前世积攒的所有思念与追悔,数日来压抑着的如潮情绪,汹涌释闸。
难以用言语表达,只能亲吻,拥抱。
——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第100章 3.14
林间春风清寒,阿殷背抵树干,任由定王唇舌攻占夺取。直到远处传来士兵隐约的说话声,灵台才掠过一丝清明。她退无可退,只能将双臂收回,撑在定王胸前。
急切的吻渐渐收敛,定王箍着阿殷的腰身,眸底浓云翻滚。
“附近有人。”阿殷声音柔软发颤。
“嗯。”定王眷恋的蹭她在红唇,紧绷的身体稍稍退开,“今晚会去凉城。”
四五步开外是条大河,仲春时河面渐渐解冻,底下水波冲荡暗石,水声汹涌。定王强压欲念,只低头瞧着阿殷。梦境的绝望、战事的惨烈尚未走远,甚至身上的血腥气都未淡去,肃杀之后,美人终于在怀,哪怕不能如愿锦帐驰骋,这样的相拥也让人欢喜。好半天,定王向来冷肃的脸上浮起笑容,甚为温和。
阿殷抿唇微笑,“殿下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高兴。”
“你回来了,我很高兴。”定王补充。
阿殷觉得他这语气眼神不同平常,却又察觉不出端倪,只觉他眼底常年积聚的冷意淡了些。这身墨色染血的披风从前瞧着肃杀威仪,这会儿却让人觉得和暖。初见小栈的焦黑城墙、破败城门时,她不敢深想战事的惨烈,只怕定王有恙,满心焦急的疾驰过来,直至此时才算放心。
她凑过去靠在定王胸膛,将双臂缠在他后背,“殿下没事,我也很高兴。”
定王低头吻她眉心,轻柔得如同春风。
林间有鸟雀叽叽喳喳的飞过,日光漏进来,透着暖意。
阿殷觉得定王从没像此刻这样温柔过。哪怕是新婚之夜,哪怕是无数次红绡帐内欢爱情浓。这样的温柔令她欢喜,将日夜疾驰后的疲惫与顾虑驱尽,连认错都格外顺口,“这回违令出城是我不对,叫殿下担心了。当时我只是担心父亲,怕他遭遇不测,来不及深思后果就跑了出去,殿下不要生气。”
“我知道。”定王瞧着她,眉目稍肃,“不许再犯。”
“嗯!不过这次也给殿下带回了大礼——”阿殷直起身拉着定王往回走,笑颜明媚如旧,“徐耿被诱到小狼沟后,堵截很顺利,我和父亲联手把他杀了。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徐煜,身边只有三四十个人跟着,连兵器都跑丢了,当然被我们捉了活口——对了,还有那个弃城而逃的陈博。他跟着东襄那位监军逃命,就在徐煜后面,正好送命。不过监军身边人多,还有弓箭,咱们没带盾牌,只能放任他们逃走。”
“监军无关紧要,倒是徐煜,着实出乎意料!”
定王方才还为徐煜逃走之事可惜,听说又被阿殷捉回,当即喜形于色。
回到营帐中,常荀已同陶靖、蔡高、徐奇、高元骁等人围在一处。旁边徐煜被绳索缚着,怒瞪双目又无力反抗,任由军医给他清理了腿上箭伤,粗粗敷药。见得定王跟阿殷进帐,徐煜愈发含怒,那双眼睛铜铃似的瞪着,似是要将定王瞪出个窟窿来——
数万大军所剩无几,粮草辎重都被夺走,他带着亲信仓皇逃命,这可是平生未有之耻!
更别说兄弟生死不明,他如今被人捉了,想养精蓄锐卷土重来复仇都已无望。
定王对徐煜,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两人一卧一立,如龙虎对峙。定王吩咐人去将徐煜抬出去,又请了监军过来商议,决定将徐煜带到西州后,派人押送进京,交由永初帝处置。随即,趁着众人都在,定王将陶靖如何诱敌、如何设伏斩杀徐耿、如何遇到徐煜又射杀陈博等事问清楚,由监军拟奏折呈报朝廷。
只是在阿殷擅自出动的事上,定王稍加隐瞒,说成是按他的安排驰援陶靖。
从正月初二定王领命整军北上,至此时徐煜兄弟溃败,短短一月的时间里,东襄在东路的十万大军折损殆尽,将帅尽失。先前檀城之事本就振奋士气,如今凉城小栈大捷,更是功劳极高,随行的监军也能沾着功劳,当即欣然应允。
此时饭已造好,众人匆匆吃完饭,由夏青率近两千人马回夏城,余下所有人拔寨往凉城中去。
*
到得凉城,天色已晚。
小栈中奋勇抗敌的百姓早已安置完毕,士兵的事自有徐奇去安排,定王等人则照例住进了衙署。
暮色四沉,晚风清冷,阿殷腿上的伤处理得不算妥当,在那林中逞强疾奔,经这一路颠簸,便隐隐作痛。她先前忍着没出声,此时翻身下马,双脚触地牵动伤口,忍不住低低“嘶”了一声。
旁边定王已然站稳,看她身形微晃,当即伸手扶住,“怎么了?”
“无妨。”阿殷知他初入城中还有要事处理,并不打算搅扰。
谁知定王并不受瞒骗,趋身近前,见她站姿不似往常,当即道:“受伤了?”
阿殷只好点头,“没有大碍。我叫人过来处理伤口就是,殿下先去忙吧——天色已经不早,安排完了事情,也可叫大家早些歇息。”说罢,将缰绳递给旁边的兵士,就想先行往后院里去。
定王一把握住她的手臂,面色却是端肃,转身吩咐道:“高元骁熟悉城内情形,协助徐奇安排宿卫等事。剩下的自去休息,明日辰末议事。”
周围众将齐声应命。
定王再不逗留,带着阿殷往内院走,待到无人处,竟自将她打横抱起。
这头高元骁自去安排,常荀特地跟他要了个与监军同院的厢房,而后同监军一道回院。进门后瞧见院内整齐的布置,笑道:“担惊受怕了许多天,总算能歇个好觉。早就听说这里有极好的杏花春,藏了能有二十年,在小栈时就惦记着了,这回总算能饱饱口福。刘御史也是好酒之人,不如进去共饮一杯,也好解乏?”
刘御史便是此行的监军,别瞧他刚正古板,进御史台之前,也是京城里有名的酒仙。诗文场合,茶酒清谈,才名也曾扬于京城,直到进了御史台,才渐渐少了与人的来往,只是酒性不改,依旧爱喝。
这回随军来此,军中不许饮酒,他已经憋了多时,听得常荀相邀,不免意动。
只是他既得永初帝信重,负监军之责,平常虽不张狂行事,却也时时避讳,跟定王麾下的将领往来颇少。
常荀在来凉城的路上已经跟徐奇讨要了两坛酒,见外头仆婢正好送来,接过来随手拍开泥封,立时有酒香四溢。这下子不必常荀说什么了,刘御史腹中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遂同常荀入厅,将那坛酒慢慢喝了,意态醺然。
有酒有诗,更有才思。
这杏花春在树下埋了二十年,醇厚香浓,极易醉人。
刘御史醉了睡不着觉,对着窗外的枯树瓦墙也写不出诗来,索性走至书桌边上,欲提笔写点什么。
衙署中的仆婢不敢擅自拆他行囊,仍旧完好的搁在案上。刘御史信手拆开,取了笔墨,见到旁边尚且空白的奏章,立时有了主意——他虽是个文官,诗酒熏陶之下,却也颇有豪气。当日定王夺回檀城时,几乎不费多少兵卒,他心中甚是敬佩,这回亲眼看着定王以数千兵马将徐煜数万兵马杀得败逃溃散,敬佩之心更深,如今被酒意催动,更是浓了几分。
既然殊无睡意,明日还要赶路,何不趁此时间将奏折给写了?
当下再不迟疑,当即研磨铺纸,将小栈战况细细写来。
初时他还把握着分寸,不敢在奏折上肆意挥洒,写到定王以三千人马拒敌三万余人,在小栈设伏火攻徐煜致其落败,那滚滚浓烟烈火便似燃烧在心中,令他激动难以自禁。妙词佳句随之迭出,将奏折写得汪洋恣肆,辞藻如赋。及至陶靖以百余人马诱敌出山,定王妃奉命百里奔驰斩杀徐耿、活捉徐煜等事,更觉钦佩赞赏,才思如流水,挥毫似行云,将一番夸赞表功之词写得格外华丽。
末了,将那官印重重盖在奏折,便如疾雨骤停,清风徐来,酣畅淋漓。
刘御史心满意足,将那奏折收好。
等这奏折递到京城,其斐然文采、工丽行文令永初帝都拍案叫绝,更因小栈大捷而龙颜甚悦,当即递给跟前议事的宰相传阅。旋即,这道辞藻妙丽的奏章便随小栈大捷的消息迅速在坊巷间传开,其中有关定王妃巾帼不让须眉的几句夸赞更是广为传颂。其救父斩将,生擒敌帅之事也叫京中男女钦佩不已——
徐煜兄弟被传得有多凶神恶煞,生擒斩杀他们的王妃便有多英姿飒爽、机敏勇敢。
一时间,定王妃陶殷的名声,几乎与女将军隋铁衣比肩。
定王的神武之名,更是远播四方。
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的凉城衙署内,刘御史虽已上榻,定王却还未眠。
他抱着阿殷回屋后,头一件事便是召人给她处理伤口。
脱下外衫后褪去中裤,便见一道白布裹在修长笔直的小腿上,隐约沁出深红的血色。耽误了将近一日的功夫,被血和药膏浸染的白布有些发硬,定王小心翼翼的拿清水将其泡软,缓缓解开。细腻洁白的小腿腹上,血色极为醒目,遇水之后,结痂的残血缓缓流下,定王忙拿软布擦拭。
阿殷面色有些发白,咬住了唇瓣。
她最初受伤时,因正在危境,并没觉得怎样疼。甚至扯下衣襟自己包扎时,因身旁无人襄助,也没觉得这是大事,自拿皮囊中的水冲洗伤口后敷药裹上,咬咬牙便过去了。此时被定王细心照顾,先前的那份咬牙坚强便荡然无存。
她纵然不惧打杀,却也爱惜这天赐的容貌身材。
在京城的时候,每晚沐浴完了她都要将浑身抹润肤的膏脂,腰腿间尤其精心。而今瞧着那破损的皮肉,又是心疼又是伤口疼,眼中竟自涌出泪花来。
定王察觉她情绪不对,抬头时不免讶然,“很疼吗?”
“疼。”阿殷才从牙缝里吐出回答,也不知从哪里涌上的委屈,竟让她鼻头发酸。
或许是梦魇般的前世惨局,或许是这两年的沉默前行、费心筹谋,更或许是始终深藏于心的,关于父亲战死的担忧惧怕。从前她咬牙坚持,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而今在定王的温柔神色下,齐齐宣泄了出来。
就算重活了几年,就算身手出众,她毕竟,也只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姑娘啊。
定王伸臂揽着她,阿殷伏在他肩头,嘤嘤哭泣。
直待那股委屈哭干净了,阿殷才红着双眼睛抬起头,催促定王,“快点抹药。”
定王依言敷药包扎,将细软的白布裹好之后,洗净了双手,将那条负伤的腿放在怀里。美人身上只剩单薄中衣,面上犹有泪痕,定王给她擦拭,低笑道:“怎么突然就哭了,算算日子,似也不是那几天。”
阿殷闻言,面上泛红,破涕为笑,“胡说什么!”
她每回月事的时候情绪总比平常起伏得大些,定王心知肚明却从未开口提过。阿殷有些不好意思,正好腹中饥饿,便叫人传饭进来。
两人用过饭,阿殷先去沐浴,避开伤口将连日奔波的身子擦拭干净。
随即,又满脸嫌弃的将抗敌多日未曾擦洗的定王赶进内室沐浴。
*
待定王沐浴完毕回到榻边,阿殷已然侧身睡下。
定王摸进被窝从后将她抱住,软玉温香在怀,白日里强压的欲念便又叫嚣起来。奈何如今阿殷腿上带伤,死活不肯带伤上阵,少不得捉住那双柔夷,搂着温软身段消乏。攒了将近半个月的思念,一时半刻消不下去,定王想借檀口迎送,被阿殷重重咬在肩上威胁,只好依旧用柔夷,三四回后才算是折腾完了。
可怜阿殷腿伤未愈,臂上又添酸软无力,只好恨恨的将他踢下床榻去擦洗干净。
直闹到大半夜,阿殷睡意朦胧,定王还是精神奕奕。
“泰州之危已解,往后便是北庭。明日启程,后日便可到西洲,再借道鄯州北上。”定王靠在枕上,揽着阿殷在怀,肆意享用酥软雪峰。见阿殷眼皮子直打架,便凑近些道:“到西洲后,我传令曹缜上奏折,奏请你做正妃。”
“正妃?”阿殷困意朦胧,笑了笑,“皇上不会同意的。”
“事在人为,我会逼他点头。”
这态度可跟从前截然不同,阿殷觉得诧异。
跟着定王已有两年,身边这位杀神虽然冷厉之名在外,但在永初帝跟前,却还是很有分寸。他固然经常因冷硬的脾气惹得永初帝不悦,甚至为纳妃的事惹得永初帝动怒,却从未做过“逼迫”永初帝的事情。
而今的情势下,永初帝的心意不可不顾及,阿殷有些迟疑,“殿下其实不必这样着急。若因此惹得皇上不悦,对殿下不好,更会遂了皇后和太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