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很感激谢珩,知道玩伴不止是蹭吃蹭喝,跟随享乐,还得应变机警,护着主上安危。是以每回出去玩,战青都会留出三分心神,平常习武也格外刻苦,虽不及谢珩天资聪颖,却凭着苦练,硬是从一众陪练的玩伴中脱颖而出,被教习武艺的将军看重,进益颇快。
粉雕玉琢的谢英娥渐渐长大,因王府里没有姐妹,格外爱缠着谢珩。
偏巧她生得颇柔弱,跟在谢珩后面跑不了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见谢珩丢下她不管,还会掉着眼泪呜呜的哭。谢珩初时还有耐心哄她,后来索性丢给战青,让他去料理那碍事的小尾巴。
战青那会儿也十多岁了,渐渐懂事,不似从前顽劣。
王府上娇生惯养的明珠,生得又漂亮,在战青看来,比见过两回的小公主还尊贵。
他从前没哄过小姑娘,想破脑袋,也只能做个鬼脸,找些有趣的东西逗她。
谢英娥倒也不挑,见战青卖力哄她,哭一阵儿便能破涕为笑,又惦记起没良心的哥哥。
战青只好牵着她小手儿去找谢珩,待谢英娥再被谢珩气哭时,耐着性子哄她。
日子久了,谢英娥对战青愈发依赖,碰见麻烦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不慎摔了脚疼,会哭着喊战青;跑到王府后园碰见长相可怖的草虫,会惊叫着找战青;谢珩养了小獒犬堵在门口,会先嚷着战青牵走,才大摇大摆地进门,甚至仗着战青在,还要瞪那獒犬几眼;若是碰见高兴的事了,也能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找他。
“战青!战青!”娇软的声音如同天籁,战青听得久了,甚至能从中品出甜味。
像是带着蜜糖。
战青十五岁那年,谢英娥已十岁了,奶娃娃长成漂亮的少女,那双眼睛会说话似的,每回歪着脑袋瞧过来,都能让战青心里咚咚直跳。他生辰那天,谢珩粗心不曾觉察,带着他出去狩猎,至晚方归。
于战青而言,自爹娘故去,每年的生辰就与平常无异。他若记得,就特意吃碗面,若不记得,睡一觉也就过去了。
那日他已跟着谢珩在外吃过饭,本打算回去练武之后就睡,谁知回到住处,竟见谢英娥坐在门外的石桌上,逗弄笼中的画眉。十岁的小姑娘出落得漂亮,发髻间簪着珠花,像是开在雨中的茉莉。
见了他,谢英娥便笑着走过来。
她比他矮许多,双靥含笑,仰头递给他一方锦盒。
“一晃眼就到了束发之年,这里头是送你的礼物。”谢英娥拉过他的手,将锦盒放在他掌心,晚风里笑得柔和,“这些年多谢你照顾,英娥很是感激——”她顿了下,低声叫了句“战青哥哥”,冲他眨眨眼睛,笑着走了。
那是她头一回叫他“战青哥哥”,语调柔软,他能铭记终生。
战青揭开锦盒,里头是一枚玉佩,形如葫芦,温润通透。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这枚玉佩只送福禄,别无他意,然而心底里却还是忍不住的悸动,将那玉佩托在掌心,像是手握稀世珍宝。
瞧着暮色中早已行远的纤细身影,战青仿佛听到满院花开的声音。
那晚,战青做了个梦,梦里唯有他和谢英娥,有豆蔻初开,春风柔暖。
战青明白,当初啃他满手口水的小姑娘,已不知是何时走进了他心里,如天上明月,如玉盆中的娇花。
而他,却配不起她的尊贵身份。
那枚葫芦玉佩被战青精心藏起,他却不敢再如从前般放肆,逗她开心,牵手同行的滋味只能藏在心里,她渐渐长大,是王府中众人呵宠的郡主,而他却只是出身低微的侍卫,不能逾越亵渎,更不能将她诱上歧途。
很快,谢珩便因到了年纪,搬到王府西边的院落中独居,除了早晚问安,甚少去内院。
战青身为侍卫,更是不得擅入。
他见到谢英娥的次数越来越少,心事却越藏越深。有一回跟着惠王和谢珩去射猎,碰见吏部尚书府上的公子,惠王曾跟身旁人提过,觉得那公子品行质地甚好,又有才气,堪为良配。
战青知道那是谁的良配。
惠王妃的出身虽不算高,却也是书香门第,精通文墨。惠王膝下两个儿子,世子谢珅温润如玉,素有才名,谢珩则桀骜顽劣,武胜于文,素日里,惠王都是偏爱谢珅居多,对不爱读书的谢珩甚为头疼。
倘若要为掌上明珠选夫婿,惠王自然会挑出身名门,品行温良的才子。
而他这般出身低微,腹中没几滴墨水的侍卫,绝不可能入惠王的眼。
这一点,战青连猜都不用。
他甚至连失落的资格都没有,因他们之间本就隔着天堑。
那之后不久,惠王争储失利,被迁往淮南。
淮南的那座王府比不得京城恢弘巍峨,也不再有成群的仆妇家丁环绕。那段阴霾笼罩的日子里,谢珩性情大变,谢英娥的性子也沉默了许多,昔日的照人光彩渐渐收敛,时常郁郁寡欢。不过因府中住处有限,不似从前界限分明,战青倒是能常见着她。
比起谢珩父子,战青出入时反倒更方便些。
他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扮鬼脸逗她开心,便费尽心思,从淮南的商铺中搜罗种种有趣的玩意带回去,放在府中一座临水小榭落满尘土的多宝阁上。隔上几日再去看,那些东西都已被取走——王府里虽式微,规矩却还是严苛,若非谢英娥,应当没人敢动那些东西。
果然,战青后来途径水榭时,偶尔能看到谢英娥徘徊的身影。
年龄渐长,身份有别,他不敢过去打搅,只能隔水瞧她,深藏心里。
像是有无言的默契,战青四处搜寻有趣的东西,谢英娥颇含期待的取走,有时还会在多宝阁留个字条,告诉他想要的东西。
…
直到谢珩父子重回京城,入主皇宫后,战青总算在谢英娥脸上重新看到笑容。
昔日娇软的小姑娘真的成了公主,宫装鲜丽,笑容明媚。
她仍旧如从前那样叫他,“战青!战青!”所提及的却多是她的皇兄。偶尔会笑盈盈地瞧他,故意找茬来跟他说话,他却不敢回应——哪怕官居四品,深得信重,他却始终记得他的身份,需在初见她时跪地叩拜。
宫里陆续有消息传出,段贵妃在为她挑选驸马,她却总是不满意。
战青隐约能猜到她的心思,却摸不准,更不敢相信。
于他而言,此生最大的奢望,便是在谢珩诸事安定后,能给他个公主府侍卫统领之职。没法摘取天上明月入怀,却能尽心竭力守护她的安危,如从前那样沉默守护,无声陪伴。
战青竭力深藏,直到谢珩大婚那日。
东宫大婚,端拱帝携段贵妃亲至,谢英娥自然在侧。
新人交拜时,战青立于人群,忽然察觉异样,瞧过去,碰上乐安公主的目光。他不记得对视了多久,却清晰分明的记得当时擂鼓一般的心跳,像是酝酿多年的陈酒忽然开坛,逸出浓烈香气,熏得他几乎失了理智。
大婚之后,战青向谢珩坦白心事。
意料之外的,谢珩竟未责罚,反倒在锦州平叛之前,从端拱帝口中求了一道许诺。
为了那许诺,战青在锦州拼尽全力,冒死对敌,累积的功劳无人能及。
而后,他如愿以偿地娶到了藏在心底多年的小公主。
新婚那夜送走宾客后回到洞房,瞧着盛装之下的俏丽容颜时,战青甚至疑心那是一场梦。他试着将她抱在怀里,轻轻触碰,触到怀中温软才觉得真实。他松了口气,手指头却被谢英娥反握住。
“战青——”她瞪着漂亮的眼睛,脸带薄嗔,“从前为何躲我?”
“我出自贫门寒户,身份低微,害怕配不上殿下。”战青如实回答。
谢英娥却嘟着嘴轻哼了声,靠在他怀里,“可在我心里,你只是从小照顾我的战青哥哥,门户出身全都不作数,这么多年,除了父皇和皇兄,就数你对我最好。你若躲开了,叫我嫁给谁去?”她轻咬唇瓣,羞怯却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甜甜滴~~
第106章 番外
晏平三年初夏, 杜鸿嘉和蒙香君前往虎阳关看望蒙钰新出生的儿子。
蒙家驻守的虎阳关僻处边塞, 荒凉冷落, 十分艰苦。蒙旭射杀鹰佐之后又曾率军夺回三座被北凉占据了几十年的城池,被赐侯位, 还得了一处京城的府邸和万金赏赐,十分恩宠。
边塞苦寒,蒙旭索性将年迈的母亲和妻子都送回京城府邸休养,也算自陈忠心。只是蒙钰的妻子也是军中女将, 不好送回京城,便仍留住在虎阳关。如今蒙钰喜得麟儿, 蒙老夫人上了年纪经不得路途劳顿,便由杜鸿嘉和蒙香君过去, 代为看望蒙家的小重孙。
杜鸿嘉为此特地告假四个月, 因京城暂且无事,谢珩爽快允了。
入夏之后,由南至北,各地风光渐盛。
蒙香君性子贪玩, 成婚之后也是如此,一匹马一副包裹, 边走边玩, 甚是快意。杜鸿嘉从前虽被谢珩派到各处办事,于各处风光民情知之甚多, 却还未惬意游玩过,于是任由蒙香君贪玩, 经过途中美景就绕过去住两天,走哪算哪。
夫妻俩如此慢行,到虎阳关的时候已是六月将尽。
黄沙碛中虽无春,到了盛夏,仍有悦目风景。
蒙钰当下便带着夫妻俩出去逛了两天,晚间在空旷草地架起篝火,烤上羊腿斟了美酒。
杜鸿嘉跟蒙钰相识已久,成婚后与蒙香君鱼水相得,蒙旭又是个豪爽的性子,这场酒喝得十分尽兴。延绵旷野间篝火熊熊,低垂的天幕间群星璀璨,住习惯了四四方方的京城,陡然来到这儿,只觉天地广阔,胸臆畅快。
蒙香君虽好饮,酒量却浅,玩得又累了,才喝小半坛就撑不住,被带回屋中先睡。
剩下岳丈女婿大舅子,两坛酒喝得干干净净,也都只是面皮微红。
蒙钰已有两三年没见着妹妹,喝多了酒,拉着杜鸿嘉便叮嘱,“香君从小性子顽劣,野惯了不服管束,妹夫你是谦谦君子,平常可得让着她才行。”
“哪能不让着,”杜鸿嘉抱着酒坛子笑,“香君好胜,这两年比试武功,我可一场都没敢赢。每回打输了还得给她赔礼物,京城那些兵器首饰铺子都认下我了。”
是没敢赢而不是没赢,蒙钰哪能听不明白,当即哈哈大笑。
妹妹那性子,倘若输了便死缠烂打,每日滋扰,不赢一场誓不罢休。他原本还担心,怕杜鸿嘉如今身居高位,没耐性迁就,听杜鸿嘉这语气,似乎还输得乐在其中。
蒙钰放了心,勾着杜鸿嘉的肩膀,嘿嘿直笑。
“想让她消停也不难。父亲前两天还说呢,不知香君何时能给杜家添个孙子。”
“这个不急,不急,哈哈!”杜鸿嘉举杯一碰,仰头饮尽。
他是真不着急。那年东宫中伽罗诞子,他跟战青站在外头,伽罗的痛呼声足足让他心疼了好几个月,至今都没能忘掉。蒙香君虽自幼习武,性子也爽直,娇气起来,也跟别家的娇蛮女儿无异。生儿子的事又不是火烧眉毛,先放纵着她肆意玩,晚两年再尝那苦头也不迟。
虽是这般想,回到住处,看到榻上的曼妙身段时,仍旧没忍住,亲亲抱抱地将蒙香君折腾醒了,后半夜才睡去。
谁知蒙钰的嘴还真是灵,过了没多少天,蒙香君回程途中身子不适,请了郎中一瞧,竟诊出了喜脉——推算日子,应是两人在去虎阳关的途中游山玩水时得的。
这可高兴坏了杜鸿嘉,忙追着郎中,说香君怀孕后曾骑马喝酒,是否碍事。郎中说她底子好,不太妨碍,只是往后须留意着,不可再犯。
杜鸿嘉自然牢记,也不许骑马了,买了辆马车,雇个车夫,慢慢儿往回赶。
途径丹州时特地驻留,歇息几日,却意料之外的碰到了姚谦。
…
姚谦是奉了谢珩的旨意,回京述职。
他在麟州踏踏实实做了数年县吏,政绩还不错,只是数年如一日,滞留在最初的官职,没半分挪动。姚谦本以为谢珩是计较旧仇,已做好了再当十年县吏的打算,谁知一道圣旨传来,令他回京述职,连家眷也让他带着。
这显然是要在述职后另有任用,姚谦不知前路是福是祸,只好启程。徐基的两个孩子在傅姮被除了奴籍后便被接回京城教养,他身边如今只有徐兰珠和亲儿子。
举家回京,行路颇慢,这日因暴雨而滞留客栈,谁知竟会碰见杜鸿嘉。
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虽则没有深交,却熟知彼此面孔。
行路在外偶遇相识的人,早年的恩怨淡去,如今各自成家,心境已有不同。
外头暴雨依旧,杜鸿嘉单独要了雅间,请姚谦喝一杯。
两人心里都曾藏过伽罗,如今却不敢提起。
酒坛渐空,骤雨初停,客栈外柳色青青,挂着一道彩虹。
两人醉意酩酊,相逢一笑。
随后,两家结伴同行,于八月初抵达京城。
杜鸿嘉忙着将蒙香君带回府请医调理,姚谦在京城已无住处,将徐兰珠安顿在客栈后,顾不上出城给徐家人祭扫,先往宫中求见谢珩。
时隔数年,再度踏入巍峨宫城,却是物是人非。
高耸的城墙仍旧威仪,城楼立于碧空下,轩昂壮丽。跟着宫人恭敬走入宫城,青砖平整如旧,三层垒台之上的含元殿红墙错金,令人肃然。因六部衙署就在宫城南侧,这条路姚谦曾走过无数次,彼时意气风发,自负才能,欲做一番事业,却终随着徐相的倾塌消弭殆尽。
而今再入宫城,那些棱角磨得圆润,心境亦平和了许多。
谢珩在麟德殿中接见了他,年轻的帝王高居龙椅中,虽只是家常衣裳,眉宇间却愈添英气,尊贵威仪。
姚谦跪地叩拜,谢珩令他免礼。
两炷香的功夫,姚谦挑了要紧的来说,谢珩偶尔颔首,似是赞许。
述职已毕,谢珩似还有要事,只命他在京城暂留数日,等候吏部文书。
姚谦应命告退。
出了麟德殿,走在宽敞宫廊间,方才的稍许紧张忐忑消去,才不由得瞥向皇宫西北侧。
触目所及,唯有殿宇雄浑,楼台高耸。
宫阙深深,不知她处境如何?
据杜鸿嘉所说,谢珩登基后勤政爱民,后宫专宠一人,妃嫔之位尽数空悬,想来是极疼爱伽罗。夫妻相谐,琴瑟和鸣,她嫁给了这世间最英武尊贵的人,有荣宠在身,儿女绕膝,应是圆满了。
姚谦瞧着瓦上琉璃,吐了口气。
回到客栈后,同徐兰珠收拾些东西,出城祭拜徐老夫人,见老夫人旁边添了个小坟堆,无碑无字,凄凉冷落。那应是旧友受他托付偷摸立的,昔日荣宠无双,弄权骄纵的左相,到头问罪被斩,丢在乱葬岗上无人敢收,只留了这衣冠冢。
祭罢回城,去探望傅姮母子时偶遇来送东西的傅良绍,得知谭氏如今病着,养在傅宅。
姚谦遂买些糕点,前去探望。
昔年在淮南时,他是高探微最得意的弟子,能入国子监中读书,也是受了高探微的举荐照拂,恩情很深。只是上京后诸事波折,他误入歧途迷了心窍,因舍弃伽罗而自觉惭愧,无颜再见恩师,哪怕高探微被贬谪受苦,也不曾去探望过半次——那时姚谦就知道,他的行径忘恩负义,受人唾弃,却连提笔写封信的勇气都聚不起来。
数年过去,当时的复杂情绪敛藏心底,他悔也无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去探望师娘。
…
谭氏当然认得姚谦,旧事已远,他能来探望,她倒也颇高兴。
问及近况,姚谦便将在治地的见闻说给她听。比起昔年的意气风发,温润如玉,他的神采已有收敛,然而侃侃言谈之间,却都关乎百姓生计,甚至连凿井取水所用的银钱,百姓税赋劳役都能说得一分不差,由民情而论政令,颇有见地,早已没了从前自负才华的盲目沉浮。
谭氏甚为欣慰,留他用午饭。
用至中途,却见谢珩和伽罗又微服出宫,来傅宅探望。
谭氏习以为常,笑吟吟地迎出去,姚谦却是诧异,忙跪地行礼。
隔了许多年再见到伽罗,她跟记忆里的少女已截然不同。柔情滋养之下,她的容貌比从前更增娇艳,眼角眉梢添了妩媚风情,脸颊嫩白如旧,噙着笑跟谢珩说话行来,眼波顾盼,神采焕然。满头青丝尽数盘起,鬓间簪着飞凤步摇,衔了串珍珠在耳侧微晃,金玉装点之下,光彩照人。身量也长高了许多,修长丰盈,朱裙曳地,腰悬宫绦,行走间环佩叮当。
看到门前的姚谦时,伽罗微露诧然,却也仅此而已。
饭后伽罗陪着谭氏说话,谢珩却召姚谦到院中,君臣二人对坐在石桌旁。
那日麟德殿中因有旁的要事,有些话谢珩并未细问,此刻得空,正宜深谈。
…
“看来这几年在麟州,感触倒是不少。”听罢姚谦回禀,谢珩随口道。
姚谦笑了笑,“做过荒僻之地的衣食父母,才能知道百姓疾苦,当日皇上的勉励,微臣时刻记着。微臣生于淮南,虽然家境贫寒,却也是长在温山软水,富庶之地。后来上了京城,朱门酒肉,贵家绮罗,更是迷人眼目。直到麟州这几年,才知百姓生计艰难。朝廷收其赋税,一政一令,都关乎庶民生计性命,微臣食君之禄,自该牧养百姓,勤恳谨慎。”
因见谢珩心绪甚好,还讲了在麟州的故事见闻,说一样不甚起眼的小政令,如何造福一方百姓。
“这些都是书中读不到的。” 谢珩颔首,“楚州长史之位空缺,朕已点了你去。”
姚谦稍惊。楚州地处淮南,十分富庶,其中一处大县的税赋能轻易压过整个麟州。
他原是麟州僻县的小吏,陡然升任楚州长史,官职上连跳数级。
谢珩却只淡声道:“敢接吗?做过户部主事,也做过县令,这担子不算重吧。”
姚谦怔了怔,旋即端然跪地,“微臣跪谢隆恩,定不辜负皇上栽培!”
跟在徐相身边许久,姚谦当然明白谢珩如此安排的用意。感激他宽宏不计旧仇,更感激他赏识栽培提拔,深深叩首下去时,姚谦心中曾熄灭死寂的火苗重新燃起。
只是这回,已不再年少轻狂,不再好高骛远。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女们新年快乐!!!
明天是妻控+女儿控的珩哥~~(~ ̄▽ ̄)~
第107章 珩哥番外
晏平四年暮春, 京城细雨如酥, 翌日天晴, 碧空如洗。
谢珩难得有空闲,遂携妻带女, 在上林苑办了场马球赛。
这场马球赛是为闲时自娱,并未惊动旁人,只叫北衙禁军和南衙十六卫各组三支队伍,击球取乐。观赛的除了太上皇和段太嫔、谢珩和伽罗带着蓁蓁小公主, 便只知会了战青和乐安长公主夫妇,因贺昭夫妇入宫问安, 韩伯岳恰被谢珩想起来要考量进益,也叫他们去上林苑侯驾, 待会一道观赛散心。
春光渐老, 繁花尽调,草木却愈发葳蕤丰美,风光正好。
谢珩一身墨色单衣,金冠束发, 神态颇为闲适。这两年边关安定,百姓稍得喘息, 渐渐能够安居, 朝堂风气甚好,有姜瞻等人尽心辅佐, 各部官员虽不全是清正有才能的人,却早已改了从前尸位素餐的毛病, 他忙过最初那两年,肩上担子也轻了些许。
早年他就爱习武射猎,如今居于帝位,虽不能时常兴师动众地去射猎,偶尔赛马或是打个马球,却也方便。
禁军中都是矫健男儿,纵马驰骋在球场,自有蓬勃昂扬之态。
伽罗也颇期待,穿了身方便骑马的胡服,头发高高挽起,修长利落。她生了蓁蓁之后就丰满了不少,去年三月又诞下小皇子,前后身量愈发丰腴,在精干的胡服勾勒下,雪峰高耸,双腿修长,加之双唇红艳,微蓝的美目含波,十分勾人。
谢珩许久未见她如此装束,来前陡然瞧见,呆了片刻,趁着殿内无人时压在门板上亲了一阵,才吩咐人去件单薄的披风给伽罗,美其名曰“怕皇后被风吹着”。
此刻坐在观台上,帝后并肩,太上皇身旁陪着段太嫔,战青和乐安长公主坐在一处,被封郡主的贺昭跟郡马坐在一处。因战青手痒,正在场中击球,他的座位暂且空着。
蓁蓁却是个调皮的性子,虽有她的桌案,却哪里坐得住,或是跑到伽罗跟前撒娇,或是去跟姑姑私语,或是去太上皇那儿,几乎没片刻消停。
清风徐来,观台后穹顶般的树叶梭梭作响,带得参差树影晃动。
太上皇的眼睛虽有太医精心调理,目力却越来越差,瞧着马球场中争逐的身影,颇为模糊,只好叫蓁蓁说给他听——最初对傅家血脉的芥蒂渐渐消去,这个孙女来得有福气,性子也活泼可爱,天真懵懂的小姑娘软声撒娇起来,阖宫上下都没辙,也渐渐投了他老人家的欢心,几日不见还会惦记。
蓁蓁才五岁,哪里看得明白马球场上的形势?
好在她认得杜鸿嘉和战青,只拿软糯的声音乱说。
“表舅舅抢到啦…哎…姑父,姑父他欺负表舅舅!表舅舅又抢到了。呀,小心!表舅舅好厉害,在马背上翻跟头!表舅舅的球呢,他跑去那里做什么…”
剩下的声音被场中雷动的禁军喝彩声淹没。
战青击球入门,纵马长笑,蓁蓁的眼神儿却还黏着杜鸿嘉,快跑到球场边上去了。
太上皇乐呵呵的,叫她别只看表舅舅,也要看姑父。
蓁蓁嘴里应着,目光却还是老往杜鸿嘉身上跑,偶尔太上皇问姑父怎样了,她也是拿杜鸿嘉的动静来回答。
伽罗坐得离他们更近,听着爷孙俩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忍俊不禁。
头一场赛罢,混在北衙队伍中的战青拔得头筹,后面两场,身居左金吾卫要职的杜鸿嘉重振雄风,率队连胜。
蓁蓁瞧着,高兴极了。
就连谢珩都颇诧异,偏头跟伽罗耳语,“杜鸿嘉何时练出的这身功夫?”
“蒙姐姐逼出来的。”伽罗莞尔,“蒙姐姐喜欢打马球,不止教伯岳打,闲时还要拉着表哥去。那回我出宫时碰见,表哥技艺就很出彩,只是去年他先去虎阳关,回来后又照顾蒙姐姐的身子,没打过马球,皇上不知道罢了。”
谢珩想起来了,“蒙旭的女儿生了?”
“生了。前两天添的千金,表哥宝贝极了。”
“难怪他刚才走神,惦记着府里呢?”
“谁让皇上不准他多休沐。”伽罗低嗔。
“教导不力,不该责罚?”
伽罗嗤的一笑,“那是蓁蓁调皮,趁着我照顾不到,哄着伯岳去假山上玩的,不怪伯岳,更不怪表哥。皇上旁的事都公允,就只这事儿偏袒得厉害,我都替表哥不平。”
“朕就这么一个公主,还不许偏袒了?”谢珩振振有词,“不过——既然是府里有喜事,这责罚也该免了。明日起准他半月休沐,如何?”
“皇上圣明!”
伽罗语带调侃,眼波微荡,带几分旁若无人的娇蛮亲昵。
谢珩不能在众目睽睽下亲她,只将宽袖下的葇荑握住,捏了捏。
…
禁军将士上阵,马球赛打得酣畅淋漓。
赛毕,分出了输赢,各自领了彩头。
太上皇坐久了疲累,便由段太嫔和乐安长公主、贺昭等人陪着,先回蓬莱殿。谢珩遂叫了韩伯岳过来,要考量他骑射的进益。蓁蓁方才留意马球赛场,没瞧旁边观战的人,此刻见着韩伯岳,登时欢喜,缠着谢珩要一道去看。
谢珩对女儿几乎百依百顺,当然答应,正巧带着伽罗到射箭场走走。
当年洛州小相岭上,韩林带着柘林府兵士拼死守卫,战死无数,谢珩始终铭记。哪怕登基之后诸事忙碌,他也没忘了韩伯岳,仍旧命杜鸿嘉留意照看,不许耽误他的课业,还会抽空考问。谢珩忙不过来时,伽罗也会代他去瞧瞧,顺道牵着蓁蓁散心,韩伯岳蒙受恩典,也每月入宫请安,一来二去,跟深宫中无人陪伴的蓁蓁玩得极好。
射箭场上,十四岁的少年弯弓搭箭,准头极好。
箭术过关,又考骑术,少年郎身如劲竹,意气风发。两圈跑下来,谢珩还没开口,蓁蓁就先欢喜,亮晶晶的眼睛瞧罢韩伯岳,拽着谢珩的衣襟道:“父皇,我也要骑马!”
“你还小,长大了父皇再教你。”谢珩捉住她的小手。
蓁蓁才不乐意,嘟着小嘴巴,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要溢出水来。
她哭起来的时候有点像伽罗,也不肯出声,只是扁着嘴巴,委委屈屈的瞧你。那双眼睛生得漂亮,笑起来清澈可爱,委屈时就像蒙了雾气,像是随时能掉出金豆子来。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小脸儿带点泪意,手指头可怜巴巴地揪住衣襟,能叫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伽罗尚不觉得怎样,谢珩对她母女的眼泪向来招架不住。
一瞧女儿又快哭了,忙躬身一捞,将她抱进怀里。
“蓁蓁还小,在马背上坐不稳,会摔疼。等你十二岁了,父皇亲自教你好不好?”
十二岁啊…蓁蓁掰着手指头一算,还要很多很多年,不高兴。
眼睛里雾气更浓,她像是强忍着泪意,委屈巴巴地松开揪在谢珩胸前的手指头,便伸着手臂往伽罗怀里钻,“母后,父皇不疼蓁蓁了。”
谢珩冤死了。
讲道理她还听不明白,不说吧,他又成了坏父皇。
夫妻俩尝试着解释,却还是没能说得过蓁蓁,欲待叫人演给她看,又显得太郑重其事。
“伯岳哥哥骑马很好,蓁蓁怎么不行?”小公主羡慕极了骑马的少年,明明骑马很好玩,哪会摔疼呢?她不明白父皇为何不许,方才还只是委屈撒娇,被伽罗和谢珩劝了会儿,真快哭出来了。
女儿眼圈一红,谢珩只能投降,“不哭了,不哭了,带你骑马。”
蓁蓁双手抱在伽罗肩上,颇为怀疑的看他,“真的?”
“真的。”谢珩无奈。
目光随意扫了一圈,把娇滴滴的女儿交给谁都不放心,只好将蓁蓁抱过来,向伽罗道:“你先到亭中坐着,我带她骑两圈。”
伽罗早习惯了谢珩对女儿的迁就,听了失笑,先去旁边等着。
谢珩遂叫人牵马过来,将小公主圈在怀里,又往她坐的地方垫了软毯,才抖缰纵马。跑了两圈,见蓁蓁最初的紧张害怕淡了,兴致一起,索性驰出空地,往上林苑北边的茂林中逛了一圈才回来。
蓁蓁心满意足,跑去找伯岳哥哥玩。
谢珩走至亭中,还没坐下,就见伽罗盈盈起身。
“我呢?”她唇边含笑,觑着谢珩。
“特地穿了劲装,怎能辜负?”谢珩会意。
“皇上也不必歇息了,一道骑马可好?”
谢珩低笑,“皇后凤旨,焉敢不从。”
上林苑林木郁秀,绿意葱茏,帝后二人各骑骏马,并辔驰远。谢珩本就是早晚习武,身手矫健,骑马疾驰时技艺精湛,英姿勃发。伽罗修长的双腿贴着马腹,骄阳下笑容明艳,披风鼓荡而起,翩然秀致。
行至一处地势颇高的丘陵,驻马而望,大半个皇城尽收眼底。
伽罗被太阳晒着,跑得香汗淋漓,瞧着近处有座宫殿,遂翻身下马,欲去里头避避暑气。走了几步,也不知是不是方才马背颠簸的缘故,胸前又觉得鼓胀起来。她去岁三月里才生了小皇子,这些天正断奶,因身子还没调理过来,偶尔会觉得涨,只好放缓脚步。
谢珩瞧出异样,两步赶上去,伸臂揽在她肩上。
“不舒服吗?”
“没,没有。”伽罗垂首。
暖风熏过,殿前柳丝低垂,拂过她的发丝。
谢珩躬身同她耳语,却在她脖颈间嗅到幽幽香气。那跟她平常配来熏的所有香料不同,带着些甜腻,十分诱人。疾驰过后,不止是他,就连她身上都似有热气,鬓间带了香汗,微敞的衣领处更像是有潮漉漉的水气,向高耸的雪峰酥壑蔓延。
附近无人,殿内隐蔽,谢珩借着宽袖掩藏,在她胸前碰了碰,呼吸微紧。
伽罗微惊,怕被远处跟着的人瞧见,竭力镇定,脚步分豪不乱。
这几十步的路走起来格外漫长,谢珩心猿意马却不得不按捺,伽罗想尽早躲入殿中,却不得不缓步慢行。好容易走到殿前,她前脚才进殿门,后脚就被谢珩打横抱起,重重踢上殿门。晌午渐热的天气里,他的呼吸急促发烫,瞧见里头有张长案,借着伽罗的披风一扫,便将她放在上面。
唇舌缠绵,衣衫半解,谢珩瞧见雪峰上沁出的香露,喉中咕噜一声。
…
凤阳宫中,小皇子午睡醒来没见着伽罗,哭着要找娘亲,被奶娘轻声哄着。
射箭场外,蓁蓁等了许久也不见父皇和母后骑马归来,便跟在韩伯岳身旁拼七巧板玩。
高陵殿中,伽罗衣衫垂落腰间,手臂攀在谢珩精壮的肩头,两颊蒸红,眼眸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