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衍泽出了一声淡淡唤着延陵易,方半刻她的眸子便未离了那越行越远的顾溪呈,只得无奈出声作唤。
延陵易这才醒神,与他一并靠向案前,低眉一扫他桌上卷纸,捻着他袍袖道:“今儿下了早朝,我同母后请安,并着聊起了郡主归省的事。你们也算过了新婚,是要同郢国递个好。”她说着并不看他,似与那袍角卯上劲儿了。与皇后请安念及归省,通通都是假话,她要的…还在后话。
尹文衍泽笔下添了墨,一并点了头:“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这两国联姻的礼数不得缺。”
说着抬笔思索番,又念:“要不,让肃肃给她父亲和郢宫各写封信,我再一并写几句,同时递过去。”
“不偏甘颇吗?”延陵易轻蹙眉,摇头道,“听说郢国的女儿们都是极其娇贵,肃肃嫁了你,说是实位与我持平,却也不得个正名。如今这新妇最紧要的归省,连个家人都见不到,莫不是亏了。她不说,也不保心里不会委屈。”
她言得全是道理人情,尹文衍泽听了更蹙眉:“那…总不能让我顶着大寒辛苦着跑趟南面,你也知道,我这身子骨不能染湿气。”笔下浓墨一碎,溅了满纸,喉口冷气以滚,便又是握拳咳起。
“你这身子,我可真不知道。”她轻拍着他后背,释言道,“但也不是要你。郢国地小位卑着,依辈分,那郢帝算也是你的侄子,要你堂堂皇子王爷陪着小媳妇归乡是低了身份。你又不是熹平帝,要不得屈尊纡贵陪着女人归省,我也不会看得下去。”
听她云淡风轻的言及崇毅,他是有些敏感,一手握着她腕子,却不知该对着她说什么,愣了良久,才淡淡出了一身:“嗯。你这话对了,我又不是他崇毅。”
她恰也凝上他眸子,抖了唇,未出音。那一日,由宫中归,他问她一夜去了何处,她只胡乱应付过去草草了事,他知她话有隐瞒,并未深究。而后,再对着他,明是有千言万语,却实在心口难开。有不安,有困顿,亦有满怀尴尬。若是他知道自己明白过来,他还能这般轻松闲哉的面对自己吗?彼此之间势必要存着一丝隔膜,不厚却也不易穿破。毕竟,他该是习惯了于他面前清清冷冷的延陵易,她也习惯了做延陵女,而非那个倒霉皇帝。
尹文衍泽想要的从来就是这个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延陵易,而非那个眼里心里会念着他人的牟倾卿。
她这般向,也如此告诫自己。
“我在想…”回神间,她由他手中忙脱了腕,“王爷若是能写封请函,以郢宫的名义邀郑越王夫妇来朝便好了。如此,女儿携女婿拜过娘家二老,也不会显着低了我们的身价。这般好不好?”
尹文衍泽搁笔一笑,扭了身将她拉进袍子里,环着她柔声道:“好不好?!你都决定了,还来问我,向时连那函信都代我拟了草吧。”
“还…未…”她脸上一讪,欲要躲,反被他带至身前,额头正抵着他胸前,恰听见膛中的心跳乱响一气:“不过,倒也能代写。”
他揽着她一通栽在圈椅中,好在二人都是清瘦,倒不拥挤,尹文衍泽一手环她在怀,反能腾出另一手来握笔写字,温润的气息打在她耳间,阵阵酥痒着:“都说了咱家大事你做主,小事我打理。这找师傅的小事我都做了,拟个草也算小事。你交待,我都会做的。”说着一笑,忙错开了视线,一眼掠见窗口人影在晃。笔下浓墨轻移,不由得暗笑,这日子倒是奇了,连着两人听墙角。
“谁在外间。”这一声不浓不淡。
窗外人影一抖,即是出言:“王爷,是肃肃。”
“恩,推门进来吧。”尹文衍泽说着才松下延陵易。
延陵易正背着身子对外,半张脸落在阴影中,循着窗口望下。琢磨着之前的话,夏远柔是偷听下多少。
另一侧,尹文衍泽见那身影迈入,已是开了口:“刚还在提着你归省的事,巧着你也在,一并说说怎个意愿。”
夏远柔眼微垂,听了他话,余光隐隐约约掠着延陵易:“肃肃没什么意愿,一切都听夫君与姐姐的。”
尹文衍泽倒也乐意她这般温顺,着实为自己省下不少心。身子微一靠椅,于身后探着延陵易,猛拽上她腕子捏了把,面上仍是对着唐肃肃道:“你是个知礼的。我们自也不会亏了你。你来…是有事?”
“听说姐姐到府了,这一直未能和姐姐打个正面,才是寻了来。”说着身子一退,手中紧紧拽起的蓝底白花瓷盒子再由长袖遮住。
“哟,这还带着礼呢。”尹文衍泽笑笑,才把着延陵易腕子让她扭了身,眼一飘,即是让她也说上两句。
延陵易这才不轻不重道了声:“都是自家人了,用不上见面还要过个礼。”
夏远柔倒也轻柔一笑,股子恭敬温良:“这不,妹妹也想同姐姐说叨说叨。”
“成啊。”延陵易眼一睨她,便应下。
随后与尹文衍泽告了辞,一并随着夏远柔出了前庭子。
廊里二人走得不急不缓,时而都未出音,空有“扑扑”的脚步声。荷庭过池,荷塘泻雪,这一路因着冬景萧瑟未有什么好瞧着,曲廊尽头,面堵着黄泥朱漆筑就的矮墙,延陵易突地停步。再东越了半月门,便是中庭。然她并未有转入的意思,只回半身,冷睨了身后人道:“有什么话,廊子里说吧,吹着冷风倒也清醒着。”
“我都听去了。”夏远柔吸了口气,微有颤抖,“你想整死我。”
明以知道她是个假郡主,还故意借着归省予她难堪,这一招确狠。
延陵易一扶素鬓,气定神闲:“把那个死字去了,我看就差不太多。”
“惹急了她们,你这假身份也全不住几时。”夏远柔扶了廊柱,指间正寒。
“写与不写在尹文衍泽,递不递呢是我该操心的事。我还未想过整死什么人,只是你要记得时时向她们提我的好,要她们记着十年来是谁像狗一样乖乖的听话做事。更要记得,纵是自家的狗也不能逼得太急。”
夏远柔只咬唇不语,延陵易便近步道:“你们也该知道,越儿时坚持不到明年春期。你们以为…余的,我还会在意吗?”
夏远柔猛一颤抖,周身冷得发憷,无声再言,便是转身,离了几步,捏着袖笼之物一紧,才又回辙。未看延陵易,只空递了瓷盒出去:“荣后予了我这么个东西,说是种情丹。可用过了第一次,再之后尹文衍泽便只能受制于这丹药了。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用的,你若有那个想法,便拿去用吧。”
蓝底白花瓷,宛若一朵素蝶,在风中寞寞簌抖。

戌时不到,纵是天凉,延陵易仍是坚持入着小厨间料理姜夫人的晚膳。姜夫人用膳的习惯与尹文衍泽不差几分,皆是清清淡淡,她便用心熬了一锅温补健胃的羊芪糯枣粥,再配上四五碟小菜。
依是西园子前,依是园门紧缩,依是姜元钏前来接膳。
望舒跟在最末不吭声,相识从前天气好时,这位夫人是能一口气等个整柱香的功夫。今日北风飒飒,又滚着雪,料想她也该做出了模样,未料本柱香下去,仍是不见她动地。约莫又过了半展香,西门园子里闪了人影出,是个不熟悉的小丫头,小鼻子小嘴小脸,面上和和气气,见了延陵易一蹲身:“奴婢禀夫人,姜夫人进了半碗老米膳,樱桃肉山药和熏干丝烹香菜,都多用了几筷子,最后还进了一碗粥,进得香。”
延陵易面上一点头,即回身对着颔头的丫头们:“都散了吧,辛苦大家。”
“夫人,,我们姜夫人说请您入园子。”
延陵易方转的半身因这话一愣,再回头满目质疑,却见那丫头一脸笑,极是喜人。
才又评定了心绪,拍了拍身上落雪,又整着袍颔步紧跟过去。
入了西园子的门,便是进了廊,再不用顶着雪,风倒也弱 。那小丫头还在念着什么,莫不是夸她佐膳配得香,馋住了一园子丫头。进了十几步,廊前一扭,过了小西门,那小丫头便突然安静下来,又紧着几步迈上去,才将身子一让:“夫人,这便到了。”
话一落,那厅房的门由内启了开,半遮的垂幔下仅能打探到里间几双团花鹿皮的绣鞋。
“把幔子起了,让人进来。”由内飘出的女声倒是熟悉,像是那姜元钏。
果然有几个丫头急着迎上来抬垂幔,一起再一落,延陵易即是垂眸入了厅。熏人的檀香漫在周身,这厅里倒是极暖。另有丫头递上来毛毡子予她拍雪,延陵易见脚下立处淌着雪水,便不再进步,只伫再幔子前不作声。
“女儿乖,你抓着娘了。”
娇声由垂覆的纱帐后飘来,延陵易循着抬眼才隐约见到帐后的妇人着了一身云锦袍,脚踩狐皮半靴,歪着倚靠再千金榻尾。一指上套了颗硕大无比的宝蓝猫眼石,正以抚弄着怀里的金玉奴。那金玉奴是贵人猫中的稀罕品种,即是宫中也显少为见,身有黄白斑纹,黄似真金,白若美玉,于此才有金玉之名。
“今儿的粥,火候尚好。”手下再一松,即是将猫放了榻上挨着自个儿。
“夫人吃的顺口就好。”延陵易忙散开目光,口中规矩道。
“得了,下去吧。没他的想说了。”
延陵易不由得想笑,着女人费大半天光景引她进来只为说这一声“粥尚好”。于是辞声而退,方要由人抬起门端幔子,又听身后人音酥酥软软——
“明儿早我想吃银耳蜜枣羹,哦,我这嘴重,冰糖加得多些。上次你那黄金糕,便不够甜。”
延陵易步子一僵,是惊得想回身,却又见先前领路的小丫头为她打好了幔子,身子一蹲:“夫人,请吧。”
檀香逐渐于身后淡去,延陵易脑子中仍是乱着,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可是说日后顿顿孝膳,她都会用。心中不知喜愁,脚下更不知走了几步,才听那引路的小丫头又念:“恭喜夫人,我们姜夫人这是认下您这个新媳妇了。”


卷二:时乱 第七章:圆满
屋外雪势不减,厅里炭火星子滋滋作响。姜元钏捏着铁勾翻了几下炉子,些微气不过,扭头冲着纱帐身 后的人影质问:“夫人,这还没半年呢,您就认了。”
榻上的人正搂着自己金玉奴的闺女嬉闹,眸光一偏,随声道:“那粥…不错。”手艺的确有两把刷子 ,也吃得出是用心烹的。
“夫人。”姜元钏憋红了一张脸,铁勾随手甩下。
“那羊芪糯枣粥,你只要熬出七成火候,我便要他收了你做二房。”姜夫人手下一摆,任金玉奴滚了地 下,“喵”一声蹿了出去,“可他心里没你,你再让我帮你塞又如何?!这恩是一般,情又是另一番。我没 老,也没糊涂。”
姜元钏闻言倒也静下,面色一平,扭头起了幔子就要往外走。
“大雪天的,你往哪儿躲?!”
姜夫人料她是挂不住面说不了几句便要掉泪,身子一倾,便唤。
“我…我熬粥去。”姜元钏未回身,只眸一抖,滚下两行纵泪,捏着幔子狠狠掷了便冲了出。
姜夫人面有怠色,摇头无奈一笑,这小丫头还真是脾气大。尔后又抱着“女儿”渐步踱了窗前,莞尔一 笑。她记得,衍泽那孩子出生时便也下了这一般大雪。

是夜,睡前延陵易抱着那蓝底白花瓷的盒子翻出来,对着镜前摆弄就是不敢启盖。身后凉风一裹,她便 知是尹文衍泽入了室,手下一推,即是拿镜面压住。
尹文衍泽正泡了香汤出来,入冬后为了祛寒,他是日日泡着药澡,如今一出来便周身袭着股药味。她手 下推盒时,他已是入了大半步,直落至她身前靠上,身子一俯,转着瓷盒一揭盖道:“什么东西来着,丹药 ?!”
“种情丹。”她唇下咬出三字,而后扭头直直凝着他,“这名字你知道吧。”
尹文衍泽先是一僵,眸中含光,捏着那药丸抿直了唇:“怎么来的?”
“母后予的。”她轻轻淡淡了一句,努力做出不在意的模样。
他先是盯着丹药,而后又转眸子凝向她,声音微哑:“所以呢?要吃吗?”
“这话当问你,又不是我能吃的丹。”胸口一紧,延陵易做得久了,这般乍冷冰寒的话,随口便能说。
尹文衍泽勉强一笑,转着指中丹丸,似有心要将其捏碎,眸中渐凉:“那便吃吧,也是母后一袭关怀之 心!”关怀二字咬得尤其重,猛地砸在延陵易心头,她这才粹然抬眸迎向他的目光,手下一急,夺过那药丸 走至窗边,抬了一角,狠狠掷了出去。一系列动作看得尹文衍泽竟也愣下。
室中忽地静下,方抢过丹丸的手在袖笼中颤,她呼了口气,靠在窗壁上不语。
他缓缓走上,抬臂抵墙,将她困在双臂之间,眸光沉沉的掠下:“你说,你就这么不想我…我给你。”
她扬了唇,自嘲的笑过,而后心中恍然:“便是这样给我,还不如不要。”
“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不想疼爱自己的妻?”他未有怒,只低低言着,一指绕过她碎发握在手中,叹下 又言,“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不想要自己的丈夫疼她爱她给她?只有我的妻子似乎不想要,不喜欢衍泽吗?” 一丝悲凉于眸中滑过,他竟不敢再看她。
她不禁哑然,浑然筛抖,周身连着袖臂一并颤。挣扎了许久,终于抬起一手,紧上他的袖,别扭的摇着 ,却也摇回了他的视线。
脸上勉强挤出一笑,她轻道:“我与天底下的妻子未有什么不同。只更想我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 人。吃下这丹,便要一生授人于柄,由人编排。你甘心吗?你甘心,我也不会甘心。一享贪欢,这并非是我 想要的。我想要的,远比这个多。”
“你想要什么?”
低沉的声音由头顶响起,她咬唇寂然一笑,于是抬臂,将他拦腰环住。
清淡的药皂气扑入鼻间,长睫微垂,双颊生憋出晕红:“片刻享欢才不够呢。”
“你——”
话说得连尹文衍泽都不知如何再言,瞪着眼想躲,偏她一笑,便靠了自己胸前,而后尽是轻言:“你放 心,我们还有好长的日子。不用急。我们可以去请教太医,听说西域的奇药不错,还有爻书房术可以求救。 老祖宗们留下的百年经验,总是能用的。”
但不知为何,她一番话听得他心竟能疼起,狠狠揪着痛。这个傻瓜,她以为是什么,一辈子的事便这么 看得开?!她是真不知道,还是从不肯相信自己?!他尹文衍泽若真是那种身有残疾的男人,便是绝对不会 娶她困她。可笑她任何事都是自己扛,从不知同他商量,纵连今日种情丹的事,都只是不关紧要的问几句便 随手丢下。她猛一扬手掷出的时,他是真怕了,以为她不想要。然一番话却又说的自己心痛,不是为自己, 是为她。
从小成长的环境便不允许自己掉以轻心,尤以记得,那一年入坤宁宫时,老嬷嬷牵着自己的手嘱念皇后 娘娘桌前饭和水都不得用。那段日子是真的辛苦,但凡送到屋子里的汤水,嬷嬷总是能想办法替他喝掉或以 处理。与母后同食时,###只吃饭食便要念着回自己房中吐,为了能吐出所食之物,###费上不少力气,将手指伸进喉咙,或是喝嬷嬷递来的催吐的汤药。每一次俱是累得自己和嬷嬷大汗淋漓,年 幼时不懂事,才要抱着嬷嬷哭,而后再不会哭,只知所辛苦的一切无非是让自己活下去。
“我刚想起来,小粽子换了地方择席。夜里我先去守一晚。”柔声过后,不见答语,面上过不去,她一#推臂,即要起身。
“你先听我把最后一句说完。”他一扬手,又把她捞了回来,“你的丈夫,若想给你,不需凭借他物。 这话你记着,也好好用脑子想去,琢磨明白了再来找我。”
她不是傻子,却也在这时脑子一慢,他一说,她未想明白呢就先觉心头热血直往脑袋上涌,额前烫烫的 ,半张脸无知无觉的红了,脑子里搅了一团浆糊,只清楚一点,他话既是这般说了,意思便是那个不举的名 头同他差着十万八千里。她事事忖度,怎未就着他的不举细细调查一番?!
“我…我琢磨去。”她僵着后劲,半张口,滚出这么一句,装了糊涂便急着抬脚,连步踱出去。再后那 架势便像是夺门而出了。
尹文衍泽歪着窗前,摇头一笑:“就装吧。”
延陵易走至深廊过亭处,才是顿步,方才滚烫的热血寸寸凉下,由着过堂冷风一吹全是清醒。她拍了拍 自己额头,想是自己为何要紧张,由人玩弄个团团转后知后觉自己倒先心虚了?!再一回身,迎着方才走出 亮着依稀光亮的正房大步迈过去。
寝室灯已灭,并非人已睡下,反是睡不着,便牵了灯入东侧书房。雕空檀香的凿花木板将书房与正厅隔 开,一槅一槅玲珑百样,或贮书,或供着设瓶宝鼎。正屋房门猛开,来人夹着寒气怒气,直绕过了槅断,立 在团花绣簇的连环半壁前。
另一端书案前的尹文衍泽端着热茶酌下一口,手下一翻页,但未抬眼:“哟,脑子灵光,这么快想明白 了?!”
“你耍我?!”
“你不是不举?!”
“你这戏子!”
对面那位却是老神在在,边品茶边翻书:“要不要试试在做决定。”
话说得没脸没皮,她面上更烫,退了半步,僵道:“你…滚!”
他依是一笑,起了身要走,却是踱到她身后,在她耳边轻语一声:“可是你自己进来的,怎叫我滚。不 过…你要我滚,必是没能准备好接受。你说了不急,那我也不急。我们都慢慢来好不。我才言你想好了再 来找我,不是要你质气冲动来着。”
他最后的话,失了几分戏谑,似多了分认睦。气息落了她颈后。凉凉爽爽,一并浇灭了一半火气。
他拍了她肩头,转身便走,她转过身子,盯着他背,有那么一瞬间,他每走出一步,她心底空一处。自 东间走至房门,不过七八步,只她心底全空了。
她冲进来时便没有阖门,索性他也不用开。
寒风蹿入,室中残息的灯烛抖了一抖,随即灭下。
一室微光瞬时便全黯了下来,她也看不清那身影如何入了黢黑,胸口木木的,他的脚步从来轻,轻到自 己也未辨出过。她听到门板关阖的吱声,再无其它。心头一酸一紧,抬了步子便追过去,漆黑中空握着门板 ,声音一低,便唤出声:“尹文衍泽。”
她还是不敢推门而去,不敢肆无忌惮的追紧他的步子,不敢无顾一切的握上那手而后再不相离。她也是 此刻才知道,自己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强撑而起的坚定皆是浮华的表象。不敢,还是不敢。心底疼上几分, 唯有自己明白。
门缝间溢着冷风凛涧,蹿滚至心口,她微微一颤,失落如灰。
“叫我衍泽。”身后忽一暖,竟是由人拖紧怀中。
后颈抵在他胸膛,周身由那熟悉的气息全然包裹住,泪,毫无知觉的落下。
她未唤,只缓缓一颤,强言道:“我是担心…你没披袍子,外面凉。”好吧,她不仅承认自己胆小如 鼠,还是口是心非,极其别扭的的人。又是一酸,原来说起谎话,心口也会颤。
尹文衍泽咬牙,狠狠掐了把她腰:“真的?”他漆黑的眸在黢黑之中未被湮没,反如星光般亮闪,是这 满室中唯一的亮光,也是这一点明光亮她心头一团昏暗。
她咬紧牙关,眼角凝泪,却在触上他眸中星芒时,全然崩溃。
“是真的吗?”他又问了一声,喑哑低弱,微微的颤。
“假的。”胸口猛一松,但未如此释然过。再没有百般酸楚,而后猛地垂首,慌乱纷洒的泪濡湿着面庞 ,双肩隐隐发抖,难以自持。
“假就假,真了也罢,哭什么。”他似低低一笑,而后又偏过头去再也不看她。
她一扬满是泪的脸,见他脸隐在暗中,便抬了手欲抚上他眉眼,未抚及眉,却惊触了一指凉湿。她怔住 ,他竟也是哭了!身子僵在那里,她想他这这十年的泪,便是该落在这一刻了。
“衍泽,你看着我。”如他所愿,她这般唤着。
那清眸中的泪并不多,只凉凉一纵,却异常##,猛收的指尖濡着他的泪,而后又含入口中,淡淡一笑,
“怎就没有味道,我以为…会极苦。”
他胸口一轻,眸中清波在抖,微探下身来,吻上她唇,舌交滑过她口中,这一次…她并非素齿紧阖, 不费气力便能直入深处。味蕾的苦涩,在二人唇间滚流交融,泛起心底暖流延绵无边,满身燥热!
她笨拙的扯开他袍领,一排六颗云扣,只颤颤解了一记,再不敢动。
作何是冬日,作何要穿得这般累赘。
常青裘袍滚地,缨穗滚着银边的月华连着环佩外裳脱落,他虽是耐心的与她中衣前襟的衔扣作戏,却不 时低声抱怨着繁琐。她一手握紧他腕处,面上方被吻得红晕此时已略微隐退。
他黑眸一凝,瞬间哑然:“你…你不想要?”如是,他便不勉强。
“说你喜欢我,说你想要我。”她深抿了唇,身子微抖,一双眸直直逼着他。这个傻瓜,为什么从不说 ,他不说,她又如何能知道。她不是天才,也不会像他那样一眼看破人心。时而她才是个傻瓜,看不透自己 想要什么,看不懂自己身边有什么,傻傻的思念,傻傻的等待,再傻傻的伤害身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