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做将军大人的文书,”李新荷被她的语气逗笑了,“并不是要当兵。”
“还不是一样的?”青梅不以为然,“去那么远的兵营,整日价风餐露宿的,万一打起仗来......”
“又开始胡说了。”李新荷打断了她的抱怨,“边关并无军情,哪里来的打仗?就算真是打仗,二哥是军中文书,是文官,谁会用他上战场呢。”
青梅嘟着嘴不说话了,李新荷思来想去,却真有些不放心,想着李老爷生气多半也是因为李明禧的事。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的,还不如去前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新荷带着青梅穿过花园进了前院,刚过了垂花门就看见官家李荣候在躺下,一幅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看见她们主仆进来,连忙使眼色悄悄示意她们先回去。
李新荷假装没看见。青梅走上前替她掀起帘子,李新荷往里一瞥就小了起来,“大哥二哥都在,今天可真齐全啊。”
李老爷靠在椅背上正呼哧呼哧直喘粗气,颜氏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替他揉着后背顺气,脸颊上犹带泪痕。李老爷平素用惯了的那个釉上彩的茶杯已经变成了脚边的一堆碎瓷片,尚未泡开的茶叶溅得一地狼藉。
李明浩和李明禧并排站着,李明浩脸上颇有些无可奈何,李明禧却扬着脖子直视着上首的李老爷,一幅不肯服输的架势。
堂中原本的剑拔弩张之气因她的出现有了些许缓和。看着她乖乖巧巧的上前请安,李老爷的满脸怒容总算舒展了几分,"刚回来,怎不好好歇歇?"
“不累,过来看看。”李新荷假装没有看到地上的茶杯碎片,笑嘻嘻地偎到李老爷身旁,“出门这些天,女儿一直惦记着家里,寝食不安的。不知酒行里的情况怎样了?”
李老爷缓了口气,眉头也舒展了一些,“酒行里只怕还得忙一阵子才能消停。罗会长刚刚回来,原来的执事们都还没用请回来。听说罗会长还想请御茶房准了淮阳酒行明年补办一场塞酒会呢,只怕是有的忙了。”
“公孙羽还没找到?”
李老爷摇摇头,“这人倒有些手段。”
李新荷忍不住追问道。“爹,咱们家怎么得罪了他?”
李老爷叹了口气,微微垂下的眼角堆叠起细密的皱纹,无形中现出了几分老太,“那还是我刚刚入赘李家的时候发生的事儿。那时候年轻,行事就不免有些急功近利。寇家落败,虽然不是我一手促成,但袖手旁观四个字是怎么也跑不了的。后来,寇家的酒坊就被我低价买进。听说后来寇掌柜病故,只留下孤儿寡母投奔远房亲戚。这孩子只怕是吃了不少苦头,难免会将自身遭遇归咎于李家。只怕。。。”
李明皓拦住了他的话,温声劝道,“兵来将敌,水来土掩,爹不必思虑过多。”
李老爷连连叹气,李明皓正想着寻些不相干的话来劝,就听李明禧低声说道,“所以,儿子才想投身军中,日后若有出息,也是李家的依仗。”
堂中骤然一静,良久,才听李老爷叹道,“你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李新荷有些诧异地看过去,李明禧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紧紧抿起的嘴角却显得格外倔强,李明皓静静地看着他,神情复杂。
“明禧,人都说父母在不远游,”李明皓低声说,“你我兄弟不如一起料理家中生意,你管家,我做酒,一样可以。。。”
“那不一样,”李明禧打断了他的话,眼中闪过一抹恳求的神色,“我对做酒之事并无兴趣,至于管家。。。”他摇了摇头,“名不正,言不顺,我管家到底。。。不合适。”
李明皓有点儿着急,“这怎么能说。。。”
“大哥,”李明禧连忙拦住他,“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但出门历练一番,未必就不能闯出个前途来,留在家中读书不成,对家中生意又没有兴趣,持久了,只怕真成了个废物。”
李明皓愣了一下,“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对管家一事原本也没有兴趣,若不是。。。”李明禧眼神闪了闪,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何况大哥在家镇守,我出门在外也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李新荷听着听着不由地笑出了声,“我只听说玄猫镇宅,大哥在家镇着。。。又算什么?”
她这一笑,堂中的气愤顿时变了味,李老爷眼中也流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来。
“顽皮!”李老爷拍了拍桌子,“这可说正事呢!”
“我说的也是正事。”李新荷笑着说,“听了半响,我自己也想明白了,二哥出门也未必就是坏事,他年纪还小,正好在外历练几年。经历的事情多了眼界也自然开阔,再回来帮着大哥管家,肯定会比现在做的要好。人不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李老爷踌躇不语。李新荷又说,“何况他是和我黑师兄在一处,他家在京中颇有势力,为人又极护短。有他在,二哥不会吃亏的。”
李明禧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都回去自己斟酌斟酌。”李老爷皱着眉头摆了摆手,“我也被你们闹乏了。”
李老爷这么说,就已经有了几分转圜的余地。兄妹三人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低着头退出了荣安堂,走出前院之后,李新荷不放心地追问李明禧,“你当真想好了?”
李明禧抿着嘴笑了,“自然是真的。”
“可是军中生活清苦,”李新荷打量着他的消瘦的身板,“你身体又不好。。。”
李明禧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发,这是跟李明皓学来的动作,他坐起来不免有些生疏,李明禧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便笑着说,“我这里刚听来一条消息,跟宋竹斋有关,你要不要听?”
李新荷果然瞪大了眼睛。
李明禧笑着说,“我听说御茶坊的那位吴大人此次出京要走遍淮江一带的大小酒坊,将近年来的各种新酒登记造册。他去拜访松竹斋的时候,松竹二老推荐了一位懂酒的弟子随行,你猜猜是谁?”
李新荷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谁?”
李明禧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来,“别急,我估摸着,成亲之前这人怎么也能赶回来了。”
就像走路时一脚踩空了似的,李新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上不下的。
有的时候,我们知道一件事是很好的,可是真正去做却又觉得。。。不要也罢。
顾璟箫跟随御茶坊吴大人出行的事情是真的。
春节过后,御茶坊共派出了无为观察使沿着不同的路线核查各地酒坊的情况。吴大人被安排的路线是由淮水南北的四十余家酒坊开始,南下过金陵,直至泉州府。沿途核查官府登记在册的一百七十余家大小酒坊,并将各酒坊的情况重新筛选登记。吴大人请顾璟箫同行的目的,就是要听取行内人的评价,作为各种酒类登记入册的依据,类似他这样身份的随侍还有几人,有趣的是,吴大人自己却很少饮酒。
一行人年龄相仿,虽然官阶有差别,但是出门在外,彼此熟悉之后倒也没有那许多顾忌。对顾璟霄而言,这更是一个跟同行们切磋的好机会。
一路走,一路看,一家酒坊一家酒坊地参观。有的时候,每个人一天就要品过十数种酒。不但要品位出每一种酒独有的味道,还要详细记录各地不同的制酒技巧以及风土人情对于制酒行业所施加的影响。
无比琐碎。
然而看似琐碎的事情,做起来竟然也别有趣味。路过河州的时候,他们甚至还参加了一年一度的启窖节。当地习俗,酒行要在这一天拜酒神仪狄,然后请来德高望重的长辈,为新建的酒窖铲开第一锹泥土。杂耍艺人在搭起的彩棚里耍把式,观礼的男男女女身穿华服,喜笑颜开,宛如过年一般热闹。
酒行拿出头年的陈酿款待远道而来的宾客。陈酿以膏黍为原料,初酿后滤过渣滓,加入新鲜的竹叶二次发酵。成酒呈琥珀色,进口时略带酸苦,但回味却甘香甜美。竹叶的清香令它的回味格外意蕴悠长。
顾璟霄将这些有趣的见闻写在书信之中,一日一封。每次路过有驿馆的地方,这些书信都会积攒成驿馆大包裹。哟的时候他也会在包裹里塞进去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比如雕刻着十二生肖的核桃、桃丝扇骨的金陵折扇…
不知不觉就养成了习惯。
第一次出远门的新奇感消退之后,顾璟霄开始扳着手指计算返回的日期。出门已经四个月了,按照这个速度,八月底能到达泉州府就不错了。无论如何八月之前是不可能回淮阳的,就是说,他的婚期要推后了。而且还是无限期地推后,因为就算是吴大人自己也无法预料他们从泉州返回的具体时间。
尽管在信中详细解释了自己不能够及时赶回去的原因,也言明了顾家会请松竹二老出面跟李家商量推迟婚期的事,顾璟霄还是觉得十分郁闷。不仅仅是因为食言而产生的愧疚,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焦虑。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了。
顾璟霄估计得并不准确。事实上,当他们绕完了这个大圈子,最终到达泉州府的时候,已经快要入冬了。
泉州四面环山,气候潮暖。虽已入冬,但远远望去,几座山头却仍是一片郁郁葱葱。有山才有好泉。周代《礼记·月令》中曾总结制酒的六要素:谷物熟稔、曲子适时、浸蒸清洁、陶具精良、温度适宜、水质良好。其中,水被称为“酒之血”,最是酒质好坏的关键。此地山泉质地甘甜清冽,最宜于酿酒,因此泉州城最大的两家酒坊都是把酒安在了山中。一来取水便利,二来山中出产一种特殊的黄泥。泥中蕴含天然香气,用这种黄泥建成的酒窖不但可以增添酒香,在发酵的过程中更有种微妙的催熟作用。
顾璟霄和同行的酒行同行们都被这里独特的酒窖吸引住了。正值新酒出窖,一伙人在山上一住就是半个月。等忙完了公事回到山下城中,这才发现端午和顾家另一名护院顾青已在泉州驿馆等了他整整七天。
顾璟霄一看家中来人,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来。顾不得寒暄,拉住端午便问道:“家中有事?”
端午点点头,又摇摇头,“老爷和夫人着我们接少爷回去。”
顾璟霄急了,“到底是有事还是无事?”
顾青年纪略长,口齿也比端午伶俐些,见顾璟霄着急,连忙解释说:“少爷先别急。老爷请少爷回家是因为腊月十二赛酒会的事儿。淮阳城里现在都传遍了,都知道咱们家未过门的少奶奶这一次要参加比赛呢。”
顾璟霄愣了一下,这才恍然间意识到新一年的赛酒会又要到了。
去年的赛酒会因为惹出了偌大一场事端,为了安抚淮阳酒行,监察使大人特意上报御茶房,为淮阳酒行申请了来年补办一场赛酒会的资格。出门一年,顾璟霄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
“这消息是时意坊放出去的?”
顾青摇摇头,“原本老爷太太不想让少奶奶抛头露面,李家也应允了。结果到了赛酒会投报名帖的那几天,到处都在传时意坊的掌柜是李家千金,还说时意坊已经投了报名帖。为这个事儿李老爷还特意来咱们府上跟老爷解释,说少奶奶并没有投过报名帖。”
顾璟霄倒吸一口凉气,“那后来如何?”
顾青挠了挠脑袋,脸上的神色微微有些困惑,“后来…少奶奶就真的投了帖子,说什么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四个字令顾璟霄飞快地回忆起了去年赛酒会上鸡飞狗跳的一幕,顿时大感头痛。这公孙羽居然还阴魂不散了…
“为什么针对三小姐?”顾璟霄百思不得其解,“就算赛酒会上赢了时意坊,对李家也没有什么影响啊。”
顾青揣测:“难道想把咱们顾家也套进去?”
顾璟霄缓缓摇头,公孙羽对付一个李家已经吃力,又怎么会再拉扯上顾家?
“我猜他是狗急跳墙。”端午神情微愤,“他一定是看李家没有报名参加赛酒会,所以只能针对三小姐啦。三小姐虽然不管李家的买卖,但好歹也是李家的人啊。”
“等等。”顾璟霄打断了他的话,“你说李家没有参加今年的赛酒会?”
“没有。”端午和顾青一起摇头,“李老爷一直在敬仰,李家二爷在军中,大爷去了淮南迎娶新媳妇儿,听说要过了正月十五才回来呢。”
如果真是公孙羽在暗中捣鬼,那这一场赛酒会只怕又会惹起风波。
顾璟霄把手中马鞭扔给端午,“马上收拾行李!回淮阳!”
【第五十章:当家人】
今年的葡萄产量比去年略高一些,初榨后的酒液比去年多了十瓮。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一部分葡萄是首次结果的缘故,李新荷总局的今年破碎后的葡萄汁味道有点儿不对。
跟去年相比,不止葡萄的甜度不够,破碎后的汁液还明显地缺少那种令人心动的馥郁香气。然而村子里种过玛瑙紫的人家却都说葡萄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变化,反而因为移植到了山谷里的缘故,充足的日照使得果实更加香甜。
李新荷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去年的那场霜冻对于葡萄来说,反而有催熟提香的作用么?李新荷细细回忆去年破碎葡萄时的情形:带着冰碴的葡萄被丢进榨桶里,被挤压,被绞碎,细碎的冰粒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葡萄的外皮在碎冰之间起伏,因为猥琐而呈现出暗淡的黑紫色,而挤压出来的果然却依然晶莹剔透…
李新荷模糊觉得自己触摸到了最核心的问题。
是不是因为果肉的完好,才令表皮的质地变得不那么重要呢?表皮萎缩是突然降温对于葡萄的影响,但毫无疑问,正是那场霜冻,让她酿出了前所未有的美味。一想到这里,李新荷就有种捶胸顿足的冲动,今年为什么要提前采收葡萄呢?如果再多等一个月的话¨¨¨
如果等到第一次降雪之后再采收的话¨¨¨
预见到今年入窖的酒在品质上远远逊色于去年,李新荷沮丧得无以复加。
这种沮丧在十一月底第一次分离倒桶的时候得到了轻微的缓解。也许是因为破碎时葡萄的表皮也保持着饱含水分的状态,今年的新酒净度要超过去年,并且呈现出一种澄净的玫红色。新酒的生涩中依然完美地融合了馥郁的花木香气,醇和而饱满。美中不足的是,它缺乏去年的冰葡萄酒所独有的清冽口感和宛如天籁般绵长婉转的余香。
这是无法弥补的缺憾,而所有的期望只能寄托于明年。
至此,李新荷已经彻底放弃了用双层天锅来蒸煮酒母的想法。自然发酵已经令它的口感近乎完美,再一次的提萃反而画蛇添足。即使是短时间的加热也会破坏了葡萄本身内蕴的最为馥郁醉人的香气。
在品尝了第二年的新酒之后,不止李新荷,时意坊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头一年的冰葡萄酒看做了上天特别的恩赐。
新酒滤过后重新封装入窖,经过一个冬天的低温发酵之后将迎来转年三、四月份的第二次倒桶。园地里的葡萄苗都已经经过了修剪,盖着厚厚的草毡预备过冬了。终于闲下来的李新荷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到了即将来临的赛酒会上。
所谓将计就计,不过是个没办法的办法。
如此针对李家的人,除了公孙羽之外,李新荷不作他人想。她早已预料到这人一击不中必然还有后招,只是没有料到他还会借着赛酒会生事。也许他认定了只有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才能够给予李家最沉重的打击。
李新荷觉得这件事最好有一个了结。如果因为李家的私怨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累到整个淮阳酒行,李家想继续在淮阳立足恐怕就难了。比酒的方法对于酿酒人家来说,倒也不失磊落。不过既然是比赛,又事关重大,不讲点策略也是不成的。
被酒行重新请回来坐镇的罗会长将赛酒的时间定在了腊月十二,公孙羽提出的新方法也都一并免除。所有参加比赛的酒坊都要从初试开始晋级,经过层层筛选,为自己争取到参加终极赛事的资格。
时意坊拿出来参加初试的酒是金盘露。
金盘露上市已有两年,在同行之中口碑不错。行内人一直以为李家会在去年的赛酒会上推出金盘露,没想到李家却把个默默无闻的二少爷推了出来,更没想到的是真假九酝春酒将赛酒会闹了个鸡飞狗跳,惹出了偌大的风波。
时隔两年再推出金盘露不免有些失了新意,但要过五关斩六将,将时意坊推进最后一轮比赛却也足够了。酒行内也有不少人猜测时意坊会在最后一轮比赛时换酒。临阵换酒这种事虽然少见,倒也并非没有,毕竟终极赛事之前的所有筛选争夺的都是酒坊进入决赛的资格。只不过沉寂两年,谁也说不准时意坊到底有什么新品面世。
大多数人却并不看好时意坊。时意坊几番易主,实力折损,早有凋零之相。纵然换了个有天分的掌柜,恐怕也难有回天之力。这一次赛酒会上时意坊若是名落孙山,以后再想在酒市中闯出一条生路只怕不易。当然也有人看好时意坊,理由是掌柜的身为李家千金,身后有李、顾两家的支持,本身又有天赋,时意坊翻身只是迟早的事。
在这一片闲言闲语中,淮阳城迎来了比赛的最后一天。
李新荷一直觉得自己对这场比赛已经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但到了决赛前夜,她还是失眠了。
她枕着手臂静静听着窗外呜呜咽咽的风声,听着细碎的雪子打在窗纸上发出的窸窸窣窣的轻响,心头一片沉静。在这个万籁俱静的夜晚,那些深藏于心底的记忆悄然浮出水面,竟然无比清晰。
她想起在山谷里挖坑时,在阳光下扬起的灰尘;想起霜冻降临时一刹那的震惊与绝望;采摘压榨时的忙碌¨¨¨所有那些交叠在四季中的期待与欣喜,忽然觉得这两年的漫长等待正如同一期得天独厚的窖藏,所有的酸甜苦辣都是丰沛的原料,经过时光的过滤与发酵,沉淀出了最醇厚的汁液。
这一场与葡萄的邂逅,这一段百味陈杂的经历,同样是上天最慷慨的恩赐。
“得重新起个名字,”李新荷喃喃说道,“玛瑙紫玛瑙紫地叫,会让人家很容易就判断出原料的品种。冰葡萄也不行,直接泄漏了最关键的秘密。该叫什么好呢¨¨¨”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一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睡着又醒来,她还是没能给玛瑙紫起出一个既贴切又令人过耳不忘的名字。
因为有大事的缘故,全家人都起得很早。洗漱之后,李老爷带着李新荷拜过家庙,祭过祖宗便接了鲁先生一起前往酒行。
李新荷的时意坊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此刻一露面自是引来了各方注意,李老爷顾不上找熟人寒暄,先带着这惯爱惹事的女儿去顾家家长面前请个安,不管怎么说,摊上这么一个受人瞩目的儿媳妇,对于顾家这样的人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顾洪并不是自己来的。早在顾璟霄离家之前顾家的老太太就把长房的幼子顾璟蔚打发到了二房的生意上,美其名曰帮忙。顾璟霄一走,顾洪更没有了推脱的借口,只能到哪里都带着这么个小尾巴。好在这孩子性格温和,打发他干什么都老老实实地去做,倒也不烦人。
顾洪这边正提醒顾璟蔚需要注意的事项,就觉得周围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好像视野之内的人都在往这边看,一抬头发现是李首滃过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位身材纤瘦的小公子。
这是顾洪第一次见到李新荷。
第一眼印象,这孩子确实生得一副好样貌,眉眼如画。尤其那双秋水般的眼睛,黑白极其分明,顾盼之间神采灵动。她原本就生得白净,今日又着正装,一袭深红色外袍越发衬得她明眸皓齿,肌肤如玉。
“给顾先生请安。”穿着男装的少女落落大方地向他行礼,神态举止颇具几分闺阁间少见的率直洒脱。
顾洪忽然觉得就凭这样一个妙龄女子,能将一个空壳子酒坊一路推上赛酒会,也当得起自己儿子的一番神魂颠倒了。
“你可准备好了?”顾洪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温和起来,“今日这一关只怕不好应对。”
李新荷点点头,一副当他是自己人的架势,“新荷心里有数。”
一旁的李首滃轻声呵斥,“不可大意!”
顾洪笑了笑,突然间有点儿不知说什么才好。如果是李家的公子,他还可以赞一句后生可畏。现在这么个身份¨¨¨不免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酒行的两扇大门轰然洞开,两位少年执事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分左右站在门边开始接引宾客。这批新纳的执事都是从各家酒坊中选出的少年子弟,为公平起见,这些孩子一旦接手家中买卖便要卸掉酒行的所有事务。
顾洪随着李老爷走出两步,想了想又回过头叮嘱李新荷,“莫心慌。时意坊若有什么事,李、顾两家都不会袖手旁观。”
以顾洪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就可算作是一个承诺了。
李新荷双眼一亮,“谢谢顾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