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地,并不存在——京极堂对伯爵说道。
「所以这是所谓的迷信。鹤是吉鸟这种说法,对照明治以来的近代合理主义,是俗信、迷信之类。不过话虽如此,说它是谎言也是错的。把鹤视为瑞鸟的文化确实存在。这一点千真万确。」
中泽警部,可以请教一下吗?——京极堂问道。
「假设鹤飞来的时候,目击到它的人说发生了好事。这对警方来说,算是伪证吗?」
「伪、伪证?不,这是解释的问题吧?鹤飞来的事实就是事实……」
「那个人不是看到鹤,而是目击了瑞兆。对那个人来说,真实是出现了发生好事的前兆,这与鹤飞来这个事实本身其实并没有关系。而这种会发生什么好事的解释,并没有科学根据。即使如此……」
这仍然不算谎言——京极堂说。
「可是……」
喀。
「对于居住在桦太的爱奴人(※爱奴(Ainu)为人之意,是过去居住在日本北海道、桦太等地区的原住民族。)而言,鹤是恐怖的禽鸟。传说只要被鹤的长嘴啄刺,那个人就会丧命。鹤是比猛禽更可怕的杀人鸟。」
「真有这种事实吗?」伊庭问,「鹤会攻击人吗?」
「鹤不会攻击人。」中禅寺答道,「不过,荷马与亚里斯多德的著作中都提到,在尼罗河上游,侏儒族(Pygmaioi)与鹤之间发生过战争。侏儒族与鹤争夺土地,大多数遭到鹤所杀害,结果被鹤给灭族了。但是一般来说,鹤并非好战的生物,就算看到人也不会攻击。换句话说,被鹤啄刺会死掉,也是一种迷信。」
可是——京极堂从白枕鹤走到白头鹤旁边。
「听说桦太的爱奴人一看到鹤,就会落荒而逃。因为被刺到就会死,他们逃得很拚命。听说逃跑的时候,也要穿过半朽的树木之间跑走。因为传说鹤的嘴喙一日一刺进树干里,就拔不出来,更容易逃脱,非常郑重其事。」
那么——京极堂转过身子。
「假设这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住在本州这里的和人,另一个是生活在桦太的爱奴人。这个时候……」
京极堂指着丹顶鹤。
「飞来了这样一只巨大的鹤。喏,状况会变得如何呢?」
「爱奴人会逃走吧。」楢木说。
他完全堕入咒师的法术当中了。
「是啊,会逃走吧。他回到自己居住的土地后,应该会这么说:我碰到恐怖的事,差点就没命了。然后他一定会为没有逃跑的和人担忧:那个日本人是否平安无事?可是留下来的和人会怎么说呢?他大概会这么说:我今天碰到好棒的吉兆,或许会发生什么好事……然后他会纳闷:那个爱奴人干嘛跑掉呢?」
发生了两件事——京极堂说。
「一边是被骇人的猛禽袭击的凶事,一边是令人预感到喜庆的吉事。这……是完全不同的事件,完全相反。可是,实际上发生的只有鹤飞来这样一件事而已。在同一个时间中发生的一个事件,在两个地方被理解为两个事件。这两个事件,是绝对无法相容的。」
伊庭点点头。我记得伊庭也说过同样的话。
「然后……这种情况,绝对不能遗漏的一点是,日本人无法理解爱奴人为什么要逃跑。」
「应该完全无法理解吧。」中泽说,「可是这到底有什么意思?真相是什么?你说的鹤跟事件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想说这只鹤就是凶手吧?」
中禅寺扬起一边的眉毛笑了。
「所谓谜团,就是不明白的事。所谓不可思议,就是错误的理解。」
「什么?」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
黑衣男子说:
「孔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话完全没错。虽然这句话有许多解释……不过总而言之,轻率地谈论谜团、不可思议,等于是在宣传自己不了解许多事、错误地认识许多事。」
不谈论不知道、不了解的事,才是贤明——中禅寺斩钉截铁地说。
「所以才要敬鬼神,且远之。对吧,伯爵?」
「完全没错。」伯爵答道。
京极堂点点头。
「所以没有什么幽灵。」他对胤笃老人说,「老先生一直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对吧?的确贤明。」
「你……」
「敝姓中禅寺。」
「中禅寺,叫中禅寺的,你为什么……」
京极堂没有回答老人的问话,从白头鹤走向丹顶鹤。
「对于知道桦太信仰的人来说,爱奴人逃走的理由是再明白也不过了。这根本不是谜团,但是对于不知道的人来说,这是一件教人纳闷不已的谜团吧。谜团就是这样的东西,而真实也是这样的东西。那么……」
京极堂在中泽旁边停了下来。
「例如说,中泽警部,换成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
「你知道爱奴人逃走的理由。你会对害怕鹤而逃走的爱奴人……怎么说?」
「我会告诉他用不着逃走,那是迷信。」
「你会说那是迷信。」
「可是就是迷信啊。这话不是你说的吗?这么漂亮的鸟,没必要害怕。就像你说的,这是吉祥的东西啊。」
「那也是迷信。」中禅寺说,「在日本这个国家,把鹤当成吉祥物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反倒是不知道这件事,会被当成没有常识。如果丧家收到奠仪后,回送鹤龟形状的点心,不会得到好脸色看。迷信这种东西,在通用的地方是常识,也是真实。那么……对于身处的文化是害怕鹤鸟的人,我们有权利对他们启蒙说那是迷信吗?」
「你、你想说什么?」
「我在思考这部分的事。」
中禅寺盯住伯爵。
「常识是活在各自的日常中必要的条款。常识会依据时代和场所而有极大的差异,这些条款是有附带条件的。换句话说,常识不是真理。因为真理应该是超越时间与空间,恒久不变的事物……」
「没错,真理是不变的。」
伯爵应道。
「真理没有怀疑的余地。因为真理没有破绽。」
这句话,数小时前我才在这个地方听过。
「没错,所谓真理,是独一无二的。」京极堂说,「但若问这独一无二的真理,是否只会产生出独一无二的真实?答案是否定的。真实有好几个。这……您也明白吧?」
京极堂与伯爵拉开距离,来到伯爵刚才坐的巨大黑檀书桌前,拿起桌上的玻璃杯。
「假设这是真理。」
没错,伯爵也以那只杯子比喻真理。
京极堂把杯底对着我,然后一一出示给众人。
「从底下看到真理的人,会把它的形状比喻为圆吧。那个人会说:真理是圆的。但是……」
喀。
京极堂倾斜杯子。
「从旁边看到真理的人,绝对不会认为真理是圆的吧。这……就是这样一个事件。」
伯爵——黑衣男子唤道。
接着他慢慢转动脸部,回头盯住了鸟之女王。
一样一袭黑衣的伯爵,从京极堂的斜后方,在黑色的鸟之女王前默默地回应。
「那……是五蕴鹤吧?」
「没错,是黑色的鸟之女王。」
——不,
那是阴摩罗鬼。
「首先,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京极堂以沉稳的声音对伯爵说,「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您当然知道这段话吧?」
「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子罕第九,《论语》对吧?」
「是的。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您觉得这个说法如何,伯爵?」
「当然,我也是这么想。」
「那太好了。」中禅寺把玻璃杯放回桌上,「那么,我来述说第一个事件的真相吧。」
「第一个事件……」
「没错。您的妻子,即将居住在这栋洋馆的家人之一——由良薰子女士的杀害未遂事件。」
「杀害未遂……?」
中泽吃惊地仰起身子。
「我说你啊,奥贯薰子已经死了——等一下,杀害之前还有别的事件吗?什么时候?没那么多时间啊。是以前的事吗?」
「是昨天的事。」京极堂说,「正确地说,由良薰子杀害未遂事件是发生在奥贯薰子杀害事件以后。」
「什么?这个男的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伊庭先生!」
中泽大声叫道,混乱不已。
「完全不懂他在讲什么。这个人疯了。这是新的宗教宣传手法吗?他不是在妨碍调查吗?」
「他是在驱逐附身妖怪。」伊庭答道,「作法和我们的方法似乎不同。」
「作法?」
京极堂瞥了伊庭一眼,扬起一边的脸颊笑了一下。
接着他与伯爵对峙。
「伯爵,就像你怀疑的一样,试图杀害薰子女士的,是除了你以外,在场的所有人——不,是居住在外面世界的几乎每一个人。」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最后都茫然地张大了嘴。
伯爵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京极堂。
黑衣男子似乎完全不在乎周围的变化,以更加响亮的声音说了:
「可是……伯爵,请放心。」
「放心?」
「杀害以未遂终。」
「未遂……?」
「是未遂。」
「喂!」
中泽更大声地吼道:
「你适可而止一点!我告诉你,有些事可不能随便乱说……」
「你不想知道真相吗?警部。」
「真相……你……」
「现实不像故事,不需要结构。世上充满了没有人知道结局的故事。不,说起来,现实根本没有结局。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所以即使置之不理,也完全无所谓。即使如此,人还是想要知道自己的真相,所以我才会来到此地。」
京极堂将视线转向中泽。
中泽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般,定住了。
「中禅寺先生。」伯爵唤道,「我不知道您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我可以相信您吗?」
「你可以相信我。」
薰子女士……
我一定会让薰子女士活着回来——中禅寺断言说。
「啥?」
公滋突然浑身脱力,瘫坐在椅子上。
「喂喂喂,你突然出现,说什么要揭开真相怎么样的,我才闭嘴听你说……可是你也差不多一点吧?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结果竟是这种话?这家伙是疯了吗?」
「公滋先生。」
「干嘛?」
京极堂从桌子前朝公滋走去。
压迫感十足。
「你……看到薰子女士的尸体了吧?」
「我……没看到啊。我睡着了。我一直在睡啦,所以我根本没看到什么尸体。那种东西我也不想看。我啊,我看到的是……」
活着的薰子——公滋说。
「活着的,是吧?」
「是、是活着的啊。我……」
「你在槐树上窥看新郎新娘的闺房,对吧?」
「你、你怎么会……」
「我从侦探那里听说的。」京极堂说。
「侦、侦探?你说那个榎木津……?怎么会?我刚才第一次说出来耶?为什么那个侦探……」
「侦探知道一切,他看到真相了。他只是……」
只是不知道意义——京极堂说。
「你怎么判断薰子女士是活着的?」
「这还用说吗?他们在亲热……」
「会亲热的……真的只有活着的人吗?」
「这是什么废话!」胤笃怒骂,「中禅寺,你叫中禅寺是吧?我看你人很聪明,也不像是行动不经大脑的人,所以我想你应该是有什么目的……可是我完全不懂你要说什么。我不知道你这样胡言乱语到底有什么目的……可是啊,现在可不是那种状况……」
「这里就是重点啊。」京极堂说。
「我不认为这哪里重要。」
「你知道死灵结婚吗?」
「什、什么?」
「在中国称为鬼婚、冥契、配骨,在朝鲜称为死后婚姻、魂魄婚姻等等。琉球也有称为后生婚礼的仪式,在我国,山形立石寺的穆卡萨利绘马(※原文为むかさり絵马(mukasari-ema),「穆卡萨利」在日本东北的方言中是「婚姻」的意思。由寺方人员在祈愿用的绘马上,描绘未结婚而过世的故人在另一个世界成婚的景象,祈求故人能在冥间度过美满的人生。)等习俗也广为人知。这些是让未婚而过世的年轻男女,在死后结婚的习俗。」
「这、这又怎样了?」
老人混乱了,这是当然的。
「在儒教社会的中国及朝鲜,家族的概念非常重要。由血缘相连的人所构成的集团——家族,正是社会的基础。辈份及本家分家等社会组织,全都是从家族中产生的。当然,婚姻也受到极大的重视。因为婚姻可以增加家族,并连系家族与家族。没有结婚而过世的人,简单地说,就是无法组成一个家的人。做为一个人来说,这被视为极大的缺憾。所以会让他们在死后结婚。朝鲜的死后婚事,会用人偶实际进行,一直重现到入洞房的部分。你所看到的……」
真的是生者吗?——京极堂再次询问公滋。
「混帐东西!」公滋粗俗地骂道,「难道你要说那是幽灵吗?啊?」
「没有幽灵这种东西。」
「什么?」
「没有幽灵这种东西,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那……呃,要不然还能是什么?」
「我是在问你,那是活着的吗?」
紧迫钉人的逼问。
公滋的眼神游移,比父亲更加狼狈。
「所、所以说……」
「你判断那是活人的理由,只有他们正在燕好这一点而已,对吧?可是交欢的话,死者也可以做——我是这个意思。你的判断……毫无根据。」
「什么毫无根据……你啊,用常识想想……」
「这跟常识无关。」京极堂以严厉的口吻说,「我刚才应该说过,常识并非真理。公滋先生,那种词汇在这里是无效的。」
公滋也像是被定住似地僵在原地。
「你似乎不懂呢。」京极堂背过脸去,「没办法。看样子……我得暂时先谈论一下死亡才行。虽然像是绕远路,但核心总是显露在外,真理总是曝露在万人眼前的。只是……」
人们没有注意到罢了——京极堂说道,转向我这里。
「关口,两天前我完全没料到竟会在这种地方碰到你……你似乎也发现真相了呢。」
「呃、我……」
我明白,我只是无法说明。
「死是无可避免的。」京极堂说,「人——不,只要是活在这个世上之物,全都无法避免一死。而既然时间不可逆转,我们无法以真实感觉去获知死亡。唯有这一点绝对办不到。死亡也是我们人类唯一无法体验的事。所以……人会对死亡有着种种想像。自太古以来,数不清的人针对死亡连绵不绝地思考、立论。人们不断地想像。可是不管怎么想,都绝对无法了解……」
即使自以为了解,也无法证明——中禅寺说。
「假设……发生了犯罪。但是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任何证据。这么一来,警方也只能靠推理了。警方做出了几种假说。假说当中,有非常好的和不怎么样的。但是不管哪一个假说,都完全没有物证。从没有证据这一点来看,好的假说和不好的假说并没有高下之别。那么,警方会怎么做?」
「这……会采用好的假说做为调查方针吧。」楢木答道。
「那么警方会依据那个好的假说来逮捕疑似凶手的人,将他送检并起诉、问罪吗?」
「不会。」伊庭答道,「要是那样就天下大乱了。就像楢木说的,只会采用为调查方针,进行调查而已。必须巩固证据,蒐集证词,逮捕之后问出自白或口供,然后再文件送检。」
「如果没办法蒐集到证据的时候,会怎么做?」
「采用其他的假说。嗳,采用的假说会愈来愈不怎么样吧,可是就算假说不怎么样,不经过调查,也不晓得究竟对不对。不管怎么样,没有证据,警方就束手无策。除非已经追查到罪证确凿的地步,否则是不可能送检的。而且也不是送检就结束了。检察官会依据警察蒐集到的证据来检讨,然后起诉。」
接下来是没完没了的审查哪——伊庭说。
「检察会衡量警察的调查成果,觉得确定没问题,才会起诉,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审判。罪状要很久以后才会决定。因为这会左右到一个人的一生,非慎重不可。」
「没错……就像伊庭先生说的。喏,请把伊庭先生刚才的一番话,套用到多如繁星的关于死的假说上吧。这种情况,假说绝对无法被证明。没有证据,也问不到证词。假说永远都是假说。可是,死却是会造访每一个人的事物。于是……」
证据会被捏造出来——中禅寺说。
「捏造?」
「是的。死后的世界、另一个世界、他界、彼岸——什么都无妨。这些全都是捏造出来的、有关死的证据。没有人看过。就算真的去了,也没办法再回来。尽管如此,这些证据却多如牛毛。不过这些并不是为了定罪而提出来的正式证据。以刚才的说法来说,就像是为了确定调查方针,在调查会议中陈述的意见。这种证据,是可以挑选的权宜说词。」
「那是……地狱或极乐世界那类东西吗?」
公滋问道。
他在不知不觉间掉进了善辩的咒师的话语当中。
「就是那类东西。不,不只如此。不管是神、佛、幽灵或作祟,一切的一切——那类东西全都是谎言。」
「谎言……你不是咒师吗?」胤笃问道。
「没错……我作的生意,就是处理谎言。人对于死一无所知,绝对不可能了解死亡,所以有必要真挚地思考。但是不管怎么去看待死亡,都绝不能轻率地加以谈论。若问为什么……因为那是谎言。」
京极堂环顾众人。
「听好了,死亡无可否认。它是严肃的,也是悲壮的。但是真正应该严肃以对的是生,真正悲壮的是活着的遗族。人藉着对亡者的生付出虔诚的敬意,来保证自我的生的尊严。这种显露,就是严肃的死。人只能够透过把死与生重叠在一起,去理解死亡。死后的世界只存在于生者当中,那也就是对活着、对曾经活着这件事的敬意。」
「你的意思是,宗教……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生而想出来的权宜之计吗?」
伊庭感触良多地说。
「迷信也是一样。」京极堂答道,「伊庭先生讨厌迷信和信仰,对吧?」
「嗯。」伊庭抚摸脸颊,「很讨厌,现在也还是讨厌。我完全不想有什么信仰。嗳,或许就是这样,我才会活得这么痛苦哪。因为我连调查方针都没有决定……只会胡乱寻找证据,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地乱飞一通。过去一直都是。但是,原来根本没有什么证据哪。」
「你本身就是你活着的证据。」
京极堂说:
「用不着去崇拜别人捏造出来的证据。你的迷信,你自己决定就行了。你喜欢的事物,对你来说就是好的。你讨厌的事物,对你来说就是不好的。用不着勉强迎合社会。你的过去存在于你的记忆当中,那里应该也确实地有夫人存在。」
「淑子……」伊庭悄声呢喃。
「没有死后的世界。另一个世界根本不存在,人无法去到这里以外的任何地方。有的只有捏造出来的谎言。如果说伊庭先生没有选择其中任何一个煞有介事的谎言……那么对你来说,死后的世界就是你的记忆本身。」
「我的记忆啊……。可是……」
记忆这种东西,
靠得住吗?——我想。
「即使再也没有人知道伊庭先生过世的夫人——伊庭淑子夫人,夫人也存在于你的记忆当中。即使你不在了,你也存在于我们的记忆当中。这样还有哪里不足够呢?」
「不足够……」
「原本生物就只能够认识到现在,因为这样就足够了。只有人类会把前后加上过去和未来这种庞大的虚伪时间,来捕捉世界。」
那些也全都是……谎言——咒师宣言说。
「什么谎言……!」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那当然是谎言啦,关口。」京极堂说,「消逝的过去,是去了哪里?即将到来的未来是从哪里过来?那种东西,没有去到任何地方,也没有从任何地方过来。若问为什么,因为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对吧?伯爵……?」
「您……说的没错。」
回答十分明了。
但是,伯爵看起来似乎也有些困惑。
「将过去和未来视为不同于现在,就和死后的世界存在一样,只是一种权宜说法,那是人类编造出来的大谎言。所以伊庭先生……明确地自觉到你现在活在这里,存在于这里,就等于面对死者。这也是面对自己的死亡。这……就是最好的供养。」
「这样啊。」
「是的。但是人很软弱,人会迷惘。所以个人很难做到这一点。因为做不到,所以会加上许多枷锁,决定规则。那就是祭祀,是仪式。」
「你是说葬礼、法会那些吗?」
「信仰本身是有这样的来历。戒律、教义——更进一步说,法律也同样是一丘之貉。就像伊庭先生刚才说的,人要是就这样孑然一身,会活得很痛苦,所以人在外部建立了让人容易存活的装置。大部分的人甚至没有发现那是一种装置,就这么浑然不觉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