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右近低下头说道:
“在下因某种缘由不请自来,擅自潜入此空屋寄住,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说完,右近的头垂得更低了。
这下百介终于了解,原来就是因为如此,隔壁的棺材师傅才会认为治平已经亡故,屋子也换了个新的住客。
哼,治平嗤鼻回道:
“就不必如此多礼啦,反正我并不是个值得武士行礼致歉的大人物。我想知道的,是你所说的缘由。”
这下——右近的表情顿时变得悲壮了起来。
总之,酒宴是被迫取消了。
百介以治平持桶汲来的水洗了洗脚,便拖这一副依然疲惫的身躯走进了这金光党的家。
只见右近竟然变得异常憔悴。
这下百介才发现,之所以没立刻认出他来,并非因为屋内过于昏暗或出于疏忽,而是因为他的容貌完全变了个样。
百介和这名浪人曾共处了一段不算短的时日。
右近的武艺十分高强。就连与打打杀杀完全无缘的百介,也一眼就看得出他的确是身手不凡,同时还兼具敏锐神经、清晰思绪。但论及为人,右近虽是如此高人,却也不至于让人感到难以亲近。
虽然嫉恶如仇,但右近却不是个不擅融通的正义汉子:他也很清楚世上并非一切都是道理讲得通的。不过,右近也不至于因此而变得自甘堕落,毋宁说是正直吧。
大概是因为如此,他总是给百介一种快活自在、乎易近人的印象。
但如今——
他却变得一脸凶相。
月代邋遢,面颊削瘦、眼洼凹陷、皮肤也失去了生气,原有的和蔼亲切已悉数被抹杀,让潜藏在右近个性中的杀气赤裸裸地显露了出来。
稍后片刻,治平默默地端详着他那憔悴的模样半晌,最后说了这么一句便走出门外。
这下百介不由得畏缩了起来,为找不到任何话题而倍感尴尬。
幸好治平不出多久就回来了,右手还提着一只酒壶。瞧他出门也没多久,看来这酒并不是上店里打的,想必是向隔壁的棺材师傅还是谁强讨来的吧。
“大爷,先喝个两杯,把话匣子打开吧。”
治平从柜子上取下几只缺了口的茶碗说道。
以劣酒润了润喉咙后,右近开始娓娓道出了自己先前的遭遇。
在百介一行人脱身后——
所发生的一切都被判断为妖怪所为,因此原本被冠上莫须有罪名的右近便得以一洗冤屈。毕竟一切都在藩主眼前发生,教人欲怀疑也无从。
不过,就连藩主都被卷入这场大骚动,更何况还死了几个人,因此虽是情非得已,成了唯一知情证人的右近还是无法立刻获释。毕竟所发生的是一桩前所未闻的怪事,想必调书制作起来必定是困难重重。
右近就这么在藩邸内被软禁了约一个月。虽然不必再受牢狱之苦,但到头来还是和被幽禁没什么两样。请问是否遭到了什么折磨?百介问道。那儿对在下倒是不薄,右近微笑着说道:
“藩主山内公为人公正不阿,重情重义。既已判定无罪,即使在下如此来路不明,亦不会苛酷以待。”
右近如此补充道。
只不过——
无论对右近是如何礼遇,也不该迫使他配合旷日费时的调查,在唯唯诺诺中虚度时日。
想到着里,百介不由得内疚了起来。
右近本应尽快赶回家去。
毕竟他之所以在外奔波,并非为了游山玩水,而是奉某人之密令,隐姓埋名地进行搜索。
这个人物——
根据右近所言,乃北林藩城代家老。
——这又是个奇妙的巧合。
百介心中不由得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土佐,北林。
——七人御前。
难道纯属巧合?不,这绝非巧合。
右近所奉的密令,乃找出于北林领内接连犯下残酷斩人事件的凶手,其实也等同于调查七人御前之相关传闻。
而且,当时认为最有嫌疑者,乃北林藩先代藩主正室那位行踪不明的弟弟小松代志郎丸。而先代藩主之正室,乃与众人传说中的御灯小右卫门为同地出身,且原本已被许配给小右卫门的千代之女阿枫。
一切偶然之间均有因缘相连,若稍加追本溯源,零零星星的大小琐事其实均出自同一源头。
不论是右近还是百介,都不过是为这些关连所牵绊的丑角。
——七人御前。
也就是死神。
任由命运摆布而下嫁北林的阿枫,于先代藩主殁后,与现任藩主发生激烈冲突,最终跃下天守自尽。其弟为报姊仇,方惨杀北林领民,并四处散播怪力乱神之骇人谣言——此乃北林藩家老之推测。
为人刚直、剑术高强而备受家老赏识的右近,方才奉派前去寻访志郎丸的行踪,以确认此推论之真伪。
由于城代家老曾保证若完满达成此一托付,必将延揽其入城仕官。
因此对右近而言,此密令攸关一己之宦途,无论如何都得对家老的嘱托有个交代。
右近非得获得这份差事不可,理由是——
当时,右近之妻已是有孕在身。
就百介看来,右近在时下的武士中算得上是个罕见的爱妻夫君——虽然这或许不过是尚未成家的百介的偏见。犹记在旅途中,右近不仅常提起有孕在身的妻子,还曾数度言及对爱妻为自己所背负的辛劳是何等感激。
此外,当话题触及孩子时,右近也会浮现愉悦的笑容。每当在旅途中见到孩童,也不忘投以关爱的视线。
至今百介仍能清晰地忆起他那和蔼的神情。当时百介由衷体认到,知道爱妻怀了自己的孩子时,一个男人原来是如此开心,这实教人钦羡。
想来他肯定是归心似箭。
在这种情况下还得被幽禁一个月,想必是个痛苦煎熬。
百介端详起右近的侧脸。
只见他神情颇为晦暗。
不知是否是屋内过于昏暗,还是垂到脸庞上的鬓毛所造成的阴影使然。
——他的孩子。
应该已经出世了吧。
从他这副模样,一眼就看得出他尚未如愿仕官。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这下百介心底的不祥预感变得益形强烈。
“为奸计所害、又为妖魔所惑,在下原本已有难逃一死的觉悟,但拜该超乎常理之事件所赐,方得一雪奇冤。虽然如此,在下还是未能完成家老嘱托,也没监定志郎丸是生是死便迳行折返。进入北林领内时——已是弥生(注9)之初了。”
右进抬起头来,彷佛眺望远方般的眯起双眼继续说道:
“领内——已经变得混乱异常。”
“混乱是指……?”
“在下不禁纳闷,所谓人心退废,指的可就是此等情况。”
右近皱起了眉头,再度低下头去说道:
“北林原本就不是个富庶的藩。由于土地贫瘠,农民只能分耕微微可数的农田,勉强换个温饱,主要财源只得仰赖山林,但可伐资源亦已几近枯竭。不过现任藩主对领民似乎颇为严苛,使居民过得更是民不聊生。状况之窘迫,在下原本亦已知悉。这下又加上——”
“拦路斩人……?”
那并非拦路斩人,右近说道。
“为何不是拦路斩人——据说犯案手法极为残酷不是?”
“不,山冈大人。拦路斩人者逢人便杀,但这些案子的凶手却是先将人给掳走。”
“将人——掳走?”
“没错。将人给掳来后,先是将牺牲者折磨至死,接下来再毁其遗骸,对死尸百般凌辱。这哪称得上拦路斩人?”
“将人给杀害后,还要继续毁尸?”
“若调查文书所述无误,案情确实是如此。凶手于毁尸后,再弃被害人惨不忍睹的遗骸于荒野。手法之残虐,简直有如鬼畜。”
听到这番话,右近按在膝盖上的双手不仅颤抖不已,还牢牢地紧抓起裤子。
“而且,一如山冈大人所言——城下居民纷纷指其为妖魔诅咒,声称该地已为邪气所蔽。”
“妖魔诅咒?”
“没错。事到如今,在下也认为这传言有一半属实。”
不,右近将手掌往前一遮说道:
“——在下的意思是,虽无法断定世间是否真有妖魔鬼怪,但一地若充满恶念,对该地居民应该也会产生某种影响。”
“恶念……?”
“是的。每个路口均弥漫这一股血腥味,随时都可能发现邻人的手、足、甚至脑袋被遗弃在自家门口。虽不知昔日的乱世是否也曾如此,但时值太平盛世,却还得被迫过起这种随时可能丧命的日子,人心岂有不被扭曲的道理?”
这下百介也变得哑口无言了。
“山冈大人。在下认为人只要心怀那么一点儿希望,无论日子过得是如何窘迫,理应都有办法好好地活下去。庄稼百姓即使遭逢饥馑荒年,被迫过起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还是能寄望明年可盼得温饱。不,若明年还是不成,也会希冀景况将在后年有所好转,并得以继续把田给耕下去。是不是?”
应该是罢——百介有气无力地回答道。虽然成天像个漂泊浮萍般四处溜达的他,也没资格判断是否真是如此。
“遗憾的是——只消几桩惨祸,便能轻而易举地颠覆这种微不足道的期待。”
事态真有这么严重?治平问道:
“都教整座城变得如此纷扰了,难道这妖魔所犯下的暴行真有如此残酷?”
“的确是残酷之至。说老实话,在下原本也没料到竟然会是如此凄惨。”
右近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神情说道:
“当初奉家老之命出巡时,在下尚不知事态有如此严重。但在返回领内亲眼看到调书后——可就惊讶得哑口无言了。有个年纪未满十五的百姓姑娘,在经过无数次凌辱后,被剥下了脸皮弃尸河畔。客栈老板娘遭人斩首,尸身被抛到了行人熙来攘往的大街,首级则被放置在磨坊的石臼上。每一、两个月就会有人牺牲,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听起来的确是严重哪,治平说道:
“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右近大爷,这种事是打哪时开始发生的?”
“打哪时开始发生,这在下也不清楚。不过至少已经持续发生有五年之久了。”
“这些年来均未曾间断?”
“关于这点,其中有些似乎是假冒妖魔之名趁火打劫的愚蠢之徒所为。”
“噢——”
如此听来,情况的确仅能以人心退废来形容。
“在下认为只要是人,对他人或多或少都曾心怀憎恶或仇恨。”
这是理所当然。
就连极少与外人往来的百介,也曾对他人心生憎恶。不,甚至还曾萌生过微微的杀意。
但话虽如此——右近语带颤抖地继续说道:
“若问每个人是否皆有抹杀仇人的权利,答案或许是否定的。不,绝对是否定的。”
这下右近的语调突然开始激动了起来:
“世上的确有太多难以义理道断之事,亦有不少无妄之灾,更有不少不白之冤、难耐伤悲。但即使如此——”
宣泄完一时的激情,右近旋即又低下了头:
“——倘若为此便满心怨天尤人,终究算是心怀恶念,人的心智也易为邪念所充斥。只是待此邪念一消,恶念也将随之飞逝。”
或许——真是如此。
人心毕竟善变。百介认为任何怨恨均不可能永远不灭。
“只不过……”
右近继续说道:
“倘若——大家均在这种时时可能发生残酷暴行的环境下度日,那么要杀起人来,想必就要变得容易多了。也不知是法纪哪里松弛了,抑或是邪念已在人心深处稳稳扎根——不,经年在战栗惊恐中度日,所有百姓终将因心中恐惧濒临忍耐极限而发狂。”
“情况真有——这么严重?”
右近微微摇头叹道:
“的确严重。只为区区一人——不,或许并非仅有一人。这几名疯狂凶手,已让整个城下人心错乱。大街上的人影变得稀稀落落,孩童的嬉戏声或女人的谈笑声亦不复闻,大家纷纷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邻人,近日甚至已开始变得暴动频仍。”
“暴动……?”
即捣毁暴动(注10),右近说道:
“虽然百姓们过惯了苦日子,但原本尚且能对未来心怀些许渺小的希望,如今却——”
这下百介终于开始了解右近稍早那番话的意思了。
只消几桩惨祸,便能轻而易举地颠覆这种微不足道的期待——
想来也有道理。当大家都不知自己明日是否就要惨遭千刀万剐、曝尸荒野时,哪还有力气奉公守法地把日子给过下去?
“失去期待的佃农们纷纷抛下锄头、放弃农田,逃散者已是不知凡几,其中有些甚至聚众结党,开始干起盗匪勾当。城下的商家接连遇袭,不仅仓库遭到洗劫,甚至还被放火烧毁。”
“抢都抢了,竟然还要放火——”
“没错。而且还是逢店便抢,若仅攻击富商豪门尚且容易理解,但这下已是抢红了眼。这不是暴动是什么?”
接这右近转头望向百介问道:
“山冈大人可知道——此类暴行为何会如此蔓延不衰?”
不知该如何回答,百介也仅能回以一个忧郁的神情。
“放火抢劫、乃至行凶杀人均属犯法,本是天经地义,但如今城下百姓已经连这道理都给忘了。最为盗匪肆虐所苦的本为城下百姓,但这下——不仅是为恶匪徒,就连受害者都已经忘了这类勾当乃触犯王法的暴行。”
意即——大家已经麻痹了?
右近在空杯中斟满了酒,继续说道:
“在下始终深信,哪管世间是如何混乱,终究还是有些不可违背的伦常。无论天下如何糜烂,只要人人行得正,世风终将获得匡正。但如今——却是逆此道而行。人若弃伦常,世必乱如麻,欲正之也难矣。”
接着又咬牙切齿地说道:
“如今,领内已成了个人间炼狱。”
因为恶念已四处蔓延?
随着暴行四下扩散,整个领内似乎都成了一块魔域。心怀恶念者与这股邪气相呼应,引发了连锁死亡,有如死神盘据此地不去。
真是骇人哪,百介心想,浑身不由得打起了颤来。
光听这些就够吓人的了,治平也感叹道。
“——若继续放任不管,只怕举国百姓都要起来造反了。”
没错,右近转头望向治平说道:
“家老大人亦有此忧虑。倘若百姓真的起而造反——藩国必将遭到推翻。如今北林的财力物力,已不足以抗拒百姓蜂起。即使勉强镇压了下来,接下来的局面终将难以收拾,幕府也绝不可能放任不管。任谁都看得出——唯一的结果便是废藩。”
看来事态的严重程度,已远非百介在土佐时所听到的所能比拟了。
早在当时,右近便对这些暴行将对藩政产生的不良影响担忧不已。
但百介仍误以为光凭几桩拦路斩人的犯行,尚不足以导致废藩。如今听来,这已是不无可能了。
“只不过……”
右近有气无力地说道,并一口饮尽茶碗中的浊酒。
“百姓是不可能起身造反的。”
为什么——治平插嘴问道:
“大爷所言我也不是不懂。唉,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再怎么一筹莫展,人也不至于傻到一味将坏念头往自己肚子里吞。若人人都嫌苦,迟早都要卖命一搏,如此一来,哪可能不出事?”
虽是普通百姓——也不是傻子呀,治平语带忿恨地说道:
“哪可能乖乖吃一辈子亏。”
这道理在下也明白,右近说道:
“一如治平大人所言,普通百姓亦是有志气、有自尊、有智慧的。就这点而言,百姓和武士其实是大同小异。俗话说狗急跳墙,任何人对不当的弹压都会有所抵抗。只是,目前的情况还真是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如今再急也无墙可跳。”
噢?治平纳闷地应了一声。
“百姓之所以背弃伦常,乃因凶手尚未伏法。不仅如此,至今仍一再犯下暴行。而且仅在那狭小的领内,至今已逞凶五年有余。虽以残酷手段杀害多名无辜百姓,至今却仍在城下逍遥法外。这情况岂不是极不寻常?”
是不寻常,治平回应道:
“意即,哪管是父母还是儿女遇害——倘若不知是哪个人下的毒手,到头来也不知自己该恨的是谁。是不是?”
“没错,正是如此。”
右近放下了酒杯。
“这……已然是个灾厄。亲人遇害,却连个可憎的凶手都无从恨起。纵使有满心愤懑,也找不到个对象可以宣泄,仅能在畏惧中暗自啜泣。如此一来——人要不疯也难。”
语毕,右近无力地垂下了双肩。
原本就阴郁的神情,这下也变得益形灰暗。
“同理,若危害社稷的是暴政、饥馑一类灾祸,尚可与领主或藩国为敌。只要有明确的反抗对象,百姓哪怕再渺小气弱,也能鼓起勇气负隅顽抗。如此一来,或许真有办法起义——”
“逮不到真凶,根本等同于宫府放任狂犬肆虐,百姓怎没怪罪捕吏无能?若要找人怪罪,武士们理应成为首当其冲的箭靶才是呀。”
“百姓们似乎不作如是想。”
“这岂不奇怪?”
“因为凶手——并不是人。”
——七人御前。
“不是人——难不成是鬼?”
的确是鬼没错,右近回答道:
“若非阳界人间、而是阴界妖魔所为,要想怪罪役人也是无从怪起。再者——”
役人自己也已心生畏惧,右近说道:
“武士和百姓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如今官府不再有将凶手绳之以法的心力,百姓也失去了自保的力气。只晓得疑心暗鬼、彼此怀疑,根本无力团结一致,哪可能聚众起义?充其量仅能干出一些自暴自弃的暴行,而官府就连取缔这些暴行的力量都已不复存在。”
听来还真是纷乱不已。不——
或许妖魔诅咒,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百介心想。
“因此,该地的确受了妖魔诅咒?”
“这在下也无从判断。”
“犹记右近大爷曾言——该地于北林氏统治前,亦曾发生过同样的事?”
他的确曾这么说过。
“是的。但至于实际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在下也就不清楚了。领民之所以推称其为妖魔作怪,或许只是为了便于解释超乎寻常的情况罢了。”
“看来不推称其为妖魔作怪,还真是教人熬不下去呀。”
治平转身背对右近,为灯笼点上了火。
原本就昏暗的屋内,这下已是一片漆黑。灯笼的火光将老人的面颊染成一片橙红。
“但就连妖魔诅咒这种说法都搬出来了——情况可不就更难收拾?”
右近只是默不作声。
喂,大爷——治平朝他喊道:
“倒是大爷自己出了什么事?”
“噢。”
右近转头避开闪烁的烛光。
“可是——出了什么伤心事?”
“伤、心事……”
右近先是彷佛自问自答地喃喃自语,接着才继续说道:
“是的,这件事——的确是教人悲痛欲绝。”
“右近大爷——”
只见这浪人在黑暗中把拳捶膝。
“在下之妻——”
在下之妻也遇害了。
东云右近咬牙切齿地说道。
“夫、夫人她——但、但夫人不是已……”
“内人死于临盆在即之时。”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听到这个消息,百介顿时感到眼前变得一片黑暗。虽然人分明就近在眼前,但仿佛视界已为心中黑暗所阻,几乎已经看不见右近的身影。
“在下返家当日——便看到了邻家姑娘的遗体。从残忍的犯案手法看来,那姑娘碰上的并非冒名暴徒,而是死于真凶——不,即肆虐妖魔之手。”
死神。
这绝对是死神所为。
“据说那姑娘原本即将于数日后举行婚宴,平日也常帮助有孕在身的内人——因此这桩惨祸,真是教内人悲痛欲绝。”
可见内人尚保有常人心智,右近几近泣不成声地说道。
“但长屋中的居民可就全都变了样。不,或可能是因为出了这件事才变了样的。原本还准备举行婚宴,代表对人生或许还心怀些许期待。但这下就连着仅存的一丝希望都惨遭抹灭。大家纷纷为畏惧妖魔灾厄而紧闭门户,没人敢出门为那姑娘上柱香,就连新郎官也没敢露脸。这……教在下已是忍无可忍,只得恳求面见家老大爷,表明期望能继续进行搜索——”
“大爷打算亲手缉捕真凶?”
“没错。在下实在无法容忍此暴徒继续逞凶,而且,也仍想遵守与家老大爷的约定。不,或许在下的本意,终究不离建功仕官。未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