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你是说向羽田报告吗?”
“我不是说你的雇主,而是幕后黑手。”中禅寺说。“就是灌输你东野罪行的人,还有引介南云给你的人,以及山边先生过世时,通知你的人……”
“可是……这……”
“东野住在你的熟人经营的长屋吧?这也绝非偶然。那应该也是那个人安排的,他打算迟早要利用你。”
“这……是什么意思?您是说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吗?织、织作女士难道是……被那、那个……”
啊啊,原来是这样吗!——津村叫道。
“那么那个人根本不是在协助我吗!他叫我不要把织作女士给卷入,也是……我、我……”
是我杀了茜女士吗!——津村倾吐似地叫道,垂下头去。
“他身为裁判……有必要排除妨碍游戏进行的人。但是既然他是裁判,也要极力避免与参加者直接接触。所以他想要为每一个参加者安排助手,如此罢了。而你被看上了。但是,织作茜会过世……不是……你的错。”
黑暗的声音也略微颤抖。
“中禅寺!”有马叫道。“那么,织、织作茜是被那个人给杀掉的吗?那个人,就是山边的协助者,那个陆军的人吗?”
“不是的,那个人什么也没做。他连一根指头都没有动。”
“那到底……”
一道光明忽地逼近。世界恢复正常了。
“喏,各位,登场人物似乎又增加了。”
中禅寺拱起肩膀说道。
“你听到哪里了!”
那里……有个胡须男子穿着像是中山装的陌生服装,以及一个打扮相同的眼镜男子,还有一个穿着破掉敞领衫的光头男子,以及一名容貌仿佛少年的年轻女子。女子手中握着手电筒,光源就是那只手电筒。道路大大地弯曲,所以之前一直没有看见吧。
“小、小姐,你是……”
“敦、敦子小姐!”
有马和青木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然而被称做敦子的女子,却只是僵硬地盯着中禅寺看。中禅寺无声无息地走上前去。
“你是条山房的通玄老师吧?”
“没错。敝姓张。”
胡须男子答道。
虽然不年轻,但也不是老人。看不出年龄。
中禅寺再踏出一步。
“那位是宫田先生。宫田……耀一先生,是吗?”
眼镜男子似乎吃了一惊。
“没、没错,你……”
“用不着吃惊,我是中禅寺秋彦啊。”
“啊……”
“这次舍妹承蒙两位多方照顾了。我在此向两位郑重道谢……”
——妹妹?
手持光源的女子是中禅寺的妹妹吧,贯一望向那张脸。凛然有神。但是那张表情与其说是见到哥哥,更像是遭遇敌人。
张的脸僵住了。
然后他说了。
“其他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你的话我听见了。你……知道些什么?”
“全部。”
“什么?……这样啊。原来你是白泽啊。那么……就让我听听这个世界的秘密吧。我也……被骗了吗?”
“请再稍事忍耐。”
中禅寺这么说。张点了点头。
“敦子小姐,你……回去你哥哥那里吧。我的任务似乎就快结束了。河原崎也是……让你帮忙这么危险的事,真是难为你了。”
“可、可是老师……”光头男子说道。“……我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已经可以了。很快地,一切就会无效了吧。对吧?中禅寺?”
“老师……已经了解了吗?”
“不了解。但是既然布由还活着……某种程度我可以猜测到。是我输了。”
“老师!”
中禅寺的妹妹望向张。
“敦子小姐。优秀的将领能够不战而胜,然而愚蠢的将领却会为了求胜而战。想赢的瞬间就已经输了。我赢不了这个人。”
“老师……”
“语言是贤者用来操纵天地的手段,不是没有节操的人能够运用的。回去你哥哥那里吧。”
中禅寺的妹妹被这么吩咐,踩着蹒跚不稳的脚步,走过泥泞的山路,在哥哥面前停了下来。女孩的面容犹如少年般凛然有神,她看也不看哥哥的脸,只是一迳注视地上的泥泞。
“哥……”
“笨蛋。”
中禅寺短短地说,女孩的杏眼溢出一滴泪水。中禅寺以戴了手背套的手抓住她纤细的肩膀,将她推向青木。
接着说:“这是你的工作吧?”
青木扶住摇摇欲倒的女孩。
“你……能够完美地镇住这混乱不堪的气吗?”张说道。
“这个嘛……请看,神明正在那儿嬉戏着。不快点过去,神可是会累得回家去了……”
中禅寺指着黑暗的彼方。
*
鸟口疲劳困顿。
榎木津如同鬼神般勇猛,前方的道士和气道会的成员几乎都已脱离队伍,但是敌人不断地从后面的山路登上来。鸟口抱着哭喊不休的南云,只能不停地闪躲分不清敌我的人群。
即使如此,韩与岩井、曹与刑部仍然紧贴在山壁上,试图前进。榎木津的攻击一如往常,乱无章法,但他似乎明白韩和曹不能击倒。而两名心腹因为待在头目身边,似乎免于遭到攻击。
沙沙沙……声音响起。
——小孩。
小孩子们穿梭在山中的树林移动。
——糟糕。
榎木津这个人不会攻击小孩。
不知为何,鸟口认为绝对如此。
他拿着手电筒照过去。
榎木津抓着岩壁上的锁链,皱着眉头看上面。蓝童子可能已经通过了。
榎木津沿着锁链往上爬。
“不要让他过去!”
刑部叫道。
附近还有他的手下吗?
岩井抓住锁链,韩跟在后面。
刑部、曹爬了上去,手下也追赶上去。众人接二连三地追上去。
——要去吗?
鸟口被吩咐要等待中禅寺抵达,总之只要待在最后就是了吧。趁着还有体力的时候先突破难关比较好。鸟口扶起南云。
“大叔,拜托啦。走啰!”
鸟口抓住锁链。
就在这个时候。
“鸟口!”一道唤声传来。
“师傅,中禅寺先生!”
是黑衣的阴阳师。
他的双眼仿佛勾勒了一圈黑影,宛如狼一般。
“我、我等了好久!”
“这样。还好吗?那个人……是南云先生吗?”
中禅寺以凌厉的眼神望着南云。
南云战战兢兢地望向突然登场的黑衣死神,再一次害怕得蜷缩。
“……那个夸张的侦探走掉了吗?”
“是的,蓝童子似乎上去了。”
“原来如此。那不会再有人乱来了,走吧。”
“哦……呃……”
“敦子平安无事,有青木跟着她。”
青木……
鸟口站起来。
青木和敦子走过来了。开襟男子、老人、光头男子、还有和服女子。此外还有……张和宫田吗?后面还有人吗?
“益田呢?”
“还没到。或许和川新在一起。”
“川岛先生……是帮手吗?”
“他也真爱蹚浑水。”
“磐田的动向还没有确认……”
“磐田的话……他应该会从另一侧过来。修身会的研修结束,他想要下山的时候被困住了。他应该差不多快受不了,翻山越岭而来了。”
“困住?”
“木场修的妹妹也还没有回家。研修似乎预定十五日结束,但十四日的时候,成仙道一派与桑田组发生冲突,两派似乎也立即派了手下赶到热海那里,可能又筑起了路障之类的吧,修身会想下山也下不来,磐田可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吧。今晚他一定会来。”
中禅寺意外轻巧地抓住锁链,滑过山壁似地消失在夜色当中。
青木和敦子到了。
“乌、鸟口……”
“啊……不,平安无事就好……”
——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喏,我们走吧。”
鸟口勉强南云站起来,扶住他的肩膀,默默地跟上中禅寺后面,光头男子被青木说了些什么,跟了上来。
回头一看。
男子说:“我来帮忙。”
即使越过险恶的关卡,路途也一点都不轻松。高低差剧烈,以为有岩石挡路,没想到却是泥泞。一行人默默地前进。
然后……
唐突地出现了一座建筑物。
没有门也没有境界。但是从这里开始……
“是户人村。”
老人说。
穿过建筑物。
中禅寺往前走。
前方……
成仙道的余党堵住了去路。有人抢先了一步吗?不过好像约有二十人左右,几名气道会的幸存者倒在地上,黑衣道士正戒备着。
岩井与韩、刑部与曹僵持不下。
中禅寺马不停蹄,直往前进。
旁边的柿子树上突然有什么东西“沙”地跳了下来。
“慢死了。我都快睡着了。”
“你根本就在睡吧?”
“猜对了。”
“榎木津先生!”
跳下来的是榎木津。
中禅寺看也不看榎木津,往前走去。
榎木津伸了一下懒腰,朝着对峙的一群人打开双脚,双手叉腰。
“哼!”
他大声说。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都已经丢了那么多下去,杂碎竟然还剩那么多!”
气道会和成仙道全都回过头来。
光头男子放开南云。
“那个人……是谁?”
“那是……侦探。”鸟口说。
“侦探……”光头男子说道,跑到榎木津后面说:“我来助阵。”
“你谁啊?你看起来满好玩的,不过我不需要别人助阵。这种杂碎对我来说等于不存在。我保证他们光是看到我,就会自己跪地求饶啦,喏,杂碎,快点趴地!不快点躺下,要我特别让你们躺下也行唷!”
榎木津快活地说。
“把人说成杂碎,你也欺人太甚了吧,喂!”
一名男子推开道士,走上前来。
是个身穿军服的巨汉。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全天下最无能的侦探啊。你大老远跑来这种深山干啥?这里可没有你出场的份,这个废物!”
“木、木场先生!”
挡住去路的……竟是木场修太郎。
“哼!才纳闷最近怎么不见踪影,没想到你竟在这种地方当起立方体来啦,这个积木人!我一直觉得你这种四角男不适合都会生活,看这样子,你是在这儿干起樵夫来了吗?真是可喜可贺呀!”
“听你在那里胡说八道放什么屁!这里啊,谁都不许过!一个都不许过。我说不许过就是不许过,没听见是吗?你的耳朵是饺子做的吗,啊?”
木场摆出架势。道士们同时举起手来。
“我说我要过。”
“哦,这样?”
木场压低身体,握住拳头。
“我啊,从小就一直想把你那张老是一派轻松的脸给揍个稀巴烂哪。”
“那是我的台词,你这个四张半榻榻米男。我也一直想把你那张四方形的脸就像从上游冲到下游的石头一样削掉四边!”
话声刚落。
榎木津往左侧冲去。
木场转身,道士包抄上去。
榎木津高高跃起,踢倒一名道士。
“快去!”
——中禅寺呢?
——中禅寺在哪里?
中禅寺……已经过去了。所以……
鸟口这才发现榎木津的“快去”是对他们说的。鸟口拉起南云的手跑了出去,青木和敦子跟在后面。穿过去。钻过去。
光头男子撞上去。
榎木津接二连三地踢开道士。
岩井想要突破重围。
榎木津扑上岩井。
“你也不准过!”
岩井屈身闪躲。他害怕榎木津。
韩手足无措。
——这傢伙……
韩不会使拳法。
木场架住榎木津。
道士团团包围在四周。
两名刑警与和服女子——大概是一柳朱美——穿过去了。张与宫田通过了。
还有另一个……
——那是羽田的秘书。
还有那个人……
——那傢伙是谁?
“快去!”榎木津叫道。
榎木津是在拖延时间吗?
然后……
鸟口侵入了户人村。
不应该存在的村子。
应该存在的村子。
消失的村子。
不能够存在的村子。
厚重的云层分开,幽阳射入。
眼前浮现出苍白褪色的风景。
腐朽的家。
倾颓的墙。
杂草丛生的木板屋顶。
吊在屋檐下的褐色蔬果。
一切都浑然一体。
沙沙。
沙沙沙。
是小孩子。
小孩子跑了过去。
小孩子从老旧的屋子后面穿过。
门开了。
屋子里比黑暗更加黑暗。
屋子的门口是连结现世与黄泉的洞穴。
有人从黄泉走了出来。从那里走出来的是死人。这个村子的人不是应该全都死了吗!
如同幽鬼般的老人探出头来。
接二连三地走出来。
凹陷的眼睛。
虚脱的姿势。
好暗。
这里……
这里是妄想的村子……
南云尖叫起来:“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来吧!”
乌口冲了过去。
爸!
后面传来如此呼唤的声音。
*
“是户人村!”光保叫道。
益田上气不接下气。这比箱根的路还要糟糕。
要是没有川岛帮忙,他或许已经放弃了。不管怎么说,体能衰弱的东野都是个非常沉重的负担。这趟艰辛的山路几乎所有的路程都是由益田背负着老人走过。
“噢……干倒了。”
川岛短短地说道,小跑步过去。
疑似成仙道的男子们在地上东倒西歪。
“这毫不留情的踢法,我看是榎木津吧。那傢伙也真是的,一张脸生得那么可爱,为什么粗暴成这样呢?”
川岛蹲下身来,抓起两三个人的衣服检视后说道。
“粗暴吗?”
“很粗暴啊。跟修有得拚。你看到悬崖那里了吧?他竟然觉得把人扔下悬崖就没事了。明明出身大户人家,怎么会这么没教养呢?”
川岛站了起来。
“我在这里守着。不过警官大概要到早上才会来吧。要是有谁过来,我会在这里挡下。去吧。”
益田点点头。
终于……
“乙松先生,走吧。”
光保说。这个村子已经不再是幻想了。
妄想之国的居民活生生地就在眼前。
益田踏入户人村。
“好像……没有人呢,益田先生。去年我来的时候,这里住着不认识的老爷爷。”
“不……不是没人。大家刚才离开了,一定是去佐伯家了。”
“佐伯家在这边。喏,走吧,乙松先生。”
东野垂着头,咬紧牙关地走着。
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至少在东野脑中是如此。
哥哥、嫂嫂、侄子、侄女、叔叔、父亲、家人。
家人的尸体,家人的尸山。
亲手杀害家人的心情。
——然后。
隐瞒到底地活下去的心情。
——难过吗?
悲伤吗?就像光保的妄想化成现实,东野的妄想也会化成现实吗?
那么……
废屋。
磨损的石佛。
枯木。
视野变得开阔。
“那是……佐伯家吧?益田先生?”
领头的光保伸手指去。
——好大。
夜幕搅乱了空间感。
——不。
它真的很大,是一栋宏伟的宅子。门前聚集了许多人。是村人吗?不……是现在的村人吗?
“啊啊……”
东野咽下尖叫。
他看成是自己杀害的人了。
“走吧。”
益田拉着东野的手,跑下斜坡。
那里燃起了篝火。老人们沿着长长的围墙,三三两两地分开站立。经过他们前面时,模糊的诵经声掠过耳际。老人们全都口口声声地念诵着经文。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活人。简直是……
——祭悼生者的死人。
“这、这些人……”
光保小小的眼睛浮现慌乱的神色。益田觉得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感到困惑,实在有些滑稽。
“啊啊,我记得你是……”
光保对老人说道。老人以凝缩了夜色般的无底瞳孔回望他。
“光保先生,不行。跟他们说话也说不通。这些人……”
“可是……”
一名老人突然抓住益田的手。
“什……”
“快点,中禅寺在里面。”
“你是……”
是在山脚下的混乱中救了益田的老人。老人手中拿着火炬。
“放心。我是下田署的刑警。这个人也是……”
被火炬照亮的另一名刑警……
在哭。
“中禅寺在等你。刚才一个叫磐田纯阳的男子现身了。接下来……就只剩下这个人吧?”
老刑警指着东野。
——磐田来了。
“期限……快到了呢。”
光保说。日子又过了一天吧。那么最后一天到了。今天……
——就是游戏结束的日子吗?
诵经声传来。
不对,那是啜泣声。
老人们在哭泣。他们在为宴会的结终悲伤吗?
或者是……
东野的手在发抖。
——是害怕得发抖吗?
益田用力拉扯他的手,跑了出去。
来到门前。门扉大开。
里面有个貌似猴子的秃头老人。
——是磐田纯阳吗?
穿过大门。
玄关前——
龙纹刺绣的军服。是韩大人。
还有穿着黑色拳法衣的岩井。
玄关旁边——一个男子垂头丧气,伸直了腿坐着。
是南云正阳吗?他的旁边是鸟口和光头男子。
矮树前是穿着中山装的胡须男子,是张果老。
旁边戴着眼镜的男子——是宫田。
他的旁边——庭石上站着一名少年。
是蓝童子吗?蓝童子前面——
是佐伯布由。
还有……
玄关正面。刑部搀扶着一个戴面具的男子。
蹦出的眼殊、黄金面具——是曹方士。
全员仿佛冻结了似地僵在各处。
“啊啊啊啊!”
东野想要逃走。
益田急忙按住他。
“你来了!”
脚踏在大开的玄关门槛上……
一脸凶相的……
黑衣男子瞪视过来。
之前他被曹挡住而没有发现。
“中禅寺先生!”
“喏,闭幕了。无聊的游戏结束了!”
“这、这是打算做什么?你、你这……差、差不多可以给我从、从那里让开了吧!”
“刑部,你还没发现吗!这里根本不可能有那种东西。”
“什、什么?”
中禅寺无声无息地伸出手指。
“你也是,岩井。还有宫田先生。”
“你、你这傢伙在说些什么!”
“岩井,你还不懂吗!我是中禅寺啊。”
“啊……你、你就是……”
“你们太愚蠢了。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张先生,你应该已经明白了。”
张点点头。
“我原本就在怀疑。但是这下子……无庸置疑了。”
“什、什么意思!”
“布由小姐,还有乙松先生。喏,南云先生也抬起头来,仔细看个明白。”
中禅寺静静地把脚从门槛上放下,就这样来到曹的面前,扶上他的黄金面具。
“被戴上这种无聊的东西……品味真是太低俗了!”
中禅寺扯下面具,砸在地上。
“喏,看个仔细吧!这个人是谁!”
白发直伸到肩膀,嘴巴没有牙齿,宛如洞窟一般,眼睛一片白浊。那是个干瘦如鹤的老人。
“啊……”
叫出声音的是布由。
“骗、骗人!这……”
“不是骗人。喏,南云——不,亥之介先生。你也差不多该抬起头来了。这才是现实!”
“亥、亥之介?”
“怎么样?韩大人!喏,磐田纯阳,看啊!”
“哇啊啊啊!”
东野——佐伯乙松吓软了腿。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