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口“唔嘿”了一声。
榎木津说的没错。
青木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青木光是守护没有价值的自己就费尽心力。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意识中断了几天就心情浮动的自己,根本形同不存在。不值得去拘泥、守护。然而青木只因为冀望自己就是自己,而去怀疑敦子。她就在伸手可及之处,青木却放掉了她。
——我满脑子只顾着自己。
青木懊恨,空虚,然后抬起头来。
——这不是我的事件。
而是中禅寺的事件。所以……
中禅寺站着俯视榎木津。
“那么榎兄,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有几个人?”
“一个。”
“是男……还是女?”
“男的。”
“这样……”
中禅寺似乎了解了什么。
“鸟口……”
“什、什么事!”
“你还记得涂佛吗?”
“嗯,记得。”
“这场游戏就像涂佛。在漫长的岁月中失去真意,表面拥有了不必要的深度,被附加了不同意义。它已经本末颠倒,所以就算抓住它、揭露它,也还有大逆转之后的里侧。它的形态不断地改变,完全固定不下来。但是……它的真实面目其实是个无聊的东西。空虚游戏的真意只有主办人了解,而主办人是不可侵犯的。玩家不能挑剔裁判。而且因为不知游戏真意,观众也无法妨碍游戏进行。被骗的是骗人的一方……”
所以这个事件就如同涂佛之宴——中禅寺说。
鸟口、益田及青木都紧张起来。
即使如此,青木还是稍微安定下来了。
“中禅寺先生……有对策吧?”
“对策……是有。但是没有胜算。”
“胆小鬼,说那什么泄气话。别担心,有我给你撑腰,而且小敦有那三大笨蛋来保护。会吧,你们三个笨蛋!”
榎木津指了过来。
青木站了起来。
鸟口和益田也绷紧全身。
“喏,看吧。奴仆就是要这样使唤。命令他们,就会乖乖听话。能被主人命令,他们也心满意足。你就是太客气啦!”
榎木津仰望中禅寺。
“喏,要怎么做?”
“别慌。”
“先下手为强啊。这是激战啊!爆烈伊豆!”
“不……要做的话,就以我的做法来。”
“怎么,你还在说那种话吗!那种东西,打他个落花流水就是啦!除了歼灭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先……驱魔。不过我需要士兵。”
“召集就好了。去叫川新来吧。”
“但是,关口或许会出不来。”
中禅寺说道。然后望向雪绘。
“雪绘夫人……”
从青木的位置,无法看到雪绘的表情。
榎木津再一次望向雪绘。
“小雪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还有……千鹤也是。”
望过去一看,中禅寺的夫人正坐在檐廊上。中禅寺没有看自己的妻子,右手抚着下巴,转向壁龛。
“千鹤子。”中禅寺呼唤妻子的名字。“可以请你和雪绘夫人一起暂时到京都去吗……?”
记得京都是千鹤子夫人的娘家。
夫人无声无息地站起来,说:“我把猫也带去。”
榎木津也猛然起身。
“哈哈哈哈,你被说动了哪,中禅寺在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这还是你第一次人说动哪!不管怎样都好,总之让我揍那个怪老头一拳啊!”
侦探说道。
青木望着中禅寺的背影。

6

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四方形的天空。
怎么,又一样啊——贯一再次合上眼皮。
他看见父亲的脸。父亲正破口大骂。嘴巴一开一闭,一开一闭。完全听不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完全不了解父亲在想什么。够了吧。妈在泥地房间里哭,弟弟妹妹也在哭。妹妹应该已经嫁人了,为什么还那么小呢?
吵死人了。明明没有声音,却吵死人了。
啊啊,我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每个人都讨厌我。
父亲的嘴巴开闭着,母亲在哭,窗外有叔叔婶婶和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在偷看。
他们在说些什么?完全听不见。
兵吉在哪里?我说兵吉在哪里?
啊啊,这样啊,得去找兵吉才行。没时间管父亲了兵吉才14岁,是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孩子。他才14……
还是12……
是12岁吗?美代子?美代子去哪里了?真是的,这种时候跑哪儿去了得快点去找才行那孩子跑出去了美代子在哪里做什么快点,工作什么的请假就行了隆之他……
——隆之他……
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四方形的天空。
脖子根阵阵作痛。啊啊……隆之。
得去找隆之才行。啊。
“隆之……”
“你醒了吗?”说话的是有马。
“老、老爷子……我……”
“你也真是钝。刑警怎么会让警官队给殴打呢?我都那样阻止你了……害我都被揍了哪。”
有马摩擦着灰白色的发际于额头的皱纹中间。
“被……警官队?”
这么说来。
“隆之呢……美、美代子……”
有马缩起皱纹如网目般遍布的脸颊。
“怎……怎么了?”
有马的表情苦不堪言。
“村上,你老婆被骗了哪。”
“被骗……?”
没错。
不认识贯一的妻子。不认识贯一的儿子。
只有贯一消失的家族史。
——然后。
渊胁拿给他看的住民登记册。
贯一所不知道的贯一一家人。
——我。
我疯了吗?记忆慢慢地复原,完全复原之后,贯一感到一阵战栗。
——我的历史。
“喝口水。”
有马递水过来。贯一撑起身子,把嘴巴凑上杯子,一口气喝光。成团的液体通过咽喉时,他感觉到自己活着。
——我还活着。
所以疯了也无所谓吧。
“喂,村上,关于你说的……那件事。”
“哪件事?”
反正都是疯言疯语吧。
“那份住民登记册啊。户人村的。”
“户人村……?”
“我待在驻在所的时候,哪里是这么称呼的。”老刑警说着,打开开襟上衣的领子,用扇子扇风。“怎么样?你……真的记得那里的全部居民吗?那个叫村上福一的是你父亲吗?”
“这……”
对。不会错。双亲,对面三户人家还有左右两邻,以及后面的人家。纪州熊野的新宫郊外是村上一族定居之处。可是……
“可是……是我的脑袋有问题,一定是的。不可能有这种事。”
有马垂下嘴角。
“我……不对劲了。被孩子殴打,老婆跑掉……”
“被殴打?”
你呗隆之打了吗?——有马问道。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跟儿子连架都没得吵吗……?”
有马睁大泛黄浑浊的白眼。
“……这样啊。那孩子发现他的出生……”
“老爷子?老爷子知道些什么?”
“不,没事。”有马说。“哎……我知道你十分混乱。但是啊,村上,困惑的不只有你一个。总之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那个村子的居民是你的亲戚吗?”
“是啊。”贯一以平板的口吻回答。
“这样啊……不只是烧掉了还是弄丢了,但就是没有迁入证明。我刚才去村公所查过了。哪里的居民在官方资料上从以前就一直住在那里。”
“所以说,那是我的记忆有问题……”
“不是的。”老人说。慵懒地站起来,关上窗户。
——这里是哪里?
仔细一看,这里是像文化住宅般的小户人家房间,几乎没有家具。虽然没有灰尘,也不肮脏,但没有人居住的气息。
“老爷子,这里是……”
“这里啊,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是个好心人借给我们的,很干净吧?不知道是别墅还是秘密住处……”
会有点热,不过忍耐些吧——有马说。
“隔墙有耳哪。虽然把这里借给我们的姑娘非常亲切,但也不能保证能够相信。我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
“我也……不能相信啊。”
因为我连自己都无法相信了——村上说。
有马翻过坐垫坐下来。
“哎……不就说先别提那件事了吗?15年前,我待过那个驻在所啊。我不是说过吗?我待了两年。”
“这……怎么了吗?”
“我在驻在所时不也说了吗?15年前,那里的村民不叫那些名字。”
“咦?”
“所以如果你疯了,那我也疯了。登记册上头没有半个我认识的名字。那个巡查说会不会是搬走了,搬出去是可以理解,因为那个地方鸟不生蛋的。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大举迁来?就算搬去那里,也没有半点好处啊。”
“那……”
“不对劲。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鬼。”有马说。“我也这把年纪了,难免老糊涂,可是我不会连那种事都给忘了。那里是佐伯的土地,住的是佐伯的眷族,靠外面的地方是三木屋的土地。不会错的。”
“可是……”
“我看到登记册的时候也相当混乱,以为我终于脑袋失常了。可是啊,我并没有搞错。”
有马上半身前屈。
接着他扬扬下巴比比外面说:“喏,昨天成仙道不是把一个女人拖出来,说她是土地的地主?那是三木屋的孙女,我记得她。如果说哪里的土地是那个女人的……”
老刑警用中指敲了两下白发苍苍的头。
“……就表示我这里也还正常,三木屋是存在的。那表示登记册上的人15年前是不存在的。那么……”
“就、就算他们是我的家人,也不奇怪,是吗?”
“不奇怪。”老刑警说。“总之一定有什么问题。绝对有什么。村上,你不能放弃。”
“放弃……放弃什么?”
“你的家人。”
有马转向旁边说。
“你老婆也只是被那个成仙道给诓骗罢了。你儿子一定也是……对了,你儿子怎么了?你老婆怎么会加入那种宗教?”
“这……隆、隆之离家出走……”
“果然如此。”老刑警说道,表情纠结得更厉害,抱起双臂转向旁边。
“然后怎样?他们说要帮你找儿子吗?”
村上点点头,确实如此。
“我不相信,我无法相信。但我老婆相信了。然后我……从家人的历史中被剔除了。现在我实在不晓得哪边的选择才是正确的……或许干脆被骗还……”
“你这话就错了,村上。”
有马压低身体,朝上望着村上。
“……隆之不在那里面。”
“咦?”
“你看到隆之了吗?”
“可、可是……”
那时候刑部只是指向人墙,贯一并没有确认。
“村上,我啊,在那场大混乱中找了好久,可是我没有看到你的儿子。你老婆的确是在,但是只有她一个人。我本来想抓住她询问,但你不听制止地胡闹,后来你老婆走掉,我没能问到她……”
“这……”
很遗憾,敝人不清楚令公子之事……
但是……如果是吾等成仙道成员——村上美代子女士的公子……
隆之的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什么意思?”有马问。
“他、他们……会操纵别人的记忆。那样的话,想怎么做都行啊。就算随便从哪里抓来一个孤儿,说是儿子,父母也不会发现,所以美代子……”
“这样啊,所以你才说什么法术怎么样的啊。可是……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办得到吧。
“美、美代子呢?”
“你老婆还跟那些人在一起。信徒和地痞流氓在派出所前面僵持不下,不过骚动是暂时平息下来了,所以警官队也没办法出手。”
“还在那里吗?”
“是啊。那个叫做桑田组的土木建筑商筑起路障盘踞在那里。成仙道聚在那前面……大概有一百人左右吧。还有那个……叫什么气道会的人,他们几乎都被逮捕了,不过还有一些余党,目前是三方对立。有不少人受了伤,但是警方……似乎也无能为力。”
“可是挡住道路,不是违反交通法吗?”
“如果是公道的话。但那里并不是马路,所以暂时没有强制驱离。”
现在处于胶着状态哪——有马有气无力地说完后,搔了搔脖子。贯一盯着他那节骨分明的手指动作。
“那,隆、隆之他……”
“不必担心。”有马说。“你不是报案失踪了吗?警察和骗人的宗教不同啊。相信同伴吧。”
——不是的。
就算找到了隆之。
“我……我……老爷子,我已经没办法再当他的父亲了。我……”
脖子的痛楚。
贯一用手按住颈子。
“你在胡说些什么?隆之不是别人的孩子,是你的孩子啊。只是被揍个一两下,别吓成那个样子好吗?听好了,村上,相信这回事啊,不是对对方有所期待。希望自己的儿子怎么样、是自己的儿子就一定要怎么样、只有我家的儿子绝不会怎么样——这不叫相信。所谓相信,不是向对方要求啊。”
有马说的没错。
可是……
“被打,觉得生气就生气啊。觉得伤心的话,哭就是了。没有什么好丢脸的,你们是父子啊。”
“我们……不是真正的父子。”
“父子还分真假吗!”
有马吼道。
“你们住在一起,你把他养大的,不是吗?那么你就是他父亲。除了你以外,他没有别的父亲了。别在那里发傻了,村上……”
有马合上扇子。
“……什么严父慈母,就是拘泥这种无聊事才不行。父亲没什么好伟大的,母亲也不一定就慈祥,孩子也不全都是好孩子啊。我们全都是笨蛋,一群笨蛋聚在一起,彼此依靠着活下去,不是吗?只是这样罢了。这……这样罢了。”
有马咳了起来。
“老爷子……”
村上抚摸老人蜷起的背。
“我没事,只是感冒还没全好罢了。村上……”
有马转向贯一。
“我也没办法就这样罢休,我们去那个村子吧。成仙道也说要去那里。”
“可、可是老爷子……”
“嗯?什么?”
“搜查……”
莲台死裸女命案的搜查怎么办?贯一和有马都是为了那个案子而来的。
“没关系啦。”有马说。“事到如今,就算我们进行搜查状况也不会有所改变,而且我刚才联络署里,有件事让我觉得怎么样都不对劲。还是老样子,接到一大堆目击证词,但是目击到关口的那些人里面,有人说6月10日就已经看到他了。”
“这怎么了吗?”
“就是关口顺手牵羊的那家书店。我一直奇怪店家竟然记得住他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原来是因为前天下午关口也来过。店家说,关口前一天——也就是6月10日下午也来过。读了那本书——他自己写的书。那家伙6月10日下午就一直在下田到处徘徊。但是关口本人作证说他6月10日下午去了户人村,还说户人村里有野篦坊。”
“可是,昨天那个渊胁巡查作证说关口并没有来……”
“你不觉得他的话也挺可疑吗?”
“那……老爷子是说渊胁巡查撒谎?”
“不是啦。”老刑警。“你不是说过吗?成仙道会操弄记忆。”
“咦?”
这……或许有可能。
“可、可是……”
“作证目击到关口的人,有好几次是成仙道的信徒啊。那些家伙在案发几天前来到下田,命案一发生,就只做了证,然后马上撤离了,对吧?剩下的目击证人也很可疑啊。”
“那么老爷子的意思是,关口去了那个村子?”
父亲、母亲、叔叔和婶婶居住的……
那个村子。
“如果他去了……那家伙就是无辜的。”
“可是……村人的记忆也……”
“成仙道的那些人还没有上山。当然……如果他们还有其他分队,那另当别论。而且人的记忆并不是唯一能够证明过去手段。”
门口传来叽咯声。
有马回过头去,用手把贯一推到旁边,问道:“是一柳女士吗?”回应他似地,一道冶艳的女声响起:“嗯,是啊。”
“一柳?谁?”
“噢,就是那个豪气的大姐。”
一名女子抱着蔬菜,从后门出现。
“哎呀……你醒了吗?”
女子穿着暗红色碎花纹的铭仙和服,披着夏季外套。温婉的瓜子脸和束起的长发感觉十分清新,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印象。
“啊啊……”
就是那个在混乱中救助被桑田组推倒的有马,对着流氓痛快大骂的女子。
“那么这个家伙是这位……”
“不是唷。”女子笑着说。
“把这里借给我们的是别的姑娘。这位女士是我刚才在村公所遇到的。”
“村公所?”
有马微笑,搔了搔额头。
女子以温柔的语调说着:“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准备。”进了厨房。
有马望着她的背影。
“这么棒的女人这一带难得一见呢。不过邂逅的场面太逊了哪。在对方看来,我只是个虚弱又没用的老头子吧。但是那样一个大美人,不管是什么样的机缘,能够认识就值得庆幸了哪。”
不知道有几分是真心话。贯一连有马的心都看不透。
“她到底是……?”
什么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有马扬起眉毛,在额头挤出皱纹,“嗯”了一声。
“她说她叫一柳朱美。”
“是什么……”
看起来不像村公所的员工。
“不,她不是这里的人。她好像住在昭津。”
“昭津?静冈的昭津吗?”
“就是那个昭津。她说她是来这里找人的。”
当然话是随人说啦——老人向贯一耳语。
“找人……?”
“好像。我们在村公所碰见。她好像在查资料,然后她还记得我——哎,才昨天的事嘛,当然记得——我告诉她缘由,她说我们可能有许多不便之处,提议为我们做个饭,就是这样。”
“老、老爷子,你说缘由,你告诉她什么?你把搜查内容告诉一般平民吗?不……说起来我们也被下了封口令……”
“不是啦,不是啦。”有马小声说。“我还没听到详情……不过那个妇人与这次的事件……似乎有关系。”
“这次的事件……?”
贯一望向女人的背影。
接着他把嘴巴凑近有马耳边问:“织作茜命案一事吗?”
“不是。哎,虽然或许是同一件事啦。”
“我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是啊。她在寻找的男人之所以失踪,似乎与成仙道有关。而那个男人……打算去那座户人村。”
“去……那座村子?”
“所以啊……”有马瞟着女子继续说道。“不管是真是假,是不是别有用心,这个女人都很有意思,而且又是个美人胚子。哎,反正不管怎么样……”
都得去户人村一趟哪——老人沙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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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口守彦和青木文藏一起赶到时,小村子已经是一片混乱。车站周围有许多警官待命,他们一穿过剪票口就被抓住了。如果青木没有警察手册,两人肯定动弹不得。
青木利用东京警视厅的头衔问出状况。昨天通往目标村落的入口一带似乎发生了骚动。成仙道与清水的建设业者还有韩流气道会三方对峙,发生冲突。“一堆人遭到逮捕和受伤,真是一场大骚动哪。”警官说。清水的建设业者似乎主张他们是接到羽田制铁的委托而行事,那么应该是太斗风水塾所指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