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师、通灵少年、气功道场、汉方药局、风水经营指南、自我启发讲习、私人研究团体、新兴宗教——每一个都很可疑,但是很难在他们身上找到明确的犯罪事证。顶多只有韩流气道会犯了暴行伤害、逮捕监禁罪罢了。而且要是不向警方报案,也会这么不了了之。并没有像是不知道犯人是谁、不了解动机、找不到作案手法等所谓的谜团。
可是……织作茜被杀了,而且据说还是关口杀的。中禅寺说的确实没错,但是他没有把织作茜命案算在里面。
不要混为一谈——中禅寺这么说。
这是不同的事件吗?——鸟口问,中禅寺却说一样,但是不能够混为一谈。接着他这么说了。
华仙姑、张果老、韩、还有曹……
这玩笑太差劲了。简直是低俗……
什么叫差劲的玩笑?——鸟口追问,但中禅寺不肯回答。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他明明一定知道些什么的……”
游戏不可能还在继续吧……
多多良说,中禅寺曾经这么说过。
而且……还有蓝童子要青木转述的话。
请转达中野那位先生,请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他知道就应该说啊。”
“鸟口。”
“什么……”
“木场前辈也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听说榎木津先生也完全没有对益田说什么,不是吗?”
“只是,就算榎木津大将说什么我们也听不懂吧。”
“唔……有可能,可是……中禅寺先生很明白。他明白自己的话是多么可怕的凶器。”
“嗯……”
“武藏野事件的时候不也是吗?他早就知道了。但是他为了木场前辈和阳子女士而保持沉默。如果他一下子就公开真相,会变得如何?被害人会减少吗?”
青木没看鸟口,如此说道。
青木说的没错。关于武藏野事件,中禅寺知道旁人不可能得知的线索,但他所知道的线索,对于解决事件并没有任何助益。若是弄错公开的时机,反而可能招来混乱,让事态变得无法收拾。
“缄默不说,一定也很痛苦啊。”青木说。
“这我明白。我这个人天生嘴皮松,眼皮重,也因为这样,觉得人生过的轻松多了。”
青木面对另一头笑了。
“鸟口,像我啊,只是忘了昨天发生的事 就慌得好像整个人生空掉了似的,因为我一直把自己嵌在社会要求的模子里过活。我总是画有界线,决定从这里到这里使自己的领域,然后感到放心。但是事实上根本没有那种界线不是吗?也没有内外之分。只是我一这么想,就不安极了。因为会失去根据……”
青木回过头来。
“……他不是常说吗?世界上没有不可思议之事。”
“是啊。”
“要是没有了不可思议,活下去一定非常辛苦。”
“是……这样吗?”
“嗯,人会勉强去制造不可思议。透过觉得不可思议来取得平衡。事实上……真的没有好不可思议的吧。”
“嗯。”
多多良也说,中禅寺是站在境界处的实践者。说他的立场让他不能说不可思议。
“鸟口,我觉得呢……”
“觉得什么?”
“中禅寺先生这次的样子的确不对劲。我昨晚就一直在想是哪里不对劲。于是我想到,或许……”
“或、或许什么……?”
“这次的事件,是他的事件。”
“什么?”
“过去我们涉入的所有事件中,他总是贯彻旁观者的角色对吧?怎么说,只有这样才能明白自己的分际……”
“是啊。”
主体与客体无法明确地分离开来……观测行为本身会影响对象……正确的观测结果只能在不观测的状态下追求……·所以观察者必须将观察行为视为事件整体的一部分——中禅寺经常这么说。鸟口觉得似懂非懂。
“你是说,这次状况不同?”
“我是这么感觉……啊。”
青木轻叫一声。
一个老太婆从里面走了出来。
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居民。
“要闯进去吗?”
“不……再等一下吧。”
青木露出刑警惯有的表情说道。
“刚才有个中年男子走进前面的房间对吧?房东说,住在里面的是一个打零工的土木工人……但是如果那是东野的同伴……”
青木小声地说。青木受了伤,敌人越少越好。
“东野也会功夫吗?”
“功夫?我不认为他是个武术家。”
“那……果然是催眠术吗?”
“不……虽然不一定是,但是综合昨天的谈话,敌人有个共同点对吧?”
“共同点……哦哦,记忆……”
“对。尾国诚一使用催眠术。条山房不太清楚,但会使用药品使人昏厥,然后再操纵记忆。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也会做些近似的事。还有……成仙道。”
“成仙道也有关系吗?”
“我认为有。我被袭击的时候,还有敦子小姐被掳走的时候,他们都在场。而且增冈先生说,织作茜遭到杀害当天,他们在下田。”
“是耶。”
“虽然几乎没有成仙道与太斗风水塾的线索,单位怎么样都觉得……他们也使用相同的伎俩。我也被摆了一道。”
鸟口从胸袋里取出一张照片。
是羽田隆三交给益田的资料里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中年男子,坐在矮桌旁边。疑似资料的纸张在他的周围堆积如山。和服胸口敞开,圆领衬衣看起来很土气。
“我不觉得这个老爷爷有什么重大关系耶。根据羽田给的资料,这家伙伪造经历对吧?”
“对。据说他本来是在陆军开发武器的理学博士。”
“陆军啊……?他和传说中位在韮山地下的开发中武器有关系吗?”
鸟口问道。青木垂下头去。
“地下军事设施啊……”
青木在想敦子的事吧——鸟口这么感觉。
不,或许是因为鸟口自己联想到敦子,才会这么想。
——有什么关系?
青木都看到敦子本人了嘛——鸟口这么想。
——陆军的军事设施。
——陆军。
“青木先生!”
——对了。一定就是这样。
“青木先生,中禅寺先生在战时确实是陆军的……”
“嗯,他说是隶属于帝国陆军第十二特别研究所——就是那个武藏野事件的舞台呢。和那个美马坂教授一起……”
天才医学博士美马坂幸四郎——再武藏野事件中殒命的人物。
“那和这次的事件有没有关系呢……?”
青木一脸讶异。
“你是说……那个研究所吗?”
“中禅寺不是说过,他在那里被迫宗教性的洗脑实验吗?”
“没错。说什么当日本战胜的时候,必须将败战国的国民全都变成国家神道的信徒,真是教人哑口无言的实验。中禅寺先生好像百般不愿意。”
“所以那时洗脑吧?还有帝国陆军。而且那不是陆军造兵厂所管辖的吗?那么武器开发也……”
“鸟口!”
青木压低了身体。
鸟口叠在他身上似地看过去。前面的房间门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上身赤裸,头上绑着毛巾,怀里抱着一升(一升约为1.804公升。)容量的酒瓶,与另一个穿着日式短外套的褐皮肤老人走了出来。两个人都醉的东倒西歪。
“跟那也没有关系啦。这下子那栋长屋里……只剩下东野一个人了。”
“是啊。”
青木抬头仰望。
“也用不着……潜入空房里了吧。”
“那么……是正中间那间吧?从前面算来第二间和第三间……对吧?”
“不知道他会使用什么伎俩,不过……”
“敌人只是个干枯的老人。而我们……不过,青木先生,你不要紧吗?”
“什么事不要紧?”
“这种事不是违反那个什么毒物规程吗?”
“什么?哦,你是说服务规程吗?我现在是休假。无故缺勤五天后还请假,课长和部长气的暴跳如雷,我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复职呢。所以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那我们不就是一般平民了吗?那闯入之后……”
完全没想到接下来要怎么办。
“要求东野同行吧。要求他自愿。不过……还是亮一下这个好了。”
青木亮出警察手册。
“……趁着我还有这玩意儿的时候。”
鸟口觉得青木变得好像木场。
“我……从前面的门口进去。你从中间的房间过去。长屋没有后门,这样目标就逃不掉了。”
青木微微举手。
“我身上有伤,拜托你多担待啦。”
他冲了出去。
扬起一阵烟尘。
青木在第二道门前站住。
鸟口赶过他,来到第三道门前。望向青木的脸。
彼此点头。
开门。
“东……”
鸟口想要开口叫东野,却叫不出声。
随着一道轰然巨响,堆积如山的书本崩塌下来。一个打扮如同照片中的老人跳也似的闪到房间角落去。打通两户人家而形成的房间几乎完全被书本和纸张埋没。书本哗啦啦地崩倒。
“啊啊……等、等、等一下!”
“你是……自称东野铁男的人对吧。”
青木从隔壁入口进来说道。
“我、我、我不是……我是……”
老人胡乱摇着头,一头白发变得散乱。鸟口愣住似地望向青木,青木也瞄了鸟口一眼,穿着鞋子就这样踏上纸张,来到害怕的老人身边。
“原、原谅我!我、你、你们是羽、羽田的人吗?还是啊、啊啊……”
青木打开警察手册,出示警徽。
“我是东京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的青木巡查。有些事想要请教你……。可以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吗?”
老人张开牙齿脱落的嘴巴,接着他放弃挣扎似地垂下头,说道:
“人是、人是我杀的……”


益田屈着身。
天空看似快要下雨了。
他靠在混合大楼肮脏的墙壁上。
然后偷看。接着他怀疑自己眼花了。
——中禅寺先生。
中禅寺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益田感到心跳加速。
他明明那样嘱咐众人不要轻举妄动……为什么?
昨天中禅寺交代益田还要青木及鸟口,要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他说如果想救敦子,就不要乱来。但是益田无法信服。
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袖手旁观。
唯独昨天,中禅寺没有多加说明。
即使如此……
益田还是觉得相信他比较好,因为再怎么说,这都是中禅寺亲口交代的话。
只是……益田也接下了羽田兴司的委托,还收了订金,他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鸟口和青木看来似乎也无法接受,于是三人决定背着中禅寺私下调查。
人手不足。对手实在太多了。地点也相隔遥远。羽田说会派秘书帮忙他,但是益田到现在都还没联络到那名秘书——津村信吾。增冈说尽管凶手已经落网,搜查却不知为何陷入瓶颈。秘书是被困在那里吗?协议之后,益田决定让鸟口和青木去甲府,住处可确定的只有东野一人。所以派两个人处理确实的一边,益田自己则去调查太斗风水塾。
益田一大清早就前往大塚。
即羽田的备忘录所记载的太斗风水塾的本部,地址不在京都也不在滋贺,而是在丰岛区大塚。很近。可是该处似乎是事务所,而不是南云生活起居的地方,所以难说本人在不在。
现场的确挂着招牌,但风水塾并没有营业。
益田从玻璃门窥望里面,仿佛连夜搬迁了似地,房间一片空荡,别说是桌子了,连个垃圾都没有。不是歇业,也不是闭店,而是关门大吉了。益田在附近打听了一下,说是上个月底左右搬走了。
羽田似乎是在四月中旬开始怀疑起南云。南云伪造经历的时很快就曝光了。一个月后,继续调查发现南云诈领公款,因此南云虽然没有被提告,但是正被追究责任,当然也处于受到监查的状态,所以应该不是趁夜潜逃吧。或许是无法从羽田制铁诈取钱财,使得事业触礁了。如果他所做的事业并不正派,当然也会躲起来吧。
只能去找南云的自宅了。
于是益田决定拜访木场的妹婿。
因为青木说,木场的妹婿以前曾经找过太斗风水塾。为了慎重起见,益田事先问出了木场的妹婿的工作地点。
与木场一点都不像的妹婿——保田作治,一听到益田是木场的朋友,立刻热络的笑了起来,非常亲切地告诉他风水塾的资讯。他说风水塾除了大塚总部外,还有名古屋分部和静冈分部。保田说他曾经打过电话问遍每个地点,打到静冈分部时,是南云本人接的电话,说:“我是南云。”或许那里就是他的住家。
静冈分部位在清水。不管如何,都只能改天再去了。要是随便打电话,可能会引起对方警戒。
益田辞去之际,保田缠人地追问木场的事。保田和大舅子之间似乎缺少交流往来,益田也不好说出木场失踪,所以回答说他们一阵子没见面了。保田说妻子明天就回来,希望在那之前联络到木场。
益田离开以后,才想到保田说的妻子就是木场的妹妹。
一想到木场也有家人,不知为何,益田感到一种仿若悲哀的不可思议心情。
然后他走入死胡同了。
益田想了一下,遂前往池袋。
他想去猫目洞看看。
青木和河源崎这个不良刑警,就是在那里遭到韩流气道会袭击的。不知一起遇袭的女店主后来怎么了?她的记忆一样也被消除了吗?
然后……
益田在池袋情色充斥的人潮中,发现了熟悉的和服男子。
在路上看到中禅寺,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更不必说是闹区了。何况是这种大白天就充满酒味的落魄郊区,看到中禅寺的概率就更是低到天文数字吧。
可是,益田不可能看错。
距离日暮还有一段时间,然而街上已经有些喝的醉醺醺的猖狂之徒东倒西歪地四处徘徊。中禅寺宛如一阵风似地闪避醉汉前进。他穿着一身条纹简便和服,打扮可以说是时代错乱、格格不入,却不显得引人注目,也是因为他流畅的举止之故吧。
火灾遗迹中有一栋格外肮脏的商住混合大楼,和服男子仿佛被吸入似地消失了。益田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尾随在后。中禅寺的直觉灵敏,要是被他跟踪,肯定不会发现,但随便跟踪他,两三下就会曝光了。
益田站在入口边,等了十分钟以后,才战战兢兢地往里望。大楼里面一片昏暗,墙上遍布烧焦的痕迹,还有污垢及乱七八糟的涂鸦,犹如魔窟一般。益田踏进一步,里面是幽暗的上升阶梯——以及通往地狱深渊般的下降阶梯。
——是哪边?
条纹隐约晃过地狱深渊。
——下边吗?
益田凝目细看。
条纹消失在深处的门扉。
益田双手贴壁,墙壁湿湿的,他沿着墙壁踏进四方形的洞窟。
里面传来中禅寺的声音。
“咦?你是……”接着有女子说话。
“……中禅寺是吗?”
“久疏问候。听说你这次遭逢横祸。”
“看就知道了吧。”
横祸?
门坏了。门板靠在墙上,开出一道人可以出入的空隙。益田把身子缩的更小,脚边掉着一块生锈的金属板。
猫目洞……
——这里就是……那么中禅寺……
益田竖起耳朵。
“这……真惨呢。”
“你这么觉得?那就帮我修修吧,我连打扫的力气都没了。啊,小心踏到玻璃。”
“你一直在这里……?就这样……?”
“是啊。因为,喏,里面没事嘛。只是乱成一团,没客人来罢了。连灯都点不着了,暗是暗,倒是挺让人安心的。要喝点什么……啊啊,你不喝酒呢。”
“我不会喝酒,真抱歉。”
“这里没茶,要喝水吗?”
“不必麻烦了……话说回来,润子小姐,你没受伤吧?”
“咦?嗯。那个小朋友……怎么了?”
“人还活着。”
“另一个火爆浪子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重要的是……可以请你告诉我,他们两个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离开的?”
“你真是热心助人呢。”
“……天性如此。”
“了不起,想学也学不来呢。不过我也不想学就是了。我啊,被青木——是叫这个名字吗?被那孩子拉着手……那孩子拼命地想要保护我呢。挺帅气的,让我觉得偶尔被保护一下也不错呢,……你笑什么呢?”
“我并没有笑啊。”
“算了,我随口说说罢了。然后,上面有个圆脸的男子,叫什么……·条山房的宫田,一副就是‘我来救你们吧’的嘴脸。我担心我的店,所以甩开他……跑了回来。”
“难得青木把你救了出去……?”
“是啊,我这个女人不值得救啊。但是啊,底下有个老爷爷在打架,所以我又跑了上去。结果恰好被我看到了……”
“看到青木被下药……?”
“你知道嘛。那个宫田朝着青木的脸上喷药粉呢。所以我……逃跑了。”
“逃跑了?亏你逃的掉呢。”
“因为青木瘫软了,宫田抱着他,就没功夫抓我啦。竟然下药,真是下三滥。恶心死了。”
“那么……你回老家去了?”
“我才不会回去那种鬼地方呢。你这人记性也太好了吧?中禅寺,你一定很惹人嫌吧。我去了里美那里,降旗的女朋友家。结果早上回来一看,半个人影都没了。”
“然后你就这么一直待在这里?”
“其他还能去什么地方?我刚才就说了吧?”
“你这个人真是……”
“怎么?”
“你不觉得危险吗?”
喀喳。
打火机的声音。
幽明,黑暗中浮现人影。
“……你……怎么想?”
“请你更珍惜自己一些。如果你有了什么万一……会有人伤心的。”
“你……会我伤心吗?”
“嗯。”
“嘴巴真甜。你怎么不去追女人呢?”
“我记性太好……总是招人嫌。”
“讨厌啦,你真的会被嫌唷。话说,那些人是在找春子吧?春子又不在这里,我觉得那些人不会再来了,所以……”
“你……在等他吧。”
“等谁?”
“你觉得他或许会过来这里,是吧?”
“所以说,你在说谁呀?”
“木场修太郎。”
“哼。”女子哼了一声,像猫一样。“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谁会等那种……”
“请告诉我有关木场刑警的事。”
中禅寺的声音十分清晰。女子似乎倒抽了一口气。
“他……还没有找到吗?”
“似乎。”
“他……死了吗?”
“没有。”
“你怎么知道?”
“他不会死,他没有死。只是……掌握不到动向。我直到昨天都不知道他失踪的消息。所以……”
“等一下……”
女子站了起来,似乎移动了,。是在拿酒壶吗?
“你……好管闲事也该有个限度吧?何必连那个大块头的事都往身上搅?那家伙笨的就像脑袋里塞满了浮石一样,是个笨到无可救药的大傻瓜啊。”
“我很清楚。”
“迟钝、单纯又胆小。”
“爱唱反调、粗线条又神经质……是吗?”
“被你一说,一点都不像玩笑了。可是,唔,是啦。真是的,什么‘好可怕’?哎,我可以喝酒吗?”
“请便。木场刑警……5月27日来过这里,对吗?”
“为什么你连我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都记得啊?大概……是那天吧。总觉得……他笨的比平常更厉害,说着什么怕死不怕死的,喝个不停。那家伙是那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