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当然,这是我的定义。妖怪也被视为民俗学的术语,而且一般来说,应该是更暧昧而且具有泛用性的语汇才对。可是看看最近的倾向,即使在俗世里,妖怪所指称的对象也渐渐变得狭隘,今后它的意义也会更趋狭隘吧。所以我特意以限定的用法来使用。若不这么做,就会有许多疏漏。」
「那么中禅寺……如果根据你的定义,付丧神虽然是妖怪……但过去并不算在狭义的妖怪范畴当中?」
「没错……事物的精并非妖怪。精灵与妖怪应该区别开来,式神也一样。被赋予应有的形体与应有的名称。被一般人认知为是限定于某种怪异的说明以后,它才能够被称为妖怪——我是这么认为的。叫做某某精这种理所当然的名字,或呈现人形,或以式神这种泛称被称呼的时候,都不算是妖怪。妖怪……是更卑俗、更安定的。」
「像河童之类的吗?」
鸟口只是随口说说,但中禅寺答道:
「对。你说的没错。器物的精和式神,都是为了控制技术这个第二个自然而诞生的怪异形态。它的起源不只到室盯,还可以更遥远地追溯到上古。」
多多良再次拍膝。
「就是你一直放在心上的……技术系渡来人吗?」
「对。渡来人将许多技术带入我国,他们的末裔是使役民,是受到歧视的技术者集团。」
「受到歧视?他们被歧视吗?」
鸟口问道。他不懂为什么带来优秀技术的人会遭到歧视。但是中禅寺却冷冷地说:「我刚才不是解释过了吗?技术是第二个自然。自然……会同时带来祸福。美好的生命恩惠与骇人的杀戮威猛,都是自然的面貌。技术是一种双面刃。但是它与第一个自然不同,技术原本就是人为的。技术可以学习……也能够使役。」
「使役……哦,雇用技术者。」
「是使唤。」
中禅寺以令人胆寒的眼神看着鸟口。
「河童——你刚才提到的妖怪,河童拥有数不清的真面目。但是它的母体……仍然是使役民。」
「是吗?不是青蛙之类的吗?」
「青蛙也是一部分。关于河童,多多良非常熟悉。要是让他讲述起河童渡来说,可是相当长的唷。」
多多良咳了一下:
「我随时可以说明。」
「唔嘿,我心领了。……可是河童是舶来品吗?从哪里来的?」
「大陆。河童渡来传说流传在九州熊本的球磨川流域。那里传说河童来自于黄河,可是妖怪不可能真的渡海而来,所以这部分不需太过在意。但是在那个地方,小孩子跳进河川时,必须念诵咒文:欧雷欧雷迪来他。」
「什么?听起来好像佛朗明哥。」
「嗯,应该不是日本话。也有人用外国话——中国话来解读这段咒语,对吧?」
中禅寺问多多良。
「嗯,我也试过几次,但还是不明确。不过前半段欧雷欧雷也可看成是『我等吴人』的意思。说到吴,就是苏州扬子江。」
「扬子江?」
「那一带现在仍然有水上居民呢。他们被人以中国水神——河伯这个名字称呼。河伯是水神,但是水上居民在过去,也是受到歧视的一群。」
受到歧视的水上居民。
「那些人就是河童?」
「不是。虽然也是。不管怎么样,中国的水神河伯是河童真面目的一部分。而河伯同时也是受歧视民的称呼。更进一步说,传说吴人断发文身,长于水练,善于灌概土木工事。是水民。」
「工事……是技术者呢。」
「没错,河童是工匠。」中禅寺说。「过去,著名的工匠赋予木偶人形生命,在工程中使唤。完工以后,那些人偶被丢进河里,成了河童——这种所谓河童起源人形化生说流传在全国各地。河童也是参与治水、土木、木工的工人。在《尘添壒囊抄》里查询木工一项,可以看到完全相同的故事——不过里面说是女官和木偶人形交媾生子——而他们的子孙被视为紫宸殿(注:平安京皇宫的正殿。)的木匠。」
「都是木匠。」
「不仅如此,」中禅寺接着说。「阴阳师安倍晴明经常使役式神,传说晴明让式神守候在一条戻桥下。根据一说,这个式神是个人偶,而且还与女官生下孩子。这个孩子被扔进河川里,成了居住在桥下的河原者——后世受歧视民的祖先。」
「唔嘎,这太惨了。」
「很惨呀。是现今完全无法想象的歧视性传说。可是呢,这个式神也写做织神,念做shikijin,有时候就直接写成职人(shikijin,即工匠)两个字。」
「又是职人吗?」
「对。河童——工人——受歧视民——式神——职人,这些词汇全都指称同一样事物——使役民的另一面。」
「可是……再怎么说他们都是人吧?把他们当成妖怪太过分了。就连糟粕杂志也不会写出这种歧视言论。」
「不是这样的,鸟口。」中禅寺说道,搔了搔下巴。「他们原本的确是人类……但是呢……假设有人受到歧视,这些人居住在共同体之外,由于是外部的居民,因此也就等于是异人。」
「妖怪。」
「不是妖怪,是异人。自外地来访,带来福祸的异人,是神也是鬼。还不是妖怪。」
「以折口老师的方式来说,是『客人』呢。」多多良说。
「嗯,是啊。这些异人随着社会构造变化,被纳入社会体系当中,进入共同体内部。此时,人们等于是接受了活生生的异人。听好了,重点就在这里。」
「重点是吧。」
「没错,重点。人又不是傻瓜,看到眼前活生生的人,会把他当成妖怪吗?」
「呃,我是不会啦,以前的人会吗?」
「怎么可能?人脑的构造几千年来都没有变过。过去的人看到人,当然也知道是人。就是因为知道是人,才伤脑筋不是吗?」
「我不懂。」
中禅寺扬起单眉。
「过去的人……例如征服者会满不在乎地蔑视被征服者,把他们当成妖怪看待、称他们为妖怪,因此产生了奇妙的误解。人就是人。听好了,他们还是异人的时候,身上包裹着神秘的面纱,那是畏惧,也是信仰。然而他们却突然露出了底下的脸孔,引来了众人困惑。共同体内部一时之间陷入混乱。然后这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呢……?」
「啊……」
多多良第三次拍膝。
「……我总算懂了。这就是怪异的解体和再构筑。」
「说的没错。幻想一度被解体了。人们发现了神秘不可思议的技法只是一种技术,每个人都能够使用。使用技术的人不是鬼神,什么都不是,只是人类罢了。于是原本笼罩其上的神秘离开异人,悬在半空中,不久后结实成某些形状。那就是——妖怪。」
「那么……怪异的最终形态……」
「是啊。所以工匠就是河童,但是工匠获得公民权以后,变成工匠本身邂逅了河童。神性从对象分离开来,然后神性与其他各式各样的要素融合,以人们能够接受的形态再次构成。所以妖怪发挥的是一种救济装置的功能。只是……」
「只是?」
「例如工匠获得了公民权,但是靠解剖动物尸体或以制革为业的人无法得到公民权,就这样被编入社会;这种情况,他们是以人类的身分受到歧视。由于神性遭到剥夺,反而更惨。虽说四民平等,但旧幕府时代在组织中还准备了一个四民之下这个阶层(注:江户时代,分为士民工商四个阶级,此外另有贱民阶级,如秽多、非人。进入明治时代后,明文规定四民平等。)。虽然身分等同于职业的时代早已结束,然而影响仍在,这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合理的。「
「就是啊。」多多良说。「可是就像中禅寺说的,妖怪与歧视是不可分割的呢。不管是附身妖怪还是其它,最后都会归结到这里。」
「妖怪死绝之后,这点反而更形清晰了呢。」中禅寺以有些落寞的口吻说,重新振作似地接着说道。
「不过……除了被编入社会的使役民以外,例如以『桑卡』(注:此为音译。发音为sanka。)等蔑称被称呼的山民及一部分的水民,直到明治时期,都还一直是异人。因为他们直到明治以后才受到歧视。但是鸟口……例如说刚才的剪刀。」
「咦?哦,剪刀。」
「剪刀是很简单的道具,所以很早就被纳入生活当中,不过仔细想想,就知道它并不是简单的玩意。要造出一把剪刀这种咒具,需要炼铁为钢的技术,而加工成钢,需要精炼与采铁等技术。」
「说的没错。」
「把手部分如果缠上皮革,就需要鞣皮革。百鬼夜行中出现的各种道具,全都是靠木工艺、金属工艺、以及皮革工艺和纺织制成的。它们背后不只有使用这些道具的技术者,还隐藏着木雕师和产铁民等身影。再往前推则有着输入这些技术的、例如秦氏等渡来民的影子……」
「唔唔……」多多良低吟。「百鬼夜行中国也有。《今昔物语集》里也提到过。可是不管参考哪一个文献,都与《百鬼夜行绘卷》上的图像不合。不仅如此,和刚才说的《付丧神绘卷》也不同。没有任何一个文献说器物会大游行。可是……如果这与渡来人有关的话……」
多多良抱住了头。
中禅寺说:
「用不着烦恼成那样吧?把木偶人形或式神放水流,是让人形乘载污秽随水流去这种阴阳道的祓褉咒术——也就是后来的女儿节娃娃,而这是……」
「祓疫神——御灵会(注:起源于平安时代,为镇压疫神或死者所进行的祭典。京都的祇园御灵会特别有名。)吗?」
「对,像祇园……」
「牛头天王(注:牛头天王原为印度祇园精舍的守护神,在京都祇园社以除疫神的身分受到祭祀。)。」
「奥州流传着牛头天王是河童父亲的传说。」
「唔唔……祇园祭……祓除疫鬼的队伍吗?」
「不管怎么样,都是渡来神吧?说到渡来神,像是新罗明神、赤山明神,还有……」
「哦,摩多罗神吧。这么说来,我记得摩多罗神这个神明,被当成与牛头天王——须佐之男命(注:亦写作素戔鸣尊,是日本神话中伊奘诺命之子,天照大神之弟。)同体呢。」
「对,摩多罗神是天台宗的异端——玄旨坛与归命坛的秘密本尊,有一段时期被当成后户(注:后户即佛堂背后的入口,一般安置本尊的守护神,或更根源性的神佛。)的护法神,是全国常行三昧堂的秘佛,是非常神秘的渡来神。不是有衪的祭典吗?像是……京都的奇祭,秦氏根据地太秦广隆寺的牛祭。」
「对对对,那个祭典非常奇怪呢。舞蹈很怪,祭文更奇怪,应该也没有传下是谁制定的,呃……木槌头上戴木冠……」
「无异于百鬼夜行——他们自己说这祭典就像百鬼夜行。顺道一提,多多良,你曾经认定庚申讲的本尊青面金刚就是哪吒太子吧?」
「论据多不胜数。不过不只是这样而已。庚申信仰很复杂……啊,摩多罗神也是。」
「对,你以前曾经说过摩多罗神也可能是青面金刚。虽然没有确证,但我认为应该就是如此,那么这个休喀拉……」
中禅寺翻着桌上的书。
「……就与摩多罗神有关了。」
「会……这样吗。对了,说到休喀拉,中禅寺,你曾经说过它与天台的元三大师有关系吧?那或许有道理喔。有个传说,是良源僧都(注:僧都为僧官阶级中的一级,次于僧正。)的弟子慈忍化身为独眼独脚的妖怪,为了教训怠惰的僧侣,密告他们的罪行。」
「原来如此……密告的妖怪,就等于精蝼蛄对吧?」
「没错。据说那叫做一眼一足法师,是比叡山的妖物。可是……对了,我记得摩多罗神也有相同的传说唷。」
「说的没错。」中禅寺击掌。「不仅如此,这个摩多罗神据说是大黑天与荼吉尼天融合而成的神明。如你所知,大黑天也是青面金刚的候补之一。再加上荼吉尼这个组合……这……」
「哦哦。降伏荼吉尼是大黑天的工作……这个组合,一般是大黑天提着荼吉尼……」
「是啊。那原本应该是性交的姿势吧。这让人联想到西藏密教的欢喜佛,不过摩多罗神是降伏的一方与被降伏的一方融合在一起。不仅如此,两者都是食尸的凶暴神。大黑天是吃夜叉的死神,而荼吉尼是食脏腑的死神。」
「两者都是恐怖的神呢。传说荼吉尼在人死半年前就知道,并吃掉那个人的内脏。但是衪会注入其它的东西,所以那个人不会马上死掉。」
「是啊,因为这样,这个摩多罗神也被传为夺取生人精气者——夺精鬼。」
「夺……精鬼?」
「然后……在祭祀摩多罗神的玄旨坛的灌顶中所舞唱的三尊舞乐。摩多罗神敲大鼓,丁令多童子敲小鼓,尔子多童子舞蹈……」
「这我倒是不知道……」
「这时候唱的平时绝不能谈论的歌曲中,有悉悉里尼、索索洛尼等意义不明的歌词。这些歌词后来变成被当成将玄旨归命坛贬为邪教的根据,说那是指臀部和女阴——总之被当成了奖励女色男色的教派。我觉得这完全是冤柱……但问题就在这个悉悉里尼。悉悉。」
「悉悉虫——休喀拉的别名。」
「对。此外,这个摩多罗神也是疫神。同时衪与山王神道的主神融合,更如刚才多多良说的,与牛头天王被视为一体。还有刚才的牛祭……」
「广隆寺的牛祭。」
「对。是太秦的广隆寺。说到太秦……」
「唔唔……秦氏对吧?」
「对。太秦是与秦氏有关的土地,广隆寺是与秦氏有关的寺院。多多良,说到秦氏,可以联想到太多事情呢。」
「八幡大人是吗?」多多良说。
「对。秦氏与八幡信仰关系匪浅。八幡神也是难以定义的麻烦神明,但有些传说认为八幡大人是秦国的神——而且是锻冶之神,或是韩国的太子神。然后说到八幡大人,令人在意的是……」
中禅寺又翻起书页。
「……欧托罗悉。」
「原来如此……」
多多良也翻页。
「……接着是……渡来系河童族之长,同样是渡来神的兵主神眷属——咻嘶卑吗?而且也有传说认为祭祀兵主神的就是秦氏。所以你才会执着于渡来人啊……」
多多良擦汗,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中禅寺叼起香烟。
「技术系渡来人原本是异人。对共同体来说,他们或许是不肯恭顺的人民,然而他们渐渐地进入共同体之中,阴阳师也一定是他们的末裔。如此一来他们是袚除疫神之人,但不久后被视为污秽本身。《付丧神绘卷》的故事大意是,叛乱的旧道具化为鬼,游行为害世间,最后受到教化而成佛,我觉得这也是在影射渡来人。」
「可是光这样还不够。他们的神秘性随着生产力的提升与技术普及,被假托于道具上,成了付丧神,是吗?」
「这样也还不完全。」中禅寺说。
「还不完全?」
「我推测这两部《画图百鬼夜行下卷》的参考书《化物遍览》、《妖怪图卷》中的妖怪,不是以技术面,而是以渡来人——异文化的层面来理解他们,并加以妖怪化。石燕将这两者统合在一起……不过这一卷的妖怪里,背后一定隐藏着异国的神祇——非佛教的信仰残渣。我认为那就是阴阳道——或者说大陆的信仰,说明白一点,就是广义的道教。」
多多良探出身子。
「中禅寺,那么涂佛也是吗?」
中禅寺点点头。
「多多良,你以前不是借过我一本中国的古文献,说很有趣?」
「哦……《华阳国志》吗?」
「对。虽然那是一本荒诞无稽的历史书,但我前几天读它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令人在意的事。不是刚才我们提到的河童,而是涂佛这个难解的妖怪,说不定起源于扬子江?」
「哎呀呀……」一迳目瞪口呆的鸟口,听到此再次发出怪叫声。「这次规模好大唷。」
于是中禅寺一边点燃香烟,一边应道:
「是啊。鸟口,我认为能在扬子江寻找到远古的文明呢。不过我不是研究者,话可以随便说说。精铜、养蚕、治水、土木——如果能够在那里寻找到这些技术的发祥,那么我的想像就十分完整了。」
「你的意思是……蜀国吗?」多多良探出身子。
「对,蜀国。世界四大文明全都起源于大河周边吧?扬子江并不输给黄河,应该也有过古文明……这只是我的幻想。但我没有任何确证,所以一直没说。我总不可能跑到扬子江去,也无从确认起。」
「那样的话,师傅!」
鸟口大声说。他想起了一个疯狂男子。中禅寺一脸讶异,问他怎么了。
「哦,有个再适合也不过的人选。我们出版社的社长赤井禄郎有个朋友,日华事变后十几年间,一直在大陆流浪,现在在做室内装潢。」
「那个人怎么了吗?」
「哦,他是个怪人,叫做光保公平,不久前我认识了他。我记得他说他在扬子江流域住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对于当地祭典之类有着相当详细的见闻。」
「祭典!」
多多良大声说。
「他实际见闻到吗?」
「他曾经住在那里啊。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事家唷。」
「请务必把他介绍给我。」多多良说。「那一带我还没有实地调查过呢。」
「这样啊,那让我来引介吧。我记得他住在千住。对了对了,昨天妹尾不是去了关口老师家吗?」
「好像是。」
「那是为了光保先生的委托。听说……好像要寻找消失的村子什庆的。还有什么神秘的大屠杀怎样的……。我在途中,喏,为了敦子小姐和华仙姑的事去了神保町,所以……」
「消失的村子和大屠杀?那是什么?听起来好可疑。」
「是很可疑啊。」
鸟口也这么想。他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件。
「嗳,我是莫名其妙啦……不过是光保先生委托的。啊,也不能说是委托呢,我们是出版社,又不是侦探社,只是希望调查之后能成为报导材料。」
「消失的村子和大屠杀确实很适合槽粕杂志的胡说八道。唔,这我是懂了,可是怎么会跑去找关口那家伙呢?」
「希望关口老师能帮我们写篇报导。」
「喝!」中禅寺发出瞧不起人的嘲笑声。「嗳,对那家伙来说算是适材适用吧。他一定会写出精采的鬼话连篇吧。可是稿子的水准能不能拿去刊载,就很难说啰。」
才没那种事呢——正当鸟口想要开口时,响起了一阵「砰咚砰咚」的粗鲁嘈杂声。
「怎么了?真吵。」中禅寺说。
声音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愈来愈响。
一个黑色的东西从檐廊滚了过来。
黑色物体大声开口:
「对……对不起呃……」
「益田……这不是益田吗?」
鸟口就要站起来。黑色物体原来是侦探助手益田龙一。但是益田平常总是行动机敏,此时的模样却非比寻常。
益田显得十分慌乱。
益田爬也似地靠近中禅寺,直接将额头顶在榻榻米上。
「对不起!」
他说。
中禅寺只是俯视着他。
「益田,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敦、敦、敦子小姐和华仙姑被、被、被抓走了!」
「什么?」
鸟口几乎要跳过多多良似地揪住益田的衣襟。
「喂!那你在干什么!榎木津先生呢!」
「就、就在榎木津先生不在的短暂时间里……。榎木津先生现在正在找她们……就这样……」
「是韩流气道气吗!还是……」
「不、不……不是,可是……」
「什么可是!明明有你跟着……」
「别吵。」中禅寺不为所动,出声制止。
「什、什么别吵……」
「益田,榎木津追上去了吗?」
「嗯、是的。」
「这样啊。那就别吵了。」
中禅寺再次说道。

4
我……是个废物。
为什么?就算你这么问,废物就是废物。
是啊……对,我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成果。不只得不到成果,还总是适得其反。所谓每况愈下,指的就是我这个样子。
很好笑吗?
我不是在开玩笑。啊?希望?
我才没那种玩意儿。希望。希望啊。这两个字听起来真令人陶醉。不过和我无缘。
我是个人渣,是垃圾。垃圾没有做梦的资格,不是吗?就是啊,我非常明白。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对,只要能够活得像一般人就好了。我并没有太大的奢望。
完全没有。打一开始就没有。
啊啊,话虽如此,我也曾经误会过一段时间。我曾经自以为就像一般人一样——不,自以为强过一般人,实在是太自命不凡了。是我误会了。误会。我怎么会那么厚脸皮?搞到最后却沦落到这种地步,实在太可笑了,对吧?很好笑啊。请尽情地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