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珠渊听他说得怅然,本来很想安慰安慰,谁知缪盛夏突然眼睛一亮,道:“我怎么没想到呢?既然你现在是单身,帮我一个忙。”
“干嘛?”
缪盛夏如此这般地说了一回,道:“外面那三个知道我有这打算,一定不会答应。就我们俩知道,行吗?”
姜珠渊白了他一眼:“我当年叫你帮我忙的时候,你怎么说的?现在叫我这样帮你。”
“你只用帮我去民政局闹一闹,在我爸面前哭一鼻子,帮我争取一点时间就行。回头我找个编剧把台词写一写,发给你,咱们按照剧本来。”
“哎,我说,不如叫姜金山帮你,更有震撼力。”
“你想我死吗?如果说我和你有地下情,我爸还会犹豫犹豫;换了姜金山,可能就直接打死我了。”
“我考虑一下。”姜珠渊看了一眼腕表,“我晚上约了老同学,跪安吧。”
缪盛夏出门时又道:“珠珠,你项链里的GPS我拿去更新一下。这次完全搜不到信号。我给你换一个能定位到一厘米以内的最新产品。”
“不要,我给你个金项圈炸一炸好不好?”
“不开玩笑,我听说曹慎行和你有过节。他和毕赢最近麻烦缠身,资金链断了,还有很大的窟窿要填,只怕要倾家荡产身败名裂——是不是阿律干的?”
姜珠渊点了点头。
“他报仇归报仇,如果波及到你,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很好,你保持住这个心态,你爸会比较相信我们两个真的日久生情。”
“我是说真的,狗急跳墙,万一他们要对你不利呢?”
“我躲着他们还不行吗?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寇亭亭接女儿放学,车载CD大声地放着动画片的主题曲,母女俩也跟着唱了一路。
“妈妈,你今天特别高兴。”
“是吗?妈妈平时不温柔吗?”
“妈妈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妈妈,但是今天特别不一样。是因为爸爸要回来了吗?”
“阿堇想爸爸了?”
“嗯!”
“等爸爸回来了带你去迪士尼,好吗?”
刚一到家,寇亭亭便察觉气氛有异。
孟金毅的母亲,寇亭亭的婆婆端坐于客厅的沙发上,正与两名客人谈笑风生。
那两名客人是一对中年夫妇。男方虽然有了白发与皱纹,但眉宇间仍有年轻时风流倜傥的影子;女方肤色蜡黄,身形枯瘦,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那男人本就一双眼珠骨碌碌地到处看,见寇亭亭携女儿进门,急忙推推妻子:“女儿回来了!亭亭!爸妈来了。”
孟金毅的母亲转头看去,带笑埋怨道:“亭亭,亲家要来,怎么不先和我说一声呢?”
寇亭亭将女儿书包等物交给一名佣人拿上楼,脸上温柔笑容不改:“妈,是我疏忽了。”
母女俩在玄关处将鞋子脱掉,换上拖鞋。另一名佣人蹲在一旁,将母女俩脱下的鞋子用绒布轻轻一擦,收进鞋柜。
孟堇用穿着拖鞋的脚指了一指:“这里还有两双。”
孟家的规矩是鞋子不许放在外面。偏偏这天玄关角落里摆着一双女式运动鞋和一双男士皮鞋,牌子虽然没见过,但都是簇簇新的。
那佣人面无表情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不用管。”
寇亭亭牵着阿堇过来坐在婆婆身边,又对坐在对面的中年夫妇道:“怎么来之前没有先给我打个电话呢?我也好准备一下。阿堇,叫外公外婆。”
孟堇长到这么大还未见过自己的外公外婆,礼貌地打了招呼:“外公,外婆。”
寇父喜道:“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外公看看。”
孟堇乖乖地绕过茶几,走了过去。寇父一把将她抱起,坐于膝上,摸着她的头发道:“好孩子,长得和你妈妈小时候一模一样,长大了也肯定是个大美人。来,在外公脸上亲一口,外公给你一个红包。”
孟堇摇头:“妈妈说用kiss换红包是不对的。”
“那你不喜欢外公吗?”
“你是妈妈的爸爸,我喜欢你。但我不想亲你。”
孟母笑了起来;寇父有些讪讪:“不愧是大家闺秀,端庄得体。来,红包拿去吧。”
孟堇接了红包,从外公膝上溜下,回到寇亭亭身边偎住妈妈的腿,又把红包交给妈妈,小声道:“妈妈,为什么外婆的眼睛是黄色的?”
“外婆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寇亭亭又对婆婆道,“我妈年轻的时候太操劳……”
孟母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我知道。亲家刚才说了,是喝酒喝出来的,不是病毒,不传染。她一个女人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很不容易。你要好好地孝顺她呀。”
寇母恹恹道:“亲家,你说得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靠她我靠谁呀?我这个病不能总是在云泽养着,一天坏似一天,姜金山已经帮我转到格陵这边的医院了,他也说还是积极治疗的好。”
孟母道:“姜金山?是谁?亭亭你的朋友吗?”
寇亭亭道:“阿堇,你上楼去写作业吧,不然晚上又该写不完了。”
待孟堇上楼后,寇亭亭道:“姜金山是我一个远房表哥。”
“远房亲戚能做到这样算不错了,刚听你爸妈说,你婚后这几年,一直是姜金山照顾他们。”
寇亭亭心里一动——也就是说婆婆其实刚才就已经知道有姜金山这个人,那她是试探自己?不知他们两个搅屎棍又是怎么说的?
寇父道:“是呀,这孩子还说在医院附近给我租个房子,方便照顾。但是缪总说了,你女儿嫁到格陵,你又何必去外面住花这个冤枉钱呢?”
孟母奇道:“缪总又是谁?”
“缪总是我这远房侄子的一个好朋友。他在云泽的产业做的可大了,我在他公司里做个经理,现在为了亭亭妈妈的病,他给我办了停薪留职,我好好陪她一段时间,再回去工作。”
寇亭亭脱口而出:“你们要长住?”

第八道热菜 珍珠四喜丸子07

寇父理所当然道:“当然,你婆婆都把房间收拾出来了。正如你妈说的,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不靠你靠谁呢?马上女婿回来,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多热闹啊。”
孟母笑着表示同意:“来的好。虽然家里有佣人,但是生了二胎,也需要老人在家里帮忙看着。”
孟金毅的母亲是书香门第出身,没受过什么苦,嫁给孟国泰之后更是鞋底一粒尘都没有沾过。寇亭亭与孟金毅摆酒时未请娘家那边的亲戚,所以她根本不知道亲家是什么样的人。今天第一次接触到,她是又好奇又惊讶。好奇的是,这世界上还真有人活得这么窝囊这么可笑,惊讶的是,这么浅薄无知的父母居然能养出寇亭亭这么深藏不露的女儿。
兼之孟家司空见惯的排场在这两人看来都是泼天的富贵,言语间各种谄媚恭维,更是令她觉得十分有趣。
“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趁婆婆不备,寇亭亭拉住父亲,低声道:“你们几点到的?”
“我们三点就到了,和你婆婆聊了两个多小时呢。她人不错,你还真有福气,遇到这么好的婆婆。”
饭厅里已经准备好,佣人去叫孟堇下楼,一家人便入席吃饭;因为今天有外客,多加了两道素菜一道主食;寇父见了,赞道:“初一十五吃斋这个习惯,古时候也是大户人家才有。亲家果然讲究。”
孟母一怔,望向寇亭亭;寇亭亭平静道:“除了阿堇吃蛋奶之外,我们这里是全年吃素的。”
寇父哦了一声,拿起筷子笑道:“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说着,便夹了一口豆腐放进嘴里:“格陵的水质就是比云泽好,做出来的豆腐也好吃。咦,你们怎么不吃?”
“吃啊。亲家不要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孟母微笑着夹了两粒米吃了。寇亭亭见婆婆起筷了,自己才拿起筷子。
寇母身体不好,云泽的医生叮嘱过要吃的精细,孟家的晚饭虽然既有果蔬又有菌菇豆类,却是和医嘱相违背的。她又饿又怕死,只吃了半碗就噘着嘴离席了。寇父倒是胃口极好,一边同孟母讲讲笑笑,一边风卷残云般吃空了一碗,一伸手,把碗递给一边帮孟堇盛汤的佣人。
那佣人顿了一顿,擦擦手,接过碗进厨房去了。寇父正说到兴起:“我晓得有道秘方,一定能生儿子。”
孟堇一直安安静静地吃饭,他又去招惹她:“妈妈给你生个弟弟,好不好?”
“我想要妹妹。”
“弟弟好。”
“妹妹可以和我一起玩。”
寇亭亭道:“阿堇,食不言,寝不语,忘了吗?”
“是外公一直在说话。”
孟母晚上一向吃的不多,今天却心情很好地多喝了一碗汤。吃完饭,寇父寇母去房间里看着佣人收拾房间,言谈间又说起所有生活用品都是缪总和金山表哥给准备的新货:“这俩孩子做事利索,头天说定,第二天就派车把我们送过来了。”
孟母但笑不语。回头婆媳二人坐在客厅时,她对寇亭亭体贴道:“你不用太在意,你父母什么情况我都知道了。别说我们家养得起,就是普通人家也不过是多两双筷子的事情。明天先带你妈去医院看看,有些什么常用的药开回来吃一吃。我们家就是开药厂的,还怕花这个钱吗?”
“谢谢妈妈。”
“傻孩子,有什么好谢的呢?”孟母道,“我上楼去了,你爸妈有什么需要,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客厅里剩下寇亭亭一个人。她听见哪个角落传来格格格的声音,良久她才明白那是自己牙关咬紧发出的声音。
太久了,他们一直没有来打扰她,她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两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存在。
这就是来自姜金山的报复。他并没有凶神恶煞,来势汹汹,他只是默默地退出了对寇亭亭的全部支持。
她确定他爱她,爱得如同生命一般——这七年内她也不是没有惹他生气恼火过,但他从来不会这样翻脸无情!
他怎么会,怎么忍心这样对她!
她捏紧了拳头;佣人过来道:“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好,辛苦你了。”
孟母给亲家安排的是位于一楼带独立会客室和卫生间的套房,往常用来招待孟金毅的两位助理。寇父很是满意,翘着腿坐在沙发上道:“你还馋酒?这么好的日子不想多过几天?”
站在博古架前的寇母讪讪地回过头来:“我只是看看这几瓶酒是不是真的。挺贵的。你真的打算长住?”
“怎么?我凭什么不能住这里?我苦了大半辈子,也该享享女儿女婿的福了。”
“吃饭连块肉都没有。”
“多大事儿啊。饭菜不合胃口,我们出去吃。对了,你去找亭亭要几千块钱我们零花。”
“你自己不去说?”
“哼,你女儿那眼神没看出来吗,她心里肯定想着我一天没养过她,还好意思来白吃白住。我来这里是为了谁?为了你们!你看看,三代三个女人住这么大的别墅,连点阳气都没有,还想生儿子?这个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行?你看着吧,我才能给这个家带来生机。将来亭亭生了儿子,还要多谢我。”
站在门口的寇亭亭听到这里,便转身上楼了。
阿堇洗过澡后,乖乖地坐在梳妆台前让妈妈擦着头发,她一边哼着歌,一边将发夹在桌上排开,一枚枚地挑选:“妈妈我可以养小猫吗?”
“为什么突然想养猫?”
“妈咪,我们家附近有一只流浪猫,黑黑黄黄的毛,很可爱的,我看到它好多次了,有时候还会摸摸它。现在天气冷了,不知道它晚上睡在哪里,我想把它接回来住在我们家,好吗?”
“阿堇,我们家不可以养流浪猫。”
“为什么?”
“阿堇,你觉得猫咪很可爱很有趣对不对,和猫咪待一两天你会好喜欢,但是时间久了,你就知道猫咪的性格是随心所欲的,高兴了缠着你,不高兴了用爪子挠你,永远养不熟。而且它们不洗澡身上会长虱子,洗澡会发神经,要给准备饭,拉臭臭要清洁,家里到处都是猫毛,家具全部抓坏——总而言之,流浪猫进来之后,很快就会觉得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很快你就会讨厌它了。”
“我不介意呀!这些事情妈妈会帮我的吧!妈妈,你答应我好不好?不然冬天猫咪好可怜的。”
“阿堇,这个家并不是妈妈说了算的呀。”
“那我问奶奶。”
“不用问了。”
“为什么?”
寇亭亭从镜子里看着女儿漂亮的脸蛋,乌黑的长发。
“你奶奶刚刚收留了两只流浪猫,不会再养了。”
杜泉泠号召的饭局来了十多人。除姜珠渊工作了以外,其他人都在读博。其中有个男孩子叫黄文翀,当年读的是英语系,也是社团的活跃人物,跨专业考了生化系的研究生。因他女朋友比他大三岁,正在读病毒学博士最后一年,所以大家都开玩笑说他是被女友蛊惑了才去读生物。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女友便有些面无表情。原本说好每人点一道菜,她看也没看,将菜单推给身边的姜珠渊:“小姜点吧。”
姜珠渊道:“我最喜欢帮人点菜了,我们一起看看。”
黄文翀道:“感觉珠珠比以前变漂亮了。你男朋友放心你一个人山长水远跑过来吗?”
姜珠渊道:“我开车过来的,一路上还挺顺利。”
黄文翀道:“看看,看看,还和以前一样,不想回答的问题就顾左右而言他。”
杜泉泠道:“你小子还记不记得我们那次去万松园路吃小龙虾,你拍着胸脯说能开,就租了两台车。结果只有珠珠开得溜,你开得险象环生不说,后来还是珠珠帮你停的车。”
黄文翀道:“堵车嘛!堵车最考验耐心和车技了。团长总是记别人的糗事记得最清楚。”
杜泉泠道:“因为那天的小龙虾特别好吃呀!可不就记住了吗?”
他们这个社团名字叫做美食地图,日常活动是在武汉三镇以及周边地区寻找各种美食,拍照配食评后放到他们共同管理的微博上面;即使毕业离校,各奔东西后,也时不时将当地的美食介绍给其他人。杜泉泠起了头,大家纷纷聊起当年趣事,热闹非凡,几乎掀了屋顶;黄女友不是社团成员,未免插不上话,但也跟着说说笑笑。黄文翀对姜珠渊总多了一份关注,她也落落大方,不以为意。
主食上了粉条包子和火烧馍,包子本来一人一个,黄文翀道:“我记得珠珠最喜欢吃这里的包子。我不吃了,留给你。”
“谢谢,我已经吃饱了。”姜珠渊又问道,“还是老规矩社长刷卡,然后我们分摊吗?”
“好,大家都有支付宝吧?”
说起饭后的安排,黄文翀问是否去唱歌。社团唱歌也有老据点,散着步就过去了;他一边说一边拿电话出来订包厢;这时经理进来道:“帐已经结了。”
“结了?谁结的?”杜泉泠一愣,又问众人,“谁干的?快坦白。大家都一穷二白的,别充大款了。”
桌上并未有人偷偷溜出去买单;黄文翀追问,那经理虽然年轻,心里却有数,不慌不忙道:“是外面大堂的一桌客人一起结的帐,签单是姜姓。”
姜珠渊心下了然;服务员开始打包,黄文翀对姜珠渊道:“买单的是你哥?”
“嗯。”
“你哥这是感谢我们照顾你吗?哎,早知道就点些龙虾鲍鱼了。”
“他做事没有分寸,你别见怪。”
“哪里,能吃你一顿饭我挺高兴的。”
杜泉泠将他俩对话尽收耳中。他知道黄文翀曾经追求姜珠渊而后者不为所动,但不知道黄文翀还意难平:“珠珠,你有事就先走吧。”
姜珠渊也觉得叙旧叙的够了,况且她心里还装着事,没精力再去唱K,便和大家告辞。
谁知还没走到一楼,黄文翀追上来了。
“姜珠渊,你还是这么讨厌我吗?”

第八道热菜 珍珠四喜丸子08

缪盛夏知道姜珠渊在汉江情应酬,便和姜金山还有辛律之约了一起走过来吃饭。辛律之刚捱过第一次庭审,不知道接下来的走向;姜金山还无辩驳余地,暂时羁押在案;缪盛夏虽判了缓刑,却又怀着新的鬼胎——故而都有些拘束。
不知谁提议喝一点小酒,几杯下肚,气氛又热了起来。姜金山也算是重游故地。姜珠渊读书的时候,他来看过她两次,一次是本科毕业,一次是研究生毕业,一次在湖锦请她的室友,一次就是在这里:“珠珠喜欢这里的包子。”
缪盛夏道:“珠珠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
辛律之想到她问他马里兰有什么特色食物,不觉莞尔;姜金山见他笑得温柔,不禁道:“她不吃鱼头,不吃粽子,不吃鸡爪。”
缪盛夏道:“你少来,我们两家人又不是没吃过饭。你结婚我还去了呢,她怎么不吃鱼了?”
姜金山道:“是是是,你没见我夹了个扇贝把鱼头遮住吗?你没见我酒席上的鱼都用一朵兰花把头遮起来吗?”
缪盛夏一想,果然如此;辛律之道:“为什么?”
姜金山道:“她从小就怕鱼眼睛。”
缪盛夏哦了一声:“你这份细腻的心思,用在正途上不是挺好?”
姜金山没理他;辛律之道:“可以多告诉我一些她的事情吗?”
姜金山看了他一眼,道:“你也是怪人。”
辛律之扬了扬手里的勺子:“因为我不会用筷子?”
姜金山道:“并不是这个。算了,不提了。”
说着他讲了几件姜珠渊的童年趣事,多和食物有关:“每次带她出去玩,她骑我脖子上,口水能流我一头。”
上幼儿园,吃了自己碗里的虾,还帮旁边的小男孩剥,剥好了自己先咬一半;读小学了,一到周三就特别开心,因为周三学校吃排骨;升上中学,听说高年级的帅学长请吃甜品,高兴地去买新裙子,等到了餐厅才知道不止她一个……
缪盛夏道:“说你专业卖妹真是没错。”
姜金山擦了把脸,无奈地笑了笑:“我们也曾经是很亲热的兄妹。大概是从搬到云泽开始,就渐渐疏远了。她读的是寄宿中学,周末才能见一面。明明很关心她,却一见面就吵架。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因为我那时候刚参加工作,自认为是大人了,就觉得她的所有想法都很幼稚,总是持反对意见,就连交什么朋友也要管。现在想起来,真正肤浅的人是我啊。”
因为这种肤浅的心情,因为喜欢了错误的对象,这些年来姜金山一直原地踏步,而姜珠渊却越来越好,渐行渐远。他很想回到从前兄妹亲密无间的时光,却不知道该怎么走进妹妹已经不需要他的人生:“只有和别人聊起她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和她又亲近了一些。”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不知分寸的习惯。
听他这样说,缪盛夏反而不好调侃了;辛律之道:“你是她的哥哥。在她身边,总还有弥补的机会。”
姜金山道:“我不担心这个。不怕厚脸皮地说一句,有这层血缘关系在,她总会原谅我。我怕的是——”
他放在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号码,脸皮一紧,慢吞吞地接了起来:“……不客气。两位老人安顿好了吗?……那就好。好好过吧。”
他挂了电话。缪盛夏八卦道:“谁?”
“寇亭亭。”
缪盛夏摸了摸头:“酒喝得差不多了,我要吃点饭。”
话音未落,辛律之的电话也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电话那头当然是寇亭亭,她很生气地对辛律之道:“我现在很不高兴,你去修理姜金山和缪盛夏,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你能做到吧?”
“能,可是你三个愿望都用完了。”
寇亭亭冷笑一声:“真是,果然翻脸不认人了。你可别忘了,第三个愿望是给我永远幸福快乐的生活!你这种人总不会违背自己已经许下的诺言吧。”
“对,我不是已经帮你完成了吗?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和你所有的家人幸福生活到死亡把你们分开。”
寇亭亭仿佛被扼住喉咙一般,发出嘶嘶的声音:“这不是我的愿望!没有人会想和那两摊烂泥生活在一起!”
辛律之置若罔闻,淡淡道:“对了,你还记得吗?你曾经说过云政恩那么体贴,那么温柔,对你而言就像家人一样。”
“什么意思?”
“他也会永远陪着你。”
在寇亭亭的尖叫声中,辛律之挂了电话。他重新回到桌上,缪盛夏已经开始吃饭了。他边吃边对辛律之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你。你和你弟不一样,有啥想法都藏在心里。”
“怎么说?”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毕赢和曹慎行现在一屁股屎,是不是你干的?”
“是。”
“你还挺厉害。他们现在连个擦屁股的人都没有。”
辛律之摸了摸嘴唇:“吃饭的时候聊这个没问题?”
“那寇亭亭虽然长得漂亮,我看也不可能迷住你。”
“当然。”
“你看啊,我们是爱芙佛(F4)——”
“什么?”
“爱芙佛(F4),放得佛(Found 4)。昂的斯丹的(understand)?”
“哦,明白。”
缪盛夏摸着吃饱了的肚子:“我们这个团体里面,我是珠珠的朋友,金山是她的哥哥,小贝是她的前男友,你呢?你的定位是什么?”
辛律之并未打算隐瞒或者撒谎。
“我喜欢她,想带她回马里兰。我有一个很精巧的喂鸟器,想给她看看。”
他这样坦诚,倒是出乎缪盛夏的意料之外。
“回美国这事儿咱们另说。你喜欢她是因为她对你弟弟好,所以打算以身相许?”
辛律之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缪盛夏又道:“什么时候喜欢的?”
辛律之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能让这么酷的男人乖乖地回答,大概也有酒精的功劳;缪盛夏突然觉得这个话题很有趣。
“喜欢她什么?”
辛律之拨弄着桌上的白瓷筷架。
“漂亮、专注、聪明、善良。”
“我们珠珠发脾气的时候尤其惹人疼爱,对不对?”
辛律之微微地笑了:“没错。”
缪盛夏也笑,又摸摸下巴:“是一见钟情吗?”
“不是。”
“那你现在就是活该。”
“什么意思?”
“中国有句古话,一女养成百家求。小贝这次感□□没处理好,你复仇也过了火殃及珠珠,我看最公平的做法就是过去的事全部一笔勾销。你们如果有心,就都从头追求她,竞争上岗。”
他虽然学历不高,又爱刻薄人,正经起来还挺有魄力;辛律之听了没有回答,只是摩挲着筷架。一会儿姜金山回来了:“账我结了,珠珠他们那桌我也结了。走吧。”
缪盛夏道:“为啥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不等等珠珠?听说东湖夜景很美,不如一起去逛逛。”
姜金山道:“出门直走对面就是。还有天鹅脚踏船,要坐吗?”
缪盛夏道:“你请我就坐,怕你不成?”
他们两个都喝得有点微醺了,正互相取笑时,辛律之突然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姜金山和缪盛夏转身一看,原是姜珠渊和一个小伙子在楼梯处说话。

第八道热菜 珍珠四喜丸子09

姜珠渊没想到黄文翀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连忙道:“我不讨厌你呀。”
“真的?”
“真的。”
黄文翀像松了一大口气似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还以为你一直在生我的气。”
“没有。”姜珠渊挠了挠耳朵,“我没生气。”
原来黄文翀当年对姜珠渊颇有好感,参加社团活动的时候也挺合得来,想追又没啥别出心裁的主意,深思熟虑后决定给她买早饭以表心意。
姜珠渊出门上课时被宿管阿姨叫住,说有人给她送早饭时也吓了一跳。因为宿管阿姨捧出来一个纸箱,装了热干面、豆皮、糊米酒、生煎包、豆浆、茶叶蛋、玉米、咖啡,全是热腾腾的一人份。
“一个男孩子送来的。姑娘,你吃得完吗?”
当然吃不完。姜珠渊第一反应不是被追,而是被整:“我不要。”
她背着书包溜墙根跑了。上课时收到黄文翀的短信:“好吃吗?”还配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姜珠渊才知是他干的,回了一个冒汗的表情:“别开玩笑了。”
黄文翀没回复,第二天早上又是满满当当一纸箱。
这次被室友看到了:“谁会花这钱整你啊?你知道三食堂的烧梅多紧俏吗?牛肉粉还是汤和粉分开两个纸碗呢——傻孩子,这是追你!”
姜珠渊红着脸对宿管阿姨道:“我真的不要,您下次别收他的东西了。”
第三天黄文翀蹬着自行车送早饭过来,宿管阿姨道:“小伙子别折腾了。小姑娘一点没吃,都便宜了我啊。”
对于他来说这种打击还不足以让他打退堂鼓:“她不吃,那就请您吃吧。她有时候做实验晚回了,或者寝室跳闸了,您多担待一些。”
姜珠渊很有负担,给他说了不下三遍别送,不会接受的;但他没有退缩,坚持不懈地送了两个月,风雨无阻。以至于宿管阿姨一听到他自行车的声音,就把窗户唰地一声推开,探头出来大摇特摇。
“你这得花不少钱吧?你爸妈该心疼了!”
“是我打工赚的钱!”
想到要给她买早点,在化妆品专柜给女孩子画口红会一直带着温柔的笑容。做什么都特别有动力。
“其实吃了也不一定非要做我的女朋友啊。”他想得很开,“不要有负担。”
姜珠渊见劝说无效,也就保持沉默了。他锲而不舍地送早餐似乎成了一件和她没有关系的事情。
反而是宿管阿姨不忍心:“小伙子,别送了。这栋楼叫公主楼是有原因的,漂亮姑娘多得是!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黄文翀回答:“也许哪天她想吃,我却没有送,那不是很遗憾吗?”
直到这事儿终于上了bbs十大。标题是《x园x舍的早点男,我喜欢你》。
内容是一个女孩子勇敢的告白。
今天降温了。出门上课的时候想着不知道早点男会不会过来。走到宿管阿姨门口,看到熟悉的黄色纸箱,包着一件男士外套保温。我的心突然就揪住了。
两个月了,那个幸运的女孩子被你感动了吗?
前两天我去了你打工的柜台。你说我没有化妆的习惯,可以先试试粉红色。你一点也不像其他男BA一样gay里gay气,笑起来眼睛弯弯,普通话带一点本地口音,很爽利的感觉。
我买了那只口红,我想涂给你看。
下面是一张包着外套的纸箱照片,还有一张女孩子的大头照,用美图软件画了猫脸。
这张求爱贴在bbs首页飘了整整一周,每周那女孩都更新纸箱动态,一开始大家云里雾里:“这到底说的啥事啊?”
“你不知道啊?”知情人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之后,点名黄文翀:“羽哥,这个不比那个好?选她啦!”
“相信我,好看的话就不会给脸打猫赛克还磨皮。”
英语系的女生不平:“我们系的帅哥为啥不能自产自销?”
也有人排揎姜珠渊:“两个月啊,石头也该捂热了。”
“也许她追求者众,习惯了这样折磨人。”
然后有人放了姜珠渊上体育课的照片。
“冒着生命危险偷拍了女主角。美貌这种事情见仁见智。心灵如何就不知道了。”
虽然照片很快被网管删掉了;但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波。
“如果我是早点男,我就停它一周不送,保管她立马失魂落魄。”
“天哪,这个质素外语学院一抓一大把。羽哥眼瞎?”
但更多的声音加入声援姜珠渊:“奇怪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我吃你的东西什么?难道我没钱买?这个早点男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他是开心了,但女孩子会很有压力。她不回应都被你们在网络上肆意评头论足,更不用想象如果回应的话会被你们抨击成什么样子?你们如果真的这么悠闲,不如扪心自问一下,四六级过了吗?”
因为这场舆论风暴,黄文翀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也许是为了有个体面的离场,他稀里糊涂地接受了那个女孩子的求爱。
但是两人浓情蜜意不到一周,那女孩子便开始时不时提起他送早点的过去。黄文翀稍有不耐,她便语带讽刺,甚至于哭闹不断;黄文翀一怒之下提了分手,她不依,去BBS上发帖哭诉哀求,收到许多支持留言,黄文翀心软复合,再吵再决裂,再哭再复合,如此反复多次。
最后疲惫不堪的黄文翀换掉手机号码,申请出去支教半年,才算是和她分割干净。
恢复单身还顶着“负心汉”头衔的黄文翀支教回来,无意中在路上碰到当初的宿管阿姨,才知姜珠渊早已调去别的宿舍楼。
“三楼有个女孩子总去找她谈心——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但她在社团活动依然和大家有说有笑。所谓换宿舍楼在她口中也是因为学院的安排:“因为要做低年级的班助,为了方便照顾学妹们就转到她们的宿舍去了。”
黄文翀就像一只螳螂,首鼠两端,蝉没吃到,还被黄雀咬了一口。虽然有心想找姜珠渊解释,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一丝不甘、委屈、悔恨,缠在心头,游移不定。这样拖一拖就到了今天,两人站在楼梯上,都不复当年青涩的模样。
黄女友走来,拉了男友对姜珠渊道歉:“不好意思,他是不是又缠着你了?”
“我和珠珠聊两句而已,没事的。”
黄女友性格干脆,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疙瘩,趁这个机会说清楚吧。这可不比四六级考试,年年都有机会忏悔。”
黄文翀不好意思道:“没有了。”
“真没有了才好。”
“真没有了。”黄文翀道,“珠珠,下次我们去格陵玩,可以找你吗?”
“当然,欢迎你们。”
姜珠渊下楼,走过缪盛夏他们身边的时候,白了一眼:“偷听有意思吗?”
“珠珠你这就误会我们了。我们是围在你身边做屏障,免得闲杂人等听了去。”
姜珠渊知道他脸皮厚,能反弹一切讽刺,哼了一声;缪盛夏颇为得意,上前和她并排而行。他素来是光头造型,脖上有刺青,腋下夹着手包,手腕戴着串珠,就差个中部崛起。
“你到后面去。”
“我想去游湖,我想坐天鹅脚踏船。”
“天黑了,天鹅睡觉了!”
缪盛夏悻悻地回到姜金山旁边;姜珠渊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中带着探究;辛律之道:“贝海泽没有和我们一起。但也没有和别人在一起。”
“他两天两夜没合眼,现在实在撑不住睡着了。我们看他着实累得很,就没喊他一起吃饭。”
“我给他带了饭菜。”
姜珠渊噢了一声,继续缓缓而行。
“你要回去找他吗?”
姜珠渊摇头:“让他好好休息会儿吧,我想走一走。”
街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狭长而单调;不知不觉,另一个身影慢慢靠近。
两条影子并行,看起来就没有那么落寞了。
“珠珠,你能陪我逛逛武大吗?”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辛律之嗯了一声,又道:“我能陪你去办事吗?”
“……不能。”
隔了一会儿他又道:“等你办完事之后我们能不能一起逛逛武大?”
姜珠渊站住,对姜金山和缪盛夏表示自己有点事要去学校,让他们先回去;而她与辛律之则沿着东湖向相反方向前行。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缪盛夏道:“你的妹妹大晚上和一个帅哥一起逛武大,你不担心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万一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要看人,Patrick是君子。”
“如果换成我呢,如果珠珠和我谈恋爱呢?说不定我们日久生情。”
姜金山示意他附耳过来,说了一句。
“姜金山,你怎么骂人比我还脏呢?”
路上车灯蜿蜒,似乎望不到头一般;辛律之迈开长腿与她并肩而行,又一直拿些不咸不淡的话来搭讪,譬如今天月色不错,她的裙子很美,要不要帮忙拎她的小坤包;姜珠渊只是嗯嗯作答,官方地介绍着沿路风景。
经过原变形金刚所在地时,辛律之道:“我记得这里以前有座高高的教学楼。”
“有碍观瞻,炸掉了。”
再向前走百余米有个侧门直通工学部。进去后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瞬间变得安静幽深许多,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经过一段小路到了主干道上,豁然开朗的同时姜珠渊又觉着不对——两个人之间明明错开了一段距离,影子映出来却是挨在一起的;她朝外面挪了挪,影子分开了;辛律之靠过来,她又挪一挪;如此几次,辛律之伸手拉住了她。
“连影子也讨厌我吗?”他问,“影子也在生气?”
“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所以没生气?那你为什么像遇到了同级的磁铁一样到处溜?”
“一开始有点生气,可是后来更多觉得可笑。”
“什么可笑?”
“你、贝海泽、缪盛夏、姜金山被一个人耍得团团转,难道不可笑吗?”
其实只有她被欺负了吧,但这绝不认输的口气让人无法反驳,只能认错。
“是,我们太愚蠢了。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
其实她也要感谢寇亭亭。离间计更像是一场预演,让她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不会是一生一世,总有一天大家都会走散,每个人都应该有独自前行的能力:“有没有第二次我才不在意。”
“我在意。”
辛律之长腿一迈,绕到她的身前,姜珠渊再往前走就要撞他身上了,只得停下来。
“看着我。”见她眼睛漫不经心地望着别处,辛律之道,“既然不在意,为什么连看都不看我?我长得不丑吧?你就这么讨厌我?”
姜珠渊仰起头,一对清澈见底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我不讨厌你。”
辛律之低下头,细长的眼睛里闪着星芒。
“真的?”
“真的。”
他们都没有发现,两人的影子这时映在墙上,看上去好似在接吻。
“可是我讨厌你。”不等姜珠渊反应过来,辛律之继续道,“你总是让我烦躁不安,易怒善妒。每次一想到你,我就会战战兢兢,患得患失,暴露出所有弱点。”
姜珠渊吃惊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讨厌的感觉。那你说怎么办?”
姜珠渊张了张嘴,半天才道:“我不觉得我有错。你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学着克服。”
辛律之摇头。
“不想克服。我就是喜欢这种讨厌你的感觉。我就想这样用力讨厌你,永远讨厌你,死了也要在墓碑刻上‘此处长眠着一位讨厌了姜珠渊女士一生一世的傻男人’。”
姜珠渊完完全全地惊呆了。她隐隐约约地觉着哪里不妥,却又说不上来。
有砰砰砰的声音传至耳边,是烟花,还是心跳?
“……你和姜金山他们到底喝了多少酒?”她磕磕碰碰地问。
辛律之咽了一口口水:“我要喝水。”
“在这里等着。”
姜珠渊去旁边超市买了一瓶矿泉水,回来时看到他叉着腿坐在路边的石墩上,仰望着星空。
她将矿泉水拧开递给他;辛律之接过来喝了一口,道:“你是什么星座?”
“射手。”
他伸手一指:“射手座。”
她没有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我给你叫个车回酒店吧。”
“我不想一个人。”辛律之站起来,“我想走一走,醒醒酒。”
辛律之见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怔忡;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好像在发梦。”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