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鸭子一点都不好看,阿娇却看的很是认真,过了半晌才对大长秋道:“这是野鸭子,我认识。”
孟大笑道:“他以前叫大黄,后来变成了灰色的了,就只好叫做大灰,再过一阵子它们就能飞了。”
阿娇笑道:“鸭子都飞走了,你还怎么养鸭子赚钱,养你母亲,养你妻子?”
孟大认真的道:“大灰,二灰必须放走,如果不放走,明年我就再也没有野鸭子抓了。别的鸭子,我会剪掉它们的翅膀,把它们养的肥肥的,这样它们就飞不起来了。”
阿娇吃了一惊,再次疑惑的看看大长秋。
大长秋笑道:“只要不谈论别的事情,只谈论养鸭子,养鸡,养鹅,他们比一般人都要聪慧一些。”
“既然如此,他们就一辈子养鸡,养鸭子,养鹅好了,农桑历来是国之大事,只要养好这些家禽,未必不能建功立业!阿彘的眼睛瞎掉了吗?这么大的事情都看不见?他要是看不起养家禽的,就让孟大孟二来我长门宫饲养,我就不信,会没有一个好结果。”
就在阿娇与孟大,孟二纠缠的时候,红袖连忙把小虫拖拽过来,低声的告诫她,在贵人面前万万不能放肆,这样会给少爷带来灾难的。
小虫听得面色煞白,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召唤老虎过来的事情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一时间泫然欲泣。
阿娇在,孟大,孟二就很自然地跟在阿娇身后,如同小时候一样,阿娇也似乎很享受孟大,孟二的殷勤。
见红袖在教训小虫,一张脸就变得阴沉下来,朝小虫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等小虫过来了,就牵着小虫的手道:“我就是喜欢傻丫头,最讨厌那些狐媚子。傻丫头的心思浅,一眼就能看个通透,不像那些表面恭敬,暗地里却无恶不作的贱人。”
红袖无端招了一顿骂,顿时觉得很委屈,却无处去诉。
眼看着阿娇带着孟大,孟二,小虫三个傻子在院子里乱转,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大长秋拍拍小丫头的脑袋道:“没事的,好好做你的事就好,顺便告诉你家主人,小老虎不需要他去找,只是,大老虎要是再敢进门,他就等着为他的爱宠收尸吧。”
红袖答应一声,就把手里的活计交给了毛孩,危笃跟宣真,自己就匆匆的出门了。
老虎继续无聊的咬着一根没有肉的大骨头,大骨头一会从嘴巴的左面出来,一会又从嘴巴的右边出来,它玩的很开心,只是口水滴答了一地。
“阿娇不怕老虎!”云琅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她是母老虎,还怕什么老虎?”曹襄的嘴里从来就没有好话。
“这才是贵族,一个妇人面对老虎而不惊,堪称典范。”霍去病赞叹了一声道。
“这时候了你们还说这样的屁话,我很担心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赶紧想想怎么应对吧。”
云琅吧嗒一下嘴巴道:“没办法,只要涉及到陛下,基本上没有办法缓和,听天由命吧,但愿来的人是张汤。”
就在四人喋喋不休的讨论的时候,红袖进来了,把大长秋的话原原本本的给云琅说了一遍。
曹襄打了一个哈哈道:“那就没事了,老太监帮我们扛了。”
云琅也松了一口气,他虽然没有见过皇帝,这个世界却充满了皇帝存在的痕迹,不论是被满门抄斩的来家,还是张汤战战兢兢的做事方式,无一不充满了刘彻暴戾的气息。
皇帝就是靠影响力跟压制力混日子的,这一点云琅很清楚,不过,刘彻能把自己的威压贯彻到每一个子民的生活中,这让云琅非常的佩服,皇权到了他的时代,确实已经被拓展到了极致。
阿娇手里拿着一根柔柔的柳枝,不断地抽打着走在她前面的孟大跟孟二,这两兄弟小心地护着自己的鸭子,即便是被阿娇轻轻地抽打了,也傻乎乎的笑着,还磕磕巴巴的给阿娇讲述养鸡比养老虎好太多的正确理念。
小虫提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云家盛产的瓜果,其实只有甜瓜跟黄瓜,这两种东西都是才种出来的,外面还看不见。
就在刚才,她接到了父亲传来的消息,要她不要再胡说八道,只要把这个贵人伺候到走就很好了。
大长秋走在最后面,心里感慨的厉害,今天应该是阿娇四年多来笑的最多的一天。
“前面是缫丝的地方,我们不能进!”
孟大,孟二在松林边上停下了脚步,妇人们昨日就开始缫丝了,所以,那里面不是他们两个能去的地方。
“为什么?”阿娇摇着手里的柳枝问道。
“我们是男子汉,不能进妇人们的地方。”孟二连忙道。
阿娇鄙视的瞅瞅孟大,孟二道:“有我在呢,进去!”
孟大,孟二脸色大变,立刻坐在地上一人抱着一棵松树大声道:“二主子,不能去,去了我们就当不成男子汉了。”
阿娇怒道:“你们敢不听我的话?”
大长秋笑道:“他们确实不能进去,老奴听说缫丝的时候,妇人身上没有几片布,男子进去不好。”
“缫丝?什么是缫丝?为什么不穿衣服?”
大长秋指指从树梢上漏下来的几缕阳光道:“天太热,缫丝作坊里面更热,穿不住衣衫。”
阿娇皱眉道:“田地里干活的妇人也不穿衣衫,还不是走来走去的。”
小虫小声道:“那是宫奴。”
阿娇转过身瞅着小虫道:“她们不是仆妇吗?”
“云家的仆妇是穿衣裳的,哪怕是干活的时候,只是缫丝作坊里面实在是太热,才穿的少些。”
“进去看看!”阿娇说着话就向前走,这一次她不要求孟大,孟二跟她一起进去了。
两个宫女匆匆的跟上,小虫也只好追上去。
不大工夫阿娇就从作坊里狼狈的跑出来了,指着那个冒着热气的房子对大长秋道:“蚕丝是这样抽出来的?”
等候在外面的大长秋笑道:“就是这样一根根抽出来的,这是一项很苦的活计。”
阿娇沉默了一下道:“我还以为蚕丝是桑蚕直接吐丝,然后就能制成绸布,最后变成漂亮衣衫的,原来是这么来的。那些妇人汗流浃背,每一个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依旧劳作不休…”
话没有说完就瞅着小虫道:“云家给这些妇人多少钱?”
小虫疑惑的摇头道:“不给钱,只是碰到过节的时候有一些赏赐,我家没钱。”
“不给钱?难道给丝绸?”
“也不给丝绸。”小虫被阿娇凌厉的眼神吓得连连后退。
“该死的,还以为云琅是个不错的少年郎,没想到他也是一个黑了心的,那些妇人快要累死了,他居然不给人家钱。大长秋——”
大长秋无奈的搓搓面颊对阿娇解释道:“这些妇人都是流民,被云家收拢,才有衣服穿,有饭食吃,要不然会饿死,不给钱是该的,别人家的仆役也没钱可拿。”
“怎么可能会饿死?我朝自文皇帝就开始重视农业,曾多次下令劝课农桑,根据民户比例设置三老、孝悌、力田若干人员,并给予他们赏赐,以鼓励农民生产。先帝时期,重视‘以德化民’,天下大治,百姓富裕。到陛下登基之时,国家的粮仓丰满起来了,积粟如山,陈粮喂马,马都不吃,府库里的大量铜钱多年不用,以至于穿钱的绳子烂了,散钱多得无法计算了。这一幕乃是我亲眼所见,阿彘曾经带着我看过,还对我夸口说,即便天下三年颗粒无收,粮仓里的粮食也够天下人吃的,国家如此富庶,百姓怎么可能会饿死?”
第一四零章 防止死灰复燃的那泡尿
大长秋沉默不语…他觉得没有办法跟阿娇把这个事情说清楚,自从阿娇成为皇后,她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后宫争斗之中。
她这些年过的其实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生活,即便她想知道外面的事情,所有的精力也被无休止的斗争消耗的干干净净。
失去皇后的位置之后,她又枯守在长门宫,心中充满了幽怨,恨世上所有的人,哪来的心思去了解外面的世界。
她对大汉国的认知,依旧徘徊在文景大治的辉煌之中。
阿娇见大长秋不言语,就什么都明白了,叹了口气道:“阿彘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就一点都不怜惜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吗?”
她的话注定不会有人回答,她也不指望有人能回答,再看了一眼蒸汽缭绕的木棚子,重重的叹了口气就往回走。
等她回到云家的时候,那座最大,最漂亮的两层楼阁已经被侍女们给收拾出来了。
云家的破烂被那些人全部丢了出来,再被云家的仆役们小心地收到仓库里,等待少爷回家之后再做处理。
云家的小楼跟长门宫的小楼完全不一样,至少那个可以沐浴,可以方便的净桶就非常的讨阿娇喜欢。
慵懒的坐在云琅的躺椅上,瞅着外边奔马一般形状的骊山,阿娇很久没有说话。
红袖提着一个小小的红泥炉子走了上来,在一个下风位上点燃了里面的松果,将一个小小的黑铁壶坐在炉子上,轻轻地扇动蒲扇烧水。
不大工夫,水就烧开了,红袖用竹木小铲子取出一些茶叶放在一个扁平的黑陶茶盏里,滗掉第一遍水,重新将茶叶冲泡了一遍,就把茶盏放在阿娇顺手的位置上。
“这是什么?”阿娇闻到了茶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道。
“这是茶,是我家少爷亲手炮制的。”
“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这两行字也是你家少爷写的?”
红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两行字,小声道:“是我家少爷在一个红霞满天的傍晚亲手所书。”
“有些意思。”
阿娇从未喝过茶,却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优雅的喝茶,拈起茶盏轻轻地咂了一口淡黄色的茶水,品味了一下味道,然会就把茶盏放在鼻子处闻闻香,又喝了一口道:“有些苦。”
红袖连忙道:“喝茶时苦,回味却好,贵人不妨慢慢品味。”
阿娇又喝了一口茶,不置可否的摇摇头,看看已经走到中天的太阳,漫声道:“匠奴可曾齐备?”
红袖低声道:“已经来了,就是将作不让我家少爷只会匠奴。”
阿娇嗯了一声,然后对侍立在一边的侍女道:“去告诉那个将作,我不需要他,让他从哪里来就回那里去。”
红袖面有不忍之色,却听阿娇继续道:“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些人好像已经忘记了我阿娇是谁,忘记了我也是一个有不容忍悖逆的性子的人。如今,见我不是皇后了,一个小小的将作也敢质疑我的主张,好啊,那就让皇帝看着处理吧。”
侍女躬身领命,就匆匆的出去了。
阿娇看了一眼红袖道:“以前就不喜欢你们来家的人,他们就是一个个顺杆爬的猴子,谁有权势就靠向谁,却不知道这是最危险的,一个大家族,频繁地改变立场,你们不死,谁死?也不知道来老头临死的时候觉悟了没有?”
红袖的小脸涨得通红,忍不住仰头道:“婢子如今是云家的婢子,少爷带我极好,婢子也在这里活的快活,已经快要忘记来家了。”
阿娇笑道:“这样做很好,快些把来家忘掉,你才能活的真正开心,反正没什么好人是不是?”
红袖垂着头不敢回答,阿娇却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女子竟然能笑出男子一般的豪迈气势来。
云琅站在门口,眼看着那个将作跪在大门口把脑袋都磕烂了,依旧拿自己的脑袋跟石头过不去,忍不住道:“你就回去吧,这里的事情我们会干好的。”
将作绝望的看着云琅怒道:“都是你…”
云琅有些莫名其妙,曹襄在一边大笑道:“刚才要你听使唤,现在晚了,人家不要你了,就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砍你的脑袋。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心思是怎么转动的,难道以为阿娇不是皇后了你们就能羞辱他一下?当年韩安国被狱卒羞辱的旧事怎么一个个都记不住呢?”
将作大声道:“我只是…”
曹襄打断将作的话道:“这里是云家,那边是长门宫,能说话的就两个人,你算老几,快点滚开,莫要打扰耶耶们干活。”
将作凄凉的看看云家依旧紧闭的大门,哀嚎两声,就坐上一辆马车孤独的向长安走去。
一千五百名劳役,再加上八百一十三名长门宫卫,动用这么多的人手来挖一个大水池,两个小水池,简直就是靡费人力。
在云琅的指挥下,这些人给耕牛套上元朔犁,先将要挖坑的地方齐齐的犁了一遍,然后就有挑着箩筐的劳役们将松软的土全部运走,填进长门宫边上的一个大坑里,云琅准备在哪里修造一座小山。
六头耕牛轮换犁地,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整座水池的地基已经下降了三尺有余。
这是一个一边深一边浅的水池子,深处足足有六尺,浅水处只有四尺,这么多的人手,一日夜就足以挖好,难的是后期的工作。
大长秋老于世故,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趁着霍去病他们准备石料的功夫,驱动这些劳役,将偌大的长门宫重新整修了一遍。
傍晚的时候,兄弟四人重新聚首,一个个长吁短叹的,除过云琅挖坑挖的顺利无比之外,其余三人没有一个顺利的。
霍去病找石头的工作处处碰壁,上林苑里虽然到处是断壁残垣,可是那里的石头都是有主的,主人就是皇帝刘彻。
上林苑里的树木长得密密麻麻,可是,每一棵树也是有主的,主人恰好也是刘彻。
平日里砍一棵树拖一块石头没人说话,可是到了给长门宫修建水池的时候却困难重重,上林监里的人死活要他们拿出皇帝准许看书拉石头的文书才能继续。
曹襄吃着一根鸡腿表现的很无所谓,霍去病也是如此,平日里那么骄横跋扈的一个人现在却被人阻止之后,就立刻退回来了,连争辩一下的冲动都没有。
倒是李敢从荒野里挖了十几棵粗大的柳树,掐头去尾之后拖回长门宫已经栽种在水池边上了。
“这时有人从中作梗,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位,总之,我们还是不要参与比较好。”
曹襄丢掉只剩骨头的鸡腿,拍拍肚子道。
霍去病笑道:“那些支持陛下废后的人呗,还能有谁,韩安国死灰复燃的故事早就名扬天下,那些人无非是担心阿娇死灰复燃,然后,他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云琅笑道:“皇帝表现的并不是很坚决啊,如果他真的想为阿娇做点事情,就不至于让阿娇处处受制了。”
曹襄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要小心了,莫要被牵连进去,这种程度的较量,还不是我们几个小螳螂能参与的。”
李敢大笑道:“这段时间我们的日子过的真是痛快,平日里见不到的人见到了,平日里遇不到的事情我们遇到了。像今天这种丈夫为难妻子的事情也发生了,我倒想留在这里彻底的把这场戏看完,这对我们以后前进的路途一定大有裨益。”
霍去病也跟着笑道:“等这个国家的风云老奸贼全部死光了,也就轮到我们兄弟登堂入室了,现在,且让他得意一时。”
第一四一章 刘彻的逆反心理
阿娇的反应很奇怪,她不但没有发怒,反而非常的欢喜。
大长秋也整天笑吟吟的,既不去催促上林监的官员,也不去工地上,整天拉着云琅,霍去病,李敢在帐篷里打麻将,至于曹襄,才要上牌桌就被他撵下去了,还话里话外的讥讽他输不起。
阿娇的日子过的快活极了,整日里领着孟大,孟二,以及小虫,老虎在田野里游荡,后来因为喜欢上了茶水的滋味,又带上了红袖。
老虎就是一个没出息的,阿娇每天都喂它十斤生牛肉,它就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云琅他们,跟着阿娇尽情的在田野上嬉戏。
小宦官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向大长秋禀报阿娇的动向,一会说阿娇在犁地,一会又说阿娇站在藤磨上磨地,一会又说阿娇正在学那些妇人们往地里撒种子…
同样的消息也传进了未央宫。
处理完毕了朝政之后,刘彻的双手已经有些酸麻,每日里要看五百斤重的奏章,对他来说是一个永远都服不完的苦役。
“阿娇今日还是在跟孟大,孟二一起玩耍吗?”刘彻活动一下手腕子问道。
空空如也的大殿中忽然有一个尖细的声音回禀道:“回禀陛下,阿娇今日辰时出门,一直在亲农桑,身边有孟大,孟二,以及云氏的两个仆婢随行,更有一头锦毛斑斓猛虎伺候左右,状极愉悦。”
刘彻轻笑一声道:“她倒是会选玩伴,这样也好,开心些总比整天愁眉苦脸的强。刘胜,宗正卿怎么说?”
一个黑衣宦官从帷幕后面走出来拜伏于地道:“宗正卿刘受曰:阿娇已经是皇家弃妇,陛下启用一千五百劳役为她修建水池已经越秩,如何再能利用上林苑物产供她一人奢靡?”
刘彻笑道:“宗正卿老而弥坚,看来是人老心不老啊,去问问他,是否有意出荆州牧!”
黑衣宦官再拜之后,就匆匆的出了大殿。
卫子夫提着食盒从大殿外进来,还没有来得及施礼,就听刘彻道:“未央宫你以后不要轻易过来,这里是处理政事的地方,不是我们的寝宫。”
卫子夫已经很熟悉刘彻的脾气,轻笑道:“伺候陛下喝过汤药之后,子夫自然退下。”
刘彻无奈的道:“又是汤药啊,予不过咳嗽两声,何至于此?”
卫子夫取出食盒里的汤药,又取出一碟子糖霜,放在皇帝面前,亲自用银勺喝了一口,才端给刘彻道:“子夫只知道陛下治理天下乃是天职,太医令见陛下龙体有恙,开出汤药,也是他的天职,至于子夫,服侍陛下进药,也是子夫的天职。”
刘彻一口喝光了汤药,将药碗丢在桌子上,抓了一把糖霜塞嘴里含着,良久之后才道:“哪来那么多的天职啊,太医令只想告诉朕他并非尸位其上而已,至于你,只是想找机会来看看朕是不是又在纵酒狂欢,唉,诸事纷杂,千头万绪的不好理清。”
卫子夫笑道:“臣妾听说陛下为阿娇造水池,不惜万金?”
刘彻大笑道:“还以为你能多忍耐几日,没想到只有五日,你就按捺不住了,怎么,你也反对?”
卫子夫摇头道:“此事臣妾不好多言,不论是说多了,还是说少了都不好,陛下乾纲独断就好,不必理会臣妾。”
刘彻长叹一声道:“阿娇如果有你半分温顺,朕也不至于废后。”
卫子夫揽着刘彻的肩膀道:“但愿姐姐能够幡然醒悟。”
刘彻摇摇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阿娇的本性在她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她一个女子,被窦太后宠爱,被先帝宠爱,被馆陶那个不知进退的女人宠爱,后来又被我宠爱…说起来,是我们把她推到了天上,以至于让她变得无法无天,明知道魇镇之术乃是宫中大忌,她偏偏要逆天而行,行此恶事,即便在证据确凿之下,她犹自不知悔改,真是不可理喻。”
卫子夫忽然笑了,这让刘彻有些愤怒,瞪着卫子夫道:“很好笑吗?”
卫子夫连忙道:“臣妾并非是在笑话阿娇,而是在笑话我的外甥去病儿。”
“笑话他作甚?”
“去病儿说,魇镇之术不过是术士的胡言乱语,还说如果这种邪术管用,还要我大汉的万千军马做什么,只要发动魇镇之术弄死敌人,我大汉岂不是天下无敌?陛下还担忧什么匈奴。”
刘彻愣了一下,继而笑道:“胡闹!”
卫子夫摇摇头道:“他可没有胡闹,而是很认真的跟我兄长说,他愿意被别人魇镇,如果一个不够就多找几个,几个不够就找一万个,看看能不能咒死他。被我兄长痛殴了一顿才算是消停了。”
刘彻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自言自语的道:“拿去病儿做靶子自然是不行的,找几个死囚来做这件事还是可行的。栾大,少翁都说自己通达鬼神,待魇镇一事验真过之后,我们再验证他们…”
卫子夫见皇帝陷入了沉思,就微笑一下,提着食盒离开了未央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彻从沉思中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宫门幽幽的道:“你以为转移了朕的心思,朕就会忘记阿娇了吗?阿娇是谁?他是朕最初的欲望,是朕征服的第一座高山,朕如何会让这座高山蒙羞?”
空荡荡的大殿里,无人回应,刘彻长出了一口气,来到大殿门口,俯视着未央宫外的长安城,直到将整座城贪婪的看了一遍,才重新回到了未央宫,轻轻地敲击一下金钟,一个黑衣宦官走了进来等待皇帝吩咐。
“长门宫修缮事宜十五日完工!”
正在打麻将的云琅忽然被一阵阵轰隆隆的响声惊的站起来,跟同样惊讶的曹襄,霍去病,一起朝外看。
只见一长队满载石料的牛车从他家门前经过,径直的驶入了工地,石料都是汉白玉,这种石料每一块都来之不易,原产于易州,仅仅是千里迢迢的运进长安就价比黄金了,没想到刘彻居然舍得用这样的石料来帮阿娇修一个水池子。
云琅疑惑的瞅瞅依旧坐在牌桌上的大长秋,只见这个老家伙一张老脸笑的如同一朵菊花,就明白了,不管怎么说,这一场纷争是阿娇赢了。
曹襄手里握着一张发财走进了帐篷笑道:“木料也运送来了,都是已经阴干的好木料,据说是楠木。”
李敢大笑着走进来道:“各种奇花异木,装了二十几辆牛车,看来我的差事已经提前完成了。”
大长秋丢下手里的牌笑道:“没什么好奇怪的,阿娇毕竟是阿娇,与旁人终究是不同的。”
说完话就喜滋滋的去找阿娇禀报这个好消息。
霍去病苦笑着走进来道:“陛下的脾气果然是这样的,别人越是阻止他干的事情,他偏偏要干的更加过分。怪不得阿娇一点都不担心,说起对皇帝的了解,这世上恐怕无人能出阿娇之右。”
云琅笑道:“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阿娇岂能不知皇帝?这个女人如果早早这样清醒,何至于连皇后的位置都丢掉?”
正在云琅模型房里胡乱摆弄模型的阿娇听大长秋禀报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叹息一声道:“写封信告诉阿彘,这个缺点以后要好好改改,我能猜到的事情,别人一样能猜到。这对他很不利!”
大长秋愣了一下道:“合适吗?刚刚获得的圣眷啊。”
阿娇笑道:“我如果想要什么劳什子圣眷,谁能抢的过我?我们虽然在怄气,我却不希望阿彘倒霉。”
第一四二章 毕竟东流去(一)
这一次来了一位大匠作,这位大匠作很好说话,大长秋说严格按照云琅绘制的图形修建水池子,大匠作二话不说,跟云琅校对了图形之后,就开始夯制水池地面…
大匠作的水准云琅觉得自己不该质疑,很快,他的这个判断就已经得到了验证,大水池最重要的就是防止渗漏,夯制过的地面,载铺上一层红色胶泥土,然后继续夯制…这个过程要重复六遍之多。
重新变得无所事事的云琅,在天色已经黑下来之后,云琅就来到了太宰居住的木头房子。
即便是炎热的七月天,太宰依旧坐在火塘边上,他的身体已经感受不到多少热量了,只有依靠不断地烘烤,或者晒太阳,才能稍微祛除一下他身体里的寒意。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太宰扒拉着火塘,淡淡的道。
“我又进了一步!”
“依靠刘彻对阿娇的怜惜,从而让这片土地永远成为大汉国统治的法外之地?”
“是的。”
“能成吗?”
“总要试过才知道。”
太宰叹息一声,摇头道:“我没有时间了,而你却错过了一个十天,这让我很痛苦。”
云琅看着太宰火光下显得有些暗黄的眼珠,点点头道:“此事一了,我们继续探索,这一次,我们会直趋始皇帝灵前。”
“还是慢慢来吧,哪怕是我死了,你也不要太冒险,我又进了一次始皇陵,向前走了一段,用你的法子试探了一下,结果发现,咸阳城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沙海。我原本以为,这是始皇帝为了保护陵寝干燥的一种手段,结果我在沙海边上看到了很多干尸,这些干尸都是被沙子埋没掉的,我们前些天触动了机关,沙子好像在流动,露出来了干尸,有十一具跟我们一样都是太宰。”
云琅诧异的道:“不是只有四位太宰吗?哪来如许多的太宰?”
太宰抬起头看着云琅道:“以前陵卫很多…”
“这就是说,我有可能是第十七八代太宰?”
“很有可能啊,我们说的四代太宰,是指确实接受了始皇帝册封的太宰,不算那些已经死掉的备选太宰。”
“陵寝里面的沙子其实很好理解,这是用来预防盗墓贼的,因为没有人能在沙子里挖掘出一条地道的,盗墓贼一旦挖掘到沙海,就会被沙子埋掉。你确定里面都是太宰而不是盗墓贼?”
太宰点点头道:“有两具干尸我可能认识!”
云琅笑道:“是不是你已经找不到以前进出的道路了?”
太宰再次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进去?不如就直接放下断龙石,一了百了为好。”
太宰笑道:“我试着放了,结果,断龙石没有下来,如果断龙石能放下来,你已经看不见我了。”
云琅痛苦的皱着眉头,用力的将手里的火钳子扔了出去,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欺骗了。
太宰咕咕地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让我离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一定不允许我一个人留在始皇陵里面。可是,我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我真的好冷,好痛,每天只能睡小半个时辰,即便是睡着了,也总是在梦里遇见昔日的同袍,他们都在喊我的名字,希望我能早点跟他们在一起。”
云琅苦笑道:“帮痛苦之人早日得到解脱的事情我做过一次,结果,不太好,她走的很舒坦,很安详,我却痛苦了很久…两个人一起痛总比一个人痛来得好,至少可以有个慰藉!”
太宰看着云琅那张扭曲的脸平静的道:“是始皇陵让你痛苦吗?”
“不是,是你总想死才让我痛苦!”
“你知道的,我马上就要死了…”
云琅在帐篷外面枯坐了一整夜,身后就是灯火通明的工地,劳役们似乎不知道疲倦,一刻都不停地将巨大的条石铺在水池的底部,而后用桐油活着麻线将所有的缝隙牢牢的堵住。
嘈杂声对云琅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的那座高大的封土山上。
始皇陵对太宰来说是一个归宿,对于云琅来说却是一个终结,一个巨大的末路。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云琅的衣衫,他将目光从那座陵墓上收回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弃儿,连太宰都活的比他有意义。
用阴暗的眼光看世界,这个世界就不可能有好人,用无所谓的态度去面对所有的人,别人也会报以无所谓的态度。
云琅觉得自己就像眼前的这座巨大的封土堆一般,没有生命,有的只是一个宏伟的外形而已。
“唉,该走的终究留不住,走吧…”
云琅说完这句话,就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瞅着初升的朝阳张开了双臂,似乎在拥抱整个世界。
就在今天,他准备再一次跟太宰进入始皇陵,人最多的时候,恰好是最安全的时候。
云琅吃过早饭,熟练的背上了自己的背篓,对梁翁道:“我预备进山一趟,可能要两三天,家里有霍去病他们照拂,应该没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就好。”
说完话,不等梁翁说话,就打了一个呼哨,唤来了老虎,一人一虎就走进了茂密的树林。
曹襄站在门口目送云琅远去,对依旧在吃饭的霍去病道:“这家伙的心情好像一点都不好。”
李敢笑道:“要是我家被人占据了,我的心情也会不好的。”
霍去病摇头道:“他已经不对劲很多天了,等他回来,我们好好问问,这世上还没有过不去的槛。”
熟门熟路的走进了陵卫营,这里已经灯火辉煌了,太宰就站在门前,等着云琅用木槌敲击石柱,他已经没有力气挥动锤子了。
云琅熟练的挥动锤子,那些最近被经常弹出来的阶梯,出来的很顺利,太宰带着好奇的老虎踩着这些阶梯步步高升,就像走在去天国的路上。
走进了大门,云琅点亮了那些粗大的铁链子,一条臂膀粗细的蛇缓缓的游了过来,在太宰的面前盘成蛇阵,似乎在讨要食物。
云浪按住了老虎,他可不希望这条仅剩蟒蛇被老虎撕碎。
太宰从背篓里取出一块猪肉放在蟒蛇的跟前笑道:“吃吧,吃吧,上次给你的肉块实在是小了些。”
过了桥,山道里就起风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的风声中夹杂着呜呜呀呀的声音,像是有一个妇人在悲伤的哭泣。
太宰走的很慢,几乎是一步一挪,云琅搀扶着他,陪他默默地在长长的山道里顶着风前行。
老虎今天很是乖巧,背着两个背篓一声怪叫也没有发出,也默默地走在云琅的身后。
街市上依旧热闹,只是那个倒酒的小厮笑的非常讨人厌,太宰从桌子底下取出一坛子酒,轻轻地晃晃,遗憾的对云琅道:“就剩最后一口了。”
云琅从腰上解下一个酒壶递给太宰道:“我这里还有好的。”
太宰笑道:“其实我喝什么都没有味道了,好坏无所谓,只想临死前禀告上皇,我太宰一脉并为断绝。”
云琅陪着太宰喝完了他留存在这个集市上的最后一口酒,就来到了咸阳城高大的城墙下。
这一次云琅没有做任何的准备,就率先爬进了蛇洞,一边爬,一边用绳子拖拽着太宰一起前进。
太宰喘息的厉害,山洞里全是他沉重的呼吸,云琅回头道:“不要用力,我能把你拖出去的。”
太宰笑道:“老虎总是催我,看,它又用脑袋拱我了。”
第一四三章 毕竟东流去(二)
巨大的青铜鼎里火光熊熊,这可能是青铜鼎里面最后的一些鲸油在最后一次照亮这个地下宫城。
云琅很没道理的把一具穿着华丽衣衫的骷髅从一辆两轮轻便马车上推了下去,又从别的马车上面扯下人家的垫子,拍打了尘土之后就铺在那辆马车上。
太宰叹息一声道:“你把成荫君的尸体推下去做什么,人家是皇族,我还能走的动路。”
云琅头都不回的道:“他已经死了,该你坐一会。”
说着话有把拉车的陶马一锤子敲碎,把马车拖出来,将太宰抱上了马车。
“你已经没有什么份量了。”
“那是自然,油尽灯枯之人,你还指望我能有多少肉?”
云琅从老虎的背上取下一个沉重的铅疙瘩放在太宰的身边道:“烛龙之眼!你可以多看,就不要让我看了,我担心会忍不住从你怀里抢回来,现在,你可打不过我。”
“为什么用铅水给封住了?”
“可以遏制我的贪欲!我已经用刀子帮你挑开了一条缝隙,你要是想看,掀开盖子就成。”
“哦,那我可要看好了,免得你后悔。”
太宰说着话,将那个粗陋的铅疙瘩抱在怀里,垂下头将面颊紧紧地贴在上面,非常的幸福。
云琅抽抽鼻子,拉着马车向咸阳城深处走去。
地面不但平坦,而且光滑,整条大路宽丈二,中间有一条凹下去的车辙印子,马车的两个轮子正好镶嵌在车辙印痕里转动,云琅甚至不用去管方向,只需要给马车一点向前的力道就好了。
“这是驰道,关中地方的驰道就是这样的,即便是在夜晚,因为有车辙印痕的存在,也不担心会走错路,当年啊,始皇帝还在岭南修建了南驰道,驰道上铺就了轨道,马车轮子只要卡在轨道上就可以日夜奔驰,任嚣,赵佗他们之所能统御四十万大军进军岭南,依靠的就是这是条路。
虽说是靡费了一些,这些驰道却是始皇帝的大功业,轻便马车在驰道上一日夜奔行千里,并非难事。
以前的时候,六国纷争,每个国家为了区别于其它国家,各有各的钱币,各有各的度量方式,甚至各有各的文字。
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为了天下统一,也就统一了度量衡,以及文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不喜欢始皇帝,可是你要知道,再暴虐的大秦,也比六国连年征战要好的太多。
皇帝啊,不能太多,一个就好,两个就会有战争,三个就会战乱不绝,六个就会民不聊生。
大汉国如今一道政令传遍天下,最需要感谢的人就是始皇帝,仔细想来,如今的汉帝刘彻也是始皇帝的延续罢了。
一个帝王的血脉延续可能会断绝,一个国家的统继可能会缺失,唯有他留下来的典章,法度,礼仪,是不可能失传的,后世帝王,无论是不是始皇帝的子孙,只要他效法始皇帝的主张,赞同始皇帝做法,承认始皇帝与他处于同一血脉,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前年大雪,我还深恨大雪不亡汉国,如今快要死了,却发现这世上的事情往往不以人力为转移,既然不能扭转乾坤,顺着人间大势滚滚奔流也不算是坏事。
我们以前总是称呼刘彻为伪帝,这个说法普天之下可能也只剩下我们两个这样称呼人家了吧?
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莫要坚持了,秦帝国已经灭亡了,就让他好好的睡在坟墓里,你日后也莫要以老秦人自居,要自称汉人。
我死之后,世上再无秦人,这个罪孽是我的,不是你的,你是凭空掉下来的人,因为老夫才成为秦人,让你成为秦人是老夫过于自私了。
为了这座陵墓,为了一个没有用处的老秦人身份,你为友不义,为臣不忠,为人不诚,就连情人,都不是一个好情人。
哈哈哈,现在我要死了,你可以丢弃这一切了,想办法修好断龙石,把它放下来,斩断你所有不名誉的过往。
你是我见过的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你的前途一定无可限量,你的将来一定会璀璨无比,即便在青史上,你也一定会留下一段耀眼的文字。”
太宰躺在马车上不断地说着话,他的话音不是很高,却一个字一个字说的非常清楚。
云琅拉着马车缓步向前,脸上的泪水从未停止过,道路两边黑漆漆的,只有一盏孤灯在照耀他前行。
“到了!”
太宰缓缓地从马车上抬起身子,费力的对云琅道。
前面出现了一座大鼎,一道铁链从大鼎里伸向远方,云琅熟门熟路的扯动了铁链子,点燃了大鼎外面的一条粗大的麻线…
光明从脚下顺着铁链子延伸了出去,一片赭黄色的沙海出现在云琅的脚下。
“沙海的另一边就是宫城,咸阳宫就在那里,最高处就是章台,始皇帝的陵寝就在章台之上。”
云琅放下马车,站在石壁的边缘瞅着眼前足足有百丈宽的沙海道:“里面有很多干尸。”
“沙海边上原本有一艘沙舟的,你到处找找,我上次进来的时候体力不支没有找到。”
云琅瞅瞅着火的铁链子道:“沙舟应该系在铁链子上吧?”
太宰摇摇头。
云琅仔细的检查了一下大鼎,见两道细细的青铜链子从大鼎上延伸了出去,就试着拉动了一条。
不一会,就看见有一艘一丈长的轻便平底舟从对面被拖拽了过来。
小舟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堆满了各色金器,如果不是在沙子上滑动,云琅根本就拉不动。
“对面有人!”云琅淡淡的对太宰道。
太宰笑道:“应该是死人!”
“可是装金器的袋子很新,不像是久远之前的东西。”
“或许吧,不过,凡是动金银器的人必死无疑这一点老夫还是可以断言的。”
云琅看看太宰道:“我先过去,然后拉你跟老虎一起过来,小心无大错。”
太宰见云琅准备去搬金器,皱眉道:“不要碰!冥器活人触碰不吉。”
云琅笑笑,戴上一双鹿皮手套用铁钩子将袋子拖上来丢在一边,等所有的袋子都拖上来了,他就从巨鼎里面弄了一些鲸油泼洒在金器上,最后点了一把火。
太宰怒道:“不是说不让你拿这里的器具吗?”
云琅笑道:“这是贼人偷的,不是我偷的。只要一把大火将这些金器重新锻炼一番,不管他有什么古怪都不必担心了。”
太宰忽然笑了,对云琅道:“我现在不担心了,我死之后,你还是会活的好好的。”
云琅跳上了船,一边拉着铁链向对面滑过去,一边道:“好好的活着才能对得起你们对我的付出。”
太宰坐在地上靠着老虎的肚子大笑道:“这句话很好啊,我喜欢听。”
铁链子拖着沙舟在沙子上滑行,云琅脸上的汗珠子掉在臂膀上也毫无知觉,一具干尸探出来手爪子勾在沙舟上随着沙舟一起滑行。
满是乱发的干枯脑袋上长着一张很大的嘴巴,露出半寸长的牙齿如同恶鬼一般冲着云琅笑。
一刀斩断手爪子,那具干尸就扑倒在沙子上,就像是一个趴在沙漠上将要死去的旅人。
好不容易来到了对岸,云琅举着短弩两只眼睛瞪得如同牛铃铛一般,恨不得一下就将所有的信息收入眼帘。
对于高大的宫城来说,两条火链还不足以照亮所有的地方,云琅总是觉得有人在暗中偷窥,搜索了两遍一无所获,就准备把太宰跟老虎拖过来。
一只枯树干一般的手突然从黑暗里探出来,抓着云琅的衣角不断地撕扯…
第一四四章 毕竟东流去(三)
一个只有死人的坟墓里忽然多出一个活人,云琅有些吃惊,却并不感到害怕。
他只会害怕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因为他已经被那些东西狠狠地折磨过一次了,至于活人,他还是不怕的,更不要说眼前这个虚弱的快要死掉的人。
“水,给我水…”那个人喉咙里艰涩的吐出几个字。
云琅冷冷的踢开了他的爪子,居高临下的瞅着这个人,确认他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了,这才继续扯动青铜链子,好让老虎跟太宰也过来。
老虎身上的东西太重,以至于这家伙再也不能纵跃着上高台,老老实实的等着云琅帮他卸掉身上的重物,才跳上了高台,然后就守在一边瞅着云琅背太宰上来。
太宰上来之后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那个人,对云琅道:“项家人。”
云琅看看那个人奇怪的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太宰笑道:“那么大的一片螭龙刺青你看不见?”
云琅举着灯笼仔细看了一眼,果然,在那个男人肮脏的肩背上果然有一大片暗青色的刺青,只是光线太暗看的不是很清楚。
“他是怎么进来的?”云琅问道。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当年刘邦先项藉一步进入了咸阳,这引起项藉的极大不满,勒令刘邦退出咸阳。
刘邦当时的实力不如项藉,就咬牙退出咸阳,将这座城池拱手相让给了项藉。
刘邦进咸阳的时候,与百姓约法三章,基本上做到了秋毫无犯,因此很得人心。
受项藉胁迫不得不退出咸阳之后,也带走了咸阳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能站善战的大秦猛士,尤其是我大秦残存的大秦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