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张仪身涉嫌疑,案子一直悬而未决,再加上樗里疾要面对函谷关之战,秦王驷顿时觉得政务乏人相助,便下诏令原来四方馆的几名游士入朝辅助,如管浅、冯章、寒泉子等俱为大夫。
张仪因“闭门思过”,便上了辞呈,将国相的印玺也一并送回。秦王驷欲送回相印,但樗里疾却认为,此时张仪嫌疑未脱,若如此迁就,反而令众人不服。于是建议干脆收了张仪的相印。
乐池原在中山国为相,此时亦来到秦国。樗里疾向秦王驷建议,可倚重他在列国中的游说之能,任他为相。秦王驷同意了,但为了缓和与张仪的关系,又将张仪推荐的大夫魏章升为左庶长,令他去函谷关镇守,减轻樗里疾的压力。
而后宫之中,因王后与魏夫人俱涉和氏璧一案,所以都被软禁起来,宫中事务交给唐夫人和卫良人、孟昭氏三人管理。
芈月一边养着身体,一边听着前廷后宫的变化。过了几日,病势稍好,她便记挂着和氏璧之事,向秦王驷要求看和氏璧。
秦王驷见芈月苦求,犹豫了一会儿,便让缪监去拿。过了片刻,便见缪监托了个匣子进来。这个匣子自然不是当日的锦盒。那日案发后,秦王驷便让缪监将那装和氏璧的盒子拆了个彻底,方查出原因来。此时这和氏璧已经彻底清洗检查过数回,方被端了进来。
芈月激动之下,差点就要站起来亲自去接,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转而看着秦王驷,眼神殷切:“大王———”
秦王驷连忙按住她道:“休要着急,等缪监送过来。”
缪监将匣子呈放到几案上,打开匣子。匣内玉璧莹然,果然是天下难得的美玉。
秦王驷也不禁赞叹了一声:“荆山之玉,果然名不虚传。”回头见到芈月急切而渴望的眼神,笑道:“不急,不急,这和氏璧已经是你的了,不必着急。”
芈月嗔道:“妾身为它差点送了命,自然急着想看看它是否完好,才能安心。”
秦王驷也笑了,当下便将那匣子推到芈月面前。芈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却欲拿而不敢拿,惴惴不安地转头看向秦王驷:“大王,臣妾,可以拿起它吗?”
秦王驷点头:“寡人已经让太医检查过了。原来那个匣子里有个机关藏着毒针,但和氏璧上并没有毒,如今都已经清理了。”
芈月听了这话,终于还是克制了心理上的不安,拿起了那和氏璧,热泪盈眶地将它捧在心口,爱怜地抚摸着。秦王驷看她如此,心中也略觉安慰。不想芈月摩挲半日,手忽然停住,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拿起枕边的绢帕用力擦了擦眼睛,再仔细看着手中的玉璧,表情变得愤怒和不知所措。
秦王驷见状,问:“怎么了?”
芈月的手都颤抖了,拿着那玉璧愤恨道:“假的,假的,它是假的!”
她已经气得发抖,愤愤地将玉璧往地上一摔,那玉璧摔在地上,飞了出去,撞在铜鼎上,摔碎了一个角。但见玉片飞溅,饶是缪监身手极快,也是不及救下,只连忙将破损的玉璧拾起。
秦王驷脸一沉,道:“假的?”他伸出手来,缪监连忙奉上玉璧。秦王驷接过玉璧,仔仔细细看了看,才叹道:“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玉,雕工也十分精巧,在我秦国也难找出同样的玉质来。”想着倒有些犹豫,问芈月:“你…你真能确定是假的?”
芈月却不再看那玉璧,愤愤道:“妾身自能确定。那和氏璧自我出生时就戴在身上,整整戴了六年,我咬过啃过,还抱着它一起睡,上面甚至还有我流过的血,怎么可能认错?这是假的,再好也是假的!”
秦王驷轻叹一声道:“就算是假的,也不必摔破啊!”
芈月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和氏璧是独一无二的珍宝,岂容假货混淆?”她说到激动处,又眩晕起来,摇摇欲倒。秦王驷连忙扶住她。芈月看着秦王驷,握着他的手,只叫了一声:“大王———”便哽咽起来。秦王驷知她心情,轻抚着她的手安慰道:“你不必说了,寡人都能明白,你还是好生休息吧。”说着便要扶她去休息。
芈月却抓住秦王驷,固执地说:“不,妾身以前也以为,许多话不用说出来,许多事有的是机会说。可是这次差点不能从鬼门关回来,才深深体会到,有些话若不说,很可能就没机会说了。”
秦王驷知道她此时精神脆弱不安,安抚道:“好,寡人就在这里听你说话。”
缪监见状,忙收拾起那假和氏璧,悄悄与众人退了出去。
“这一次,我差点死去,此中心境更易,实是天翻地覆。”好半日,芈月才幽幽说道,“我从小被父王当成男孩子一般教养,后来又遭遇人生大变,万事藏于心中,在楚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人对事,不敢轻付信任,更不敢轻付感情。我也从不曾像姐妹们那样幻想着夫婿情爱,更不屑于说出感情。这世上,我不怕别人伤害我,因为我从小已经习惯被伤害。可是我怕别人对我好,我会不知所措,甚至逃避和恐惧。别人伤害我,我可以冷漠以对;但别人对我好,我却不知能还报别人什么。我受不起,也付不起,更伤不起。大王对我的好、对我的情,我点点滴滴都记在心上。可对大王的心动,我却不敢承认,羞于出口,甚至有意逃避。我知道大王会很失望,因为对我再好,我都没有像别人那样,还报大王以深情厚爱。我的心、我的情,连我自己都害怕,都不敢面对,又如何能让大王看到…”
说到这里,芈月两行眼泪缓缓流下。两人自相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对秦王驷打开心扉,说出素日万万不会说的话来。
秦王驷默然片刻。他是君王,平生最擅长的,便是洞察人心、掌控人生。他有过许多妻妾,对他来说,女人反而是最容易掌握的。她们的生活无非是从闺阁到宫门,有一点点虚荣心,喜欢华服美食,喜欢受人重视和宠爱,最大的危机不过是失宠、无子。只有芈月,她足够聪明,却又足够封闭。他曾经试图打开她的心,可是她的心扉闭得太紧,只肯打开她自己认为安全的幅度,但这对他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
没想到一块和氏璧,竟令她心防大破。但他能够理解她这种心态,因为他也是同样的人。他的心防,也是深不可测的。
他知道她此时心情激荡,却不愿让她在这种心情下将心事一泻而尽,之后又将心门关起,当即安慰道:“你别说了。你的心,你的情,你的逃避,你的害怕,我都能够明白。”
芈月却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幽幽道:“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很可爱。它很喜欢露出肚皮来给我挠。可有一天,它在露出肚皮给我的时候,被人踢了一脚…”
秦王驷诧异于她为何忽然转了话头,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语问道:“是谁?是楚威后吗?”
芈月摇头:“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只小狗后来再也没向任何人露过肚皮。它见了人就逃,就躲。就算是我,也只能远远地给它喂东西。大王,我就是那只小狗啊…”
秦王驷已经明白芈月的意思,心头一紧,却没有说话。
芈月的话语越来越轻:“我就像那只小狗一样。如果我露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却让人重重伤害了的话,那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再露出自己的肚皮了…”
秦王驷紧紧地抱住芈月。她的身体柔弱微凉,他的身体却带着强势和热量。渐渐地,她的身体也被温暖了,开始回应他的力量。
他把嘴唇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寡人知道。”
烛影摇红,一室静谧。

 

第六章 连环计
公子嬴华自函谷关下来,连夜直奔咸阳。一入城便骑马疾驰至宫门,正要入见,却被门口守卫挡住。
嬴华坐在马上,挥鞭怒道:“走开,谁敢挡我?”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宫门刚刚关上,那守卫便道:“公子恕罪,宫门已闭,无大王旨令,任何人不得入宫。”
嬴华眉头一挑,道:“那好,替我通传,我要求见大王!”
那守卫道:“天色已晚,请公子明日递本奏请。”
嬴华大怒,就要发作,这时候他的部下蒙骜忙上前拦住:“公子,臣知道您心系魏夫人安危,可是此时再在这里喧闹,只怕会惹起大王反感。反正今日天色已晚,宫门已闭,不如另寻他途,再做打算。”
嬴华喃喃地道:“另寻他途?”忽然间眼睛一亮,拨马转向道:“去樗里府!”
蒙骜一怔,抬头望天,道:“天色已晚,此时再去樗里子府上,只怕…”只怕樗里疾已经睡下了吧。
嬴华却不理会,径直奔到樗里疾府外。樗里疾果然已经睡下,嬴华却不管不顾,捶着门大哭大叫:“王叔,王叔,侄儿求您救命了!”
樗里疾惊起:“怎么回事?”
书童白芨连忙服侍樗里疾穿衣道:“是公子华叩门。”
樗里疾道:“走,去看看。”当下由书童扶着,走到前厅,叫人请了嬴华进来,问道:“子华,出了什么事?”
嬴华已经扑到樗里疾面前跪下,大哭道:“王叔,求您救我母亲一命。这次的事绝对不是她一手操纵的,也不是她下的毒。她只是糊涂了,中了别人的计。”
樗里疾一怔:“此乃大王后宫之事,你怎可来求我?”
嬴华只在樗里疾面前不断磕头:“王叔,侄儿求您了,如今只有您才能救人,侄儿求您了!”
樗里疾扶住嬴华道:“唉,你不必如此,此事牵连甚广,只怕…”只怕说不得,他也要管上一管了。当下便留下嬴华,自己先在书房思想了一番,次日便入宫请见。
秦王驷于宣室殿内,见了樗里疾。
樗里疾先贺秦王驷道:“臣听说芈八子已经醒了,恭喜大王。”
秦王驷脸色仍然郁郁,叹道:“虽然已经醒了,但身体过于虚弱,还是要静养。”他亦知樗里疾为何事而来,叹息一声道:“子华昨日去找你了?”
樗里疾点头:“大王,公子华心念魏夫人,也是孝心一片,请大王恕其无状。”
秦王驷道:“他在外面?”
樗里疾忙点头:“正是。”
秦王驷便对缪监道:“宣。”
过得不久,嬴华走进来,向秦王驷跪下,哀声道:“父王。”
秦王驷长叹一声,抚着他的头道:“痴儿,后宫之事,与诸公子无关,你原不该来的。”
嬴华悲泣道:“父王,儿臣知道母亲糊涂,然身为人子,却不能不顾。”
秦王驷道:“寡人曾经说过,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可惜,她没有珍惜。”
嬴华道:“儿臣愿以军功折罪,求父王留母亲一命。儿臣会以命相劝,让母亲不再做错事。”
秦王驷长叹一声:“寡人若恕了她,那又拿什么理由处置王后的过错呢?”
嬴华面现绝望,退后一步,重重磕头。一下下磕头之声,沉重痛楚,不一会儿头上便磕出血来,一缕血流下面颊。
樗里疾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王…”
正在此时,却见缪乙悄然进来,在缪监耳边说了句话。
缪监上前道:“大王,芈八子派人来说有急事要求见大王。”
殿中诸人皆是一怔,嬴华脸色已变,生恐再生不测。樗里疾却暗中思量,缪监此人最是识趣,此时他三人议事,居然敢将此事报来,若不是事关重大,便是那芈八子如今在秦王驷心目中已经非常重要了。
秦王驷亦知缪监谨慎,当下皱眉道:“何事?”
缪监道:“是关于和氏璧案。”
樗里疾看向缪监,深觉意外。
秦王驷亦诧异:“和氏璧案?”
嬴华也僵住,三人的眼睛都盯住缪监。
缪监道:“芈八子说事情很紧急,请大王允准相见。”
秦王驷急于知道事情真相,加之也不忍看嬴华继续哀求,摆手道:“好了,子华,你且起来。寡人旨意未下,一切未有定论,你休要多言。”说着站起,转身离开。
樗里疾见秦王驷已去,连忙伸手扶起嬴华道:“子华,起来吧。来人,为公子华上药。”
嬴华却不顾自己的伤势,紧张地抓住樗里疾道:“王叔,会不会有事?”
樗里疾安慰嬴华道:“放心。”
嬴华道:“为何?”
樗里疾道:“难道对你母子来说,还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坏吗?”
嬴华怔了一怔,不由得苦笑起来。
秦王驷匆匆进了常宁殿,却见芈月正由女萝扶着,在庭院中慢慢走着。
缪监待要唤芈月接驾,秦王驷却抬手阻止了他,只是负手静静地看着她。
芈月刚才想到一事,便立刻派人去请秦王,倒不知秦王驷来得如此之快。她本要走到外头迎接,可一到院子里,因许久不出房间,抬头看着天空,不免有些感慨:“病了这一场,银杏叶子都快落光了。”
女萝恐其伤感,劝道:“季芈,银杏叶子年年都落,今年落了,明年还会再长。”
芈月道:“说得也是。人也是,今年走了旧的,明年又有新人。”
女萝心中生怜,劝道:“季芈,您病了一场,何必如此多思多想?外头自有廷尉办案,谁冤谁不冤,也不干您的事,毕竟您才是受害人,不是吗?”
芈月摇头道:“我的事,是小事;背后的阴谋,才是大事。这几天我一个人躺着,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我既想到了,便不能不说。”说到这里,似有所感,缓缓转身,却见秦王驷站在庑廊阴影里,正含笑看着她。
芈月看着秦王驷微笑,两人四目交流,有着前所未有的信任和情意。
秦王驷走入庭院,扶住了芈月,道:“你想到了什么?”
芈月倚在秦王驷的怀中,声音柔柔地开了口,语气却非常坚定:“那个案子,有疑点。”
秦王驷扶住芈月慢慢走着,来到院中的大银杏树下。侍女已经端来了坐榻,两人在庭院中坐下。秦王驷道:“你身子还没好,别为这件事费心。”
芈月握着秦王驷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不,这件事,必须由我来说。”
秦王驷柔声道:“你在深宫之中,又不知道案情,能说什么?”
芈月摇摇头:“我这几天横竖躺着无事,就问了缪辛这个案子的情况,才知道不仅牵涉到王后,还牵涉到魏夫人,甚至牵涉到国相张仪。”
秦王驷冷冷地看了缪辛一眼,缪辛连忙跪下道:“奴才该死。”
芈月笑道:“大王别怪他,是我逼他说的。此事差点害我一命,我岂能让自己蒙昧无知?大王,那个中行期很可疑,臣妾以为,应该重新审他一次。”
秦王驷眼睛一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芈月道:“大王明鉴,既然和氏璧是假的,那么中行期说的关于张仪如何盗取和氏璧,如何变卖和氏璧之事,自然是假的。”
说到这里,芈月有些气喘。秦王驷忙轻抚芈月后背安慰道:“好了,你且歇息片刻,不要太过吃力。”
女萝捧上一杯蜜水来,芈月喝了几口,慢慢缓了过来,又继续道:“既然此事针对张仪,那匣中的毒针,很可能也是针对张仪的。对方必是知道张仪的过去,也知道他会对和氏璧耿耿于怀,所以将毒针藏在匣中暗算,也未可知。”
秦王驷一皱眉头道:“你可知你中毒以后,太医说三日之内找不到对症的药,就会毒发身亡。可王后在你中毒以后,就赶紧吃了解毒药,却忍心扣着解毒药,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芈月淡淡一笑道:“大王,一事且归一事,我就事论事。她有杀我之心,那是她的事。我不能落井下石,指黑说黄,明知其冤,却因为私人恩怨而窃喜,那不是我做人的原则。荆山蛇、云梦环蛇、双头蛇乃是楚国最毒的三种蛇,楚宫中便藏有这三种蛇的蛇毒,而宫中秘制的解毒药龙回丹,也是针对这三种蛇毒提炼的。我当日一中毒,便去吮吸手指中的毒血,拖延毒发,正是因为当日在楚宫听说过毒针害人的旧事。楚宫既有此旧事,威后为她备下此等防范之药也是理所应当。所以王后手中虽有能解此毒的药,却未必就是下毒之人。”
秦王驷听了不禁骇然:“此事骇人听闻,不想楚宫竟有此旧事!”说到这里,他顿时又想到:“王后有解药,那必然就有毒药,此番就算不是她下手,可她居然留着这种害人之物,又是什么心肠?哼,这次之事,哪怕与她无关,寡人也必要将她身边这种阴私鬼祟的东西统统销毁。否则的话,宫中岂有宁日!”
芈月静静听他发作完了,才又叹道:“王后虽然未必是下毒之人,但下毒的,却必是楚国之人。”
秦王驷眼神一凛:“你看出是什么人了?”
芈月想了想,慢慢地说:“我后来又将那和氏璧拿回细看,发现不但玉质精美,而且花纹制作极为相似,简直能以假乱真。若非我自幼枕着和氏璧入睡,对那种手感太过熟悉,换作普通人,还真是无法分辨。所以臣妾斗胆猜想,让人制作此物的人,一定持有过和氏璧。”
“持有过和氏璧?”秦王驷皱眉,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楚威后。
却听得芈月继续道:“在臣妾的记忆中,持有过和氏璧的人,除臣妾外,就是楚威后、楚王和令尹昭阳。威后和楚王,与王后乃是至亲,岂会不顾王后的安危?万一王后也去沾手这假和氏璧呢?而且,他们与张仪也实无仇隙。与张仪有仇,又在乎王后和秦宫其他人死活的,就只有令尹昭阳。”
秦王驷沉吟:“昭阳?”他对列国宰执之人,自然是极有研究的,当下便想着昭阳的所有资料。
芈月却又摇了摇头,有些迟疑道:“五国兵马齐聚函谷关下,必不能持久。历来列国合兵攻击,不是成功便是失败。若是失败,则多半败在人心不齐上。而人心再不齐,总也得要有一个源头,或是琐事冲突,或是策士游说…所以,秦有张仪,便是这五国合纵的大敌,自然要先除去他。昭阳虽老成谋国,但性子刚愎,不擅用此等心计。当此五国兵临城下之际,必是有人忌惮张仪之才,行此诬陷之计,而借昭阳之手实施。这样的连环计环环相扣,那昭阳背后之人,其智当不下于张仪!”
秦王驷眉头一挑,已经想到一人:“公孙衍!”
芈月诧异地道:“公孙衍?是那位前不久刚逃离秦国的大良造?”她在楚国还能够和屈原、黄歇等纵谈政事,但到了秦国之后,绝大部分时间只能困于宫中。她偶尔也去四方馆听策士辩论,但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辩论,也以纵论列国形势的居多,而讨论秦国重臣为人手段,却是各人私底下的事了。 就算她有时能见着张仪,但张仪看不上公孙衍,说起来贬低居多。因此她对此人不甚了解,唯一一次见面,便是那次在大街上匆匆一会。
秦王驷道:“不错,公孙衍与张仪更有深仇。昭阳不过是误会张仪盗了和氏璧,但公孙衍却因为张仪的到来失去我的倚重,不得不离开咸阳。公孙衍为人心高气傲,我不能用他,他就要我后悔失去他这个国士,所以才会集结五国之军,兵临城下,让天下人知道他公孙衍的本事,我秦国不能用他,乃我秦国不识珍宝。”
芈月道:“原来如此。那大王将如何处置?”
秦王驷头疼地说:“寡人本拟让张仪去游说分化诸侯,可是张仪却…”
芈月道:“大王,既知张仪是冤枉的,就更应该反其道而行,重用张仪,游说分化诸侯,消弭兵灾,让敌人的阴谋不能得逞。”
秦王驷道:“士可杀不可辱。寡人不能视汹汹物议为无物,只得罢张仪之相位,又将其禁于相府之中。寡人担心,张仪会因此而负气抗旨,不愿为寡人效命。”事实上,他也不好意思再当面令张仪去办这件事。
芈月点头道:“臣妾明白。人以国士相待,我以国士报之。公孙衍太过熟悉大王,也太过了解张仪,才会设下这么一个局。臣妾以为,对于张仪来说,请将不如激将。”
秦王驷眉头一挑,心中有些明白,微笑:“激将?”
芈月道:“公孙衍如此与秦国纠缠不休,皆因好胜之心。而张仪无端受此诬陷,必会有报复之心。若能激起张仪的报复之心,何愁此事不成?他留在秦国为秦效力,将公孙衍辛苦集结的五国联军化为一盘散沙,正好大大地出一口恶气。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与公孙衍一决高下的机会吗?”
秦王驷拊掌大笑:“善,大善!既如此,寡人就派你去说服张仪。”
芈月指向自己:“我?”
秦王驷道:“这世间还有比你更熟悉张仪,更能说服张仪的人吗?”
芈月也笑了,向秦王驷行礼道:“臣妾遵旨。”
过了几日,芈月便驱车去了张仪府。张仪府外面还是守卫森严,芈月便叫缪辛把秦王驷的铜符给了那卫士长,令他们都撤了,再由女萝搀扶着,走进张仪府中。她驻足看了看,让人去采了一大把菊花来,这才进了张仪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