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满意地点头:“不错,这就是察人,朝中文武之臣,你得把他们的好恶来历都掌握。”然后就转了话头:“陈尧咨曾经对我说起过一件趣事,如今我倒想说给你听听!”

仁宗忙洗耳恭听。

太后道:“陈尧咨善射,当世无双,他亦以此自矜。一日射于家圃,偏有一个卖油翁,立而睨之,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尧咨不忿就质问他‘吾射不精乎?’那卖油翁却说‘不过是手熟罢了。’说着便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沾油。”

仁宗道:“这一手绝枝倒也难得。”

太后轻松道:“也不算难得,手熟而已。尧咨是个神箭手,一天不知道要练多少回射箭,积了多少年下来。那卖油翁天天卖油,这倒油的手法,只怕练得比尧咨更久更多。”她抬头含笑看着皇帝:“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个故事吗?”

仁宗隐隐感觉到了一些,忽然间有些哽咽:“母后!”

太后伸手,替皇帝整了整衣领,慈爱地道:“母后并不比你聪明比你强,但母后比你多了四十年的时间,来观察掌握这一切。天底下的事,就这么简单,唯手熟尔!我的皇儿,将来一定会比母后做得更好!”

仁宗一阵激动,陡然间信心百倍,昂首看着太后道:“母后放心,儿臣将来一定会做得更好,一定会有手熟的时候。”然后跪下:“可是目前,儿臣还需要母后继续训政。”

太后拉起了皇帝:“好!”

第三十二章 晋祠风云

“…高侔紫极威神异,回据柔灵胜势宣。矗矗端平规景叶,煌煌丰丽圣功全。承隅阳马层云隔,鸣磬花台晓色先。别笈籙缄龙印字,清坛香奏鹊鑪烟。流泉灌注通河汉,列馆回环接洞天…”这是当朝副相夏竦为玉清昭应宫所写的贺诗中的几句,虽说应制诗难免乏味,但从中玉清昭应宫的辉煌与精致可见一斑。

玉清昭应宫建于大中祥符二年,玉清昭应宫内除贮藏“天书”外,尚供奉有玉皇大帝、圣祖真武大帝、本朝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等的塑像神主。其东西三百一十步,南北一百四十步,总两千六百二十区,有三千六百一十间殿阁楼宇,一应宫室,皆选亳州最佳生漆;窗牖凡平之处,皆改为透空雕镂;一应匾额题字以纯金为之;廊庑、藻井、斗拱处,以金箔覆之。宫殿成时,又召全国画师,画栋雕梁,极尽精美,时人皆以为其豪华程度,甚至超过了秦代的阿房宫和汉代的建章宫。

月黯星稀,天空中黑云阵阵,时值盛夏,常有雷雨,因此汴京城中的老百姓们瞧了瞧天色,也不以为意,只将门户关紧,堵上耳朵便罢了。

不料今夜雷电极大,但听得雷声大作,闪电交加,将天空映得一片雪白,转眼间,但只见雷声隆隆,伴着闪电阵阵,一阵急雨骤下忽收。

雷电仍在交加,忽然间天边一个大的电球劈下,正劈中玉清昭应宫大殿,但见轰地一声,一个火球穿透屋顶直射入殿中,四处飞迸,刹那里烈焰飞腾,火光大作。众守宫卫士们吓得叫的叫,跑的跑,担捅提水赶着扑火不止,怎奈是杯水车薪,偏这一夜只刚才落了落急雨,却直是狂风劲吹。风助火势,但见大火越来越大,眼见火势无法阻挡,只片刻功夫,整个玉清昭应宫全都烧了起来。

大火熊熊直烧了一夜,直烧得整个玉清昭应宫变为一堆瓦砾废墟。

消息很快地传进了宫中。

“玉清昭应宫遇雷火焚毁?”太后在帘后的声音传出来,如此地急促而刺耳:“守宫官卫是作什么的,竟然如此负恩?”

“太后息怒,”宰相王曾的声音听起来却是稳重多了:“守宫官卫皆已经拿问,只是如何处置,还请太后示下?”

“重处,自然是重处?”太后的声音意有些恶狠狠了,凝住半天,忽然爆发出一声哭泣:“先帝竭尽心力方建成此宫,如今一朝焚毁,教我如何对得起先帝啊!”

“太后,”枢密使张耆出列奏道:“臣早上去看过,并非全毁,还有长生崇寿二殿未曾焚毁,只要再召集天下民夫,重建此殿,也就不负了太后对先帝的情义!”

副相吕夷简大惊,出列奏道:“太后,此举不可,当年为了建玉清昭应宫,浪费多少民力物力,几弄得国库财尽。幸得太后称制以来,罢劳役罢宫观罢营造罢采丹罢灵芝罢毁钱造钟,减浮费减斋醮减道场减各种节庆祀祠等,禁献术士道官,大赦天下,与民休息,这才天下太平,渐成盛世。如今若是再造玉清昭应宫,则又将民不聊生。更何况天圣元年,太后曾亲下诏书,说从今往后宫室营造一律减等,如今若是再造玉清昭应宫,岂非有违前诏。请太后三思。”

吕夷简一番话说完,宰相王曾也上前一步道:“吕夷简之言有理,张耆但知佞上,实不堪为大臣体统。”

枢密副使范雍上前道:“当年营造玉清昭应宫时,便是不该,如今一朝焚毁,想是天意,非出人事。臣以为应将剩下的长生、崇寿二殿也一齐拆毁,若是这两殿还继续留着,又要再兴大殿,则不但民力不堪承负,便是上天只怕不允许!”

太后瞪着范雍,怒火已经熊熊燃烧,好生大胆的范雍,此话已经形同诅咒。他焉能知道玉清昭应宫在先帝心目中的地位,在身为太后的她心目中的地位。当年玉清昭应宫建成,李氏就怀了孕,生下当今天子,而她也因此受封为皇后。她再不迷信祥瑞天书,可对玉清昭应宫还是有着感情的。

“还有什么?继续说。”太后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静了下来,沉静得叫人不安,熟悉太后的人知道,这将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司谏范讽奏道:“太后,臣以为玉清昭应宫被雷火所焚,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挽回,玉清昭应宫的守卫宫吏也无能为力,臣请太后减守宫诸吏之罪,并请应除地罢祠,上回天变。”

太后眉毛一挑:“罢了!”她向来是个刚烈的脾气,年轻时有脾气便直接发出来,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到后来历练得多了,慢慢克制住自己的性子,怒火最盛时做的决定,她宁可压下几个时辰之后,冷静下来再行思虑,而不是轻易发作。

参知政事晏殊上前却又火上浇油了一把:“臣以为,玉清昭应宫被焚,乃是地下有变,而应征上天,有所预兆…”

这话太耳熟了,太后用膝盖想想也知道他下一句会是什么话,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又来了,晏殊好歹也是当今一大才子,为什么也是蠢到说话都只会背书式的呢?

果然晏殊道:“官家已经成年,却还不能亲政,臣以为此乃天降雷火示警,请太后归政天子,天下安定。”

太后忽然笑了起来,还真是不死心啊,这几年反反复复,这是第几个人了,她端坐不动,缓缓地将在场的众臣一个个细细地扫视过来,方站起来冷笑道:“天象示警,应征治国有失,宰相调理鼎鼐,所以当好好反思反思才是。”说罢,也不理会众人,拂袖而去。

官家年纪渐大,太后还政只在迟早之数,只是这迟与早之间,谁会是这关键的使力之人。晏殊本拟借此机会,冒险一击,天象示警这个名字用起来成败皆是响亮,不料太后来了个四两拨千斤,锋芒直逼宰相王曾,晏殊是王曾副手,听了此言,顿时浑身寒透,呆立在那里。

太后拂袖而去,崇政殿上诸人也皆散去,只余晏殊与王曾二人,晏殊呆立半天,颤声向王曾道:“下官给王相招祸了。”

王曾淡然一笑:“晏参政也不必自责,”他微微一叹:“向来冰冻三日,总非一日之寒啊!”

太后回到崇徽殿,犹觉得心头一股气梗住了似的,好半晌才慢慢顺过气来,坐在那里细细地想了一回,重修玉清昭应宫浪费民力,便是有人提出,她也不会答应。只可恨今日她还未曾答言,却教王曾等逼住,倒成了她想大兴土木,借着名儿又生出是非来,说来说去,还不是逼着她还政退居,由着他们任意妄为。

“还政”这二字,近年来是太后的大忌,凡是犯者无不被下贬流放逐出京城。若说当年或许有疑心是曹利用余党借机生事,此后诸人上书,她或许也有明白不过是有人浊气上涌,书生意气罢了。但是却容不得她手软,纵然上书之人没有图谋,却永远会有人借着任何一种可能的机会而兴风作浪,闹出无穷的事儿。

近年来独挡一面处理政事,她越发清楚地认识到,政治尤如在狂风巨浪中掌舵操舟,稍一放松,粉身碎骨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跟她同一条船上所有的人。

她轻叹了一口气,她有些怀念先帝在的时候,她还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性一回,要进要退皆能自如,到底她身后还有一重屏障,就算她松手了掉下去了,还有人会把她捞上来。现在,她看着自己的手苦笑,只能是别人等着她打捞了。她能手软吗,她能放手吗?

太后提了一口气,吩咐江德明道:“去召钱惟演进来。”

江德明却带着笑意道:“太后,钱相公早在外候着太后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这个钱惟演哪,真不愧是相识了四十多年的人:“宣!”

过一会儿,钱惟演进来,太后埋怨他道:“惟演方才为何一言不发?”

钱惟演反笑道:“臣应该说什么呢?”

太后怔了一怔,反而笑了:“随便说什么都成?”

钱惟演摇头道:“太后的为人,臣还不了解吗?就算再建一个玉清昭应宫,又能如何?”他笑了:“当年先帝建玉清昭应宫,是为了求子。当年有丁谓这般人才在,日夜赶工,造了七年多,如今要重建,估计最少也得十年。且不说其中人力物力的浪费,便是建成了,太后付出这般的代价却又是为了什么?”

太后看了钱惟演一眼,数十年的相处,她似乎听出了弦外音:“惟演难道有更好的想法?”

钱惟演道:“建什么,总得有个名目才好。臣前日看到太原府上的奏报,说是晋祠为雷火所犯,请求重修,不知道太后意下如何?”

太后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为何要修晋祠?”

钱惟演只说了一句:“太后是太原人啊!”

太后自然知道自己是蜀人,闻言惊诧地看了钱惟演一眼,忽然醒悟,他说的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刘通,乃是太原人,以此而推,她自然也应该是太原人了。

钱惟演继续不动声色地说:“晋祠供奉的是周成王的弟弟叔虞,叔虞的母亲是邑姜,《论语泰伯》中有道:‘唐虞之称,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己。’千百世以来历朝礼制,出自周礼,周武王兴国十人,十人中唯邑姜为女子之身,圣母功高,其子成王成就周室天下,幼子叔虞又是晋水之祖。臣以为此番若能重建晋祠,要增建圣母殿,以彰圣母辅政之德,岂非更有意义?”

太后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看着钱惟演道:“我也不明白这些道道儿,修晋祠的花费若是不大,倒也是一桩好事。”

钱惟演躬身道:“是,臣尊旨!”

次日,太后草诏发下,应百官所奏,玉清昭应宫为天火所焚,不再重建,余下的长生、崇寿二殿稍事修缮,改为万寿观,减守宫诸官员卫士罪责轻判,并罢废诸宫观使。

另有旨意,天降雷火,乃宰相王曾燮理国政无方,罢去相位,出知青州。副相晏殊、翰林学士宋绶,也因上书请求太后还政,被削职逐出京城。

想当初太后称制之初,丁谓专权,被流放到最边远的崖州;天圣四年,又因枢密使曹利用专横不法而将他流放,曹利用在流放途中自尽而亡,从此之后,天下再无人敢犯太后之威。

王曾扳倒了丁谓,虽得重用,但是他扳倒丁谓的手段不甚光明,开了后世大臣们诬攀的先风,因此太后并不是很喜欢他。王曾虽然处事谨慎,但是数年宰相下来,违逆太后的事累积下来也有不少。象上次太后欲开大安殿庆寿,就因王曾反对而做罢,且王曾前前后后,屡有礼制上限制太后的事,惹得太后甚是不悦。

本朝自来宰辅大臣免职外迁,多为节度使,王曾以首相罢为知州,也属少有。但太后亦是到此为止,王曾到底是有功之臣,不过是与太后意见不合,并没有擅权弄鬼的行为,因此王曾罢后,太后也不让别人再追索其他罪名,却是没有比照对待丁谓曹利用的待遇。

王曾罢相之后,过了数月,太后升任副相吕夷简继位为相。

过了数月,晋祠的重建已经完成,太后破例第一次带着官家,率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前往晋阳亲自祭祠。

自晋阳城西行数十里,便是悬瓮山,枢密使张耆打的前站,早已经沿山安排好一切。御辇到了山下,仁宗先下了辇车,然后候太后下辇,山道不好行辇,早准备了软轿请太后乘坐,太后却没有坐软桥。

“秋高气爽,登阶而上,是何等的爽朗。”太后笑着说。她去年已经过了六十大寿,但是精力还是很旺盛,外貌看上去与更是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十来岁,半开玩笑地抱怨着这种多余的准备:“长年在宫里,难得有机会出来走动走动,坐什么软轿,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动不得了。”

太后登阶而上,仁宗陪侍在左边,右边则是皇后郭氏。太后见郭后要上前扶着自己,挥手道:“你到后头去,扶着太妃,她素来不太出门,倒是这台阶要小心了。”说着自己扶了官家的手,极轻快地已经向上走去了。

果然这一路来,古树参天,连瓮蔽日,草木萧疏,天高风清。台阶全是新砌的,断不会有凸凹不平外或令人滑倒之虞,太后拾阶而上,但觉得沿途细细的草木清气,更是令人心旷神怡,不禁心中欣喜,越走越快。

走了小半个时辰,但见眼前一片开阔,前面一道白石门坊,后面隐隐数十间宫阙,太后立住身子,转头向后,却是早把杨太妃等人抛在身后,唯仁宗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文武百官跟住了一大半,倒有一小半年老体衰者也抛在了后头。

太后心中得意,见仁宗额头也见微汗,笑道:“官家长居宫中,却是要多多煅炼,强身健体才是。”

仁宗见太后也走得额头见汗,山上风大,若汗被风吹,倒是不好。知道太后此时兴致正高,必会逞强,忙道:“正是,儿臣走得累了,不如歇息一会儿吧!”

太后看了官家一眼,对他的用意心知肚明,却摆手道:“不忙,这里风大,吹着了反而不好,再走两步,前头已经安排下歇息的地方了。”说着也不等群臣到齐,却已经走进大门,仁宗与诸官员只得紧紧跟进。

钱惟演和张耆在前头引导,入晋祠大门,却见一道溪水流过,有一水镜台。然后过一桥,名曰会仙桥,又走了一会儿,便见着献殿,左右各是一钟楼一鼓楼。

献殿是供奉邑姜的享殿,钱惟演引太后与官家进了献殿,杨怀敏早一日前已经到了,此时已经准备多时,忙侍候着两宫净面、更衣。又饮了茶,用了点心,歇息片刻,这才起身。

走到殿外,见文武百官均已经到齐,分昭穆排好了。太后先行,杨太妃与皇帝在左右随侍,过了献殿,但见前面是一方水池,那桥却呈十字型,甚是奇怪。

太后不禁驻足问道:“这桥倒是奇怪。”

钱惟演忙禀道:“此便是臣曾经奏过太后的鱼沼飞梁。”

太后哦了一声,众人也一齐看去,但见一个方形的荷花鱼沼,水中立小八角石柱三十四根,柱础为宝装莲花,石柱之上置斗拱、梁枋,豕托桥面,东西向连接圣母殿与献殿,南北两乙翼下斜至岸边,呈十字型,桥边的栏杆和望柱形制奇特,人行桥上,可以随意左右,桥下乃是木柱,桥面却是全用的汉白玉石。这样的鱼沼飞梁,倒是各处庙宇宫观中皆无的。

过了鱼沼飞梁,见前面一座大殿,气派非凡,前临鱼沼,后拥危峰,殿右有一株古柏偃卧在石阶旁,树干劲直,树皮皴裂,顶上挑着几根青青的疏枝。钱惟演上前一步道:“禀太后,此柏树据说乃是周代之柏,已逾数千年,仍然苍劲如故,实为难得。因此将圣母殿选址于此。”

太后嗯了一声,点头道:“好,甚好!”说着仰首看去,但见此大殿外有一围廊,殿宽七间,深六间,极为宽敞,却无一根柱子。原来屋架全靠墙外回廊上的木柱支撑。廊柱略向内倾,四角高挑,形成飞檐。屋顶黄绿琉璃瓦相间,远看飞阁流丹,气势十分雄伟。

说话间入了殿中,太后抬头看着殿上。此殿高约六尺,殿周26根廊柱皆微微内倾,使四隅柱更显高大,成大弧度前檐,从而增加了大殿的稳定性和曲线美。

大殿正中,木制神龛中奉着圣母塑像,凤冠翟衣,优雅坐镇于凤头椅中。

礼乐声起,太后率太妃上香,祭奉圣母,然后退出。

接着,仁宗也率文武百官,上前行礼献祭。

礼乐已毕,方才一干大臣们只顾低了头行礼,然后退出,谁也不敢抬头乱看。

礼毕,太后与仁宗已经走出圣母殿,却听得身后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声,却只有半声,便强行抑了下去。太后抿嘴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原来是杨太妃和少数几个大臣,却在献祭偷暇看了看这圣母殿的布置。

但见大殿两边是四十二个侍女塑像。她们或梳妆,或洒扫,或奏乐,或歌舞,或奉饮食,或侍起居,或捧文印翰墨等,或口有情,或目有神,或耳耸立,或脚跟踮起,形态各异,形体丰满俊俏,面貌清秀圆润,眼神生动,衣纹流畅,巧夺天工。

真正令众人惊异的是,这一座圣母殿令人好生熟悉,这明明是晋阳城郊的晋祠,却令人熟悉到如同进了东京汴梁城大内皇宫中的崇徽殿。

虽然于香烟燎绕中虽难细观圣母面容,可那凤冠翟衣,却绝对不是周代的衣饰,而是本朝衣冠,准确地说,是当今太后的大礼服,今年太后大寿就穿过这样的大礼服。而周围这四十二个侍女像,其中的数名侍女,正就站于太后身侧服侍着。

祭完圣母殿,太后在晋祠周围略走了走,看了看难老泉,但见日已渐有西斜之势,便还驾回晋阳行宫。

而这一夜的晋阳行馆,注定是不平静的。

华灯初上,宰相吕夷简和副相范雍对坐,桌上饭已冷,菜已冰,却是毕毫不动,两相皆是无心饮食,表情忧心忡忡。

良久,范雍才道:“吕相,今日您也看到了?”

吕夷简沉重地点了点头:“范公说的是今日的晋祠之事吧!”

范雍强抑着道:“晋祠之中,不祭叔虞,却只有圣母大殿,如此喧宾夺主,岂非是——”

“噤声——”吕夷简急阻止道,见范雍也警觉地收住话头,两人左右看了看,吕夷简才道:“范公,点到即止,老夫省得。”

范雍点了点头,却听得吕夷简道:“叔虞的祭殿,却是有的,还在原来的地方,只是今日我等献祭,走到的俱是新修的地方。这圣母大殿一修,成了主线,便把叔虞祠落在角落去了。”

范雍气得道:“吕相真是一派云淡风清啊,您今日也看见了,那圣母殿是圣母殿吗,那分明就是——”

吕夷简点了点头:“是,整个圣母殿,便是把崇徽殿搬过来了,而且——”他压低了声音道:“除了圣母像和侍女像之外,还几样你可曾注意到?”

范雍倒有点迷糊:“注意到什么?”

吕夷简沉声道:“三样东西,一是前面的鱼沼飞梁、二是殿外围廊的结构、三是殿内的盘龙大柱。”他看了范雍一样,缓缓地道:“此三物皆非民间的庙宇祠堂宫观可用。”

范雍问道:“那又如何?”

吕夷简轻叹一声:“此三物唯有大内才能用得,范公,你还不明白吗,那名为圣母殿,实则是为太后建的生祠啊!”

范雍张口结舌:“太后…建的生祠…”忽然跳了起来,吕夷简急忙一把拉住他:“范公,稍安勿燥。”

范雍瞪大了眼睛看着吕夷简:“吕相,此刻您还坐得住吗,难道您还不明白这是何意?”

吕夷简松了手,一字字道:“唐武则天,以自己为范本兴建卢舍那大佛,将自己化身神佛,而令天下百姓信奉如神。太后以自己为范本修圣母殿供奉邑姜,也是同理。”

范雍看着吕夷简,只说得一个“你——”字,便说不下去了,只直直地瞪着他,期望他的下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