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大家闺秀皇室风范,无论是心底里存着什么心思,一开始都要闲话家常一阵子,总要将气氛烘托的格外亲切友好,方才会切入正题。不过我这人冷淡惯了,向来不喜欢走这套路,也没甚耐心陪不相干的人兜圈子,唇角微勾与她对视,我淡淡开口:“路上走得慢,倒也习惯了。”
谭歆儿点点头,又微笑着问道:“宫里的菜可还入的了口?听闻宣王爷对茶酒吃食很有些讲究,昨晚御膳房的菜品羹汤,都是按照咱们屿麟国的风俗做的,也不知道王爷吃不吃的惯。”
这人还未入门,说起话来倒是很有未来皇后的架子。配昨日那只超级无敌自大狂,很好很强大!我点头,依旧不多言:“尚好。”
谭歆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笑得更亲切和善些:“宣王爷昨日才到,还没有来得及好好逛逛这皇宫吧?不如由歆儿做向导,带王爷四处转转可好?”
郁岚井轻笑两声,把茶盏一放:“一年不见歆儿妹子,如今这一颗心还真是都偏向皇兄了。”郁岚井语调似是漫不经心,可话中深意自然是有心之人一听便知的。
谭歆儿不禁脸色一变,面上也显出几分局促之意来。郁岚井唇角一勾,状似调侃缓缓说道:“三日后就是歆儿妹子与皇兄的大喜之日,不是说婚前三日未婚夫妻间不宜见面的吗?歆儿妹子就不怕冲了喜气?皇兄也真是的,就说太舍不得你,有些讲究总要顾及,大婚么,要紧的就是讨个吉利,不是吗?”
本来从谭歆儿一进来,言语间就流露出淡淡挑衅,刚才话未说两句就要把我往外拉,我自然明白她这是想避开郁岚井他们私下跟我讲几句话。至于说什么,从她未来屿麟国母、郁黎皖准嫂嫂的身份,言语神情中流露出的淡淡敌意,以及初进来时对苏落和钟离的暗暗打量,不难猜到,这是为人说项来了。
毕竟,从早上郁岚井去一趟南熏阁回来,我们这已经消停一上午了。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决不可能是郁岚井一趟就把他们给唬住了。且不说郁黎霄过了昨日到底是何心思,光郁黎攸和郁香凝就都不是善罢甘休轻易就老实的主,这半天没来,指不定怎么闹心呢!谭歆儿的来访,看似顺理成章,却明显是有人授意。我不禁暗自有些好笑,这俩孩子也够能折腾的,把未来国母都支来帮忙讨人,就一心想他们四哥如愿,这一家子人,关系倒亲近融洽的紧。
郁岚井从昨晚就一直心里不爽,今天一早又被两个孩子缠着起了个大早,对郁黎霄本就有怨气在的,觉得这些人没完没了,一心算计着把我往郁黎皖那儿拐。谭歆儿一出现,他面上神色未变,可我看得出,他心里早不乐意了。待谭歆儿一开口说要带我出去转转,他一直压着脾气直接上来了,也不管人家是他未来嫂子又是国母身份,说出的话刺耳的厉害,直说的谭歆儿目光闪烁一脸尴尬,坐在那儿半天接不出来一句话。
我把茶盏往前一推,勾起一边嘴角朝她眨眨眼:“未来堂嫂,请用茶。”我此言一出,谭歆儿连忙点头,一边朝我略带感激的微微一笑。我见她拿起茶盏,唇边的笑意更深,我这话,可不单单是给她找个台阶下;更是让她明白,我是以郁岚井未来妻子的身份,尊称她一声“堂嫂”的。她饮下这杯茶,就是承了我和郁岚井的情,有些事,以后可就不方便管了。
偏头望向郁岚井,就见他也勾起一边嘴角,望着我的狭长凤眸半弯,一脸“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聪明”的无奈神色。我挑眉,轻轻耸肩,没办法,本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又经你这腹黑奸商一熏陶,我也直接往祸水级别发展了。

二十三章 宛转心伤(中)

凌波阁内,身着粉裙的宫婢粉面半垂,进进出出,一道道精致菜肴被小心放置在铺着杏黄色桌布的圆桌上。郁黎霄坐在我对面位置,浅浅笑着说道:“今日这晚宴,算是为井弟和宣王爷接风洗尘,另外,这次真多亏了宣王爷,黎皖的病才能好的这么快。朕这个做人兄长的,在这跟宣王爷道声谢。”
我唇角微勾,轻轻颔首:“陛下太客气了。”
郁黎霄摆摆手,一边似笑非笑的睨了坐在我右手边的郁黎皖一眼,“我这弟弟性子倔的很,之前那几天烧的半条命都去了,谁劝吃药都不听。宣王爷一来,只一个晚上,喂了碗药,这烧就退了。果然是…哈哈!”
郁黎皖一身红裳,漆黑如瀑长发用一只螺型红玉簪子整齐束在脑后,一丝碎发都没有落下来,一张俊脸轮廓分明,更显出几分苍白消瘦。郁黎霄话说到一半,就被他狠狠瞪了一眼,郁黎霄摸摸鼻子,哈哈笑了两声,就把原本要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坐在他和郁岚井中间,面上神色如常,可心下忐忑,早乱成一团麻,自己也理不出个所以然。郁岚井一如往常坐在我左手边位置,那边依次坐了钟离和苏落,再过去是郁香凝、郁黎霄和郁黎攸。如此这般这样安排座位,钟离面上早就冷若寒冰,苏落一双大眼总是紧张兮兮的在我和郁黎皖之间扫来扫去,一边郁岚井身上那股寒意更让我从一坐下来就一直惴惴难安。
这郁家的人是都太没有眼力劲儿直接忽略他们堂兄的超低压气场,还是为了郁黎皖一人,兄弟姐妹几个干脆都豁出去了,也不在乎郁岚井是否会发飙了?我心里正乱七八糟的琢磨着,就怕郁岚井一个忍不住直接掀桌子揍人。另一边郁黎皖拿起茶壶为我倒了一杯菊花茶,略带沙哑的嗓音里满是温柔:“凌儿,喝点茶吧。去年秋天新晒出来的西都白菊,味道清香绵长,很好喝的。”
我眉心微蹙,缓缓转过头瞧他,唇边勉强抿出淡淡笑意:“谢谢四皇子。”
郁黎皖眼神一黯,仍没什么血色的唇轻轻抿着,端起茶盏递到我面前。我轻轻点头,伸手接过,触到杯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手一哆嗦,像被烫到一样飞快抽回。郁黎皖浓眉紧紧皱着,褐色眼眸里闪耀着浓烈的痛苦,唇畔那抹笑尽是苦涩。我有些无措的望着他,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他将茶盏轻轻放在我面前桌上,眼眸半垂,浓翘的眼睫颤的厉害,哑声说了句:“对不起。”我心里一颤,刚才的举措,的确是太伤人了。可我真不是有意的,昨晚去探望他时,他烧的厉害,人也糊涂着,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我颇感无奈之下,把注意力都放在想办法喂他吃药这件事上,也没工夫想别的。
可今日,他烧退了,虽然身体尚且虚弱,腿还伤着,可人是清醒了。他就这么坐在我身边,我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凝视的目光,他的一举一动。脑海里总不自觉想起那晚的种种,还有昨晚他握着我手时一边掉泪,一边不住道歉,声音里满是懊悔,沙哑着嗓子对着我说喜欢。
现在到底对他是什么感觉,是害怕、反感、还是原谅、同情,抑或还有些别的什么,我自己也分辨不清。刚刚触碰到他手指那一瞬,我还来不及细想,身体就先一步作出反应。手飞快抽回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浓烈苦意,心中有些不忍,可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才好。
正皱着眉微微怔楞的工夫,苏落已经起身端着一碗汤递了过来:“王爷,先喝点汤,暖暖肠胃。”
我抬眸,正望进他一双明显透着担心的水漾大眼,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郁岚井伸手接过,将我面前的茶盏往边上一推,将汤碗放到我面前,一边拿起汤匙,递到我手中:“宣儿,喝汤。”
我握住手中的汤匙,有些无措的望着他。他凤眸半弯,轻轻捏我的脸颊:“这日头刚落你就困了?快吃饭,吃完了咱们就回去,今晚早些睡。”
我唇角微弯,轻轻点了下头,知道他是故意拿话逗我,暗示我不要想太多,只安心吃饭就好。端起汤碗,一手执着小勺,我静静喝着,熬足整整一个下午的鸡汤应该很美味,可我却不太喝的出这其中的味道。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怪异,每个人都静静拿起筷子,静静夹菜,可菜夹到自己碗中,也都那么搁着。除了我之外,几乎没人正经吃东西。
郁黎皖舀了一朵“香菇酿”送到我碗里,我夹米饭的手一顿,轻轻咬唇,接着微微偏头打量起这朵裹了红红白白不少馅料的小香菇,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哦…郁黎皖弯起嘴角,褐色的眼眸里笑意满盈:“里面主要是虾肉和豆腐,味道挺清淡的,你应该会喜欢,尝尝吧。”
我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夹起香菇咬了一半,含入口中细细嚼着,豆腐嫩嫩的,虾肉很鲜很香,最外面当作成器的香菇很鲜,口感紧实饱满,而且整道菜的确比较口淡,很合我的口味。我把剩下半只香菇也送入口中,一边嚼着,一边又送了口米饭进嘴里,很香口很好吃…
郁岚井见我吃的比先前来劲不少,人也精神了些,一边伸手抚了抚我颊边的发,为我往耳后掖了掖,一边轻声说道:“慢点吃,还要吗?”
我点头,又夹了一口米饭,就见郁岚井和郁黎皖两双筷子同时伸到那盘“香菇酿”边上,两人先是一顿,接着又同时夹上那朵最大最饱满的香菇,两人目光相遇,郁岚井狭长凤眸微微眯起,郁黎皖深邃的桃花眼眸光略沉,谁也不松筷子。我一见这情形又不对了,连忙拍着郁岚井的手臂轻声说道:“井,我要吃那个。”说着,指了指离我较远的那盘百合鱼片。
郁岚井侧眸看我一眼,红唇轻抿,眸中隐隐闪耀着不悦,我朝他轻轻摇头,搁在他小臂上的手暗示性的抚了抚。他看了一眼面色沉郁的郁黎皖,筷子一松,起身为我去夹鱼片。郁黎皖夹起那朵命途多舛险遭车裂的香菇,送到我碗里,褐色的眼眸里透着淡淡笑意:“凌儿。”
对面郁黎霄一直端着酒,不动声色静静看着。一边的郁黎攸却早沉不住气了,墨玉般的眸子略带嘲讽的看向我,轻笑着调侃:“宣王爷吃道菜,倒是不一般的架子!一个名满天下的西都第一公子,一个堂堂屿麟国四皇子,只为了给你夹朵小小香菇,这眼瞅着都要血溅凌波阁了!”
郁香凝大眼一瞪,手执一双象牙箸,隔着郁黎霄敲他的碗:“黎攸哥哥你别乱说话,吃饭!”
郁黎攸不服气的一撇嘴,刚要开口争辩,坐在两人中间的郁黎霄侧眸,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瞟了他一眼。郁黎攸恨恨一撩筷子,拿起酒盏灌酒,直接消音。
郁岚井端着钟离递过来的小碟子,上面盛着两人刚刚从那一盘鱼片中挑出来的刺最少的几片,翩然落座,一边把碟子递到我面前。我夹起一片,伸指抽出几根很明显的骨刺,又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先朝钟离甜甜一笑,接着又偏头看向郁岚井:“你怎么都不吃?”
他轻抚我背后的发,唇角轻扬,浅褐色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你吃好就好。我等着待会儿回去吃蜜饯。”说着又凑近我耳边,轻声说道:“还要你今早喂的那种。”
温热的气息拂过我耳廓,言语间,如云朵般柔软的唇瓣轻轻触碰我的耳垂,我耳根一酥,脖子一缩,连忙拉开些距离瞪他,脸颊微热,一边小声埋怨:“瞎说什么呀!”他刚刚虽然已经压低声音,可这一桌子人,都很有些功夫底子,除了苏落和郁香凝,怕是个个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一直悠哉饮酒的郁黎霄低低笑出了声:“我怎么记得井弟你从来不喜欢吃蜜饯的,小时候母后一见你就喜欢往你嘴里塞些金橘梅子什么的蜜饯,你每次都一溜烟跑个没影!有一次你动作慢了些,不得已含了一颗,待走到没人地方,你立马吐了个一干二净,一副吞了老鼠药的表情,还灌了一下午的苦茶…哈哈哈…”
郁黎霄说到最后大笑出声,郁香凝“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另一边的郁黎攸笑得眸子都弯了,郁黎皖也勾起嘴角,笑笑瞟了郁岚井一眼。郁岚井也不生气,镇定自若的饮了口酒,一边微微笑道:“都过去快二十年了,那时吃着甜腻的蜜饯果子,今日再尝,倒觉得甜度适口。也不知道是东西变了,还是人变了。”
笑声渐歇。郁黎霄静静望着郁岚井,与郁黎皖肖似的桃花眼里有什么情绪在挣扎着,神色难辨。接着,又看向坐在我另一边的郁黎皖,褐色的眼眸里透着无奈和心疼。半晌,他低低叹了口气:“罢了!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己选的路,自己好好走。”接着又定定望向我:“你们的事,我不再管,也管不了。只希望宣王爷勿要辜负有人一片痴心,毕竟,至宝易得,真情难寻。朕还有些折子要看,就先回了。”
除了郁黎皖腿脚不便,其他人纷纷起身,郁黎霄摆摆手:“不必客气了,你们慢吃。”
各自在自己位子落座,郁香凝悄悄打量我半晌,见我抬头看她,她连忙抿出一朵甜甜的笑:“宣王爷,我和黎攸哥哥还有些事情要做。毕竟过两日皇帝哥哥就大婚了,这宫里宫外的还有不少要准备的。你们慢吃,我们先走一步啊!”一边说着,急匆匆站起身,拉起紧皱着眉一脸不悦的郁黎攸就往外走。郁黎攸起先还挣扎两下,郁香凝一边跟他使眼色,一边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郁黎攸挑眉看她,两人又嘀嘀咕咕了几句,匆匆跟我们道别,就一溜烟没影了。
我被他们这么一搅,也没什么胃口,而且他们三人先后找个借口都溜了,留下我们几人在这吃饭叫什么事啊!那三人本来就对郁黎皖有很大敌意,钟离一晚上冷冰冰不言语,苏落揣着小心肝儿在一边忐忑不安,郁岚井从昨日进了宫直到现在,一提起郁黎皖这个人就没个好脸色,刚才夹香菇的时候,两人目光一对上,真是差点就掀桌子动手的架势!我这呢,他们三个不高兴、不放心、不爽,我本来就跟着难受,再加上我自己也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面对郁黎皖,这心里老是不利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可总跟硌着点什么似的,浑身不自在。把我们五个人留一桌上吃饭,这简直就是活受罪啊!
正琢磨着如何开口说道别的话呢,郁黎皖端起一边宫人新沏的一壶茶,将我刚刚一口未动的菊花茶倒入一边的空碗,又重新倒好一杯,推到我面前。我偏头看他神色,就见他先是朝我微微一笑,复又看向一边沉着脸饮酒的郁岚井:“堂兄,两位,可否让我跟凌儿单独讲几句话?”
苏落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艳红小嘴儿微张,一脸惊恐的瞪着郁黎皖,脆声嚷道:“不可以!”
钟离撂下筷子,一双深邃鹰眸冷冷望向我身边的人,薄唇轻启,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郁岚井一口饮尽杯中酒,狭长凤眸微微眯着,绝美的唇抿出有些讽刺的笑:“你觉得你还有这个资格吗?”
郁黎皖深吸一口气,饱满的唇微微有些颤抖,深邃的桃花眼染了淡淡湿意,褐色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晨间草尖儿上的清露:“我知道,当初是我做错了事,伤害了凌儿,也辜负了你们对我的信任。只是,有些话,我想面对面跟凌儿讲清楚,请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见三人都沉默不语,郁黎皖有些急切的补充道:“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就站在外室,我不关门…”
我轻轻叹了口气,也罢!不跟他把事情一次讲清,我们这几人,谁心里都不会好过。我看向他们三人,微微一笑:“我也有些话要跟四皇子讲,你们就暂且到外室稍候,待会儿谈完了咱们就走。”

二十四章 宛转心伤(下)

在我几番眼神示意三人相视踌躇半晌后,几人终于先后起身出了屋子。不过三人连外室都不待去,直接在门边依次排排站,静静听着屋里动静。
两人沉默半晌,我一手执着茶杯,许久也不喝上一口。最后郁黎皖悠悠一笑,哑声说道:“你知道吗?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想叫你一声凌儿。”
我眉心微蹙,偏头看他,等他继续往下说。郁黎皖唇角轻扬,一双桃花眼笑得半弯,一边抬手指了指窗外:“知道窗外那座湖的名字吗?从我记事起,母后第一次告诉我的时候,我就一直牢牢记得这湖的名字。‘凌仙湖’。很好听吧?从小到大,一有什么烦心事,我就喜欢来这湖边呆着。有时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有时躺在凌波阁的屋顶上,有时就站在一段距离外,遥遥望着。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湖很美。每次望见这湖水,就觉得心里一片宁静,说不出的满足自在。”
我轻轻啜了口清香的白菊茶,望着窗外静谧夜色,静静听他说话。郁黎皖把玩着手中酒盏,一边低低笑出了声:“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没觉得你有多美,只心里纳闷的很,不过是个尚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性子冷,说话又毒,心思也深沉,怎么会让一向眼光甚高的堂兄那般倾心…”
“我那时只一心想撮合你和堂兄。不管怎么说,我们兄弟几个交情一向不错。我若能把事情办好,一来遂了他的心愿,二来也完成皇兄交给我的任务。再加上女皇陛下那里也一直在为你们俩使劲儿,我当时还觉得,这回的任务既轻松又好玩,还能不时看到堂兄吃瘪的样子,日子别提多爽快了!”我微微一笑,以我对这人的了解,这倒百分百是他会想的事。
郁黎皖见我笑了,唇畔的笑益加苦涩,攥着酒盏的手握的更紧了写:“所以人都说,自作孽,不可活。我当初想的太简单,日子过的太逍遥,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后悔的恨不得…”郁黎皖深吸一口气,“后悔的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都不解恨!”
我被他有些狠厉的声音惊得心中一跳,努力抿出一丝笑,轻声说道:“不要这么说。当日我出事,主要还是我自己一时大意,着了蓝思的道,不能全怪你。”
郁黎皖连连摇头,望着我的褐色眼眸里尽是懊恼心伤:“不,都是我自己,会有今天的局面,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你昏迷不醒那些日子,有一晚,我坐在你身边,望着你睡的沉静的脸,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泪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以手覆眼,哑声笑着:“待我察觉自己掉泪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完了。”
“我知道,我错了。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后悔了。”郁黎皖放下覆住自己双眼的手,偏头看向我,一双桃花眼因为泪水的浸润显得格外清亮,眼白却泛着淡淡红意:“我错在,不知道自己一早就对你动了心。我后悔,在自己辨不清自己心意的时候,竟然像个白痴一样去撮合你和别的男人。”
我再怎么勉强自己,也抿不出一丝笑意,只愣愣望着郁黎皖一字一句的对我诉说他的心迹,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匆忙别过脸,却来不及掩饰已经滑出眼角的泪滴。我像是哑了,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只呆呆坐在那里,不知道下一秒,自己该有些什么动作,该说些什么话。
郁黎皖端起酒盏饮了一大口,一直苍白着的嘴唇因着酒液的浸润而略微带出一些血色:“快过年时,皇兄连连送了几封信到凤都,急召我回西都。我回到皇宫后,每日都来凌仙湖边,有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有一个晚上,我望着已经结冰的湖面,突然就想明白了。原来那么早那么早以前,老天爷就告诉我,我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凌仙湖,凌仙湖,凌波仙子一样的女子,如奚凌宣一样的女子。我怎么会这么笨,直到那么久以后才明白呢?”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最后便成了喃喃低语自说自话。我静静望着眼前的人,本来潇洒倜傥到有些不羁的男子,现在断着一条腿,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一脸黯然颓废。喉头微微有些哽咽,我轻轻抚上他的肩头:“郁黎皖。”
他偏头看我,眼神中仍带了一丝陷于沉思中的迷惘,哑声问道:“凌儿,我晚了很多,错了好久,我还有机会吗?”他抬手握住我搁在他肩头的手,轻轻握着,像是怕吓到我,缓缓覆在他心口位置:“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再也不胡乱说话闹你,再也不故意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不欺负他们其中任何人,我还有机会吗?”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笑得格外灿烂,眼中的痛意却更深沉:“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哪怕,哪怕最后只能做朋友,给我一次机会。别讨厌我,别不理我,可以吗?”
“郁黎皖…”我有些艰涩的开口,“我,不讨厌你。”他蓦地展开一抹惊喜笑颜,我别过眼,看向窗外,“那晚的事,我们就当从未发生过。从今往后,你还是屿麟四皇子,是井的堂弟,我是鸾凤国小王爷,是你的堂嫂。”
握着我的手重重一颤,郁黎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有些颤抖的徐徐呼出:“堂,嫂。我这辈子,到死都不会这般称呼你。”我转头看他,他一边摇头垂眸,“别这样看我。我不会,永远都不会。”
我轻轻一笑,想要抽回自己被他握住半晌的手:“傻子。哪里有那么多永远。人这辈子其实很短的,你不要因为我这样一个人,耽误了自己后半辈子。”
他抬眸看我,唇角微弯:“没有你,我后半辈子才真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