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还在没完没了的絮叨,殊不知这一番话听在沈茹月耳中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甚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此事我已知晓,只是…”
珠儿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大王一早过来便是来说这事儿的。”她面露喜色,继续对沈茹月劝道:“既如此,大王想必也意属娘娘为后。”说完,见沈茹月仍然闷闷不乐,她便端起方才搁置一旁的羹汤,递到沈茹月跟前:“娘娘不必忧虑,无论如何最终做王后的是娘娘就好。来,先尝尝这桂花山药羹,如今这时节饮用最补身子。”
珠儿已舀起一勺,然沈茹月侧头看了看仍觉没有食yu,便推辞道:“我着实没有胃口,你自己喝了吧。”
珠儿黑眼珠子一转,竟爽快的应了:“谢娘娘赏赐。”而后将那一勺汤羹送入口中,露出一脸陶醉模样,似回味无穷道:“这桂花香甜,山药爽脆,着实美味。”
沈茹月无奈摇了摇头,早识破她同自己逗乐的小伎俩,然而经她这么一闹,原本盘踞的愁绪却也消解不少,正伸了手准备接过汤羹来尝,却注意到珠儿面上突然扭曲的表情。
方才还一脸笑意的珠儿此刻似乎陷入极大的痛苦,她以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五官都挤到一起,拼命的喘着气,却仿佛被什么阻住呼吸而即将窒息。
这一切都太过突然,沈茹月愣住不知所措,直到手里握着的青瓷碗摔碎在地上才终于意识到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扑过去扶起已经倒地抽搐的珠儿,瞥过在地毯上蔓延开来似乎没有任何不妥的汤羹,附上珠儿面庞的手因惊慌失措而不住颤抖,她使出混身力气朝殿门外呼救:“来人啊!…”
后来是孟冬还是孟夏从她手里接过了珠儿,又是谁将她从地上扶起,沈茹月只觉恍惚一片,已然分不清。一切平静下来时,珠儿还人事不省的躺在床榻上,孟冬送走了太医,又折回来拍了拍孟夏的肩膀,由着他一步不离的守在床前,而后与沈茹月一道行至外间。
他看着惊魂未定的沈茹月,倒了杯暖茶安慰似的递到她手里,沉吟片刻后道:“太医说珠儿是中毒之症。”
“中毒之症是什么意思?她刚才还同我说笑的,怎么会这样?”沈茹月反复的追问原本显而易见的语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孟冬却很冷静,他叹了叹,仿佛不忍道:“此事怕是有心人所为。”
他话音刚落,沈茹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愈发惊恐的自言自语道:“珠儿是吃了那碗羹汤才中毒的,那碗羹汤原本是呈给我的…”后面的话她已不敢说下去。
这时,纷繁的脚步声自丹霞宫外传来,身着朝服的男子随即踏入殿中。他面色焦急,甚至来不及脱下繁重的外袍,想是与朝臣的议事进行到一半就赶了来。
沈茹月正陷入惊惶与无措,见到流觞便顾不得所谓礼仪规矩,冲过去扑进他怀里,仿佛只要被那熟悉的气息围绕就可以获得心安。
“听闻丹霞宫有人中毒,可有伤及于你?”流觞将沈茹月从头到脚检视了许多遍,才又抚着她的发询问确认。
这一句话轻而易举便勾出了她心底的恐惧与委屈,竟攥紧了衣襟,伏在他怀里饮泣:“有人要杀我…”
流觞收紧双臂将她更深的拥入怀中,面上的焦急神色逐渐散去,俊美无铸的眉宇回复至惯有的威严。他抬起头看向孟冬,孟冬便已领悟,躬身道:“臣下定当尽快查明真相。”

珠儿一昏睡便是三日,而这三日对于沈茹月来说亦是极大的折磨,严格说来珠儿是替代她承受这中毒之苦的,所以她怀着歉疚之心不断祈祷,希望珠儿平安无事的醒来,每日更是勤快的前往其住处探视。
然而这几日真正苦了的人实则是孟夏,自珠儿中毒起,他便一直守在珠儿身边衣不解带的照顾,日夜不曾合眼,不过三日间已是眼窝深陷,好好的一个年少公子硬是沧桑了许多。沈茹月看在眼里,自然也知他心中所思,虽劝解了几遭,终也不起作用,便只能由得他去。
珠儿醒来时,孟冬的调查似乎有了进展,正急匆匆的来丹霞宫禀报,却见虚弱得连手都抬得吃力的珠儿绽开满脸笑意,攥着他的衣袖喃喃:“我都感觉到了,这几日你一直守在我身边对不对?”她说得气若游丝,一双杏眼却满含幸福的晶莹,仿佛沉浸于极美的梦境,叫人不忍打破。
眼见孟夏原本欣喜的双眸逐渐黯淡,静静立在一旁默不作声,坐在床榻边的孟冬尴尬至极,吞吞吐吐片刻,只得扶着珠儿躺好,安慰道:“你身子还未痊愈,先躺下好好休息。”
沈茹月见珠儿终于醒转,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注意到三人间怪异的气氛,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行至床榻边细细问候便已被孟冬请到外殿。
“事情可有进展?是否查出下毒之人?”沈茹月知晓他此番前来定是与下毒之事有关,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
孟冬点头,躬身行了礼继而将详情道来:“下毒之人的身份虽未确定,但经多位太医查看,可确定珠儿所中之毒为黎馨花毒。”
虽知晓明确毒物的品类和来源是探究下毒者的关键步骤,然而对于这个无论在眼前的时空还是未来时空都未听闻过的名字,沈茹月还是不禁展露疑惑的表情。
“娘娘未曾听说过黎馨花倒也并不奇怪。”孟冬猜到沈茹月的不解,循循解释开来:“黎馨花色泽娇艳,宛若黎明时分弥漫于天际的辉光,其花汁却是毒物,若长期少量服食可致人终日嗜睡,逐渐憔悴,而后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性命,若提取纯粹的汁液足量服食则令人瞬间暴毙。更可怕的是,黎馨花毒无色无味,而黎馨花仅生于北疆,几乎绝迹,世间所识之人不多,此番若非薛太医曾在北疆见过中黎馨花毒的人,只怕也不能断定,想来下毒之人正是笃定这一点才选择黎馨花毒。”
“仅生于北疆…”沈茹月咬着指尖陷入沉思:“北疆交接之地正是戎国所在,可是轩辕滟不会那么傻,偏偏以仅生于北疆的黎馨花下毒…”
“但倘若她笃定沧、月结盟以对肃国之机,大王不会与戎国反目…”见沈茹月不肯面对现实,迅速否认自己的推断,孟冬则提出了另一重大胆假设,一时间令她哑口无言。
沈如月沉吟许久,方才问道:“此事可有禀告大王?”
“臣下已呈奏于大王,只是…。”孟冬如实道来,后一句却说得犹豫。
“大王怎么说?”沈茹月催问,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大王很是为难。”孟冬说着,亦面露难色:“虽说沧世子最终未迎娶月女王,此事却并未影响沧、月两国结盟,而今月镇国将军已独掌月国大权,一心只想吞食我肃国,随时可能联合沧国举兵攻来,倘若没有戎国相助,只怕难以抵抗。如果大王处置戎国公主,势必要与戎国生出嫌隙,在如此家国存亡之机,这样做实非明智之举,况且中毒之人只是一个宫女…”
说道最后,孟冬已是不忍,然而话语虽薄情,其中字句却都在理,沈茹月又岂会不解。她缓缓行至殿门前,抬眼望向漫天云霁,默然一叹:“也罢,这几日朝政繁忙,你们两人且回宏肃殿相助大王罢。”
待沈茹月折回内殿探望珠儿时,孟夏已哄得珠儿喝过药,见她进来便退至一旁。珠儿却挣扎着起身,yu向沈茹月行跪拜之礼。沈茹月忙前去相扶,好不容易在孟夏的协助下将她稳住,双眸已不禁模糊。
“对不起,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原本由无数歉疚的话语,只是到了嘴边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为娘娘分忧,是珠儿的福气,珠儿甘之如饴。”未想到珠儿竟反过来安慰自己,沈茹月倾过身去拥住她虚弱的身子,却倔强的不让泪水滑出眼眶:“今日起,茹月誓要保护好丹霞宫的每一个人,绝不会让你们再受委屈。”九十六、薛氏之心(一)
次日午后,沈茹月行在花园里,天际撒落的阳光将视线晃得模糊,然而方才宏肃宫里流觞讶异的表情却还很清晰。她一早便至宏肃宫等候流觞,待他论完朝事归来时表明自己愿意为后的心迹。流觞似乎没有料到倔强如她竟在一夜之间改变了意愿,停下写了一半的狼毫半晌忘记放下。
“你可是真心愿意,我不想逼你。”流觞行至她面前,yu凝视她的双眸再度确认。
沈茹月却不争气的敛了眼帘避开,两个人若相处得久了,对方往往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她看着于他衣摆上跳动的阳光,嗫嚅的开口:“茹月想好了,只要可以相伴大王身边,是月国女王或是别的什么其实没有那么重要。”这一句话却是真心。
流觞未再多问,行至近前将她拥进怀里:“日后你我携手,要像肃国江山那般长长久久。”他的话甚是动情,却实在不是好兆头,若按史书上的记载,肃国江山怕是不会长久。这又是另一件始终纠缠她的困扰,只是如今已到了这一步,她便不愿再回头,即使全天下的人都相信历史不能改变,她也要拼一拼。
想到此处,原本微虚的脚步也踩实了些,沈茹月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感受属于这个时空仿佛永远也挥霍不尽的阳光,却被不远处的喧闹声吸引了注意。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已行至翠朱阁。因为轩辕滟爱热闹的性子,这里一贯人来人往,然而这一日却格外喧闹。只见身着礼袍,举止恭谨的总管太监毕恭毕敬的捧着书简,领着一众宫婢声势浩大的前去颁旨。周围不乏别处的宫女太监探头探脑的,左右打听,想来不出半日,消息便会传遍王宫。
封后大典定在一个月后,然而为了安抚戎国人的情绪,流觞决定尽快封轩辕滟为妃。沈茹月不禁感叹肃王宫里的办事效率,她人还未回丹霞宫,封妃的圣旨却已到了翠朱阁。
此次册封,轩辕滟、薛氏和柳氏将同时晋为王妃,分居朱禧、长嬫和弈蘅三宫,其中不乏沈茹月的建议,一来使得整件事不至于太过突兀,二来为长远打算,yu与轩辕滟抗衡,必得事先建立同盟。对于自另一个时空而来,初次卷入宫闱斗争的沈茹月来说,未来的日子实在有些心里没底。
沈茹月顿住脚步,yu绕道而行,只是刚拐过路口却见一名华服男子沿着宫道缓缓行来。即便远远看去,也可分辨那人举止优雅,气度非凡,显然不是宫里当差的侍从。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男子所带环佩冠宇亦清晰起来,佐之宛若冠玉的俊美面容,愈发证明了她的猜想。
待行至离沈茹月一丈远处,男子便停住脚步,两手相叠向她恭敬行礼。“流羽参见宸妃娘娘。”华服男子的眉宇与流觞有几分相似,周身气度却截然相反。
沈茹月这才想起眼前之人正是那日大婚的新郎官,亦川侯流羽。只是如今他着一身淡如水墨的常服,愈发显得闲庭信步,虽与眉间萦绕的愁绪略有出入,但叫人看了只觉是风流娴雅的世家公子,断然不能与居于庙堂的王侯扯上关系。
作为流觞的胞弟,他出现在王宫里本无可厚非,只是他方才的来处却不是流觞所在的宏肃宫。“见过亦川侯。”沈茹月克制住满心疑问,略欠了欠身回礼于他。
而后两人并无交谈,错身而过之后,沈茹月却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若在平日里,珠儿此刻必然已凑到她耳边,将此人的背景与来意讲得绘声绘色,只可惜如今珠儿还未痊愈,她便只好带了芙儿和柳儿两人出来,她们两人虽然乖巧,却始终不及珠儿机灵。
沈茹月只得主动询问:“亦川侯入宫怎的却不是谒见大王?”
“回娘娘,侯爷早上求见大王,碰巧大王与诸位大臣讨论战事,侯爷素来对政事不感兴趣便退了出来,又听闻娴妃娘娘身子不适,便前去探望。”柳儿上前一步答道,虽不及珠儿伶俐,却也将前因后果道得明白。果然后宫无秘密,稍有风吹草动,不需半刻便已口耳相传。
“娴妃?”沈茹月顿了顿,才想起今日刚封了妃的薛氏,赐号似乎是娴,她素日里身子便一直不大好。想起自己要尽快建立起同盟以应对轩辕滟,沈茹月于是临时改了主意对芙儿和柳儿道:“既得知娴妃病了,我们也该去瞧瞧。”
宣旨的太监想来还要在翠朱阁耽搁上许久,所以当沈茹月来到薛忆珍处时,那庭院亦如主人的性子那般安静。她是第一次来紫竹苑,免不了四处多瞧了两眼。但见其回廊朱阁皆精致小巧,庭院中无红花,唯有一丛丛翠竹,甚是清幽的模样,倒也应了紫竹苑的名。只是此时正值春日,本该是翠竹葱郁之时,这里的竹林却隐有衰败之相,视之令人心觉萧索。想是因薛忆珍身子虚弱,宫女侍从们都忙着照料,才疏于打理。
沈茹月这般想着,已来到薛忆珍寝居的阁楼下,守在门口的宫女远远见着,便过来行礼,又道主子刚歇下,待她先入内通传,却被沈茹月唤住:“我只去瞧瞧她就走,莫要扰了你们主子歇息。”
沈茹月说完便敛起脚步入到内室,但见薛忆珍果然倚在塌上沉睡,本就苍白的一张脸愈加憔悴了许多,身形更是消瘦得不成样子。她睡梦里的柳眉微蹙,似乎正经历什么不好的东西。
看着此番情景,心上不免染上相似的愁绪,沈茹月不忍相视,叹了口气yu退出内室,却听到床榻上一阵响动。回头去看,薛忆珍并未醒来,双手胡乱挥舞倒像是被魇住了。
“玉佩…我的玉佩…”她猛的坐起身来,睁着没有焦距的一双眼,恍若似醒非醒之间。她惊慌失措的在床榻间四处摸索翻找,焦急好似陷入极大的恐慌。
沈茹月想起她平日里时时握在手中的那块玉佩,想来是她此刻所寻,抬眼间却瞥见床榻旁的乌色矮机上一抹翠色,不是玉佩又是何物。她于是跨步至矮机前拾起那玉佩塞进薛忆珍的手里,歇斯底里的女子才渐渐平静了情绪。
完全自梦魇里醒来后,薛忆珍有些意外的看向沈茹月,半晌才回过神来yu起身行礼,却被沈茹月拦了下来。“看你如此珍视这玉佩,想必是至亲所赠。”沈茹月随口问着,yu将她从方才的情绪里拉出来,然而才说完便有些后悔。
只见薛忆珍凝视玉佩的双眸又蒙上一重忧思,眉宇间的愁绪似盘桓不去的积雪,终年不得消解: “玉佩乃是大王所赠,至于至亲,奴婢早已没有。”她说话时语调平静,听到人心里却有些绝望。
不知不觉间,气氛竟变得尴尬起来,沈茹月忙拾起矮机上个搁着的几匹上好绢布,急着转移话题:“这绢布的花色真好…”
岂料她话还未说完,薛忆珍却换来侍女责问:“我早间便叫你拿去扔掉,怎的还摆在这里。”
那侍女亦是委屈的紧,吞吞吐吐的分辩:“早上的已经处理过,这些是侯爷午时又命人送来的,说是自西域商队那里买来给主子裁衣裳…”
“够了,既如此,你便将这些拿去退还给他,再告知侯爷王宫里最忌私相授受,他的赏赐,奴婢消受不起!”薛忆珍虽病症虚弱,然而一番言辞凿凿却是商量的余地。
一番话听来,再结合方才来路上遇到亦川候的情形,沈茹月已隐约觉察个中因由,忙出来打圆场:“你这又是何苦,侯爷知晓你身子不爽,捎带些问候之物,也是进臣子之心。何况这些绢布很是好看,我看着就挺喜欢,你若不要,我可就代你收下了。”
沈茹月说这些话,无非是让薛忆珍放心,不必急于在她面前同亦川候划清界限。薛忆珍却道:“娘娘喜欢便都拿去了罢,这样的好东西,实非奴婢可用。”
见她话语中有自弃之意,沈茹月于是放下手中绢布,行至她床前坐下:“都是要册封王妃的人了,何苦一口一个奴婢的。”说罢又见薛忆珍抬头间流露出不解的神情,便顿了顿:“怎的,你竟还不知道。”
待沈茹月道明封妃之事,又说宣旨的公公晚些时候就要来紫竹苑后,薛忆珍的眸中似闪过一瞬难以觉察的欣喜,但不过片刻却又恢复了愁思满肠。
她摩挲着手中玉佩,仿佛自嘲道:“封了王妃又如何。那时薛家没落,他接我进宫,我还以为他心里有我,却不曾想都是…”她说着竟哽咽起来,带着哭腔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都是为了回报薛家三代忠良…他对我的左不过只是同情…我以为病了他就会来看我…可是…他心里终归没有我…”
沈茹月素来只觉薛忆珍娴雅孤僻,从不曾见她有如此激烈的情绪,眼下实在不知所措,只得安静的听她自言自语:“说来自始自终都是我错了…我不该一时兴起跟着侯爷去了猎场,不该入了那竹林…更不该在竹林里拾了他的玉佩…
零碎的絮语到最后尽数化成低声啜泣,薛氏捧着玉佩哭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原本布满愁绪的双眸,却渐渐没有了焦距。她沉吟了许久,两瓣樱唇忽然有一抹浅笑转瞬即逝,带着类似解脱的意味,自言自语的低喃:“也罢,这条性命本是他赏赐的,而今也算还给了他。”
九十七、薛氏之心(二)
自紫竹苑出来,正遇上前来宣旨的公公,一见沈茹月,老远的便赶上来行礼。看着他脸上绽出的谄笑,沈如月难免唏嘘。册封王妃本是件高兴事,却未必是薛忆珍心中所想。
说来她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而那震惊的来源却不是薛氏的病容或略显厌世的情绪。虽然沈茹月并没有悟明白薛氏最后那几句话的意思,然字里行间对大王的情意却是昭然于心。面对薛氏的痴情,沈茹月觉得自己竟被她比了下去。若要她如薛氏那般用全部的心力爱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给自己回应的人,且多年如一日的不曾将那爱意减少半分,她着实是没有信心的。
怀着万般情思回到丹霞宫时,沈茹月见宏肃宫的管事太监端端正正立在门口,便知流觞已至。行入内殿,果然见他倚在矮机旁埋头看着书简,旁边还垒了厚厚一摞,想来尽是未处理完的朝事。
眼下他已更换了朝服,着一身月白衣衫,乌发垂落,只挑了两缕以玉簪绾于脑后,手上握着白玉茶盏,时而引至唇边小啜,甚是慵懒的模样。
见沈茹月踏入内殿,流觞便将书简放下,而后朝她伸出手来,待到她顺从的行至近前,便握了她的手道:“去哪里了?叫我好生等候。”语调中竟夹杂几分委屈。
凝视他俊美无铸的面庞,忍不住伸手抚上那纤长睫羽,内里早已心软。他又将她的另一只手擒住,稍稍施力便将她拥进怀里。“快叫人传菜,看了许久折子,倒真是饿了。”
“大王怎的不先用膳,叫芙儿她们端些点心来也好呀。”沈茹月一面自他怀里挣脱出来yu寻宫婢们传菜,一面又对流觞责备道。
流觞却不肯遂她的意,偏收紧了双臂,又将她困得牢固些,摆明了无理取闹道:“本王这不是等着爱妃来伺候吗?”
两人这般嬉闹了片刻,宫婢和侍从们也陆续将菜食端了进来,沈茹月盯着自己碗里堆得小山一样的各样菜食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放下筷子。
正乐此不彼往沈茹月碗里夹着菜的流觞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于是停下来关切的问道:“自回来时就是这无精打采的样子,可是哪里不舒服。”他说着更是伸出手来拉了她四处查看。
沈茹月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却是答非所问道:“我今日去探望娴妃,她的病似乎很严重。”
“娴妃…”流觞亦思忖了片刻才意识到沈茹月所提及之人,一时竟也未转换过来:“她自小身子就弱,父母相继过世之后又更添了几重病症,此番听太医说是新病未愈旧疾又发,这才严重至此。”流觞说着,眸中亦流露出惋惜之色。
沈茹月便低了头,瞧着自己的衣摆道:“这两日若得闲,大王就去看看她吧。”虽不曾看到,但也可觉察流觞的讶异,他显然未料到她会如是说,竟半晌没答她的话,于是听她继续说道:“娴妃的病会到今日这般田地,身子弱或许是有,但最主要原有怕是对大王的思念。”
这番话沈茹月说得甚是艰难,然而话音落了许久却还不见流觞的回答,莫名的她便有些愠怒,下意识的抬起头吼道:“你还要我怎样?我所能接受的也就只有你去看看她,你设身处地的想想,有哪个女人愿意将自己恋慕之人推给别人!”
当憋闷在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后,重新冷静下来的沈茹月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她竟对着一个君王发了火,而这个君王还是以残暴闻名于世的肃王。她顿时后悔不已,但说出去的话终究收不回来,只得强撑,努力维持自己那点儿随时可能被抹灭的自尊。
在万般难熬的尴尬中,流觞似乎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却是猛的擒住了沈茹月的手腕。沈茹月心道不好,想他多半已被自己激怒,少不得又要现出暴戾本性,正yu从他掌中挣脱,却听他以不可置信的语气道:“你刚刚说…恋慕之人。”
听他这样一问,沈茹月也愣住,手上亦停止挣扎。流觞则索性置满桌佳肴于不顾,起身靠至沈茹月近前,以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而无处可逃。
沈茹月被他周身散发的强烈压迫感逼的无处可退,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模样顿时收敛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好,只得趁着面上绯红还未过于明显之时为自己辩解:“我在说娴妃的事情,大王怎的扯到别处去了。”她侧过头去努力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也因没有底气而显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