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茹月不敢睁眼,只得屏住呼吸仔细听来。少年停顿了片刻,又压低声音在萧明玉耳边道:“禀世子,前方飞鸽来书,一切准备妥当,此番必得取肃王性命。”
少年说得极轻,一字一句却都落在沈茹月的耳朵里。“取肃王性命。”短短几个字犹如惊雷在她的脑中炸开,终于再也不能维持冷静。
“既然醒了就起来吃些东西,一会儿见了肃王总要挣扎得惨烈些才好叫他心疼。”萧明玉的声音优雅的好似在同她商量该挑哪件衣裳去参加宴会。
愤怒至极的沈茹月正准备扑过去同他拼命,却在刚起身时的一阵天旋地转中重新跌坐回去。她原以为是自己又犯了头晕的毛病,镇定下来才发现剧烈的摇晃来自车壁,车外也同时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和马匹受惊的嘶鸣。
这一切都证明他们遭到了伏击,而今埋伏之人对她来说虽不知是敌是友,但对于萧明玉来说必定不善。然而本该慌张的人此刻却仿佛事不关己,仍旧在车内稳坐如泰山,比女子还要秀雅的面庞上不起一丝波澜。直到长刀刺穿车壁,贴着他的耳畔直探至她的眼前。
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沈茹月双腿有些发软,抬头只见萧明玉伸出两指于刀刃上轻轻一旋,坚硬的刀刃瞬间碎裂开来,嗖然向车外飞去。接着便传来一声惨叫,而后再无声音。
萧明玉方才的一击显然招来了更多的敌人,在接连数刀被他险险躲过之后,马车终于架不住更多的攻击,呈现坍塌之势。千钧一发之机,沈茹月只觉身子一轻,已被萧明玉揽住腰身,飞身而出。
回头看着已化成一小堆废墟的马车,沈茹月背脊阵阵发凉,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又听到一个甚是扎耳的声音吼道:“竟然有这样的美人儿?老子今天可是开眼了,哈哈哈!”
转过头来的沈茹月被一只又粗又肥的爪子吓得直往后缩,惊慌失措间才发现那爪子的目标却是萧明玉,而爪子的主人一双色/迷迷的三角眼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下肚去。这样的眼神着实可怕,看得沈茹月直打寒战。
就在那人喊着美人儿几乎触到萧明玉白皙如玉的面颊时,一声凄厉的惨叫震耳yu隆的在空中回荡开来。方才还嚣张的壮汉此刻正抱着半截断臂在地上打滚,鲜血涓涓的流了一地。那人的同伙见自己人吃了亏,岂肯罢休,于是扑过来与萧明玉缠斗在一起。
沈茹月这才看清目前的情势,他们此刻已行到一片峡谷之中,左右皆是山峦起伏,只得一条小径通行,对兵法稍有了解之人皆知此为易守难攻之地。这样的地方通常也是最容易埋伏山匪的地方。显然此地的山匪是将他们误认作商队,打算行洗劫之事。
可毕竟萧明玉本身武功高强,此行随从想必也都是高手,任凭再厉害的山匪,纵使数量上占了绝对优势,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这亦是个千载难逢之机,沈茹月急切寻找突破的时机。她朝四周张望,只见峭壁之间道路极窄,唯有一条岔路,不知通向何处。看着那些山匪一个个倒在手无寸铁的萧明玉面前,打斗间已与她拉开些许距离,沈茹月决定最后一搏,于是拼尽全力朝那条小路跑去。
就在沈茹月以为此番劫难终于得以结束之时,一座悬崖却挡住她的去路。看着脚下落入深渊的碎石,沈茹月的心也跌入谷底。眼前的悬崖深不可测,崖底是湍急的河流,此番除非她背后生出双翼,否则绝无逃脱可能。
绝望的转过身来时,萧明玉已至崖边,满身血腥,宛若修罗。看着那一双深不可测的漆黑瞳眸,沈茹月惊慌失措的向后退去,脚下石块随着她的动作纷纷滚入崖底。
“别过来!否则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不知是绝境里的本能,还是为了威胁他,沈茹月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然而萧明玉显然没有受到丝毫威慑,抬了抬袖,依旧淡漠的语调对身边逐渐靠拢的手下道:“抓回来,要活的。”
对于萧明玉的不削,沈茹月的心里刹那间烧起了一把无名火,他是在否认她的勇气,亦是在否认她的心。
有风自身后猎猎而起,拂乱了衣袖,仿佛情人间亲昵的拥抱,带着蛊惑的魔力。沈茹月忽然安静下来,第一次与那双不见底的瞳眸对视,毫无惧意。她唇畔微弯,绽放温暖的笑意,看着萧明玉永远也读不出情绪的脸在自己眼中逐渐变色,心底竟有一丝丝得意。
“这条命本是他给的,而今便还与他了。”微笑着说出这最后一句,而后落入万丈云端,沈茹月觉得沉重了许久的心忽然变得很轻松,那一开始就欠下的债终究还是还清了。六十二、谷底重生(一)
其实,在向谷底坠落的那一刻,沈茹月的心里便有些后悔了。若说为了百姓家国而牺牲,这遥远得与她无关的时代里,天下由谁来统治其实与她无甚关联;若说为了流觞,一开始他便只将她视作纵横间落下的棋子,而自己却还心甘情愿为他送了性命。
怎么盘算都觉得有些吃亏,况且她这一跳也算是自杀。过去她听人说过,自杀的人死后天堂不收,便只能下地狱,所以当她睁开看到面前那张布满褶皱的脸时,实实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当是地狱里来擒拿她的修罗,一颗心也跳得七上八下。
当紧紧攥在胸口的手感受到剧烈的跳动,沈茹月才终于意识到掌心里触碰到的原是自己的心跳。“我…还活着。”她有些不确信的询问眼前的“修罗”。
“谢天谢地,可算是活过来了。”从那略显苍老的声音和双掌合十对天念着“阿弥陀佛”的态度来看,面前的老妇并不是什么修罗,而是一个救了她还将她收留的好心人。感激之情顿时溢满心田,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沈茹月挣扎着yu起身,打算向老妇诉说自己满心的感激之情,可才一动,全身骨头便似被打散了再重新组装了一遍般的疼得锥心,这才想起自己是从万丈高崖上坠落下来的。一时间又是后怕又是委屈,几种复杂的情绪刹那间涌上心头,竟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
见她突然情绪失控,老妇忙在床沿边坐下,小心翼翼将她扶起靠在床头,一面轻拍她的背,一面耐心的安慰,又端来清水递到她的面前。沈茹月宣泄了心中的郁结,终于平复下来,接过清水滋润干涸许久的咽喉。
“王妃殿下,您终于醒过来了,真是谢天谢地!”沈茹月才刚饮下第一口水,便被“王妃殿下”四个字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老妇人忙抚着背替她顺气,同时回过头去数落刚才推门进来的罪魁祸首:“怎么这样冒失,还不把王妃殿下给吓着。”
沈茹月勉强支撑起虚弱的身子,抬头看去,只见斑驳的旧竹门旁站着个纤瘦的少年,正放下手里的一大捆柴火向自己走来。
门外的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目,她下意识的眯了眼,待少年走进屋子里才看清他的面容。甚是清秀的脸庞,许是受了阳光的炙烤,双颊泛着微红,额上还挂着汗珠。他便抬袖拭了拭,面上绽出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王妃殿下可还记得下奴?”
沈茹月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少年倒是有一两分眼熟,却不记得在何处见过,也不知从那样高的地方掉下来,是不是跌坏了记忆。
见沈茹月半天不答话,少年面上的笑意渐渐化为失落的表情:“也是,王妃殿下是贵人,怎会记得下奴这草芥一样的人。”他说着,垂下头来,目光却流连在她左腕上。
沈茹月下意识的低头,才注意到左腕上挂着一个略显粗糙的银镯子,顿时关于大肃王宫的诸般记忆如潮水般涌现,于是激动的握住少年的双手:“你是司奴库里的那个孩子!”
欣喜之情刹那间模糊了双目,眼前的少年比那时高了,脸上的轮廓也分明许多,已不再是司奴库里那个满身脏污、被疫病纠缠得奄奄一息的孩子了。不知为什么,当目光触碰到他的面容,她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少年,而是一段记忆。她曾无比确定,那段记忆是她人生中最为屈辱,最不愿回想的部分,可是到了如今,当真勾起了这回忆,心下却升腾起丝丝不舍与留恋。
“王妃还记得下奴!我就知道,王妃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少年也激动起来,抬头与沈茹月对视,眸子里满是晶莹。
“你这孩子,快别闹了,大夫都说了王妃殿下需要静养。你看你…”见沈茹月好不容易收回去的泪水又快自眼眶里落出来,老妇又絮絮叨叨数落起少年来。
将少年赶出屋子干活之后,老妇又转过头来对沈茹月满脸笑意道:“王妃殿下而今身子虚弱,且好生歇着,待阿喏劈好了柴,老身就去做饭,睡醒了就可以吃了。”
“阿喏。”才一会儿工夫便又有倦意袭来,沈茹月懒洋洋的呢喃着这个名字,原来那少年叫阿喏。在肃王宫的时候,她不是被禁足就是被诸事纠缠,倒始终没有再见过这个少年,更不知道他的名字,想不到而今却是这样的情形下为他相救,或许真是冥冥中的因果轮回。
想到这里,沈茹月心下隐隐现出些疑惑,可yu深究,却又想不起来,只觉眼皮子越来越重,自屋子外吹进来的暖风也甚是催眠,便就着这阵阵暖风睡了去。
在这般混混沌沌的困倦中又过了许多日,仿佛是要把先前那些不得安眠的夜晚都补回来,沈茹月只觉怎么也睡不够。也只有在睡梦中,她才不用想那么多,才可以随着自己的心去行事,没有许多的顾虑。
待完全清醒过来,已不知是哪一日的黄昏,她才刚刚得以下床走动,却被门外漫天的腥红吸引了注意,于是着了魔似的朝着无边的夕阳中行去。仲夏旁晚特有的微风仿佛被染上了同样厚重的色彩,携着某种熟悉的气悉将她的衣袂拂起。
她倚着门,痴痴望着夕阳的尽头,记忆中的场景如洪水猛兽一般袭来,恍惚中,她似又看到那骏马上长身玉立的身影,向着她伸出手来。这样的选择原就不能再做第二次的,胸口的疼痛终于还是战胜了理智,她仿佛化作了扑火的飞蛾,缓缓抬起手,颤抖着伸向那泪眼朦胧里的夕阳。
下一刻,幻境却在老妇沙哑的声音里湮灭,沈茹月慌乱的收回手,抬起袖角胡乱抹着眼泪。“王妃殿下莫要伤心,老妇已经嘱咐了阿喏,叫他明日就向那肃国将军禀报殿下的下落,大王想必很快就会将王妃接回王宫里去,只是殿下现在身子还未好,经不得路上颠簸,再委屈几日便好。”听到声音从厨房里出来的老妇显然是误会了沈茹月刚才的举动,进屋拿了件外衫出来仔仔细细的与她披上,又反复嘱托着莫在屋外着了凉。
“您千万不可让阿喏去闯肃国军营。”沈茹月慌忙打断了老妇的话,顿了片刻,脸上扯出一个极勉强的笑:“以后也莫要叫我王妃了,叫我茹月便好!”
阿喏出现在宫外多半是逃出来,依照肃国律例,对于逃跑的奴隶,主人可将其变卖,甚至杀死。而今若是为了她让阿喏重新回到好不容易逃出的地狱,这罪孽绝对是她赎不起的。况且她如今也不想回到肃国,不想让自己再次陷入连自己的心也无法掌控的境地。
然而老妇却一脸惶恐的往地上跪去,口中一再念到:“王妃殿下这是要折了老身的寿,殿下的名讳,草民哪里唤得!”
沈茹月忙弯身相扶,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我而今已不是什么王妃了。”她说着,却始终低头不再看遍布天地的腥红,仿佛是因为那过于厚重的色彩太刺眼。
她的脸庞隐入了漫天霞光之中,终于重新抬起头来时,泪痕未干的脸上挂起了满满的笑意,她歪了歪脑袋,那绽放的笑容却带着莫名的伤感:“何况,我是打算认阿喏做弟弟的。阿喏,你说答不答应,若是答应便叫声“姐”来听听。”
“姐!”阿喏正抱着一捆柴火推门进来,也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况,便绽开一脸笑意,甜甜的唤了这一声。
“好弟弟!”沈茹月脸上笑意更浓,仿佛那眼角的泪花本就是笑出来的。倒是老妇却被吓坏了,更加惶恐的责备起阿喏:“你这孽畜,这话也是你叫得的?”
“奶奶何须这样小心,我早就说过王妃殿下和他们不一样,不会怪阿喏的,对不对?”少年说着望向沈茹月,清澈瞳眸里写满了信任。却又叫她想起那个阳光一样温暖的少年,也有着同样的瞳眸,也曾这样毫不保留的信任她,只是不知,他而今是否安好。沈茹月不禁心下一动,语调里尽是宠溺的应道:“当然不会。”
“罢了罢了,我而今是已经老了,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了。随你们闹去吧,灶上的菜怕是要糊了,我看看去…”老妇显然与无力与这姐弟俩争论伦理纲常之理,便口里絮叨着往厨房里走去,留下沈茹月和阿喏靠着门框相视笑得开怀。六十三、谷底重生(二)
沈茹月就着门坎坐下,同阿喏聊了起来。
“那一日倒是热闹凑得好,不然只怕阿喏今天是没有福气和王妃坐在这里说话了。”阿喏在霞光中笑得灿烂,绘声绘色着描述着遇上她的情形:“那天我正从山里挑了柴出来,就听说江边躺了个姑娘,像是从上游漂下来的。我本赶着回家,可不知怎么的,就想去瞧瞧。到了滩子上一看,竟然是王妃殿下。起初我不敢相信,可那时在司奴库里,我虽然病得迷迷糊糊,但王妃殿下的眉眼却记得清清楚楚。想来是上天有眼,叫阿喏来还王妃当年的救命之恩的。”
“何来还与不还之说,若不是你,我而今只怕已经葬身江底,成了鱼腹之食,倒不如说是缘。”沈茹月依着门框,不由自主的遥望远方的夕阳。
“这样…倒是阿喏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少年的影在身后拉得细长,衬托得本就不怎么精壮的身子愈发纤瘦。他低着头看地上的蚂蚁搬着食物爬得悠闲,双颊亦沾染上晚霞的色泽。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看向正出神的沈茹月:“说来王妃殿下怎么会落入瀛江里,可是遇上了坏人?”
原来那座悬崖下流淌的竟是瀛江之水,顺着瀛江向下便会到达肃国边境。据史书记载,肃国大王流觞拥有一支强大的水上军队,并曾亲自率领这支军队攻入对岸的戎国,一统瀛江两岸,因此被称为“瀛江霸王”。
或许历史的洪流终究不可阻挡,而他亦注定将登上权力的顶峰,而后隐入时光的波涛里,化作那半沓史书上的一行文字。而她即使扰乱了时空的轨迹,来到这里,也改变不了始终是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想到这里,心底的往事又浮躁起来,沈茹月努力克制那些上蹿下跳的思绪,将目光收回,看着面前的少年:“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不如来说说你。”仿佛被少年温暖的表情所感染,沈茹月亦努力牵起嘴角,让自己的笑容融化进漫天的夕阳:“说说你是怎么逃出肃国王宫的。”
“逃?”阿喏的脸上刹那间布满不可思议的表情:“王妃殿下可别冤枉了阿喏,阿喏哪里敢逃,又哪里有本事可以逃得出来,莫说王宫,连逃出司奴库,阿喏也没那本事的!”
“那你是如何出了司奴库,又如何出了肃王宫的?”沈茹月一肚子的问号恨不能立马全倒给阿喏。
却见阿喏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王妃殿下真是明知故问。那时大王颁布诏令,大赦天下奴隶,为病中的王妃殿下祈福。那时我们还以为王妃当真得了重病,日日念经祈祷,后来想想,定是王妃殿下心善,说服了大王,用这个做托词的。阿喏得了王妃的庇佑,侥幸捡回一条命,那时虽还在重病里,却也能够得回自由。”
毕竟还是个孩子,阿喏句句说得直率,话里也不顾许多忌讳,想来是不会说谎的。沈茹月依着他的话推断回去,那所谓“病重”正应上她受鞭伤,昏迷不醒的时日。思及此,诸多回忆又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不知不觉便湿了眼角,她却仍强撑着,口中喃喃:“他会那样做,自然有他的谋算,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这一句说得凄然,连阿喏也看不过去,正yu开口辩解,却听到身后一阵碗筷碰撞的声音,没来得及出口的话也被奶奶的吆喝生生断了回去。
“饭菜都要凉了!赶紧进屋里来吧!”
应声进到屋子里,桌上的碗筷早已布好,比起大肃王宫里的山珍海味,几道家常小菜虽朴素了些,却带着股浓烈的家的味道,那嗅觉便将暖意直送进心里。这几日沈茹月因身上的伤势未愈,只以清粥度日,眼下见了香喷喷的菜肴,自然食指大动,忍不住直咽口水。于是端着筷子,一脸虔诚的看向阿喏的奶奶。
老妇会意得笑得慈祥:“我们乡野人家,比不得宫里头,还请王妃殿下莫要嫌弃。”说着,执起筷子往她碗里夹了只鸡腿。不经意间的动作,却让沈茹月想起在家里的时候,她从小吃饭就不让人省心,妈妈总是一个劲往她碗里夹菜,好叫她多吃些。
而今那样的情景却已恍若隔世,想到这里,心底不禁一阵酸涩,眼见着泪花儿就要落出眼角,却被阿喏吵闹着打断:“吃个饭哪里有这样罗嗦的,我奶奶爱唠叨,王妃殿下别往心里去,只管吃就是,说罢又将筷子上夹的鸡肉递到了沈茹月碗里,接着又夹起另外一块递进奶奶碗中,自己却就着青菜飞快的扒着饭。
老妇便又唠叨了几句,将自己碗里的鸡肉退回到阿喏的碗里:“奶奶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些,你们年轻人正长身体,该多吃些。”
沈茹月这才注意到,桌上虽有三盘菜,却只有那盘鸡肉是带荤腥的,其余不过皆是山间采的野菜,而那只鸡似乎正是院子里养的唯一一只,顿时觉得碗里的两块鸡肉颇沉重了些,于是讪讪的放了碗。
这一举动引来了祖孙俩不安的目光,只见沈茹月低头沉吟了片刻,忽然笑容灿烂的抬起头来,举起筷子将一盘鸡肉划成三个区域:“这样好了,每个人负责自己那一块盘子上的鸡肉,谁也不许抢别人的。”
一顿晚饭便在沈茹月公平的任务分配下用得圆满,其间三人聊了许多,聊到瀛江的壮丽,村子的宁静,还有阿喏。
原来阿喏的身世也甚是可怜,小小年纪便因家里欠了债被人强行带走卖身为奴,辗转被送进肃国王宫,却在辛者库中过着非人的生活。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回到家中才知父母在他离家后先后病故,而今除了年迈的奶奶,再无其他亲人。
“其实他们都在天上看着奶奶和我。”明明说着悲切的故事,阿喏的笑容却仍是温暖的。如此的乐观让沈茹月感动却又自惭形秽。
这一夜沈茹月睁着眼躺了许久,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了许多,想到珠儿、孟冬、孟夏、月虹、还有远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她用这些纷乱的思绪填满整个脑袋,整颗心,让自己在分不出半点多余的念想去回忆别的东西。这方法倒是颇有效用,她便如此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直到耗尽心力才终于合了眼。
醒来时日头已高高的悬上了天中央,阿喏一早便出门去了镇子上,院子里阿喏奶奶正收拾杂物,见沈茹月睡眼惺忪的踏出屋子,忙满脸笑意的进到厨房里端出清粥。
沈茹月见此般情景甚是惭愧,以往在肃王宫里流觞不管,她便赖床赖惯了,而今意识到旁人早已忙活了大半晌自己却还在睡梦里,竟然还让老人家伺候自己的早餐,着实过意不去。
所以当她见阿诺奶奶提着一木桶衣衫准备到江边洗的时候,便忙将手里的碗一扬,豪气的把清粥尽数倒进肚子里,而后抹了抹嘴巴自告奋勇的跟着去帮忙。软磨硬泡之下,阿喏奶奶拗不过她,终于妥协,俩人便一前一后推了门出去。
阳光微曦的村庄甚是静谧,就连天际漂浮的云朵亦摇晃得闲适。乡间的小路蜿蜒,延展至天地交接的地方,令人错觉那远方远得没有尽头。到了跟前才知眼前的豁然开朗,只见碧空万里清澈好似无垢的琉璃,天地间再无旁物,唯见一带江水悠悠而来。寻不到源头的洪流满载沧桑的气悉,似从时空的尽头而来。
这就是瀛江,历史上最神秘的帝国的发祥地。凝视着面前奔流不息的江水,沈茹月觉得呼吸都有些微滞。似被某种力量牵引,她忍不住蹲下身来,伸手触碰微凉的水面。当指尖隐入不断流逝的江水中,某种熟悉的感觉阵阵袭来,好像多年以前,她亦曾这般驻足在瀛江水畔,久久向对岸遥望。仿佛烟波浩渺的水面亦不能阻断那心之所向,只是她在遥望什么,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如此静默中凝望,眸子里也沾染上水汽,渐渐模糊了眼前之景,隐约有什么自心底被唤起,仔细寻觅却又不见了踪迹,直到一切思绪被阿诺奶奶的声音打断:“王妃殿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佯装无事的掩饰眼底的朦胧,沈茹月忙靠过去yu帮着浣洗堆在木桶里的衣裳:“看着景色壮丽,忍不住有些感触罢了。”
“都说瀛江的江景好看,只是看多了也就这样。”老妇应着,却将沈茹月手里的衣衫往怀里拽,连声道:“王妃殿下身子娇贵,哪里做得这样的粗活,还是让草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