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乃是嘉靖十年, 皇帝登基十年未有子嗣, 因此仿照古礼,为九嫔之选。此次与沈氏一同册封为嫔的还有郑氏、方氏、王氏、阎氏、韦氏、卢氏、沈氏、杜氏,同册为贤嫔、德嫔、庄嫔、丽嫔、惠嫔、和嫔、僖嫔、康嫔。
现在九嫔之首乃是贤嫔郑氏, 不过柳娘知道,很快德嫔方氏就会被册封为皇后。而现在的皇后张氏将在三年后被废,废死冷宫, 无谥。
嘉靖皇帝从兴献王过继为皇帝,已经过去十年了。在这十年中他通过大礼议集中皇权,在朝政上翻云覆雨,而在后宫也经过了大变迁。
原本对嘉靖皇帝有拥护之恩的张太后已经退居隐逸,在慈庆宫了此残生;在后宫中享受太后荣耀的是嘉靖生母蒋太后,蒋太后高居慈宁宫,安享晚年。皇帝原配孝烈皇后流产血崩而亡,而今的继后张氏便是在那场宫廷斗争中胜出的人。
后宫格局如此明显,柳娘也在思考自己出路。
从本心而言,她不愿为人妃妾,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要矫情了。天子选纳九嫔,还特意翻出了一遭古礼,不是皇帝折腾礼仪上瘾了,而是有着更大的述求——生孩子。
是的,生孩子,就是这么简单而可笑。可是别忘了,此时皇帝已经登基十年了,依旧没有孩子,不是说只有公主没有皇子,也不是有人怀孕流产或者孩子没有养大,而是除了已死的孝烈皇后怀孕之外,后宫这么多人,居然无一人有孕兆。
不仅皇帝着急、太后着急、后宫着急,就是大臣们也急。皇帝的子嗣不仅仅是儿子,而是国本,是国祚!别忘了嘉靖皇帝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武宗无子才过继了他,若是嘉靖皇帝再无子,大臣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还过继吗?大宗小宗反复变化,再来一次大礼议怎么办?皇室衰微本来就是不祥之兆,谁也不想做亡国罪人。因此此次纳九嫔最重要的就是生儿子,生儿子!
“本宫不求她们马上诞下龙嗣,就算产下公主本宫也百般怜爱。”这是蒋太后的愿望,只要有个女人能证明她的儿子没有那方面的障碍,她就谢天谢地了。
“苍天有眼!张氏这贱人觊觎后位,害死了陈氏和她腹中的孩子。皇帝无子,这就是陈氏的报复呢!皇帝忘恩负义,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这是张太后的咒骂,她好心推选兴献王做皇帝,他却过河拆桥,追尊自己的父母为皇帝皇后。若说这些都是为了皇权集中,“心有苦衷”,那么现在呢,她在后宫过着隐逸孤苦的日子,就是皇帝对她的报答吗?
“本宫要生儿子!”这是所有后宫妃嫔的愿望!
看来还要过一次宫斗生活啊!柳娘颇有些兴致勃勃,以往她不会把自己陷入这样的悲哀境地,但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想见识见识千百年来无数女人趟过的这条河。
下圣旨册封之后,九嫔还要陪祭太庙才算正式成礼,毕竟这次可是仿古礼啊!
“冠九翟冠,大采鞠衣,圭用次玉文,册黄金涂,视皇后减五分之一。帝衮冕告太庙。还服皮弁,御华盖殿传制,遣大臣行册礼。既册,从皇后朝奉先殿。礼成,帝服皮弁,受百官贺,盖创礼也。”
忙完了礼节,柳娘回到自己的宫殿中,她们这批人都有资格独居一宫。柳娘所居宫殿名为春安殿,乃是长春宫东侧殿。她还不是妃位,不能住进主殿。
此次九嫔中还有另一人姓沈,封为禧嫔,居住在储秀宫西侧殿。为了区分她们两位,宫人內侍称呼安嫔、禧嫔。
每日早起向皇后问安,由皇后带领向太后问安,当然只有蒋太后。这些都是惯例,无需赘言。柳娘的心也不在女人之间的几句口角上,她在等着皇帝。
皇帝对新纳的妃嫔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不过在殿选之时见过一面而已,但他也毫不客气的享用了这些人的温柔殷勤。按照顺序排下来,贤嫔、德嫔、庄嫔、丽嫔、惠嫔、安嫔,柳娘排在第六位。
柳娘一直安分的等着皇帝到来,在此之前比任何妃嫔都沉默寡言,仿若被宫中威严吓到的小姑娘。
这日,嘉靖皇帝终于走进了春安殿。
“安嫔沈氏拜见陛下,陛下万安。”柳娘款款而拜,衣着素雅,气质缥缈,初见寡淡,细品有馨香,如一支安神香那样,不近不远,却萦绕周身,这是柳娘的初次亮相。
“起吧。”皇帝摆手,柳娘顺势站起。
做了一辈子道姑,一辈子大夫,柳娘下意识的观察皇帝的脸色。眼下青黑,面带疲色,说话有气无力,虽尽力遮掩,在大夫眼中却是明晃晃的敷衍和不耐烦。
因为没有儿子受到的压力,皇帝是最坤们的,纳妃嫔进宫也不是满足私欲,做梦都在求子,累啊!
柳娘看出了这一点,并不上前谄媚,只为皇帝奉茶,安静站在一旁。
皇帝巡视宫内装饰,发现十分清雅,并无大红大紫之类的“正统”眼色,看多了新进妃嫔宫中的喜庆颜色,皇帝心里也轻松。
“平日在家做什么?”皇帝百无聊赖的问道,现在时间还早,总不能直接上/床吧,皇帝只能扯闲篇。
“看书、习字、弹琴。”柳娘的回答也尽量简洁。
“哦?倒是个才女。”皇帝不置可否,宫内的女人基本都有一技之长,这样的回答在大框架内。
“陛下可愿听嫔妾抚琴一曲?”
“大善。去取琴来。”皇帝笑了,只要不和他没话找话,听琴也是个好办法。
“请陛下移步软榻,妾的琴音要躺着听才能听出妙处来呢!”柳娘笑着请皇帝躺在软榻上,走到一旁净手焚香,如淙淙流水般的琴音便在春安殿响了起来。
皇帝开始时候还努力听着,准备听完了“恰当”的点评几句,可是越听着眼皮子越沉。皇帝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柳娘的琴音却没有停。察觉皇帝睡过去之后,柳娘弹琴就更随心所欲了。琴音渺渺,其中有名山大川,有大漠黄沙,有云层雾霭,有海浪渔舟。
等皇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柳娘亲自拧干帕子给皇帝净脸,皇帝笑道:“爱妃好琴艺,朕在梦中有仙鹤起舞,可见是被爱妃的琴声引来的。”
“陛下谬赞。”柳娘微笑,松手放帕子,刚好避开了皇帝拉她的手。
照例用过晚饭之后,就该就寝了。皇帝洗漱好躺在床上,柳娘却道:“妾见陛下面带疲色,可是身子不舒爽?且在家中经常为祖母推拿,陛下可愿试试。”
皇帝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这几天在各宫流转,妃嫔无一不着急拉他上床,她们比皇帝更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什么。皇帝还是头一回遇到不愿意承/欢的妃嫔,怎么能不诧异。
皇帝也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道:“有劳爱妃了。”
柳娘按摩的功夫也是久经考验,开始时候皇帝还坐着,慢慢就躺下了,很快就睡熟了。
柳娘看着皇帝放松的笑脸,心中满意。停下按摩的动作,躺在外侧,放心安眠。
等到第二天早上皇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安嫔已经起床梳妆好,等着伺候他梳洗呢。此时皇帝还不是那个多年不上朝的“昏君”,正准备这上朝呢。
今早餐桌上的东西格外合胃口,皇帝发现自己居然比平时多吃了一碗,而安嫔却还是那个清淡自持的模样。
“昨晚委屈爱妃了。”第一次妃嫔侍寝,不动人家,简直就是侮辱。
“陛下宽心,能让陛下睡个好觉,保重龙体,妾便不委屈。”柳娘笑着奉承。
“爱妃胃口倒好。”皇帝不置可否,妃嫔在他面前都恨不得装作餐风饮露的仙女,没见哪个和他吃的一样多。
“嫔妾年将十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家中父母教导,早餐务必食好食饱,不敢敷衍,此为养身之道。”
“哦。”皇帝听到一个道字有些不太开心,他尊奉道教,素来不被太后喜欢,大臣们也多有非议,同时也有许多想讨他欢心的人总喜欢与他论道。皇帝不耐烦的等着安嫔说出她的见解,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高明说辞,也不知在私底下联系过多少遍,又抄了哪位前人的心得。
皇帝的心思就这样跳跃,人们称之为圣心难测。
没想到柳娘说完这一句就停了,又专心用起早餐来。最后皇帝不甘心的放下筷子,柳娘也跟着停箸,服侍皇帝出门。
皇帝踏出春安殿大门的时候不死心的回头看柳娘,柳娘回他一个疑惑的眼神,“陛下还有事吗?”
皇帝气极,难道朕还不受欢迎了不成?气得甩袖而走。
不理会周围宫人大气不敢出,胡乱飞眼色,柳娘回内室取出自己为太后抄写的经文,例行向皇后请安而去。


第88章 生孩子
后宫之中, 无风三尺浪, 流言比传话太监还快。皇帝前脚从春安殿出去, 后脚众人就知道当晚安嫔没有侍寝。无数念头在妃嫔脑海中闪现, 衍生出一二三中猜测, 四五六种应对。
柳娘先带着宫人侍从去给皇后请安, 张皇后乃是嘉靖初年与原配孝洁皇后一同选入宫中的妃嫔,十分得皇帝宠爱。当初孝洁皇后便是因为张皇后在大宴上与皇帝眉来眼去,气得起身掷杯, 流产而亡。尔后十年, 皇宫中再未闻婴啼。
张皇后已经知道了柳娘昨晚未曾侍寝, 一大堆女人关在这四方天里, 女儿家心思又细, 一件小事都能衍生出七八种意思来, 何况出了这等“大事”。
柳娘再拜后起身,张皇后慈爱道:“委屈你了,安嫔切勿灰心,想来昨日是陛下累了, 与你并不相干。”
张皇后才二十多岁, 此时做出老祖母般的慈祥,柳娘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但想到自己妃妾的身份, 十五岁的年纪,又放下了。轻声回道:“多谢娘娘宽慰,妾明白,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妾不委屈。”
“你明白就好。”张皇后微笑点头。
郑贤嫔却在一旁巧笑嫣然道:“安嫔妹妹啊,你究竟是如何惹恼了陛下,快和我们说说,姐妹们也好帮你想办法。康嫔妹妹她们还未侍寝,也好让她们做个前车之鉴啊。”说完还捂嘴咯咯咯笑了起来,嘲讽之意甚是明显。
来了,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唇枪舌剑”“刀光剑影”吗?
“贤嫔想多了,陛下不过休息一下而已,并无他意。”柳娘淡淡回道。
“安嫔妹妹不要害羞,不说出来姐妹们怎么帮你想办法,皇后娘娘也能为你做主啊。”郑贤嫔继续刺激柳娘,或者她认为这几句话就能刺激她了。
“确实无事。”
“安嫔妹妹还嘴硬,陛下今早从你宫中出来面色不悦,怒气冲冲的,还瞒着我们做什么?”郑贤嫔乃是此次册封九嫔之首,宫殿、待遇、侍寝都拔得头筹,就因为她一副好生养的模样。在十几岁的女孩儿中间,她的确发育得最好。
柳娘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道:“妾以为娘娘知晓是女官报告的,众位姐妹知晓是娘娘告知的,怎么贤嫔却说是自己知道的?宫中长居,不可逾越,妃嫔侍寝、陛下行踪乃是娘娘的职责。”
柳娘直来直往惯了,却往了她不是以往在民间做名士。郑贤嫔一听马上跪地哭泣道:“娘娘明鉴!妾绝无此意,是安嫔污蔑我!”郑贤嫔没想到转眼之间就被扣了个觊觎后位、窥视帝踪的罪名,吓得直哭。
皇后却认为安嫔看得清自己的身份,知道后宫中当以她为尊。不过安嫔刚刚捧着自己说话,现在再打她的脸,轻而易举饶了郑贤嫔是不是会让人寒心?
皇后举棋不定让方德嫔看了出来,出声解围道:“贤嫔姐姐多虑了,安嫔妹妹不过随口一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娘娘慈悲,怎会为姐妹间口角怪罪姐姐呢。”
柳娘直接走上前扶起贤嫔,道:“我指责你,说的对你日后改了就是,说的不对你反驳过来也好,哭什么呢!我与你同为嫔妾,排位尚在你之后,怎么可能怪罪你?这宫中还有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主持公道,日后我们也要生活在一起。一二嘴上官司,何至于此。”
郑贤嫔愣愣的看着给自己擦眼泪的安嫔,半响反应不过来,前一秒不是还气势汹汹的想要给自己扣罪名吗?现在算什么?
“是啊,是啊,安嫔说的是,贤嫔快坐下吧。理一理妆容,咱们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皇后赶紧搭台阶。
柳娘环视一周,叹道:“唉,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这点儿小事,怎么就成这样了。”
皇后不想搭理她,赶紧催促准备轿辇的宫人內侍,不过这一脸茫然的表情,怎么那么像家中惹恼姐妹却茫然不知的蠢大哥呢!安嫔这脑子是有多粗枝大叶,恐怕今早贤嫔的挑衅、德嫔的挑拨、自己的拉拢,她都没看明白吧,这种蠢才,怪不得陛下瞧不上呢!太后娘娘因她“稳重大方”选了她,知道她是蠢才显得稳重会不会后悔?皇后娘娘在脑子里吐得一手好嘈。
皇后上了肩舆,其他妃嫔按照自己的次序依次上了相应品级的轿辇,缓缓向慈宁宫进发。慈宁宫本该是孝宗原配、武宗生母张太后的居所,可皇帝已经追封父母为皇帝,当然不能委屈了生母,执意让蒋太后居住慈宁宫。张太后已经住在慈宁宫的,不愿搬迁,以为自己占住地方皇帝就没办法。皇帝也是个绝的,直接把宫殿的名字换了,张太后所居宫殿更名慈庆宫,至于张太后,爱住就住吧。
太后平日里并不要求妃嫔日日请安,只是这次九嫔侍寝期间,她也要多关心儿子的子嗣,才让这些人都来见一见。
柳娘走在路上一回想,此次给皇后请安,基本上是她们这些新册封九嫔的舞台。刚刚在皇后宫中还有文妃,端坐在位子上,一句话也不多说。她是当年皇帝登基时候选美进宫的,与她一同进宫的还有三人,当初是按照“一后三夫人”的规格选录她们的。如今初封皇后的陈氏已经流产而亡。初封顺妃的张氏登上后位,初封恭妃的文氏因罪禁足,后宫中人不闻此人。只有她初封就是文妃,过了十年依旧是妃位。
十年期间再未大型选秀,侍寝多为宫女,位分不高。
嘉靖一朝的后宫格局如此鲜明,长久来看,的确是她们这批九嫔占据着历史舞台。
到了太后宫中,众人就显得祥和起来,言语必定温柔,行事应懂礼,轻声细语,表现得无比端庄知礼。太后就比皇后心思更单纯些了,大面上问了皇后与诸位妃嫔就打发了她们,只道:“安嫔留下。”
众人不知太后留下她是为了安慰还是敲打,面上都恭顺的退下了。
太后坐在凤位上,居高临下的问道:“皇儿昨日去你宫中,你怎未曾侍寝。”
“回禀娘娘,陛下太累了,妾为陛下抚琴,陛下在软榻上安睡。妾见陛下眼下青黑,面色疲惫,不忍陛下劳累,因此未有承/欢。”
“这么说倒是你为皇帝着想了。”太后一拍椅子扶手,道:“你进宫是做什么的,不侍寝怎能诞下子嗣!”
“娘娘息怒,都说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妾在宫中来日方长,相较而言,还是陛下身体更重要。”柳娘脸上带笑,不疾不徐的道,“这都是妾私下想法,请娘娘训示。”
太后生气本就是装的,见安嫔不卑不亢,更觉得自己当初的眼光没错。伸手不打笑脸人,因此也缓和了脸色,道:“起来吧,宫里就缺你这种不计一己之私为皇帝着想的。”
柳娘没觉得少睡一晚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后宫中从太后到末等妃嫔都拿它当件大事,柳娘也就默认了自己“高风亮节”。
“不敢当娘娘赞誉,后宫姐妹也在以各自的方式,竭尽全力为陛下着想。”柳娘谦虚了一句,笑着转移话题道:“妾长居无事,为娘娘抄写经文,而今已得七七四十九篇,特奉与娘娘。”
柳娘今天来原本是的打算讨好太后的,自然要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她做了一辈子道士,道家经典十分熟悉,写字也颇符合道家意境。太后是个识货的,略一翻看就拉着她的手赞道:“当真写得一笔好字,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功力!”太后身居高位十年,天下能人献上的道经不计其数,眼光也跟着养起来了。在她看来,这份经文笔力已不逊当朝大学士。
柳娘自然该骄傲的,她本来就是可称“天下第一”的人物,在上辈子,也为嘉靖皇帝献过药,为蒋太后治过病。
“妾父乃是武将,往日出门同闺秀交际,一到要展示才艺的时候总不能舞刀弄枪吧,只好苦练书法,倒是也有拿得出手的。”
蒋太后也是武将家的子女,对此颇有共同语言,两人一同“讨伐”粗枝大叶的父兄,再“申讨”“矫揉造作”的文臣家女儿。
两人聊得非常开心,蒋太后还特意赐了午饭。皇帝下午来问安的时候,蒋太后把柳娘写的经文拿出来炫耀,“不比皇帝献上的差。”
皇帝接过一看,果然非数十年苦练之功不可得,可安嫔这么年轻,定是下了旁人不及的狠功夫才有这样的本领。
看了,就记在心里了。
等新册封九嫔侍寝完之后,皇帝第一站驾临的就是春安殿。
皇帝到的时候,柳娘正在作画,长案上摆着她已经画好的大部分。山峦叠张,云雾缭绕,人行其间犹如踏在云彩上,马头边就是云霞,远处的太阳、云层、飞鸟清晰可见。
皇帝阻止宫人通报,细细见她作画,只是见画上有以道士打扮的老者手持他不认识的工具,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柳娘吓一跳,手中毛笔一重,墨水就侵染在画纸上。柳娘惊叫一声,“我的画儿!”也不顾的搭理皇帝,连忙取大号毛笔沾清水,假装泼墨,画做山峦褶皱,飞溅的墨点,就改为山中飞鹤,寥寥几笔,形神兼备。
抢救完画作柳娘才长吁一口气,倒打一耙道:“陛下来了怎么不出声,险些毁妾一幅好画。”
皇帝没见过哪位妃嫔对她这么不客气,陪伴十年的张皇后遇到这种情况也该先告罪。皇帝到底是皇帝,心里嘀咕,面上却从容笑道:“若是通报,就不知安嫔有如此高超画技。”
在太后宫中已经见识了她高明的书法,如今又见她这般画技。皇帝心想,有本事的人,总该高傲些,自己做夫主的包容就是。
自我安慰完毕,皇帝笑问:“这画中人持的是什么?”
“药锄,专门采摘悬崖峭壁上的野生药材,所以柄长长的。”柳娘说到这个十分精通,道:“此乃江宁风光,画中人乃是杭州自在观枯叶道长,幼时见过仙姑一面,今日偶然兴起入画。”
这个时空依旧有自在观和枯叶仙姑,只是那个名为柳儿的齐家小姐已经过世多年,枯叶仙姑也因此名声未显,知道的人不多。
“你倒是见的多。”皇帝略微明白安嫔为什么这般洒脱大气的模样,与一般在长在四方天的闺阁女子的确不同。
“这里该填诗了吧,想好没有?”皇帝指着其中留白道。
柳娘拿起一支笔塞到皇帝手中,巧笑嫣然道:“被陛下一吓,什么诗词都跑光了,罚陛下为妾提一首可好。”
言语轻松,仿若皇帝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皇帝高兴的接过毛笔,略微沉吟,写下:“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第89章 生孩子
皇帝在一旁题字, 柳娘也拿着紫毫蘸墨水玩儿, 脸上一副凝重思考的表情。
“怎么了?”皇帝题好之后问道。
“陛下的字飘逸俊秀, 有隐逸之风。”柳娘没有回答, 反倒仔细看了皇帝的字, 夸赞道:“果然好字!”
“就会说好听的, 刚才想什么呢?”
“想名号呢!这不是该落款了吗?在家的时候落款题的是扶柳主人,而今嫁人了,总不好再用闺阁名号。”
“哦?有什么典故?”皇帝笑问。
“娴静时犹如娇花照水, 行动处仿若弱柳扶风~”柳娘放下毛笔, 一帅袖子, 拖着长调, 犹如唱戏。“陛下知道妾乃武将之家, 母亲不知道多羡慕文臣家女儿的飘逸姿态, 偏偏我生得不漂亮,又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实在不符合她老人家的愿望,只能在名字里找补了。不仅闺名叫柳儿, 好不容易开辟新天地, 母亲连闲章落款都定了扶柳主人呢!”
皇帝微笑,虽然安嫔嘴上嫌弃,但眼中的光彩瞒不了人, 想必母女关系甚好,玩笑话罢了。
“都说待字闺中,出阁之后是该取字的, 不如就让朕给你取个字…嗯,叫嫏嬛主人如何,掌天帝藏书之所,配的上卿的才华。”
“多谢夫君。”柳娘轻巧行礼,给女子取字的只有两个人,一是未嫁时父亲取的,一是出嫁后丈夫取的,皇帝此举,犹如把她当做妻子来对待,自当谢恩。
皇帝上前牵她的手,道:“在母后那儿见了你的字,今日又见了你的画,果然非凡。难为你这么年幼,是怎么练的啊?”
“陛下不妨猜一猜,妾给你做个示范可好?”柳娘走到桌案左侧,提笔署上自己的“嫏嬛主人”的名号。
皇帝不甘示弱,接过她手中的笔写下“嘉靖十年丙申日题”字样。
“陛下的字比我好。”柳娘仿若有些不甘心。
“朕自当比你这小女子好些。”皇帝笑道,他还从未有过和后宫女子切磋书画造诣的时候,“你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水准已经相当不错了,还未告诉朕是怎么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