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娥眉笑道:“这不能怪我哥,着实是嫂嫂身子不便。”
洛俪眨巴着眼睛,“是有喜了?”
梁娥眉笑而不语。
洛俪笑容甜美,“恭喜梁大哥!”
梁家又有一辈人,这是大喜事。
梁娥眉低声道:“嫂嫂是个有福的,过门才一月余,就被郎中诊出滑胎,日子尚浅,需得静养。若不是此,哥哥又怎会自己操劳。”
“梁大哥可以让管事婆子跑腿,这也比他懂啊,哪里像他,想一出是一出,这里头的讲究大着呢。”
梁俊当时只是想寻个藉由拖延婚期,最好拖到梁娥眉明春参加完才艺赛后。
梁娥眉只当梁俊请人选的黄道吉日。
梁俊道:“回皇城我就请钦天监帮忙选期,再请镇国寺的高僧选期,定要选个黄道吉日办法事,再办丧事。”
洛俪忍俊不住。“定了日子,与我递个话来。”
“这是一定的。”
梁俊兄妹因急着回皇城,进了主院,洛俪开了库房大门,将所有的衣橱、柜子、箱子都打开,梁俊看着长辈们的旧物,一时间心潮起伏。
东西还鲜亮如新,人却早已化成累累白骨。
梁家曾经人多热闹,而今只余他们兄妹二人苦撑着家业。
洛俪将梁氏存放乐器的箱子打开,梁家兄妹只淡淡扫了一眼,也不曾多看。
梁娥眉手抚着一箱子妇人的衣物,“这一箱子定是大伯娘的衣裳了?”
“听说那时候,外祖母每至酷夏、严冬,都会来此住上一阵子。彼时我娘会跟着,偶尔大舅母、表哥、表姐也会跟着一道来,那时候的园中各院住满了人,表姐们得几个人合住一院,表哥们也是如此…”
梁俊那时还小,对这里的记忆有些朦胧,但过来的时候,走往山脚下走,就越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尤其进了庄园,看到这里的庭院格局,这种熟络感更是油然而生。
“我记得祖母的院子原唤作慈宁堂。绿幕墙、葡萄架、蔷薇花坛都和以前一模一样,祖母爱笑,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我和大哥、二哥、两位庶姐最喜欢围着祖母转,祖母最宠孙儿,尤其疼我…”
只是,他后来过继给了梁四老爷,随着他们去了大兴府,如果不是大兴府离皇城远,只怕他也被害了。
郑国公府那么多的人,曾经的四房老爷,四房的儿孙,个个都被害惨死。
梁氏兄妹一脸神伤,如她们这样背负着血海深仇,肩负着振兴家族使命的人不在少数,卢淮安如此,纪玄均如斯,那些早已化成累累白骨的亲人就是他们心中的痛,也化成心中最蚀骨的恨。在复仇这条路上,没有共生,唯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梁大哥和姐姐来了,用了午饭再启程吧?”
梁俊道:“我接了长辈遗物就回皇城,皇城那边尚需安顿!”
梁俊用大箱子将梁老夫人的衣物装敛进去,这些衣物里多是穿过的,其间亦不乏有崭新的,瞧着一次也没穿过。
洛俪道:“姐姐,我娘的衣裙你试试,旧裳留给我作念想,新的你拿去穿。”
亲人的衣物留有祥瑞、福气,这是大赵人的说法。大赵人在亲人过世后,会留下一些亲人的遗物作为念想,比如亲人的衣物若是亲人中有穿上合身的,也不会因是亲人遗物有所忌讳,反而觉得那是亲人留下的福瑞与祝福,上面有亲人的残留的温暖。
最初,这只是鲁省一带百姓的习俗,大赵一统天下之后,久而久之成了天下百姓的习俗,一来朝廷力举节俭,二来又合了百姓们根深蒂固地认为:亲人离开了,但他们的爱与祝福还在。
梁娥眉并未推辞,取了一套浅绿底绣着兰草的,一抖开往自己比画了一下,索性到洛俪的内室换上。
白芷给她整理一番:“姑娘,你的身量与姑太太一样,长短胖瘦就跟照着你的身量做的一样。这式样真好看,还有这绣工、颜色,不比针工局女官做的差。”
浅绿的裳,衣襟绣着兰草,袖口很宽大,裙摆上亦绣有兰草,腰身以上又绣了两句关于兰草的诗词,字写得漂亮如行云,穿在身上竟有一股道不出的风/雅飘逸之感,一下就将梁娥眉别有风姿映衬出来。
“哥、妹妹,好看吗?”
洛俪连连点头,“很漂亮,比我穿上好看多了!”
梁娥眉也很喜欢这式样,可见当年的梁氏是个极爱打扮的贵女,且她的风格又与寻常人不同,衣裙服饰的式样是梁娥眉从未见过的,自好衬托着玲珑有致的身材。
洛俪从母亲的首饰盒子里取出一整套蓝宝石的,“这一套给姐姐罢。”
梁娥眉道:“妹妹留下罢,我从姑母的首饰里挑几件留作念想。”
洛俪给了他们兄妹很多。
她不能再要这么贵重的首饰。
梁娥眉坚持在另一只不成套的首饰盒子里挑几件,虽事隔二十年,首饰盒子的首饰依旧精致典雅,丝毫没有式样太老,或太过粗糙之感。
曾经的梁氏是一个美丽、优雅又很精致的女人,她会把自己最美、最特别的一面展现在人前,即便过去若干年,还有人提到她的美丽与婉约。
洛俪从锦盒里挑了几样首饰出来,“这几件首饰送给表嫂,当是我娘留给她的见面礼。”
梁娥眉将梁老夫人的两只首饰盒启开,“妹妹挑几样罢!”
洛俪从里头拣了一对宝石赤金镯子。
梁娥眉道:“妹妹再挑几件。”
“不了,有这一对留作念想就足够了,其他的,姐姐带回去。”手里的赤金嵌宝石镯子,前世时戴在池老太太的手腕上,池老太太还时常兴奋地告诉别人“这是我家宓儿攒了几年的贴己银子给我买的。”
什么池宓买的,分明就是梁老夫人留下的首饰。
池宓,你还想有前世的好事——永不可能。
洛俪从内室出来,手里拿了一只玉瓶儿,“把箱子打开。”
梁娥眉不问原由,启开之后,洛俪从里头寻出一只玉瓶儿,看了又看,里头有些脏,“这是我炼制的凝露,必须用玉瓶装敛,可我手头的玉瓶不多,且这玉瓶是我从师门带回之物…”
她从芙蓉岛带回的东西虽多,可奇花异草都种在顺天府颐和堂后院。
梁娥眉将翡翠瓶子交给白芷,“去洗干净。”
再回来时,白芷将翡翠瓶递给洛俪,她将玉瓶的凝露倒入翡翠瓶,“一日一滴,在一桶里稀释,用此水煮茶饮食。香茗大师曾求购凝露,一滴十金。”
梁俊原不想会有此等东西,可吴莘与他都饮过洛俪的药酒,饮下之后,浑身舒坦,精神大振。吴莘的身子也是一日好过一日,以前苍白无血色,而今还有了两分血色。
洛俪道:“不用每日一滴,偶尔一日饮上一滴即可。这庄子上不热不燥,正合读书,若是吴七公子有与我家三弟一同读书的想法,欢迎他来。”
若是没有想法,就当她没说。
她不是关心吴茹姐弟,只是因为梁俊觉得应该关心罢了。
第206章 疑惑
洛俪将玉瓶交给梁娥眉,道:“小心池宓!她知道这批财宝的存在,否则不会处心积虑想住进主院。”
她几次提及,就是希望梁俊兄妹能加强防备。
防人之心不可无,防池宓就要如防贼一般。
梁俊揖手道:“表妹保重,我们先回去了。”
“表哥和姐姐保重!”
杜海珠闻讯赶来时,听说梁俊兄妹进了主院说话,不好打扰,只在花园里候着,梁俊同来的心腹小厮、婆子抬着一口又一口箱子离去,最后,只见洛俪陪着梁俊兄妹出来。
杜海珠唤声:“梁姐姐!”
杜海珠生于同光元年四月,比梁娥眉小两月,两人又是见过的。
梁娥眉回了声“杜妹妹。”
相视一笑,彼此颔首。
杜海珠道:“梁姐姐刚来,怎不住几日。”
梁娥眉道:“皇上恩赦梁家无罪,家里正要办法事,今日过来是取长辈留在这儿的遗物。”
杜海珠问道:“几时办法事?”
“定了日子会写信来的。”
“好,梁姐姐通晓我,我好去敬两炷香。”
洛俪将梁俊兄妹送到大妹外。
池宓还在林子里头,坐在马车上,不愿离去,见梁家下人抬出一口口箱子,心越发提紧,当最后一口记忆里的大红漆印富贵纹的箱子出来时,池宓捧紧了胸口,这一箱子全是奇珍异宝,应该是她的!全该是她的!
可是为何竟与前世不同!
梁娥眉不是洛三娘,洛三娘另有其人,她们都与她没有关联,不是她的嫂嫂,亦未进池府大门。
梁俊站在大门口,眼眸微敛,一眼望来,吓得池宓移开视线
梁俊大声问道:“池姑娘怕我?莫非我们以前见过?”
洛俪立在大门前,“人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池姑娘这般害怕我表哥,莫非是背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池宓为何会怕梁俊?她恨池宪、恨池母,甚至于恨池宓,是因为他们负了她、算计利用了她,而池宓缘何怕梁俊。
梁俊眸光逼人,似要将池宓看个明白。
池宓定定心神:他们都不知道会发生的事,她不要怕。她大胆地将视线移到梁俊身上,指着那口大红漆箱子,“我…我出一千两买那口箱子里的…”
洛俪笑了。
梁娥眉亦歪头笑着:那口箱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拿出来也不值一千两。
这个女人,到底是太过狂妄,还是目不无人,又或是以为别人不知道箱子里是何物。
池宓感觉到洛、梁二女怪异地、带着讥讽的目光。前世最后几年,她看到的就是琴王府后宅那些女人的不屑、欺辱,这样讥讽的目光对她太熟悉了,她将手指移向另一口蓝漆箱子,“我出一千两,买那口箱子里的琴。”
梁俊心头微震:刚才洛俪几番提到池宓许是知道这批财宝、遗物的事,他还不相信,可池宓如何知道这口蓝漆箱子早前装的是梁氏遗物——十件乐器!还知道里头有一张琴?
太古怪了!
是表妹无意间发现这里有梁家长辈留下的遗物。
这件事只有表妹与身边的大丫头知道,便是庄头一家、翠丝等人都不晓。
素缱姐妹虽出身江湖,但人信得过,又经过洛老夫人铁氏多年调/养,嘴很紧。
再有素纨,这可是表妹最忠心的丫头,也不可能说出去。
难道是有人在暗中盯着洛俪?
此念一闪,梁俊看着池宓的眼神逾加寒冷如剑,“不知池姑娘从哪里知晓,蓝漆箱子里装的是琴?”
因为遗物需要箱子装,洛俪将里头的乐器取出来,把梁老夫人的首饰盒子、衣裳等物都装到这口蓝漆箱子里。
池宓知自己露了破绽,忙道:“我…我猜的!听说洛三娘的生母梁氏精通琴艺,便猜遗物里许有琴。”
梁俊勾唇冷笑:“既是我姑母遗物,我们又为何要贱卖,难道我梁、洛两家已经到了要贱卖亲人遗物的地步?”他翻身上马,回首一扫,发现梁娥眉已经坐在了马车上。
沙大平领着几个庄上的男子正在往马车上搬水果:有苹果、梨,还有几筐子大西瓜,“梁候爷、表姑娘难得来一次,带些鲜果路上吃,都是我们庄子上种的。要住几日就好了,今晨姑娘还说想吃鱼,荷塘里养的鱼少腥味,又美味又好吃…”
近来天气炎热,即便京北县离皇城只得七十里路,可回到皇城只怕鱼就坏了。
沙大嫂子道:“表姑娘得空一定要来住上几日,我们庄子上风景好,水也好,最是个养人的地儿。”
这里说着话,只见素纨领着素缱出来,后头跟着执画、沙和平,亦抬着一口式样寻常的木箱子。
梁霸正从庄子的二门出来,赶着马车,笑道:“庄子上的鲜果成熟,姑娘说送几筐回皇城洛府,让老爷、夫人与西府大爷都尝尝鲜。”
素纨看着沙家人搬了几筐鲜果上去,跳上马车,对素缱道:“小心服侍姑娘,我回去换素纹,也让她到庄子上住几日。”
“素纨姐姐好走。”
池宓突见素纨,原本沉沉灭灭的心突地又活了过来,惊呼一声:“你是素纨,你是洛…洛三娘身边的大丫头素纨?”
素纨淡淡地看了过来,只片刻就收回了视线,对梁霸道:“跟上梁候爷,我们回去。”
池宓想与素纨相认,可素纨显然不认识她。
素纨随洛俪嫁到池家,待她一直是淡淡的,还是洛俪压着素纨,又令她敬重池宓,素纨才给了几分好脸色。后来,池宓出阁,想让素纨给她绣嫁衣,不等池宓开口,素纨就装病,说自己眼睛生疼,洛俪心疼素纨,这才花了高价请宫中针工局的女官给池宓绣嫁衣。
池宓满是不甘,主院库房的宝贝已经被发现了,四盒子首饰、一箱子财宝、十件唐鹏大师制造的乐器…
没了,全都没了!
她看着红的、蓝的大箱子,心里疼得滴血,对管事道了声:“我们…先回去。”
“姑娘,回哪去?”
是回县城的客栈,还是回皇城?
姑娘不是说,此次来京北县,定能收获满满,因为她知道一个地方藏有宝贝,可现在一看姑娘的脸,还有她说的话,这藏宝之处显然就是这处庄子。
另一边,有一个壮年汉子领着庄子上的男子过来,正抬着一块匾额,上面题写着“悠然别苑”四个大字,字写得很是漂亮,用的是行书,行云流水,端方大气,刚劲有力。
沙金正大声道:“姑娘给取的名字——悠然别苑!我们姑娘的墨宝,字够大气!在江南,我们姑娘的墨宝一字千金!吉时快至,挂匾额!”
沙金家的早已经备了一串鞭炮,只等挂上去就放鞭炮。
翠丝与翠兰两人吃力地抬着一大盆的铜钱,另一则又有人搬来一大盆的糖果等物。
田木匠指挥着众人,一块令下,在大门上各安了一个梯子,爬上梯子将匾额挂上大门。
沙金点上鞭炮,一时间噼噼啪啪,震耳欲聋。
早有庄里的孩子闻声奔来,翠丝、翠兰撒着糖果,“今日挂匾之喜,大吉大利!”
素绻与沙金家的更是豪气地撒着铜钱。
孩子们尖叫着,欢呼着,跟过节似地在地上捡拾糖果、捡铜钱,不多会儿,附近的孩子都被吸引来了,大的十四五岁,小的两三岁,全蹲在地上捡拾,更有些妇人、婆子也忙着捡钱、捡糖果,悠然别苑的大门外头依然喜气洋洋。
“沙庄头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
“是啊,真是好福气。”
“长孙跟着主家公子做陪读书僮,将来肯定有出息。”
“孙女在洛三娘跟当丫头,瞧现下的打扮,比小户人家的姑娘还强两分。”
沙金家的听着邻里的议论,心里乐滋滋的。
池宓在林间的马车上,思绪繁复,她瞧见的素纨,五官眉眼还是前世记忆里的模样,可那一身的气度却又不像。比前世记忆里的素纨更温婉、大方,亦更为自信,反倒像大户人家的姑娘,举手投足都有一份沉稳、内敛的贵气。
是因为今生的洛三娘换了一个人?
这才是洛康与梁氏的嫡亲姑娘。
前世的洛三娘其实是梁氏的侄女、是梁俊的亲妹妹。
池宓一直不解,梁俊为给洛氏报仇,居然疯狂到滥杀无辜的地步。
记忆深处,她忆起自己陡然惊闻池家被治重罪,而罪名是池宪私盗御书房重要密函。她听其他官员说,池宪刚离开,高昌发现少了刚送入御书房准备让皇帝启阅的密函。而唯一去过御书房的人,便是翰林院陪读学士池宪。
高昌立马禀报,卢淮安、梁俊等人立马在宫门口追上池宪,池宪拒绝搜身,到底没抗住二人,从他身上竟搜出了两封丢失的密函,且有被阅看的痕迹。
彼时,宫门口正有文武百官散朝离去,众目睽睽,无法抵赖。
皇帝一怒,治池宪私盗朝廷密函,蔑视皇恩等数条大罪。
卢淮安带着锦衣卫包围池府,雷霆之势太快,快得池府上下来不及反应,卢淮安从池候府查出无数违禁物品,从宫中的玉器,到书房时藏匿下的密信,证实池宪背里与权臣勾结,买卖官职…
一夜之间,池府主子被抓,挺着大肚的窦华浓以罪臣女眷之名被拉了下来。
池老太太更是一步一跌。
待池宓赶回皇城,想替兄长、母亲转圜之时,池宪已被梁俊、卢淮安二人五马分尸,尸体曝露十里坡无人收敛,任由野狗啃食。
池老太太更是被处以凌迟之刑。
就连窦华浓也惨死狱中,听人说,卢淮安、梁俊二人恐窦国舅搭救,先下手为强,竟强行给窦华浓灌下催生药,窦华浓在狱中产下一女,因她却因失血过多而亡。
狱中的人,有被窦国舅害得家破人亡的忠良遗脉、名门幸存者们,就立在一边,瞧得哈哈大笑。
彼时,他在皇城中听闻消息,胸口一窒,痛得几近昏厥。
梁俊大摇大摆地骑在骏马背上,招摇过市,直直地走近她,大胆地用马鞭勾起她的下颌:“是琴王妃,不,应该唤你一声益王妃。”他阴狠的气息喷发在她的面颊,带着一股诡异,“不在成都府好好待着,到皇城作甚?听说你这琴才女之名是偷我姑母的?也是,就凭你们池氏一门子男盗女昌,哪里培养得出有才德之人。”
梁俊在街上欺她,勾她的下颌,摸她的脸。
卢淮安更是过份,直接握她的小手,在亲过她的脸,“听说你失宠了,琴王已大半年不碰你,要不要爷帮你?”落音时,强行捧住她的脸颊,一口吻下。
她带着心腹长随回返成都府,娘家没了,她还有儿女。离皇城第二日,行至东塘县境内她们遇上了匪贼。她被抓到一个不知名的破庙里,被几个山贼轮番凌辱。彼时,她的长随、丫头就在庙子外头,听着她挣破喉咙般的求救声,却不能帮她分毫。
她想死,可她怕死,她更舍不下一双儿女。
她还想替母亲、兄长报仇。
那一夜,是她前世的恶梦。她所有的苦难,在破庙被辱之后急转而下,她亦成为益王府里最不堪的女人。虽有王妃之名,却早失王妃之势。益王府扶不上台面的侍妾都可以欺她、辱她,甚至欺负她所生的儿女,而赵徵最后竟怀疑她所出儿女是不是他的血脉。
此刻,池宓心下纠结,她需要回去好好地想想。
“回客栈!”
有些事与前世一样,而有些会有所不同。
池宪自以为步步为营,前世成于洛氏,也败于洛氏、聪明女人的报复太可怕了,直至今生,池宓方明白梁俊与洛氏之间的关系,他们是兄妹!
梁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独然一身,为了报仇,他还有什么不敢做,亦不能做。
是不是讨好了洛三娘,就不会变回前世的下场?
她的琴艺,是洛氏所授。
今生重来,她的琴艺依旧,她缺的就是一把名琴。
池宓打定主意,回客栈理理思绪,稍后再想办法接近洛俪。
前世的洛氏是梁娥眉。
今生的洛俪是真正的洛家孙女,她前世见过洛康,那眉眼与洛康一模一样,一样的凤眼,一样漂亮的眉毛,就连额头都是一样的,他们一样有最美的发际线。
*
梁俊一路上都在琢磨池宓的事。
天气太热,梁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因忙着赶路,忙着将长辈的遗物迎回来,路上只吃了沙庄头给预备的瓜片、水果等物。
马茹一面给他绞发,一边絮絮念道:“卢大人来了,在会客厅候着。”
梁俊微愣,不就是一个丫头,何需他费神。
他突地勾唇一笑,正想着什么法子应对,这不就上门了。
郑国候府的丫头给卢淮安捧了一大盆瓜片,“卢大人,这是我们候爷从京北县带回来的,比旁处的瓜甜,就是还没来得及放井上湃好,你且尝尝。”
卢淮安抓了一片,大口咬定,点了点头:“的确不错!阿俊倒跑得快,昨儿夜里没睡就去京北县了?”
“是四更二刻赶的路,这不到晌午就回来了。”
“皇上不是准了他的假,让他忙着家里的事,怎还这么赶?”
丫头再不接话了,只是笑眼微微地看着卢淮安,见他吃得差不多,捧着盘子递上前,“卢大人,再吃一块。”
卢淮安摆了摆手,“快把你家候爷唤来。”
丫头怎好去催,梁俊回家就去沐浴,那边是主院,自有夫人、大丫头们在,自己过去催了,反倒显得没规矩。
卢淮安一连吃了近一盘的西瓜,正要再催时,梁俊换了个简单的发髻,穿着一身常服,这一身银白色的锦袍,将他衬得仙风道骨。
卢淮安抹了一下嘴,“刚至晌午,你就从皇城到京北县跑一个来回了?”
梁俊轻叹一声,“这不是家里事多,不敢耽搁。”
“见着洛师妹了?”
梁俊立时忆起,卢淮安不是随口问,也不是为他自己问,根本就是在替另一个人打听的。
“表妹在京北县的莲花庄住得不错,有山有水,空气清新,人比皇城时还精神两分。”梁俊撩起袍子,在卢淮安旁边坐下,捧了一边的西瓜,“这瓜就是莲花庄上带回来的,统共有三筐,一会儿你带两个回去,与小纪也尝尝。”
卢淮安含着笑,想到梁俊的郁闷事,他的宝贝妹妹被太后许给了窦长庚,明知两家有仇,还这么干,窦太后是越来越爱干什么所谓的“冤家宜解不宜结”的事。哪里是冤家,分明是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