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灵回到府里,半夏服侍陆夷光沐浴去掉一身寒气,陆夷光歪在暖洋洋的踏上,等着陆见深归来。
新旧交替,陆见深很忙。
八皇子半路杀出来,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得在对方反应过来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从宫里出来,陆见深没有直接回府,而是随着陆徵回了公主府。
父子二人细细说了会儿话。
“阿萝那,暂且不用告诉她,日后再看。”陆徵再一次叮嘱。
陆见深颔首,“父亲放心,儿子明白。”
陆徵点点头,“回去吧,早点歇着,且有的忙呢。”最后一声化作低叹。
陆见深行礼告退。
陆徵盯着角落里的烛台,烛火摇曳,他的眸光也跟着明灭不定。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陆徵竟成了谋权篡位的佞臣。陆徵重重往后一靠,捏了捏眉心。
直到萧琢拿着清猗写给他的找上他,他才知道,清猗的意中人原来是萧琢,清猗还准备还俗与他成家,可这一切都被先帝毁了。
萧琢不甘,要为清猗讨回一个公道,倒是个痴情的,自己这个兄长反倒没萧琢这份心,他要顾虑的太多了。
真正打动他愿意铤而走险的是无论燕王宁王与他们陆家都无交情,尤其是思行和最有希望即位的宁王关系微妙。
阿萝的身世也是个不安定因素,一旦爆发,整个陆家都难逃覆灭。
加上作为兄长对妹妹怜惜。
种种因素加起来,才有了今日。
幸好,目前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夜色深浓里, 陆见深离开南康长公主府, 行至一半,心念一动, 掀开轿帘, 入眼的便是宁王府门前的白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光影交错。
惨白的光芒下, 影影绰绰还能看见门墙上来不及处理的刀枪棍棒痕迹。
昨夜, 燕王派了人攻打宁王府, 他们袖手旁观, 打的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甚至补刀的准备都做好了。再也没有什么比宁王死于燕王之手更完美的结局了, 然而宁王比他们想象中有本事。
世间事, 少有算无遗策的。
正如宁王, 在一天前,他何尝会料到仅有咫尺之遥的龙椅旁落于少不更事的八皇子。
陆见深微微一挑嘴角,他与宁王无仇无怨,然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奇妙, 他和宁王大概是八字不合。
他不喜宁王,竭力隐瞒。想来宁王也隐瞒着对他的不喜。
倘若宁王上位, 自己恐怕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了。学成文武艺, 货与帝王家, 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燕王是乱臣贼子, 宁王不能上位, 八皇子是最好的人选。
将年轻稚嫩的少帝培养辅佐成一代明君,为人臣子,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热血沸腾。
宁王府内,与皇位失之交臂的宁王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时轻轻咳嗽几声。
机关算尽,却是没想到让小八捡了便宜,要不是自己手上还有点兵权,只怕已经追随燕王的脚步成了亡魂。
父皇早就中意小八,宁王面露讥讽之色,也就骗骗那些无知之辈。那份圣旨,他一个字都不信。伪造圣旨,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镇北侯萧琢,当真是深藏不漏,万万没想到他有此野心,推立幼主,难道他想当摄政王不成。
还有陆家,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爷。”宁王妃满目忧色的进来,“时辰不早了,明儿还要进宫哭灵,您早些歇息。”
声音里掩不住的心疼担忧以及惶恐,这一天一夜,宁王妃度日如年,燕王逼宫,王府遇袭,先皇驾崩,八皇子为新君,打击一个接着一个。
宁王妃心惊胆战,惟恐还有什么更加沉重的打击在来的路上。
宁王清咳一声,扯了扯嘴角,“我无事。”
宁王妃嘴里发苦,怎么可能无事,她的双眼里满满的不安,无意识绞着手中丝帕。
迎着他的目光,宁王叹了一声,直接点破她的恐惧,“你莫怕,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动我。”
被说中心事的宁王妃脸色微变。
宁王自嘲一笑,没能趁乱要了他的命,那边暂且不敢再对他下杀手,眼下可没燕王替他们背黑锅。一旦他暴毙,就是明晃晃告诉天下人,小皇帝这皇位来路不正,所以迫不及待地要铲除兄弟。小八异军突起,出人意料的登上皇位,朝廷上下远没表现的那般信服。
宁王妃嘴角颤了颤,“那当新皇稳定了局面之后呢?”心底最深的恐惧被摊在明面上,宁王妃问出了自己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她害怕,害怕新君容不下他们,也怕宁王不服,筹谋反击。
比起至高无上的皇位,她更想要的是平平安安。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想当皇后,当皇后太难了,不能妒不能忌,要识大体。
宁王嘴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良久,他缓缓说道,“你放心。”
…
“这么晚了还不睡。”陆见深掖了掖陆夷光盖在腿上的毯子,握住她的手。
陆夷光望着他,“等你回来,做了宵夜,要不要吃一点?”
陆见深点头道好。
半夏端了两碗素三鲜面进来,先皇驾崩,为人子女得茹素。
陆夷光不饿,只略略挑了两筷子面。
用过宵夜,洗漱后,两人并肩躺在床上,陆见深抚着她微蹙的眉心,“有心事?”
睫毛轻轻颤动,陆夷光抬眼,声音发闷,“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八弟,父皇瞒的可真好。”
望着她红肿的眼眶,陆见深心里发疼,她是真的为先帝的死伤心,先帝以为阿萝是他亲女,这些年对阿萝着实不错。
“圣心难测。”来龙去脉太过复杂,恐她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这节骨眼上容不得差池,待局面稳定之后,他会细细告诉她,毫无保留。
陆夷光双眼望着他,眨了眨眼,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强健的心跳在耳边规律的跳动,令人无比踏实。
她相信,他绝不会做伤害她的事,那些谣言都是有心人的恶意造谣。不然,丈夫,父亲,让她情何以堪。
陆见深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阿萝,你记得,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嗯,我知道。”陆夷光轻声道,他说,她信。
冗长繁复的国丧之后,新君在钦天监择下的良辰吉日举行登基大典,八皇子正式登基,在这之前,虽然他已经是被称为陛下,到底还说不上名正言顺。
已经成为太后的方皇后和德妃思及新君年幼,定下四名辅政大臣,陆徵萧琢赫然在列。
新君下旨,赐安王、宁王双俸,加千户封邑。又封幼弟十皇子为承平郡王。
诸长公主晋大长公主,诸公主晋长公主。
封赏皇亲之后,再是朝臣外戚。
一条接着一条的旨意,安抚着紊乱的人心,新旧交替产生的混乱,局势从表面上看来趋于稳定。
陆夷光觉得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一切都该回到轨道上了吧。
然,陆夷光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正色的陆见深,眼角因为震惊而颤动。
尘埃落定,也到了让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她有权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
陆见深刻意放缓声音,目光温柔安抚,“阿萝,我知道一时你难以接受,你听我慢慢的说。”陆见深简单地将萧琢和陆清猗的往事说了一遍。
陆夷光心绪汹涌如惊涛拍岸,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拍得她头晕耳鸣。继她喊了十六年的爹不是她的爹之后,她喊了两年的父皇也不是她的父皇。
陆夷光扯扯嘴角,不是想笑,只是想表示她还好,可实在扯不出来,深吸了一口气,“过上几年不会又有反转了吧。”她有些怕了,父亲真真假假,可她付出去的感情都是真的。
心口发疼,针扎一般,陆见深拥她入怀,怜惜地亲了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傻话,不是故意要隐瞒你,实在是情非得已。”
道理陆夷光都懂,可懂不意味着感情上立马能接受。大哥说的话,她都信,所以,是先皇拆散了她亲生父母。这两年她一直在认贼作父。可先皇对她的好,实实在在。
陆夷光咬了咬舌尖,“先皇的死?”
陆见深身体猝然紧绷了下,徐徐说道,“因果相报。”
皇帝的身体是温御医弄垮的,神医可救人也能不着痕迹地杀人。
燕王逼宫,背后有萧琢的痕迹,也有他们陆家的推波助澜。他们需要一个让八皇子顺理成章继位的契机。
那份圣旨是他伪造的,身为中书令,过手的圣旨无数,模仿皇帝的字对他而言信手捏来。
陆夷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涨痛,脑袋里嗡嗡嗡作响,各种画面各种念头蜂拥碰撞。
陆见深抚慰地顺着她的后背,“这是上一代的恩怨,与你无关,你不要多想,一切都过去了。”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萧琢很久没有这样紧张了, 哪怕是燕王逼宫那一晚, 也没有此刻这般紧张。
他觉得嗓子眼发干,不住地喝茶, 在即将把整壶茶喝干的时候, 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
萧琢站了起来,望着门口,往前垮了几步。
陆见深携着陆夷光缓缓走来, 看见了立在门前的萧琢, 侧脸看着陆夷光。
陆夷光心里乱糟糟的, 见萧琢看过来, 牵了牵嘴角。
陆见深温柔一笑, 领着她入内, “侯爷。”
萧琢颔首, 目光落在陆夷光面上, 露出自己最温和的笑容,“你们来了。”
陆夷光拘谨地笑了笑,从陆见深处,她知晓了他和生母的往事, 两情相愿的璧人,奈何造化弄人, 以至于阴阳两隔。
对于萧琢才是她亲生父亲这件事, 她震惊, 却没有难以接受。比起亲生父亲是谁, 对她而言, 养父养母不是她父母才是最难接受的事实。
所以两年前被告知先皇是她生父时,她反应会那么大。
现在,他们又告诉他,先皇不是她生父,萧琢才是。
短暂的震惊之后,陆夷光平静的接受了,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丈夫、父亲这道难题,终于不再困扰她。
陆夷光抬眸,对上萧琢不加掩饰的慈爱目光,心里一软,说来他也是个可怜人,被夺人所爱,二十年来伶仃一人。
陆见深看着她,询问,“你们要不要单独说说话?”
陆夷光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本该是最亲近的人,然而阴差阳错,却成了陌生人。
“我就在边上,你们慢慢说。”陆见深握了握陆夷光的手,再次向萧琢示意,旋即离开。
陆夷光目送他离开,转过脸来,就听萧琢笑着道,“你们感情很好。”
陆夷光有些不好意思。
“思行是良人。”萧琢点点头,“他会是个好丈夫,将来也会是个好父亲。”
见他眼角竟然透出淡淡湿润,陆夷光怔了怔。
萧琢似觉失态,别过眼,“别站着了,过来坐。”
“您也坐。”陆夷光客气道。
二人坐下,互相望望,皆没有说话。
萧琢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见到她人之后,却有一种不知从何处开口的茫然。
陆夷光看看他,他这模样倒是与往前所见的威严大相径庭,不由心软了下,想了想,“您能和我说说您和我母亲之间的事吗?”
萧琢自然愿意,挑着他和陆清猗之间一些乐事说了,至于那些不开心的事,就让她过去吧。先帝已经驾崩,无论如何,先帝都养了她几年,待她甚好。在她面前说起先帝种种不是,只会让她尴尬。
随着萧琢的叙述,陆夷光对他们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他们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的,笑着笑着,心头涌上浅浅怜惜,有情人却不能终成眷属。
望着因为回忆而面庞生动的萧琢,陆夷光想,他们当年应该真的很相爱,所以在生母亡故后,他终身不娶。
起了话题之后,谈话便逐渐流畅起来。
萧琢喜动于色。
陆夷光也不再觉得那么尴尬。
约莫半个时辰后,萧琢目送陆夷光和陆见深离开,笑容是满足的。
女儿没有唤他父亲,但是他看得出来,在心里,她已经接受他了。他没有守护她长大,岂能奢求一见面女儿就认了她。
他们的身份,也注定他们不可能相认,甚至不能经常见面。因为他和陆徵同为辅政大臣,需要避嫌,两家还不能经常来往。
不过现在这样他已经心满意足,他和清猗拥有共同的血脉,还会不断延续传承下去。
以前他不知道自己除了打仗外还能做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他要守护自己的女儿,让她平安快乐。
…
见过萧琢之后,陆夷光心里一桩心事算是放下了,一扫前几天的魂不守舍,瞅着沐浴回来的陆见深,若有所思。
看她眼珠子转啊转,陆见深好笑,“想什么?”
陆夷光托腮,一本正经地问,“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续弦?”他长得这么没好看,肯定有一堆姑娘争着抢着要嫁给他。
陆见深知道她是因为萧琢有感而发了,他走了过去,拥着她靠坐在床上,“不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个答案,陆夷光是满意的,算他识相。
“那你呢?”陆见深抵着她的额头,含笑反问,“会不会改嫁,或者养两个美貌面首?”
陆夷光故作沉吟,“要是遇上长的比你好看的,我可能会考虑考虑。”摸摸他俊美的脸庞,叹了一口气,“但是我觉得比你好看的应该没有了。”
陆见深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唇,“肤浅。”
陆夷光哼哼唧唧,“要是不肤浅,我怎么会看上你。”
陆见深无奈低笑。
陆夷光吃吃笑起来。
…
春去秋来,陆夷光的孝期满了,已嫁女守孝一年,公主府外的灯笼换成了红色的。
南康长公主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终于在陆夷光出孝第三个月上盼来了好消息。
不容易啊,陆见湛早前也成婚了,妻族是福建当地官宦之家,两口子都在那边,至今也没传出喜讯来。
陆见游也定了人家,只等来年完婚。
眼下南康长公主最关注的就是这边,长子年纪着实不小了,与他同龄的一般都有三两个孩子了。
得知喜讯,确认阿萝身体无碍之后,南康长公主广发请帖,请人过府赏花。
陆夷光也来了。
就听见南康长公主故作愁苦却又压不住得意地跟人说,“这以后啊,我就得担心我这几盆宝贝了,只怕都得被小家伙祸害了。”
这些年,她尽听着她们炫耀孙子孙女了,憋屈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南康长公主通体舒畅。
对方就说,“可不是,我家里的花花草草都没逃过他们的手,可把我心疼的。”
南康长公主叹道:“都是冤家。”
“这算什么,那些带流苏的首饰也得小心了,前几天,我就被孙女扯了下,小丫头力气忒大,疼了我一天来着,你说她,她就给你笑,什么脾气都没了。”
南康长公主扶了扶耳边步摇,看来得重新打一批首饰了,又看一眼陆夷光,阿萝也得再打一批。
望着已经和人讨论起孩子几岁认字好的南康长公主,陆夷光:“…”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娘要是有条尾巴, 肯定翘起来了, 还得摇啊摇。”陆夷光想起来就好笑,从来没见过阿娘这么可爱的模样。
陆见深扶着笑得东倒西歪的陆夷光, “娘盼孙儿盼的眼睛都绿了, 岂能不高兴。”温柔地抚摸平坦的腹部,“我现在都有些担心,将来这小东西可别被宠坏了。”
陆夷光才不担心, 信心满满地拍拍肚皮, “才不会, 我不就没被宠坏。”
陆见深失笑, 想起她小时候的调皮劲, 已经做好了当严父的准备, 不然还不得翻了天。
“你笑什么?”陆夷光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脸颊。
陆见深道, “想起了你小时候, 不知道孩子是像你一些还是像我一些?”
陆夷光认真的想了想,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道,“正事上像你,其他地方像我好了, 自在。”
“那家里的屋顶还不得给你们娘儿俩掀了。”陆见深故作烦恼。
陆夷光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财大气粗地说道, “掀了那就再盖啊, 反正咱们不缺银子。”
陆见深:“你这是打算养一个败家子?”
“瞎说。”
小两口说着没营养的口水话, 拥着陆夷光的陆见深嘴角的笑容满足又温柔, 孩子还没有出生, 可只要一想起来,他已经觉得心口无比的充实。
下雪的时候,陆夷光终于显怀了,不过厚厚的冬衣一遮,又看不出来了,臭美的陆夷光对此很是满意。
下了雪,温度骤降,宫里的太皇太后又病倒了,听着消息,是差不多了,算算,太皇太后今年八十有五,实实在在的高寿。早几年,她身子就差了下来,宗人府和礼部都悄悄准备起丧礼了,可老人家几度病重几度都熬了过来,虚惊一场。
反倒是身体一直不错年轻了十几岁的傅太皇太后,先帝驾崩后,伤心过度之下,没三个月就去了。
不过这一次,太皇太后是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陆夷光看着面如金纸的太皇太后,知道老人家估计就这几天的事了。
太皇太后已经不大认得人,只认得一手抚养长大的宁王妃。
宁王妃憔悴的厉害,握着太皇太后的手,眼眶湿润。
问候几句,陆夷光和昭仁公主离开。
昭仁公主扶着陆夷光的胳膊离开永寿宫,在园子里遇见了过来探病的少帝和宁王。
掠一眼两兄弟,陆夷光行万福礼。
“两位皇姐刚从皇祖母那出来?”才十二岁的少帝还没到变声期,嗓音清亮。
昭仁公主道,“嗯,刚探望了皇祖母,陛下和七哥也来探望皇祖母?”
少帝:“来向皇祖母问个安。”
寒暄两句,双方分开。
陆夷光和昭仁公主恭送少帝,陆夷光多看了少帝身旁的宁王一眼。
都以为局面稳定之后,宁王会被清算,然而事实上,宁王的确没有先帝时期那么风光,但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
宁王一系官员被打压,但有部分世家能臣仍然屹立在朝堂上,如郑氏、凌氏。宗室见内有两宫太后,外有辅政大臣,恐宗室无立锥之地,需要一人为维护宗室利益。
时至今日,宁王在朝上依旧有一席之地。
而少帝和宁王关系还不错。
陆夷光觉得少帝年纪不大,心眼委实不算少,或许是有高人指点。
宁王和四大辅臣有夺江山之仇,让宁王与辅政大臣互相制约,少帝的龙椅更稳当,当然也有翻船的风险,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陆夷光倒觉得这样兴许是件好事,纵观历史,辅政大臣与少年帝王善始善终的寥寥无几。随着少帝日渐长成,两者之间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些猜疑。
加个‘外来隐患’进去,多多少少能缓和关系,弱化矛盾。
同样的对宁王而言,辅政大臣也是他的一枚护身符。在少帝找不到更好的取代他的人选之前。
陆夷光懂的道理,在后宫屹立七十年的太皇太后如何不懂,她这一生仅剩下凌素云这一滴血脉,最放不下的也是她。
夫妻一体,宁王好,外孙女才能好。
宁王看着尊荣,实则是如履薄冰,稍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之前还浑浑噩噩的太皇太后回光返照一般,竟是勉强坐了起来,微笑示意少帝过来,“陛下长高了,可惜祖母见不到你大婚了。”
少帝握住太皇太后伸过来的手,“怎么会,祖母还要抱曾孙呢。”
太皇太后笑了,“哀家也想啊,可哀家时候到了。”
宁王妃忍不住抽泣。
“哀家活到这岁数,已经心满意足,”太皇太后面上浮现不舍,“唯独不舍得你们这几个孩子。”
少帝:“祖母万万不要说丧气话。”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握着少帝的手逐渐用力,“哀家相信陛下一定会成为一个造福百姓万人敬仰的好皇帝。”
少帝正色,“孙儿不敢让祖母失望。”
太皇太后点点头,“陛下仁厚,是万民之福。”她看向宁王。宁王走上前,撩起衣摆跪在床前脚踏上。
“陛下年少,你为兄长为臣子,理当辅佐陛下开创盛世,万不负李家列祖列宗,你可明白。”太皇太后郑重其事地看着宁王。
宁王恭声道,“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弯了弯嘴角,再看向皇帝,“陛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将来,宁王夫妻有不妥之处,还请陛下看在祖母份上略加包容。但若是铸下大错,陛下还是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少帝不防太皇太后几乎挑明了话头,愣了一瞬才道,“祖母放心,一家人本就该互相包容互相扶持。”
太皇太后脸上的皱纹舒展开。
她劝过宁王,少帝能登基,应了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少帝已经坐稳皇位,他再想做什么难于上青天,不如安安分分做个王爷。
宁王说他明白。
她不知宁王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但愿他是真明白,这孩子是个聪明人,可往往聪明人容易钻牛角尖。
她只能尽自己所能最后帮他们一把,希望宁王能释怀,更希望少帝高抬贵手。
三日后,太皇太后溘然长逝,享年八十五,丧礼哀荣盛大。
宁王妃哭晕过去好几场,过了头七,人才略略走出悲伤。
“逝者已逝。”宁王坐在床头,声音依旧淡淡的,眼里却有关切,“你这样,祖母走的也不安心。”
宁王妃眼里汪着泪,望着面色平静的宁王,猝然抓住他的手,目露哀求,“王爷,我们平平安安过日子,好不好?”
外祖母临终都放不下他们。
她已经失去外祖母了,不想再失去他。
宁王下颌绷紧,曾经他离那个位置那么近,近的只剩下一步之遥,可被半路杀出来的少帝捷足先登,他不甘心。
算是体会到了,当年他后来居上时,先太子和燕王的憋屈郁愤。
这一来年多来,无数次冥思苦想,反败为胜的机会。
然而…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
机会稍纵即逝,当年他没有抓到,再也无法弥补。
也许,自己真的没那个命吧。
宁王低咳了一声,“你和祖母的担心,我都明白,我已经认了,现在,我只想和你好好的活下去。”
可少帝若是容不得他,他也不会束手待毙,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的一念之间,是最愚蠢的行为。
做不了皇帝,他也要做手握实权的王爷。
被人忽视任人欺凌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
宁王妃喜极而泣,扑到宁王怀里失声痛哭。
宁王僵了下,犹豫着伸手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少帝十六大婚, 皇后来自于民间。
大婚后, 少帝亲政,一年后, 陆徵和萧琢前后脚上奏告老, 少帝再三挽留,苦留不得,只得允了, 赐下厚赏。
少帝感二人多年辅佐教导, 在他亲政后又主动还政, 投桃报李, 升陆见深入内阁, 虽排在末位, 然他才刚刚三十岁, 前途不可限量。萧玉锵晋兵部尚书。
两位都是他姐夫, 对皇帝而言,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更重要的是他们政见相合。
少年帝王野心勃勃,每一个王朝到了后期不可避免的衰败堕落, 大周也不例外。大周已经绵延一百八十多年,他的父皇早年英明神武, 后期耽于神道, 荒废朝政, 朝纲混乱。
自他登基至今, 都在处理先帝时期遗留下的种种问题。
如今沉珂已消, 也到了该他施展抱负的时刻,而老臣们过于保守求稳,他需要提拔青壮派,打造自己的班底,进行改革。
退下来之后,陆徵接过了小孙儿的教导。三个儿子小的时候,他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未曾手把手教导,眼下致仕,有大把的时间。
年仅三岁的陆睿安小朋友有幸被前首辅握着手描红。
陆睿安小朋友…想哭。
南康大长公主牵着宝贝孙女的手过来时,见到就是小孙子兴致勃勃地抓着笔,脸上衣服上都是墨团。
走近了一看,纸上都是涂鸦,几处地方还破了洞。
再看袖子上也沾着墨水的陆徵,南康大长公主失笑,“你也太心急了些,他这才多大点,筷子都拿不稳当,更别说毛笔了,先教他读书,习字缓两年。”
陆徵皱眉,“思行三岁就习字了。”
“思行年头生的,睿安年尾生的,能一样吗?”
陆徵:“不都三岁。”
南康大长公主没好气的白一眼,“你也知道是三岁,不是十三岁,七八个月的差距大了去了。你就是再闲也别揠苗助长啊,弄得睿安厌学了,后悔都没地。”
“厌学?他玩得高兴的很。”
陆徵冲着手爪子乌黑乌黑的孙儿摇了摇头。
小家伙正好抬头,举着毛笔甜甜笑,“画,画。”
“诶,咱们睿安画的真好看!”南康大长公主睁着眼睛说瞎话。
已经跑到书桌前的陆春华小姑娘纳闷,“弟弟,你画的什么啊?”
陆睿安歪了歪头,陷入迷茫之中,他画什么来着?
小姑娘咯咯咯娇笑,身手矫健地爬上太师椅,把弟弟挤到边上,抓了一只笔,沾沾墨水,“我会画花。”
陆睿安满眼崇拜的看着他姐花了一朵抽象的花。
小姑娘洋洋得意,“我还会画爹爹娘亲。”
陆睿安小朋友更加崇拜了,崇拜地想掺和一脚。
“哎呀,你别捣乱,你画花了我的画。”小姑娘气鼓鼓地叫起来。
陆睿安咯咯咯笑。
小姑娘气成包子脸,拿着毛笔在弟弟脸上花了三道猫胡须,“讨厌!”
“又闹起来了。”南康大长公主上前拉住孙女儿。
“祖母你看,弟弟成了大花猫。”
咯咯笑着的大花猫应景地“喵”了一声。
小姑娘来了劲,“狗狗怎么叫的?”
陆睿安:“汪汪汪。”
陆春华:“大公鸡呢?”
陆睿安:“喔喔。”
陆春华:“小羊。”
陆睿安:“咩。”
南康大长公主失笑,无奈地看着满脸笑意的陆徵,“思行和阿萝在家到底这么教的?”三字经唐诗都还不会背,这些倒是顺溜的很。
“阿嚏”陆夷光打了一个喷嚏。
“回屋吧。”陆见深怕她着凉了。
陆夷光摇头,“我还没看够呢,难得出来一趟。”位置越高,他就越忙,好不容易挤出两天空闲,她果断把儿女送到大长公主府,让爹娘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他们则来温泉别庄享受二人世界。
陆见深愧疚地握紧她的手,十指交握,毫无缝隙,“是我不好。”
陆夷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可不是吗,所以你这两天可得好好陪陪我。”
陆见深失笑,“都听你的。”
陆夷光给了他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
梅园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陆夷光起了玩心,故意往雪厚的地方踩,还抓了一把雪蹭陆见深的脸。
陆见深被冰了一下,望着她恶作剧得逞的灿烂笑脸,摇头低笑。虽然做了母亲,但她还是孩子心性,有时候他在想自己是养了三个孩子,一个大宝贝,两个小宝贝。这样很好,惟愿她这一生都如孩子一般无忧无虑。
得意忘形地陆夷光踩到了一个雪坑,身子一歪,失去重心。
陆见深伸手接住人,却被陆夷光推了一把,陆见深只来得及把她护在上方。
‘砰’一下,两人摔在厚厚的雪地上,陆夷光摔在他身上,趴在他胸口笑个不停。
陆见深无奈,眼底带着笑意。
陆夷光趴着不肯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追三哥,结果撞到了你,也这么摔在地上了。”
陆见深自然记得。
“你这里不小心被我磕伤了,”陆夷光伸手摸着她的下颚,转瞬摸到了喉结,“就是这里,还闹出了笑话。”
“好些人问我房里是不是藏了一只野猫。”陆见深声音沙哑起来,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陆夷光眼波一转,凑上去在他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回头有人再问,你就说葡萄架倒了。”
陆见深轻笑出声,眼中柔情如丝如缕。
陆夷光觉得自己几乎要融化在他缠绵缱倦的目光里,不由自主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红梅,为雪地上相拥的人镀上一层暖光。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致仕之后, 萧琢从城里搬到了凤凰山上的别庄内, 一抬头就能看见紫阳观。无论冬寒夏暑,每天他都会去三里外的山谷走走。
那是一块风水宝地, 早在先帝驾崩那一年, 他便将陆清猗的尸骨转移到这里。惊动亡人,非他所愿,然而他知道, 清猗必是不愿意待在西苑那棵梧桐树下的, 这些年, 委屈她了。
他为她立了一块无字碑, 待他百年后, 他也将埋葬在此处。
他们生不能同衾, 死后同穴。
如同往常一般, 萧琢将带来的茶花插在坟前, 这是他自己种的,这两年渐渐地喜欢上了养花,正好供她赏玩。
停留片刻,萧琢爱怜地摸了摸冷冰冰的石碑, 转身离开。
坐在水榭里钓鱼的温御医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正见萧琢徐徐走来, 对于师弟几年如一日的行为不置可否, 人活着有个寄托挺好。不像他, 了无牵挂, 有时候想想也怪寂寞的。
“收获不错。”萧琢笑着道。
温御医脚边的水桶里活蹦乱跳三条大鱼。
温御医洋洋得意, “老夫的钓技可不比医术差。”
萧琢失笑,让人去拿一根钓竿来。
萧琢致仕之后,温御医也辞了官,搬到别庄内和萧琢作伴。师兄弟二人种种花钓钓鱼下下棋品品酒,年过半百,却找到了几分年少时在师门的惬意。
每个月,一半的日子,温御医会去周边村庄义诊。
村民手里没几个钱,遇上病痛多是能忍则忍,到忍不住的时候,往往已经病入膏肓了。
温御医的出现对他们而言宛如久旱逢甘露,医术精湛不要诊金还免费赠药,在村民眼里,温御医那就是活菩萨。
温御医…挺高兴。
萧琢也挺高兴,这人啊,不能空下来,反正他们又不缺钱银,与其留给后辈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更有价值。
这一天,风和日丽,萧琢出门散心,‘巧遇’了领着孩子们来郊外放风筝的陆夷光母子三人。
“萧爷爷。”
“萧爷爷。”
两个小家伙甜甜叫人。
萧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糖果。
两个小家伙偷偷看一眼陆夷光,见她很认真的看着边上的杜鹃花,似乎没发现,赶紧往嘴巴里塞。
阿娘每天只允许他们吃三颗糖,上午他们已经吃完了。
含着甜甜的糖果,看着萧爷爷的眼神,更甜了。
萧琢宠溺地摸了摸他们的头顶。在他没有辞官前,碍着他和陆徵的身份,实在不能多亲近,两位辅政大臣走得太近,少帝会不安。如今致仕了,总算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多接触。
要走的时候,两个小家伙依依不舍地和萧琢告别。
萧琢含笑目送他们离开。
义诊回来的温御医见他心情格外好,就知道准是孩子们来过了,对师弟而言,最愉快的时光就是女儿或者义子过来的时候,尤其是带着软乎乎的小家伙们一块来。
“祖父。”奶声奶气的呼唤伴随着银铃声传来,整个别庄都生机勃勃.起来。
带着银铃铛的小胖子扑进萧琢怀里。
萧玉锵和昭仁长公主笑盈盈地落后几步。
小胖子坐在萧琢胳膊上,欢天喜地的献宝,“凤来,好吃,祖父伯祖父吃。”
萧玉锵笑着道,“陛下赏赐了一筐南边进贡的凤来,宝儿尝着好,心心念念要亲手送过来。”
“我们宝儿真孝顺。”萧琢捏了捏孙儿的包子脸。
小胖子笑得见牙不见缝。
在萧琢祖孙玩笑时,温御医把了把昭仁长公主的脉象,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大婚比陆夷光早,但是在儿女上,倒是比陆夷光晚了两年。
“母子均安。”温御医笑着道。
昭仁长公主自然知道,她府里就养着个御医,虽然医术不如温御医高明,但是养个胎还是绰绰有余。不过长辈关心她,为她请脉,她自然也不会推拒。
“再过一个月,您是不是能诊出性别了?”昭仁长公主心心念念一个女儿,隔壁的小春华可眼馋死她了,臭小子哪有香喷喷的小姑娘可爱。
温御医道,“六个月有七成的把握,七个月就比较稳了。”
昭仁长公主摸着肚子,“伯父,要还是个臭小子,您千万不要告诉我,您就骗骗我,让我开开心,省得我愁眉苦脸生下来也是个哭包。”
温御医忍俊不禁,看一眼已经扭着身子要跑出去玩的小胖子笑开了,小家伙就是就是猴子转生,一刻都不消停,怪不得她稀罕女儿了。
在别庄用了膳,住了一宿,第二天,萧玉锵一家才离开。
回到家,小胖砸立马跑去找隔壁的漂亮小姐姐,手里还抓着祖父给他雕的小老虎。
昭仁长公主佯装抱怨,“在你儿子眼里,春华排第一,咱俩都得往后靠。”
萧玉锵失笑,“青出于蓝胜于蓝,多出息,这么小就知道追媳妇了,哪像我,二十了才懂。”
昭仁长公主嗔他一眼,绷不住也笑了。
小胖子心心念念的漂亮小姐姐这会儿却鼓着腮帮子在生气,“他们说爹爹坏话,我再也不跟她们玩了。”
“那咱们就不跟她们玩,交朋友贵在知心,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深交不得。”陆夷光摸摸她的脸安慰。
小春华似懂非懂地点头,偎依在陆夷光怀里,瓮声瓮气道,“娘,爹爹那么好,她们为什么要说爹爹是奸臣?”
“因为你爹爹比她们爹爹厉害,他们羡慕极了,却怎么赶都赶不上,所以只能在背地里说些酸话安慰安慰自己。”
当今圣上坐稳龙椅之后,拉开了改革的序幕,这改革难免会触及一些老旧势力的利益。陆见深手段确有些凌厉,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被触动利益的朝臣不敢说皇帝坏话,可不是只能把怒气撒在陆见深这个带头人身上,说是他蛊惑了君王,借改革之名排除异己,不过是失败者最后的哀嚎罢了。
这种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但是又无能为力的憋屈模样,她还看得挺乐呵。
“你要是信了他们的话,还为此伤心,可不就傻了,”陆夷光搂着女儿轻轻摇晃,“下次要是再听见谁背地里大放厥词,你就骂回去,出了事,娘给你兜着。”
小姑娘被哄得笑逐颜开,娘儿俩腻歪了一会儿。
“春华,春华。”
陆夷光失笑,“宝儿来了。”
小胖子冲进来,眉眼弯弯,“姨妈,我找春华玩。”
“去吧。”陆夷光捏了捏小家伙的胖脸蛋,养得真好,胖嘟嘟的。
小胖子上来拉住春华的手。
“你看,小老虎,送给你。”
“我有布老虎,比这个好看,还比这个大。”
小胖子挠挠后脑勺,“我家有一张老虎皮,这么大,送给你。”
小春华考虑了下,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陆夷光含笑看着两个小家伙手牵着手走进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