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就格外聪明, 不论什么学科都能取得好成绩, 从幼儿园开始, 拿第一就是常态。而性格上, 他内向羞怯, 不爱和人说话, 只喜欢自己一个人静静端着书看,所以亲戚们看了他,都会笑话他像个小姑娘一样。
因为成绩好,老师们都格外喜欢他,转学到明德私立学校后也是一样,他的班主任经常夸奖他, 自从他来这里后几次测试考,都是年级第一。而每次夸完他, 班主任就要训斥班上几个拖后腿的学生, 这样次数多了, 江仲林就发现,那几个学生, 开始有意无意地为难他。
最初,只是假装撞到他的桌子,弄乱他的书,江仲林不想计较这种小事,自己把东西捡起来重新放好。可能是发现他脾气好,再后来,那几个人就故意在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把他撞倒在地。
江仲林始终觉得,这种和同学闹点小矛盾的事并不严重,也不必要因为这个就告诉家长和老师,显得太小题大做,于是他依旧没作声。
可他没想到,这样的事,一旦没有阻止,就会发展得越来越严重。那些故意欺负他的同学看他没有告诉家长和老师,觉得他是个受气包,胆子小不敢告状,于是变本加厉地欺负起他。
又一次考试后,江仲林再度取得第一名,老师也同样夸奖他,又批评没考好的同学,然后没两天,江仲林被堵在了宿舍楼另一边的一个厕所里,这个厕所平时人不多,江仲林被两个比自己高壮的同学打了一顿,又脱了他的裤子,往脑袋上浇了一桶水。
江仲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才是十几岁的初中生,又一向乖巧,被打后,只能抱着被踢疼了的肚子蜷缩在墙角,等那两个人停手。他很明白,自己打不过他们,被拦在这里又跑不掉,现在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只会让这两个同学更加不想放过他。
所以他保持沉默,眼睛垂着,盯着自己头发上垂落的水珠。
听着站在身前两个人嘴里的讽刺骂声,江仲林紧紧抿着唇,默默忍耐。被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凉,带着一股灰尘和土腥味混杂的味道。厕所里的腥臊味刺鼻,再加上腹部的隐痛,让这一切显得格外难以忍受,少年心里生出怒火和委屈。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懒洋洋的,是个女孩子的声音,“你们乖学生也会欺负人啊。”
少年抬头看过去,看到那个倚在厕所门口的人,穿着隔壁十六中的高中校服,是个比他们大的女生。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这里是男厕所,靠在那看着他们几个,好像在看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下午的阳光在她脚边,照亮了她半个身子,她扎着的辫子在阳光下显出一种棕红的颜色,手里燃烧的香烟飘散起袅袅烟气。
她看上去,是那种不爱学习,而且半只脚能归入‘社会人士’的坏学生。明德私立学校的学生们私底下流传着隔壁十六中所有学生都爱打架,常常聚众打架生事的传言,这个隔壁十六中的学生,怎么会在上课时间出现在这里?
小少年茫然地看着,而那两个欺负他的同学,同样不知所措,他们大概有点怕,直接丢下江仲林跑了。
他们跑了,那个弹烟灰的高中姐姐却没有,依旧靠在那看着。
毕竟已经是个少年,当然知道男女之别,醒过神来发觉自己裤子被脱的狼狈样全被人看光了,小少年尴尬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丢人的一幕。哪怕后来那女生直接走了,他仍然觉得脸红。
被同学欺负,又遇到这种事,少年生了一场病,他的父母从他口中知道始末,非常生气地寻找校方解决这件事。那两个欺负人的学生受到了惩罚,记了大过,他们的父母也带着孩子上门道歉,虽然两人没劝退,但调到了其他班。
那之后,江仲林在班上的生活稍微好了一点,没人故意欺负他了,但同时,也没人敢理会他了,本来就是中途转学,格外受老师照顾,其他学生多少看他不顺眼,现在又发生这种事,所有人都自动远离他,哪怕有学生和他亲近点,都会连带着被孤立,所以最后,他在班上没人说话,上课下课都是一个人。
少年更加沉默了,哪怕性格内向,可每天被排挤的日子,也令他无所适从。
所以,中午午休那一段比较长的休息时间,他都不想待在教室里,而是选择在学校里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他在池塘边发现了一棵很大的夹竹桃,钻进去之后,里面有一块地方没有长枝叶,刚好可以容纳他坐在那看书,从外面看不出里面有人,而另一面他能看到池塘水面的绿色浮萍,自从发现了那里,他每天中午都待在那。
然后有一天,他看到一个穿着十六中校服的女生来到附近,她好像也在找一个可以休息的清静地方,少年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上次刚好撞见他被人欺负的那个姐姐。他有点紧张地抓紧膝盖上的书,生怕对方发现他。
好在,她没有钻进夹竹桃树丛里的想法,而是看上了旁边一棵树,看着她蹬着树干,三两下就爬上了树,架着腿躺在树杈上,戴耳机听歌睡觉,少年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生怕被发现了,但又忍不住经常去看一下对方。
这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并不是每天都会来这里,隔几天来一次,每次都是江仲林先来了,她才来的。这样一个‘邻居’,让小少年心情有点复杂,如果很讨厌,他其实可以换个地方,可是犹豫着犹豫着,他还是没有换地方。
有一次,快到上课的时候,树上睡觉的人还没走,似乎睡得太舒服懒得动弹,树丛里的少年抱着书有点着急,作为一个好学生,他是不会无故旷课的,可让他就这么出去,万一被发现了,他也觉得很不好,所以只好焦心的等着。
那一件十六中校服垂下树来,忽然掉在了树下,那女生咕哝了句什么,终于跳下树,捡起衣服就拍拍屁股走了。少年这才赶紧出来,看一眼她消失的背影,扭头跑向教学楼。
后来天冷了,他就再也没看过那个女生去那棵树上睡觉,不过明德私立学校和十六中相邻,外面那条街也是相连的,街上许多小吃店早餐店书店和精品店之类,常有很多学生光顾。
少年偶尔路过十六中门口的时候,会看到那个熟悉的女生。
她很多时候都是和另一个女生,或者一大群男生女生走在一起,偶尔也会一个人走。和很多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别人跟她说话,她都带着笑,一个人走的时候,耳朵里就会戴着耳机听音乐,没什么表情,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只是,少年不常常能看到她,经过那边很多次才会看到一次。
发现自己经常忍不住在十六中门口找寻那个人身影时,少年感到一阵茫然,他有点紧张地想,我是不是喜欢那个女生?可是想来想去都没有结果,他也不知道喜欢别人是什么样的。
时间就这样飞快地过去,他在明德读完初中,直接考进了一中,在海市另一边,和明德隔了大半个城市,于是他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个女生,哪怕偶尔路过十六中附近,也没再见过。
海市这么大,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大概见不到了吧。发觉这一点时,他同时察觉到自己心里的莫名失落。
少年人的心就像是那个夏天,在池塘里游弋的小鱼,偶尔会在浮萍底下露出红尾巴,荡出一圈小小的涟漪。那一点颜色那么显眼,可又让人抓不住,倏忽就藏了起来。
少年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会成为他今生的爱人。
当青涩的少年变成挺拔的青年,他们在猝不及防间再次相遇了。那是一场相亲,他表哥和人相亲,结果临时没时间,刚好遇到他,就让他帮忙去和女方道个歉。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来相亲的那个女孩,不,那已经不能说是女孩了,而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画着淡妆,脸上带着笑,头发染回了黑色,端庄地挽起来,身上那种学生时期的锐气和叛逆,似乎已经消退。
和他记忆中的人完全不一样了,可他发觉自己竟然在瞬间清晰记起了她从前的模样。
“你好,我是俞遥,这次本该来相亲的那位杨筠女士的朋友。”她打量了他一下,突然微微笑了,“我看你好像,并不是来相亲的瞿先生?”
江仲林被她打量的目光看得手指一抖,仿佛回到那年他第一次见她,一个尴尬的境地里,她似乎也是这么打量他,然后微微笑起来。表情是一样的。
“我叫江仲林,是瞿先生的表弟…”
江仲林都不知道这场相亲晚餐是怎么结束的,只是当他回到家,发现自己一直在想着她。没几天,他的导师问他,为什么最近经常发呆,他的父母也发现不对,问他怎么时常走神,只有他自己还茫然的没有发觉异样。
“我在思考,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她。”他苦恼地询问朋友们。
他的朋友们不约而同露出微妙的笑容,“这种事,你去见她就明白了。”
所以他期待又雀跃的再次去见了俞遥,俞遥还记得他,诧异地问:“是你啊,怎么等在这,是过来有事?”
江仲林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鼓噪的好像夏天池塘边的蝉鸣。
“我…能喜欢你吗?”他脱口而出。
第50章 番外3(俞遥的爸妈故事预警)
“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要是不管, 那个妻子会不会再被打?”俞良皱着眉回头往楼上看, 他的同事一脸习以为常地往楼下走,嘴里回答说:“这种家事我们怎么管, 夫妻吵架,难免磕磕碰碰的, 别看现在吵成这样报警了, 待会儿两人又得和好, 咱们要是真管这事, 说不定那个当妻子的后面还要怪我们呢。”
俞良仍旧是担心, 追问道:“可是我看那个妻子被她丈夫打了不止一次了, 刚才她坐在那不说话, 看上去情绪不太对劲。”
同事被他纠缠的有点烦, 心想这个新来的还是太年轻,他叹了口气还是劝道:“劝你别管了,你还没结婚没经验,结婚就是这样的,生活里不顺心,吵架是常有的事, 我老婆生气了,还不是随手往我身上砸东西, 我难道还要把她抓起来不成?听前辈一言, 家事不要多管。”
俞良看一起出警的同事不想多谈, 只好闭嘴,可心里仍然感到担心, 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没过几天他再次接到群众报警,有人要跳楼,一看地方,就是之前去过的那栋楼。
穿着一条米白色裙子,身形纤细的长发女人站在楼顶栏杆旁,面无表情看着底下围观的人,高楼的风把她整个人吹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摔下来。
出警人员迅速在楼下布置,有人对着楼上喊话,俞良和另一位同事一起,迅速上去楼顶。
在最后一刻,俞良险之又险的拽住了那个跳下去的女人,把她用力拉了上来。可刚才那安静的女人却再度疯狂起来,挣脱他往另一个方向扑过去,俞良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不得已用力把她困住。
“女士,冷静点,你先冷静。”俞良半抱着女人,有点狼狈地制止她激烈的动作。
渐渐地,大概是发现自己不能挣脱,那个女人停止挣扎,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她哭得那么绝望而伤心,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我需要你们救我的时候不救我,我不需要人救的时候又要救?啊?”女人嘶哑而奔溃地蜷缩起来:“你们现在不是在救我啊!”
俞良看到女人露出的肌肤上有各种伤痕,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这是个好看的女人,却因为生活的折磨,变得疲惫苍白。
这个女人叫做沈静秀,曾因为丈夫使用家庭暴力两次报警,却没能得到好结果,她的丈夫被警察找上后,满脸后悔发誓赌咒再不动手,可过后,他就会变本加厉地伤害她。沈静秀忍受不了,跑回娘家,可她的哥哥嫂子劝她回家,忍一忍,她的母亲虽然疼爱她,却也说夫妻以和为贵,想让她生个孩子,说只要生了孩子就会好。
沈静秀曾经有一份工作,可丈夫以备孕为理由,让她辞职回家,后来,就开始不让她出门,三年婚姻,她始终没能怀孕,而丈夫对此不满,更频繁地动手打她。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她也找不到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为什么不离婚呢?”俞良忍不住问。
“因为他说,只要我敢离婚,他就会每天去我家找我,找我家里人麻烦,不管我跑到哪里去,他都会找到我,就算我们离婚了,曾经是夫妻,警察也不会管的…”沈静秀眼神恐惧地颤抖起来,眼里大颗的泪珠往下滚落,整个人都笼罩在毫无生气的绝望里。
俞良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可是他很快就把这想法压了下去。应该还有其他办法能帮她的。
“没用了,我下次,还是要死的,我这辈子摆脱不了那个男人,只有死了。”沈静秀被人扶起来,俞良听到她喃喃自言自语。
心里一突,俞良忽然冲动了一把,他跟上去,认真地对沈静秀说:“不然你离婚吧,然后嫁给我!”
说出口后,他看着女人倏然瞪大的眼睛,又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有点尴尬地解释,“我是说,到时候有我在,你的丈夫肯定就不敢纠缠你了,虽然我们…结婚,但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以后,等以后那个男人放弃了,我们就离婚,你就自由了。额,是因为,我觉得那个只要你离婚后很快再婚,你的前夫就不会再纠缠,要是你有其他人选请他们帮忙也行,我…”
他还没说完,女人就骤然抓住了他的手,非常用力,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住他,让他都感觉到了疼痛。
“求你,求你帮我!”沈静秀抓住了面前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后来,沈静秀离婚了,接着,他们这两个其实不太熟悉的人领证结了婚。领证那天,沈静秀才发现,这个善良正直还有点冒傻气的冲动年轻人,才满22周岁没多久。
“我已经27岁了,让你帮忙,真是麻烦你了。”沈静秀有点难为情,她比这个小青年大好几岁呢,摆脱了前夫,她感到轻松了不少,而这个名义上的新丈夫是个警察,给了她更多的安全感。
俞良这个时候看到手里的小红本,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结婚了,虽然只是为了帮忙,但他还是瞬间闹了张大红脸。面对打理干净后,显得温婉美丽的大姐姐,他涨红着脸摆手,“不不不,不麻烦,为人民服务!”
沈静秀瞬间笑了出来。
她住进了俞良的屋子,俞良把她让进去的时候结结巴巴地说:“你先在这住一段时间可能会安全点,在这边那个男人应该不敢来骚扰你,屋子有点小,但周围有超市有市场,还挺方便的,你的房间在那边,我给你装了把新锁,你晚上睡觉能把门锁起来。”
他的屋子是养父留下来的,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住在这,突然间来了个女人,俞良非常不习惯,看都不敢多看沈静秀一眼。而沈静秀,她发现这屋子有被匆忙收拾过的痕迹,只是太匆忙,有些地方没能收拾干净,仍然充满了一股单身糙汉的气息。
从沈静秀住进这个屋子里开始,俞良的生活就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晚上下班回家,一打开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再一看,整个屋子好像都明亮了不少,干净的简直让他以为走错了地方,再看到穿着围裙坐在沙发上的沈静秀,俞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差点一个后跳蹦出去。
“回来了?辛苦你了,先吃饭吧。”
沈静秀看到他,露出一个笑容,俞良被她笑到脸红,有点拘谨地走进了屋,明明是他的房子,可他却有种来做客的错觉,束手束脚的。
俞良被养父养大,两个男人一起生活,很多东西都不在意,身边没有女性长辈,俞良也不知道所谓家的感觉是什么,但沈静秀住下后,他忽然间体会到了。
每天晚上,他都会想早点回家,他知道会有人在家里等他。
这天他回家,打开门,却没看到往日里亮起的灯和桌上的饭菜,只有沈静秀的房门紧闭。俞良有些担心,犹豫了一下敲敲门,问:“你在吗?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他刚说完,门就被打开了,沈静秀满脸仓皇地扑过来紧紧抱着他,语无伦次,“他来了,我看到,我发现他在楼下,早上就看到,后来他还上楼,来敲门…他为什么还要来,怎么办,怎么办…”
俞良看她脸色苍白的模样,也顾不得其他,小心揽着她回到房里,给她披了条被子,“没事没事,你说你的前夫今天到这边来了?不怕,他要是再敢来,我就把他赶走,他不能再打你了,你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他打你的。”
沈静秀盯着他,终于慢慢缓和了心情,有些脱力。几年中不断被打骂,让她对那个男人产生了深刻的恐惧。
看到她嘴唇泛白,俞良站起身,“我先去给你倒杯热水。”
他走出门去倒热水,一回头发现沈静秀跟着他出来了,披着被子在他身后。
“你先喝点热水,我来做晚饭,你饿了吗?我们今天吃面行不行?其实我只会做面,我以前一个人经常吃面的,我做面味道不错。”他尽量找话题,想让沈静秀更放松些。
默默吃完面,两人各自去休息,但是半夜里,俞良突然惊醒,发觉自己身边有人,他第一反应就是有贼入室盗窃,于是条件反射出手擒拿,被他按在床上的人发出一声痛呼,软绵绵的,很熟悉,俞良一愣,马上放手。
是沈静秀。
“啊!你没事吧,我以为是小偷,我不知道是你,对不起对不起!”
沈静秀从床上坐起来,咬着唇看了他一眼,然后她仿佛下定什么决心,忽然抱住了他,整个身子贴上去。
俞良感觉胸口贴着两团柔软,下意识赶紧伸手推开,自己往后退了一大步,砰一声贴在了墙上,和被推倒在床上的姐姐面面相觑。
沈静秀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可笑着笑着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对不起,我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俞良:“不是不是!”
“我比你大四岁,还嫁过人,你不愿意也很正常。”
俞良:“没有!没有!”
“…那你躲什么?”
俞良眼神往上飘,拉着自己T恤往下遮。因为胸、胸太大了,他刚才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下意识的动作。他闷声闷气地说:“我答应过你的,不能做这种乘人之危的事,而且你以后也要离开的。”
沈静秀静静望着他,“我想以后的日子和你一起生活。”
绝望中的人,似乎很容易喜欢上把自己拉出黑暗的英雄。
他们真正成为了夫妻,并且,沈静秀很快怀了孕,生下了一个女孩。生下孩子之后,沈静秀坚强了不少,也彻底从上一段失败的婚姻阴影中走出来。
而第一次当爸爸的俞良,高兴得简直快傻了,每天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不管做什么都充满了干劲。
“其实,我以前是不准备结婚的。”俞良抱着小小一团的女儿,“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照顾好妻子和孩子,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充满了勇气!”
床上坐着的沈静秀伸出纤细的手臂,把丈夫拉过来,抱着他的脑袋亲了亲,俞良顿时满脸傻笑。
他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只要遇到有难,他都愿意伸出援手帮一把。遇到路人被抢了包、发现公车上有小偷盗窃、有男人猥亵女孩子、或者只是有人迷了路、看到别人提不起重物,他都会主动上前帮忙。
“他们都说我傻,但我是警察啊,其他人不管,我也必须要管的。”俞良偶尔也会有点郁闷,可他的妻子每次都能理解他,告诉他,做得对。
“我的丈夫是个大英雄。”她总是这么和他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们的女儿俞遥也在慢慢长大,她也常常抱着俞良的脖子,奶声奶气地亲他,大声说:“我爸爸是个大英雄!”
俞良觉得自己非常幸福,只要有妻子和孩子的支持,不管怎么样,他都能一直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只是,孩子长大了,似乎对他的不满也在变多,俞良想到自己经常加班,陪伴孩子的时间很少,心里难免愧疚。
他语气沮丧地说:“是我这个爸爸没能更多地关心她,遥遥生气也应该。”已经变成一个大男人的俞良,在妻子面前,仍然像当年那个小毛头一样。
沈静秀亲亲他,“遥遥不是因为你没时间陪她,她是在心疼我。”
俞良:“啊?”
沈静秀:“你不是帮楼上李大爷搬煤气罐吗,家里也没煤气了,我看你在忙,就自己搬上来了,遥遥心疼我累。”
俞良连忙拉起她的手看:“啊,你怎么搬得动,放在那等我回来就好了,手是不是勒红了?”
沈静秀摇摇头,“没事,只是搬个东西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每天在外面工作已经很累了,这些事我能自己做就自己做,我是你的妻子,当然心疼你啊。而且我也不算辛苦,咱们家遥遥越来越懂事,家里的事情都会主动帮我做了。”
想起女儿,俞良也觉得欣慰,“遥遥是很乖,唉,还是我没照顾好你们,下次有什么事,你别勉强做,放在那等我回来,知道吗?”
沈静秀只好答应了他,“好,我知道啦。”
他们的大女儿刚上初中时,沈静秀再次怀了个孩子,俞良本来不想要,可沈静秀却舍不得,所以最后还是留了下来。“遥遥一个人太寂寞了,我们亲戚都不多,以后等我们老了,她有个兄弟姐妹帮衬着也好一些。”
俞良是那么期待着第二个孩子的降临,可他却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预产期临近的时候,俞良特地申请了好几天的假期,想要陪着妻子生下孩子。
“你不要这么紧张,没事的,都是第二次生孩子了。”沈静秀笑得无奈又温柔。
“不然我们今天就住进医院吧?”俞良看着她的肚子,有点焦虑地建议。
沈静秀只好温声安慰,“你放心,没事的,本来就是定的过两天到医院待产,这么早去干什么?在医院又不方便。”
俞良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他的电话却响了。
“俞良,本来你在休假不该打扰你,但是这边真的有个事要你帮忙。你还记得上次在东阳那边被亲爸虐待的孩子吧?刚才我们接到报警,那个孩子的爸爸死了,在家里死了两天了,今天才发现,那个孩子也被关在家里,在他爸尸体旁边待了两天,我们现在在这边,这孩子情况有点不对,我们几个同事都拿他没办法,你不是和这孩子关系不错嘛?之前在局里你还照顾过他的,你看你方不方便过来看看这孩子?说不定有用…”
俞良有些犹豫,听到电话的沈静秀却说:“没事,你去看看吧,我这边没事的,有什么事我就给你打电话。”
俞良很快离开了,他离开前嘱咐道:“你先打电话给岳母,让她今天过来照看一下你。”
沈静秀摸着肚子站在门口送他:“好,你在外面也小心。”
俞良下了楼,想了想不放心,又跑上楼,敲开房门,“有什么事,你就跟周围邻居说一下,请他们帮忙。”
“好。”
沈静秀扶着腰坐在沙发上,给家里打电话,是嫂子接的,语气非常不好。
“我家小俊发烧,我和你哥都要工作,妈要在家照顾小俊,你老公呢,他不照顾你,老是想着让你娘家妈去照顾,当咱妈免费保姆呢?”
沈静秀最后只得挂了电话。她看着肚子叹了口气,心想,算了,也就一天,应该没什么事,说不定晚上俞良就回来了,而且明天女儿也会从学校回来,不会有事的。

血腥味,充满了整间屋子,穿着初中校服的女孩子站在家门口,书包砰一声摔落在地。

俞良没想到会耽误这么久,那个一声不吭呆呆傻傻的孩子看到他后就哭了起来,抱着他怎么都不肯放,所以他和同事们一起处理这些事故,忙了一整天,直到他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心里莫名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接起电话,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出事了。
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第二个孩子,都死了。周围的人露出同情可怜的表情,感叹这真是个悲惨的意外,俞良什么都听不下去,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还记得离开家前,妻子对他微笑着摆手告别,才一天而已,怎么会这样呢?
他浑浑噩噩,直到妻子下葬,他才发现,女儿那天开始,再也没和他说过话。
“遥遥…爸爸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她才十二岁的女儿打断他,“你说了你会在家陪着她的,你说了的,就几天,就在家陪她几天都做不到吗?等之后,随便你去哪里当英雄都好,就这几天,你为什么要走啊?!”
他应该为自己解释,可看着女儿充满恨意的眼睛,他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想解释了,因为他心里也在不断责怪自己。
他失去了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又失去了唯一的女儿。
曾经乖巧可爱的女儿,开始变得不再听话,故意惹他生气,她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和他交流。可能是因为亲眼看到母亲的凄惨死状,她的性格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可俞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难题。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恶劣,女儿上高中那次,更是让他们的关系将至冰点,他费尽心思,想将女儿送进一个好学校,可她却一意孤行,选择了一个糟糕的高中,俞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他能接受女儿讨厌他,故意气他,可是他却不能接受女儿为了故意气他,就这样糟蹋她自己的前途。所以他第一次动手打了这个从小疼爱的孩子。
然而她却那么倔,他越是不准,她就越一意孤行。
父女两个终究越走越远,中间那条巨大沟壑,不仅没有被时间填平,反而被不断撕裂。
很多个夜晚,俞良会想,我是真的做错了吗?选择做一个能帮助别人的好人,错了吗?不管心里有怎样的动摇,但当新的一天到来,他仍旧再次成为那个走在第一线,帮助别人的警察。
那一年,俞良因为救人受了些伤。他从病床上醒来,发现身边摆着一束花,那是妻子最爱的百合花,淡淡的清香萦绕在房间里,让他觉得身上的痛楚都好像减轻了一些。
“还特地买了花,真是谢谢你了。”他对帮忙照顾的同事道谢,同事却说:“不是我买的,是刚才有个年轻姑娘送来的,我以为是你认识的人。”
俞良:“什么年轻姑娘,我不认识…”他忽然顿住,猛地坐起来焦急问道:“是我女儿吗?”他想起来同事不认识,又连忙拿出手机给他看女儿的照片,屏息等着同事回答。
“是她,好像是,很像。”
俞良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么多年了,女儿已经成年工作几年,没有了当年的叛逆,只是两人关系依旧不好,他没想到女儿会过来,心里瞬间有些安慰。
他摸了摸那些柔软的百合花瓣,有些期待地想,是不是再过几年,女儿终究会愿意再好好喊他一声爸爸呢?他好久好久没听到女儿喊自己爸爸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