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器负手走了几步,他又看了看儿子,见儿子目光严肃而坚定,他最终点了点头,“也罢!就听你的话,我们先住在官宅,自己的房宅以后再考虑,杭州那边比较便宜,我就买下一百多亩地看看。”
“不要连片买,要分散买,尽量靠河边,不要买北面,北面一般都是皇宫、官衙,南面才是商业区。”
“这个我明白,另外鄂州江夏那边我已经买下了三座百花山庄,你觉得还要再扩大吗?”
“我还是那句话,要分散买,连在一起容易惹人注意。”
李大器点点头,他沉吟一下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虽然姚师父情况不好,不应该说这件事,但如果我现在不说,以后说就有点晚了。”
“什么事?”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你杨姨有身孕了,已经五个月了,哎!这件事我不知该怎么说。”
李延庆哑然失笑,“那我应该恭喜爹爹才对!”
李大器一怔,“庆儿,你…你不在意?”
李延庆摇摇头,“这种事情很正常,杨姨和爹爹这么久了,没有身孕才不正常,汤怀、王贵都有同父异母的兄弟,我又有什么特殊?”
李大器大喜过望,他一直为这件事揪心,不知该怎么告诉儿子,没想到儿子根本就不在意,让他白白担心了几个月。
“你放心,这宝妍斋是你的,无论如何将来爹爹都会留给你。”
李延庆笑着摇摇头,“若我考中进士当了官,爹爹觉得我会兼任保妍斋的大东主吗?”
李大器一拍脑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爹爹真是糊涂了,自己当了商人,还希望儿子也当商人,没出息啊!”
李延庆急着赶回去收拾行李,便起身走了,李大器再也坐不住,他要立刻去找玉娘,把儿子的态度告诉她。
第0253章 太学年考
太学的年考在太学生们的忐忑不安中拉开了序幕,天不亮,李延庆便来到了潜思楼,这里是太学上舍生的考试专用楼,太学的年考和科举一样严格,所有的考生都要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宽大的儒袍,然后在行礼面前行礼,这才进入考场。
考场不是贡院式的格间考场,而是大堂,一座大堂可以容纳一百名考生同时进行考试。
因为考试人数比较少,升中等生的上舍生一共只有一百五十人,包括去年没有考过的部分太学生,所以不需要事先发放考号之类,考生几乎都认识,大家在门口拿到一张临时座号,便前往自己的考位。
此时天还没有亮,大堂上灯火通明,李延庆拿到的临时座号是丁十二号,是第三个考场,左边最后的一个座位,桌子颇为宽大,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笔墨纸砚,和省试科举一样,每个考生只有两张稿纸,这是要求考生直接在正卷上答题。
按照惯例,考试内容是贴经三道题,墨义五道题,还有杂考约二十道题,最后是作诗一首,考六个时辰,总字数大概在七千字左右,每个时辰大约一千字多一点,中午会提供一杯茶和几块点心,给考生一刻钟休息时间。
从考试的量来看,和省试科举持平,但上舍生考试难度却是被公认超过省试科举,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你不知道考试的范围是什么,尤其是杂考的二十道题,更是诸子百家无所不考,尤其喜欢考各种冷生僻的内容,这就要求太学生有大量阅读。
不过今年只是李延庆的第一次中等生考试,如果考不过他明年还会有一次机会,这时,考官在上方宣布着考试规则,李延庆端坐在桌前,他却有点走神了,脑海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那个只有六岁的孩童被带着师父面前,忐忑不安地等待师父询问。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读书?”
原以为自己的回答会与众不同,不料他最后的选择还是所有人一样,或许这是一种融入,或许这只是一个起点,他和他们选择的路会不同。
“当你走过平原,你会快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或许到那时,你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读书?”
…
李延庆轻轻闭上了眼睛,心中悲伤地叹息一声。
这时,考卷发下来了,考官轻轻敲了敲桌子,将李延庆的思路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考卷有两份,答题纸有六张,第一份卷子都是考三经新义,难度不大,关键是第二份卷子。
第一题估计便将很多人难住,“故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国君以为国,非立国以为君也。立官长以为官,非立官以为长也。”要求破题阐述。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所以拥立天子是为了治理好天下,并不是设置天下来为天子一个人服务;拥立国君是为了治理好国家,并不是建立国家来为国君一个人服务;设置官职是为了更好地履行职责,并不是设置官职来为长官个人享乐。
字面意思很简单,但如果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也就无从答题。
这句话李延庆是看过的,是战国著名思想家慎子在著作《慎子》中的一句话名言。
李延庆沉思片刻,提笔写道:“慎子以千年前之名言以警示后人,故武德九年,前幽州记室直中书省张蕴古上《大宝箴》,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这是太学年考的标准答题格式,开篇必须要点名出处,然后后人如何引用,李延庆便自然而然地引到唐初,武德九年也是玄武门之变那一年,李世民在这一年登基为太宗,用他的实际行动演绎了为何天子。
李延庆又提笔写道:“曰贞观之治始于太宗之明,然太宗之明并非其为天子,乃臣子拥戴之明也,始有天子之位,后有天子也…”
…
夜幕中,李延庆和王贵、汤怀在官道上纵马疾奔,呼呼的夜风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一路向北的官道空空荡荡,偶然才有一队赶夜路的商队。
三人谁也不说话,一路纵马疾奔,次日中午,他们抵达了黄河边,对岸是新乡县,过了新乡,相州就不远了。
马匹奔跑一夜加一个上午,早已累得疲惫不堪,他们也不急着过黄河,在靠近黄河码头处找了一座茶棚坐下,三人点了十几样小吃和十笼包子,王贵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问道:“老李,昨天考得怎么样?”
李延庆摇摇头道:“不太理想,题目太偏了,我个人感觉就在通过和不通过的边缘上,就看评卷考官的尺度了。”
“其实太学考试也没什么,关键是科举,你准备了这一年,我觉得也差不多了,老汤,你说是不是?”王贵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汤怀。
“噢!”汤怀随口答应一声,又继续吃他的赤豆糖粥去了。
李延庆笑了笑,“你这话说得多轻松,要是你当主考官该多好。”
王贵哼了一声,“要是我当主考官,我就不用为去哪家军营而烦恼了。”
“去什么军营?”李延庆听出王贵话中有话,连忙问道。
王贵叹了口气道:“武学是前两年在京城,第三年进军营实干,明年二月我们就要满两年了,然后去军营实干一年,当个小军官什么的,我们都发愁了,不知该去哪里才好?”
“有选择余地吗?”
“有四处可选!”王贵道:“河北边境是一个地方,郓州是一个地方,江南是一个地方,还有河东军师一个地方,其实说白,就是对辽国、对西夏、对梁山、对方腊,都是要打仗的地方,四处地方我们可以任选其一。”
“那你们打算选哪里?”
王贵看了一眼汤怀,没有吭声,汤怀把粥碗一放,“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应该让老李知道才对。”
“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李延庆有些不满地问道。
王贵挠挠头,“不是想瞒你,实在是有点丢脸,我们四个居然想去的地方都不一样,五哥想回河北,我想去太原,老汤想去打梁山,老牛想去参加灭方腊,你说这可怎么玩?”
“还有这种事情!”
李延庆第一次遇到四个人打算分道扬镳了,他对汤怀道:“别去打梁山,高太尉的教训忘记了吗?”
今年春天,太尉高俅率三万禁军前去镇压梁山军,结果被梁山军打的惨败,三万军折了两万,被俘者不计其数,包括参加弓马十强赛的花荣和关胜都在这一战中被俘,高俅狼狈逃回京城,天子赵佶震怒,直接免去了他的殿前都指挥使之职,责令他在家面壁反省。
李延庆就是提醒汤怀,不要站在立危墙之下。
汤怀沉吟片刻,叹口气道:“这件事我打算回家再和父亲和祖父商议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
李延庆知道汤怀从小心机就比较深,恐怕去梁山只是他的借口而已,他实际上另有打算,只是不想告诉好朋友。
不过李延庆也理解,有的事情属于个人隐私,确实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便不再多问,便笑道:“时间不早了,赶紧吃完上路吧!”
三人加快速度,风卷残云般将桌上吃食扫荡一空,李延庆起身结了账,三人便牵马向黄河边走去。
黄河边渡船不少,有专门供人畜共渡黄河的大船,一次可运送数十匹骡马和百余人渡河,价格也不算贵,五十文一个人,牲畜翻一倍,正好有一艘大船要出发了,艄公在船头招呼他们,“三位官人赶紧上船了,位子有空的。”
“什么时候出发!”
“你们上船就走。”
三人便牵马上了船,王贵付了船钱,他找了个机会低声对李延庆道:“你觉得我去河东的选择对不对?”
“你为什么想选河东?”李延庆问道。
“我不瞒你说,我家在河东军中有点人情,我们家船队就挂在河东军中,祖父已经和那边打好招呼了,我去河东的条件会好一点。”
“那不就得了!”
李延庆没好气道:“既然你家里都安排好了,问我做什么?”
“可我总觉得,不应该和大家分开。”
“这不是只有一年吗?一年后你们还要回来参加武举的。”
王贵连连摇头,“不是这么回事,基本上现在去哪里,将来就去哪里了,这是学武的惯例,所以武学才给大家选择,基本就是选自己的未来。”
李延庆心中一怔,事情居然到了大家要分道扬镳的程度,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岳飞好好谈一谈了。
第0254章 拜祭恩师
半夜时分,李延庆三人终于赶到了鹿山镇,小镇上一片漆黑,但鹿山学堂内却灯火通明,李延庆三人暗叫不妙,他们翻身下马,牵着马沿着小路向学堂奔去,刚到大门处,三人顿时呆住了,只见学堂广场上搭建了一座巨大的灵棚,灵棚前二三十人披麻戴孝,正忙忙碌碌摆放桌子。
李延庆腿一软,顿时跪了下来,他伏在地上失声痛哭,王贵和汤怀也跟着跪下大哭起来,灵棚前的姚氏家人这才发现李延庆三人,姚鼎长子姚万年快步上前扶起李延庆,又扶起王贵和汤怀,安慰他们三人,“不要这样伤心,你们师父是在睡梦中去世,走得很安详,你们能赶回来就是对师父最大的尊敬!”
“师父什么时候去的?”李延庆忍住悲痛问道。
“三天前,连岳飞也没有赶上。”
这时,岳飞满脸泪水地从大棚里奔了出来,和众人紧紧拥抱,四人再次抱头痛哭。
姚万年叹了口气,回头对大棚低声道:“父亲,延庆他们来看您了,他们特地从京城赶来,愿您在天之灵安息!”
这时,李延庆抹去眼泪道:“我们去拜祭师父!”
三人走进大棚,李延庆点燃三支香来到师父关棺木灵位前,他跪下喃喃道:“延庆愧对师父,没有能及时赶回来送师父最后一程,请师父放心,延庆一定会全力以赴考好明年的科举,以慰师父在天之灵!”
李延庆磕了三个头,将香插进香炉内,这时,姚万年过来给他戴上孝,领他到一旁席上坐下。
“你们来得还算及时,再过几个时辰你们师父就要下葬了。”
“师父葬在哪里?”
“在鹿山脚下,原是王家的一块好地,王贵祖父把它送给你们师父了,正好可以看到鹿山学堂,这也是你们师父最大的心愿。”
李延庆知道师父一家都是清贫之人,为办师父后事一定借了不少钱,他便取出五十两黄金交给姚万年,姚万年再三拒绝,李延庆坚决不肯收回,姚万年这才不得已收下。
这时,王贵和汤怀也戴孝走了过来,姚万年拍拍他们肩膀,又让妻子照顾他们,这才起身离去了。
王贵低声道:“刚才五哥告诉我们,天亮给师父抬灵,就交给我们四个了。”
李延庆默默点了点头,这是让他唯一略感安慰之事,终于赶回来送师父最后一程。
…
按照当地风俗,下葬必须在天蒙蒙亮时出发,在太阳升起之前入土安葬,李延庆和岳飞、王贵、汤怀四人抬着师父的棺木缓缓而行,走在最前面是长子姚万年,他怀抱父亲的灵位,神情悲痛,步履稳重,一步一步引导着后面的人。
虽然天刚蒙蒙亮,但鹿山镇几乎所有的店铺前都摆上了香案,人们在香案前拜祭,送走这位令所有孝和乡人尊敬的老人。
很快,人们来到了墓地,墓穴已经点开,姚鼎的次子和女婿已经先一步将药物散进了墓穴中,李延庆四人缓缓向棺木放进了深深的墓穴,李延庆和岳飞开始将土铲进墓穴中,这时,所有人跪下放声痛哭,送走了姚鼎的最后一程。
…
李延庆和岳飞坐在山顶一块大石上,默默望着正在搭建庐棚的姚氏兄弟,岳飞折断一根青草缓缓道:“我舅父已经辞去了汤阴县学正和县学教谕的职务,以后也不会再担任了,他实在无法忍受蒋大道的专横跋扈。”
“那谁接任学正呢?”李延庆问道。
“一个你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岳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笑道:“所有人都想不到,继任者居然是你四叔李大光!”
“什么!”
李延庆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他?”
“不奇怪,他是县学的副教谕,非常彻底地执行蒋大道关于文武兼学的命令,县学被他办成了练武场,整天刀光剑影,乌烟瘴气,如此得力的帮手,蒋大道怎么能不提拔他?”
李延庆无语,李大光居然能掌管一县的教育,简直让人匪夷所思,李大光甚至连举人都没有考上,他有什么资格?
“州里不管吗?”
“州里…”
岳飞摇摇头,“州里只是说他资历不足,但还是批准了,童贯的人,谁敢得罪!”
李延庆再也说不出话来,说起资格,高俅、童贯、梁师成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呢?蒋大道又何尝有当知县的资格,一叶可知秋,北宋官场的腐败已经到了骨子里。
李延庆不想去追问这些烦心事,便又问道:“我听阿贵和汤怀说起你们明年将进军队实践,你为什么会选择河北?”
“我是相州人,当然选择河北,很正常啊!”岳飞淡淡笑道。
李延庆沉吟片刻说:“去年八月,我曾经在军队里呆了一段时间,很短的半天,是一个底层小兵…”
岳飞有点惊讶地看着李延庆,但他没有打岔,而是专心地听他说下去。
“虽然才短短几个时辰,我便深刻体会到了军队的黑暗和腐朽,坦率地说,梁山乱匪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兵无完甲,将无战马,人数不过数千,可就是这样一群乱匪,居然连败数倍于己的官兵,与其说是他们精悍,不如说官兵毫无斗志士气,一战即溃,进入这样的军队,你只会感到绝望。相反,只有西北军长年和西夏军作战,战斗力还算不错,尤其种家军更是宋军中的一支精锐,我接触过种师道,此人颇有名将之风,在他的手下为将,我觉得对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平民子弟,会更有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
“延庆是让我去投靠种师道?”
李延庆点点头,“我和他有一面之缘,如果五哥愿意去他那里,我可以替五哥写一封推荐信。”
岳飞沉思良久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选择河北并非一时兴起,我考虑了整整半年,你可能不知道,我父亲在年初时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我兄弟还年少,家中没有一个担当者不行,所以明年我才决定选择相州厢军。”
停一下,岳飞又笑道:“我已经致信给知州梁逊,希望能加入本州厢军,梁知州已邀我去面谈,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安阳县,回头还要捏着鼻子拜访蒋大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留在汤阴县训练乡兵,这样我就能兼顾家里了。”
李延庆心中苦笑,他愿以为进武学后能改变岳飞的人生轨迹,但没有想到走了一圈后,岳飞又回到了历史轨迹上。
他无法再劝说岳飞,岳飞极为孝顺父母,他的选择完全在情理之中,况且他已经和地方官取得联系,除非地方厢军不肯接收他,否则不可能再改变这个事实了。
“说说你自己吧!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岳飞笑着问他。
李延庆笑了笑道:“明年先参加科举,如果科举能考中当然最好,如果考不中,那就只能走太学路线,不过我不想去州学任教,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进军方一系出任文官。”
“你深得童太尉青睐,他会提携你,我觉得你应该能心愿达成。”
李延庆摇摇头,“世事难料,我也只能是尽力而为。”
“五郎!”
山下传来喊声,“快来帮忙抬木头!”
这是岳飞父亲岳和在山下叫儿子前去帮忙,岳飞起身道:“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聊!”
李延庆点点头,岳飞抱拳行一礼,便快步下山而去,李延庆望着他的背影远去,他心中着实有点迷茫,这么快他们就到了人生抉择之时吗?
这时,王贵在李延庆身边坐下,笑道:“我说得没错吧!你劝不了他,这人从小就是一根筋,认准的事情八头牛拉不回来,否则师傅就不会让他学枪了。”
李延庆当然了解岳飞的倔强,他叹息一声道:“劝不劝在我,听不听在他,如果我不劝他,以后我会后悔的。”
王贵沉默片刻道:“老汤其实是留京城禁军了,他家也找了很硬的关系,我刚才听祖父说的。”
李延庆一点不奇怪,人往高处走,汤怀有关系能留京城,当然不会去冒险攻打梁山了。
李延庆笑着拍了拍王贵的肩膀,“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有机会在一起!”
“真的吗?”王贵顿时又惊又喜。
“只是说有可能,我会尽量向那个方向努力。”
李延庆注视着远方,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的前途,他也该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了。
第0255章 再回故乡
王贵和汤怀也分别被家人找回家了,毕竟他们也都快两年没有回家,父母家人惦记已久。
和岳飞告别,李延庆独自一人骑马向李文庄缓缓而去。
从去年年初离乡后,李延庆也是快两年没有回来,这条熟悉的道路依旧和从前一样,只是行人少了很多,偶然才看见一队商旅匆匆走过,和从前络绎不绝的情景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方面这和快到年末有一定关系,但更重要是辽国形势堪忧,已经开始影响到了宋辽两国的民间贸易。
经过李文村,李延庆并没有进村,而是继续向小红林方向而去,这时麦子已经收割了,麦田里空空荡荡,到处是一堆堆没有处理的麦秸,还有不少拎着篮子在麦田拾捡麦穗的孩子。
小红林这边的一千亩土地是家族的族田,从去年春天开始不再种麦子,而是在李大器的建议下种满了红蓝花,这是做胭脂最基本的原料。
种一亩地麦子最多只有五百钱的收入,而种一亩地的红蓝花却能赚四贯钱,巨大的利差使族人们一切决定改种红蓝花,虽然种红蓝花要比种麦子辛苦得多,每天都需要有人在地里看管,但想到每家在年底可以分到一百多贯钱,再辛苦大家也心甘情愿。
一千亩土地四周筑起了一道一人高的土墙,防止各种小动物进去破坏,在田边还建了一座丈许高的眺望木塔,不过现在红蓝花已经收获并晒干,装船运去了京城,田地里空空荡荡,要等到明天春天再种新的一季红蓝花。
“小官人!”
围墙边忽然有人在向李延庆招手大喊,李延庆愣了一下,竟然是李冬冬,李冬冬十分激动,一跃翻过围墙,向李延庆这边奔来。
李冬冬在去年和父亲分手后带着妻儿去了南京开店,李延庆只知道他凭借香水蒸馏技术做得还不错,怎么跑回来种地了?看他一身泥土,显然是在耕耘土地。
“冬哥,你怎么在这里?”李延庆奇怪地问道。
“呵呵!我半年前就回来了,说起来一言难尽,我们去那边坐一坐。”
李延庆翻身下马,牵马走进地头的一间小木屋里,这里是守夜人临时休息的地方,李延庆将马拴到门口木桩上,走进木屋坐下,李冬冬给他倒了一碗热水。
“我听说父亲说,你在南京做得不错,怎么又回汤阴了,也是来收购原料吗?”
“别提了!”
李冬冬愤恨道:“本来是做得很好,却被刘家害惨了,他们的蚊香赔的一塌糊涂,几个刘家子侄跑来找我,又哭又求,我浑家心软,便答应他们留下做伙计,几个月后,我外出采办原料,回来却发现我的店铺没有了,所有的货物、配方和技术,还有一千多贯钱都没有了,还欠外面一屁股债,而在大街对面,刘氏胭脂铺却开起来了,我一怒之下把婆娘休了,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种田,还是你父亲不忘旧情,让我替他采办原料,我前几天才把红蓝花送进京回来,明天要去真定府向辽人购买牛脂,哎!我就是个劳碌命,做不成大事。”
“你真把浑家休了?”
“我这一辈子就毁在这个女人手上,她既然什么都要拿给娘家,那我就把她也还回去,留下她这祸根,迟早把我害死!”
李延庆见李冬冬越说越激动,便劝他道:“男子汉大丈夫,跌倒了再爬起来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哎!我也现在也是三十五岁的人了,雄心壮志早已磨掉,根本原因还是我不识字,不是做大事的料,也是你爹爹仁厚,一个月开我三十贯钱的工钱,我也只能尽量辛苦一点,以回报他的恩德。”
这时,门外有人笑道:“真是小官人回来了!”
李延庆回头,却是李大印和几名族人,他连忙站起身,“三叔,好久不见了。”
“快两年不见,小官人居然长这么高了!”
李大印踮了踮脚,李延庆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后面进来另一个族人李长志笑道:“小官人刚才经过李文村时,好几人都看见了,族长不相信,让我们过来看看,果然是小官人。”
李大印推攘李冬冬,“你快去忙吧!小官人不跟你聊天了。”
李冬冬无奈,只得拱手道:“小官人,我明天要去真定府,今晚要回去准备一下,回头到京城再和你聊。”
“好!帮我多打听一些关于辽国的情况。”
“没问题,我一定多问问。”
李冬冬快步走了,李大印笑道:“小官人快跟我们回去吧!大家都想见见小官人呢。”
李延庆笑着点点头,“走吧!”
李长志抢先替李延庆牵马,三人快步向李文村走去。
“估计现在村里没有以前热闹了。”李延庆笑道。
“那是当然,大部分年轻人都跟随你爹爹到京城去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种花居然还能发一笔财,好多人家都准备盖新房了。”
“三叔打算盖新房吗?”
“我不盖,延彪在京城攒了一笔钱,我打算去县城里买一座宅子,我特地去看过,五亩地的宅子四百贯钱就可以买到了,小官人,延彪去年可是挣了上千贯钱,买宅子足够了,不过,我有点想去安阳县买。”
“我爹爹打算去杭州买宅子,不如四叔也去吧!跟着爹爹买,绝对能发大财。”
李延庆压低声音道:“后周那会儿,汴京的一座五亩宅子也不过两千贯钱,现在却要卖五万贯钱,跟着我爹爹去钱塘县买房子,说不定几十年后,延彪就发了。”
李大印有点动心了,别人的话他不信,但李延庆的话他却十分相信,他自己就有深刻体会的,“小官人,你说得是真的吗?”
“跟着我爹爹去买房没错,否则他怎么两年内就做成了天下第一的宝妍斋?”
李大印心一横,“好吧!过了年我就去杭州看看。”
三人很快便回了李文村,李文村村口已经挤满了村民,几乎全村人都跑出来迎接李延庆归来,不仅是李氏族人,还是村民,众人纷纷向李延庆抱拳行礼。
“小官人回来了!”
“小官人箭法威震天下,连我们都听说了。”
“小官人回来多住几天吧!”
众人七嘴八舌,语气里充满了崇敬和关爱,李延庆心中感动,他笑着对众人道:“这次我回来,可能会多住一段时间,一两个月左右,准备明年春天的科举,这期间可能会麻烦大家,延庆先感谢了!”
众人纷纷说道:“小官人太客气了,是我们感激不尽!”
这时,李真走进来对众人道:“小官日夜奔赶,昨晚又一夜未睡,已经很累了,大家先回去吧!我知道大家的心思,以后有的是时间聊。”
众人也看出了李延庆眉眼间的倦意,便不再多说什么,纷纷告辞走了。
李真笑道:“小官人先回去休息,忠叔昨天知道小官人回来,什么都收拾好了。”
“二叔,大伙有什么心思?”
“其实也没有什么,以后再说吧!”
李延庆可不喜欢被人吊着胃口,便笑道:“我现在也不困,二叔说就是了。”
李真苦笑一声道:“那一千亩族田种了红蓝花,大家收入颇丰,可问题是我们李文村可不仅仅是李氏族人,还有一大半其他姓氏人家,他们也心痒啊,另外潜山村的好几个长老都找到我了,希望我们能帮扶一下,你看…”
李延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家都想种红蓝花,一亩地能挣四贯钱,这样的收入谁不眼红。
他沉吟一下,“这件事二叔和我父亲说过了吗?”
“我写过信了,你父亲说可是可以,但要征得你的同意才行。”
“我同意?”
李延庆一下愣住了,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父亲还是有点担心影响太大了,小规模地种花,官府或许会睁只眼闭只眼,但大规模的弃粮种花,恐怕官府就会干涉了。
他沉思片刻道:“这样吧!我父亲在鄂州最大的百花山庄是三千亩,那我们也以三千亩为上限,扣去一千亩族田,剩下两千亩来分配,我的要求是必须每家人都要有利益,这样大家就会团结一致,这件事就烦请二叔去分配。”
李真没想到李延庆这么痛快答应了,他心中大喜,连忙道:“放心吧!我这就去安排,一定按照小官人的要求来做。”
李真匆匆走了,李延庆快步向自己家里走去,他远远看见了老宅,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蓦然流入心中,他心中一热,快步向老宅走去。
第0256章 回乡偶见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便热气腾腾跑步回来,他离开官道,跑进了李文村内,李文村内已经有人家亮灯了,不过显得稀稀疏疏,远远不能和从前相比,从这一点也看出来宝妍斋对李文村的巨大影响,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去了京城,还有十几家人举家搬迁南下。
比如邻居顾婶家,几个孩子都进了宝妍斋做事,他们夫妻也去了鄂州,去宝妍斋的百花庄园种花,据说顾婶已经准备卖房子卖地,彻底搬到南方。
几年前李延庆还劝过顾婶去南方,但被她一口回绝,可现在,一切都变了,环境变了,人的心也变了。
让李延庆伤感的还有大黑,今年春天时也老死了,就埋在后院的枣树下,短短两年时间,李文村已经颇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感觉。
跑过小路,李延庆直接推门回了家,刚走进院子,他便闻到了诱人的香味,是从厨房传来,格外熟悉,似乎是他最喜欢的羊肉细馅大包子。
“忠叔,是你在蒸包子吗?”
“小官人,你回来了!”从厨房里走出一名年轻妇人,竟然是菊嫂,只见她用帕子擦着手,有点不好意思地和李延庆打招呼。
“原来是菊嫂,我说这香味这么熟悉!”
“我家在前面不远,听说小官人独自回来,我便过来替小官人做饭。”
李延庆见她比从前白胖了一点,气色也不错,便笑道:“快两年未见了,小娘也长大了吧!”
“嗯!已经五岁了,我又有了一个小郎,也快一岁了。”
“恭喜!恭喜!”
李延庆连忙回屋拿了一锭黄金,递给菊嫂,“这是给你成亲的喜钱,还有孩子的见面礼!”
菊嫂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不要,我不能要!”
李延庆硬塞给了她,“你好歹也跟了我不少时间,我怎么能不表示一下。”
菊嫂只得接过,她心中着实有点羞愧,她是小官人买的仆妇,签了十年卖身契约,按理,她再嫁人必须得到小官人的同意,虽然老爷恢复了她的良籍,但她至少应该给小官人说一声,她却没有说,这两年她一直为这件事羞愧,可小官人还赏她金子。
菊嫂感动之余,心中更加愧疚,她扑通跪下哭了起来,“小官人,我对不起你!”
李延庆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什么?”
“我…我没有得到小官人的同意,就嫁人了!”菊嫂呜咽着哭道。
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虽然他当时听到菊嫂嫁人的消息时,确实有点不舒服,但这件事过去了快两年,他早已忘记了,没想到菊嫂居然一直记在心中。
“别为这点小事难过了,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只要你自己生活美满,我当然也替你高兴。”
这时,忠叔也上前笑道:“我早给你说过了,小官人是做大事的人,不会记住你这点芝麻小事,你就不信,现在看见没有,小官人生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