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叹了口气,对宇文述道:“看在公主和驸马的面上,朕就饶他们兄弟一命!”
宇文述激动得砰砰磕头,“多谢陛下!多谢公主殿下!”
杨广又冷冷道:“死罪虽饶,但活罪不免,没收其一切违禁所得,并罚两人黄金一万两,作为私卖禁品惩罚,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各杖一百,削去一切官职爵位,双双没收官奴,宇文述有教子不严之罪,罚俸一年,免去其上柱国勋职,降官一级。”
处罚如此之狠,令宇文述心都凉了,但又想到两个儿子得饶一命,这又是不幸中的万幸,宇文述只得磕头谢恩。
杨广心情被破坏,已经无心再巡视五原郡,便下旨道:“从五原出塞,转道榆林郡!”
在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被杖打的一片哀嚎声,杨广的圣驾缓缓调头,向东方的榆林郡前去。
…
榆林郡是杨广这次出行的最后一站,去年杨广曾经来过榆林郡,他见榆林郡地势空旷,城小兵微,难以抵挡突厥大军,突厥铁骑可以沿着黄河南下,一直杀进中原腹地,这一段是北方防御的空档,他便下令征发榆林、定襄、马邑、雁门、楼烦五郡一百余万民夫,责令二十天内修完从榆林到紫河长达二百余里的长城,将新长城和马邑郡的长城连接起来,扼住了突厥南下河东平鲁、朔县的通道。
这次杨广来榆林郡,就是要视察去年所修筑长城的情况,榆林郡也是原来的胜州,并不是后世的榆林,而是今天内蒙古托克托县,黄河向南调头的大转弯处。
一望无际的巡视队伍沿着黄河北岸向东推进,旌旗铺天盖地,巨大六合城在数万士兵的护卫下,在黄河边的草原上缓缓行走,北方是阴山支脉大斤山,黑黝黝的身影如一条巨龙般横亘在苍穹之下。
在黄河以南低缓的丘陵上,一条新修的长城在阳光照耀下闪烁青色的光芒,共有五千士兵驻守在这条新修的长城之上。
队伍中,杨元庆远远地望着这条以五十万条生命代价修建起来的长城,心中颇有几分感概,杨广是去年七月下令修这条长城,勒令二十天内修完,可他却是在八个月后才来视察,他完全可以用半年的时间来修这条长城,那最多也就死亡一千余人,可他的二十天期限,这简直就是让百万人送命,最后死亡了五十余万人。
难道突厥会马上大举入侵吗?非也,当时隋突狂欢刚刚结束,可谓两国的蜜月期,突厥怎么可能入侵中原?
难道杨广不知道二十天工期会给百万民夫带来什么样的深重灾难吗?也不是,他长期在南方经略,体察民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杨元庆不由想起了杨昭给他说过的话:‘北方多杂胡,帝深忧之,以工役为器,俱皆劳役至死,待北方空虚,以江左汉人回归。’
尽管他觉得杨昭说的这件事很荒唐,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除非是杨广精神有问题,可他那么精明的人,哪有半点精神上的问题。
根本原因还是杨广骨子里的灭胡兴汉思想作祟,从他两个妻子都出身南方萧氏,从他下旨赋予江都帝京的地位,从他最后宁死都要留在江都,便可以看出杨广骨子里的崇南之思。
“元庆!”
杨元庆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他一回头,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裴矩正在车窗内笑着向他招手。
自从杨广巡视五原郡以来,杨元庆这是第二次见到裴矩,上一次是在大利城,彼此只是笑一笑,打一个招呼,他们之间还没有说过话。
杨元庆连忙催马上前,躬身施礼,“参见裴公!”
裴矩捋须笑道:“我以为你会留在五原郡,后来听说你也跟来,便想着能不能遇见你,果然遇到了。”
“本来五原郡诸事繁多,不想跟来,但圣上一定要我跟随,我只好跟来了。”
杨元庆无奈地笑了笑,又对裴矩赞道:“裴公一路劳顿,还如此精神矍铄,是值得庆幸之事。”
“精神还行!元庆,上我车来说说话如何?”裴矩笑着邀请他。
杨元庆翻身下马,将战马交给亲兵,便上了裴矩的马车,进了马车才知道挽马拉辕的辛苦,车厢里竟然堆了一大半的书,只留下靠窗边两个位子。
裴矩见杨元庆一脸惊愕,不由呵呵笑道:“旅途漫漫,不看书怎么打发时光,不止是我,其他人都一样。”
他将一堆堵路的书移了移,指着小桌对面的空位子笑道:“坐下吧!”
杨元庆魁梧的身躯在小桌前空位里显得有点拥挤,他勉强跪坐下来,裴矩的小书童却不知从哪里钻出,一手拎茶壶,一手拿杯子,给杨元庆倒了一杯茶,又给裴矩的茶杯满上,又钻回他的宿处,杨元庆这才发现,马车后面还有一个狭长的小间,不到两尺宽,小书童就坐在里面看书。
裴矩笑眯眯道:“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们五原郡的大规模开发计划,圣上已经批准了,现在勒令尚书省各部共同协商此事,要求从关中、陇右、巴蜀、河南、河东等地一年之内移民三十万户,这次圣上还算宽容,给了一年的时间,没有逼我们二十天完成。”
杨元庆大喜,三十万户,那就是一百五十万人左右,这下河套真的繁荣起来了,不过他也有点发愁,一下子过来三十万户,他怎么安置?
裴矩明白他的担忧,又笑道:“你不用担心,既然是各部协商,总归是要替你考虑周全,这事不要急,容我们慢慢商议。”
“那就多多烦劳裴公了。”
说完正事,裴矩又想到另一件事,指着前方笑道:“从这里向东二十里,便是北魏故都盛乐城,下午驻营后,我们几名大臣将约好去盛乐城看看,苏威、高颎他们也会同去,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盛乐城是北魏早期都城,拓跋珪南迁后已经渐渐荒废,现在只剩遗址。
杨元庆摇摇头歉然说:“约好了要陪乐平公主骑马,我就不能去了。”
裴矩也不勉强他,话题又转了回来,微微笑道:“听说你和父亲和解了,这是一个好消息啊!”
“裴公怎么知道?”杨元庆一怔,难道是高颎?
“呵呵!大家都知道了,这些天都在说这件事,我还替你四处宣传了,省得别人说你不孝。”
杨元庆却苦笑一声道:“恐怕圣上知道了,他会很不高兴。”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二十章 高颎事件
裴矩不由一怔,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杨元庆摇摇头笑道:“圣上对杨家的打压,裴公还看不出来吗?”
裴矩沉默了,杨元庆被杨家革除族籍一事,绝大部分人都只知有其事,而不知其因,杨家对此事更是讳莫如深,从不宣扬,更重要是当事者杨约已死,杨元庆被除籍的原因也就成了谜。
但裴矩也是官场中的老手,杨元庆的提醒使他蓦地醒悟,杨家的被打压和杨元庆受眷宠可谓冰火两重天,确实,如果杨元庆回归杨家,他的眷宠将不复存在,裴矩心中也多了几分忧虑。
“元庆,那你意下如何?”
杨元庆笑得有点无奈,“裴公,有些事我心里也明白,我不想背上不孝的罪名,影响我的名声,但让我回归杨家,我感情上接受不了,我也不会回去,最多和父亲保持面子上的和谐,或者叫貌合神离,我想,这样既能不坏我名声,同时也不受圣上忌讳。”
裴矩是个极为务实的人,他沉思片刻,便点点头道:“或许这是最好的办法,名声虽然重要,但也不能因此影响你的前途,只是你已和父亲和解,人人皆知,圣上那边可能会对你有点不利。”
“裴公,我倒觉得圣上是一个极为隐忍之人,也极为精明,他不会因为我和父亲的一次见面就下结论,杨家和我的关系冰冻到现在,难道吹一阵风就会融化吗?我想圣上心里应该明白。”
“你说得很对,圣上确实不会因为一次变化而改变对你的印象。”
裴矩也赞同杨元庆的想法,为了裴家的利益,他其实也不希望杨元庆回归家族,他更希望是保持现状,杨元庆若回归家族,他便会处处考虑杨家的利益,裴家的利益就会变得无足轻重,这是裴矩绝不愿看到的结果。
正是这种明悟,裴矩也不希望杨元庆因为和杨家和解而失去圣眷,他心中暗暗思忖,‘杨元庆和敏秋的婚事才是关键,杨家绝不能参与,他要想一个办法,最好让杨玄感不要参与到杨元庆的婚事中。”
…
下午时分,队伍在一片辽阔的草原上停驻下来,杨丽华在杨元庆几次劝说下,终于走出六合城,在辽阔的草原上纵马驰骋,在亲人病逝两个月后,她第一次有了笑声。
“元庆,那边就是大斤山么?”
杨丽华马鞭一指远方黑黝黝的山脊,微微一笑道:“看起来好像并不远。”
杨丽华白裙如雪,微风吹拂她飘逸的发丝,岁月已经给她额头添了几根细细的皱纹,却改变不了她那高贵端庄的气质。
杨元庆也笑道:“看起来虽然不远,可实际上相距还有百里。”
“是啊!草原的辽阔让人的心胸都开阔了。”
杨丽华望着无边无际的草原,她心中的压抑和挥散不去的忧伤也随之消失,她长长吐了口气,笑了起来,“在西苑也有一片辽阔的草地,虽然不像草原这样无边无际,但我对于我的视野是足够了,我从不去那里,但我现在想通了,我就是因为生活之处太狭窄了,以致于心境不宽广,我回京后要常去那里。”
她又回头感激地对杨元庆笑道:“元庆,我这次真的要感谢你,我真的觉得心情好多了。”
杨元庆她额头已微微出汗,便笑道:“公主殿下要回去了吗?”
杨丽华也觉得有些累了,便点点头,“好吧!我们回去。”
他们调转马头向十几里外六合城而疾奔而去,十几名侍卫在身后紧紧跟随,片刻,他们回到了六合城,老远便看见燕王杨倓在和兄弟杨侗比剑。
杨倓忽然看见了杨元庆,便欢呼着大喊起来,“杨将军,我们在找你呢,教我们练剑吧!”
杨元庆心中苦笑一下,他成为皇室御用教练了,杨丽华微微一笑,“元庆,去吧!他们都很喜欢你。”
“好!我就教你们几招剑法。”
杨元庆翻身下马,从侍卫手上接过一柄木剑,手腕一抖,挽出几个剑花,轻轻巧巧向杨倓刺去,“殿下,推后一步半,用横挡!”
他反手一剑又向杨侗轻轻刺去,杨侗措不及放,慌乱后退一步,摔倒在地,但他却满脸兴奋,爬起身,欢呼一声,挥剑向杨元庆刺去…
六合城头,杨广和萧后正远远眺望杨元庆教两个孩子练剑,杨广的脸上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萧后却轻轻叹息一声,长子的去世使她痛彻于心,更令她充满了自责,她不该因为儿子的肥胖而嫌厌他,那并不是儿子的错,而是他得了重病,儿子饱受重病折磨,自己却嫌厌他,每次想到长子行走艰难的情形,她心中就生出无尽的悔恨。
正是这种悔意,使她对杨元庆曾有的一丝敌意也消失了,望着杨元庆在教两个孙子练剑,萧后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她回头对杨广道:“圣上,臣妾觉得,让杨将军做倓儿他们的师傅,倒也不错。”
杨广却笑着缓缓摇了摇头,“对他,我另有用处!”
…
出巡队伍驻扎之地离北魏故都盛乐城不足十里,裴矩和十几名大臣早已约好驻宿后一同前去游玩。
盛乐城位于一座低缓的丘陵上,扼住了榆林郡去草原腹地的必经之路,城池早已废弃百年,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城内长满了荒草,唯一几个稍微完整一点的建筑,也成了商人们夜宿之地。
尚书左仆射苏威、吏部尚书牛弘、吏部侍郎裴矩、户部侍郎裴蕴、大将军张谨、光禄寺卿郑善果、御史大夫张衡,以及老相国高熲等等,十几名大臣骑马来到了这座已经废弃的城池,数百名军士在四周护卫着他们。
十几大臣骑马立在一座山坡上,愣愣地望着眼前这片残垣断壁,他们都没有想到,北魏故都盛乐城会变成这般模样,荒凉、破败,杂草长得比人还高,不时可以看见黄鼬和长虫在倒塌的断壁上出现。
他们本来兴致勃勃的游兴,已被破败的城池扫得一干二净,苏威摇了摇头,微微叹息道:“拓跋珪的前进和尔朱荣的后退,便已经注定了北魏的没落,历朝历代,只懂武功而不谙文事者,必将灭亡。”
“好一个拓跋珪的前进和尔朱荣的后退,苏相可谓一语说到了根子上。”牛弘捋须笑道。
苏威马鞭一指远处的长城,“再反看长城,巍巍壮哉长城,守内而御外,这才是大隋得以千秋万代的保证。”
这时,一直沉默的高颎忍不住反唇讥讽,“苏相只看见长城的光鲜,可曾看见长城脚下五十万累累白骨,民若不附,可得千秋万代乎?”
“高相此言谬矣!”
旁边的御史大臣张衡眯着眼笑道:“修建工程哪能不死人?今上英明圣武,营建东都,开凿运河,北安突厥,南平林邑,至于死个把人,也属正常,民者,使役者也,高相以为如何?”
高颎极为厌恶张衡此人,去年圣上去此人河东祖宅做客,竟命十余万人开山凿路,死了不下万人,最后喝了一杯茶便走,此人不以为耻,反而四处炫耀,着实是奸佞嘴脸。
高颎丝毫不理睬他,张衡碰了一个钉子,在重臣面前,他的面子挂不住了,不由心中暗暗恼怒,裴矩却笑着打圆场道:“这个盛乐城如此荒败,也没有可去,不如回去睡一觉,振作精神处理朝务,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确实没有什么兴致,纷纷赞同,便调转马头,向宿营地而去,张衡盯着高颎的背影,眼中射出一丝刻毒的怨恨。
…
天色已渐渐到傍晚,榆林郡远远不如五原郡,原本也有一两万移民,但在去年修长城中,死亡过半,此时人口已不足万,以驻军为主,这里无法负担数十万大军的献食,反倒是启民可汗听说隋帝北巡,便派人送来几十万头牛羊,解决了北巡队伍的粮食问题。
晚饭已经做好,一队队军士正在给各个营帐送饭,六合城内,隋帝杨广也在御书房中用晚膳,他的晚膳虽然不俭朴,但也谈不上奢侈,二十几道菜摆了满满一桌子,杨广饭量不大,每道菜他只尝一点,剩下的就赏给身边的宦官。
他一边喝酒,一边翻看宇文恺刚刚送来的汾阳宫图册,他一心想在临近塞外之处修建一座行宫,从去年到今年他一直在寻找自己满意之地,最后在汾水源头的天池,他发现了一处俨如神仙修行之地,云雾飘渺,风景绝佳。
今年他又来灵武道走来了一趟,虽然也发现几处风景不错之处,但都比不上汾水源头的天池,他便决定在天池修建汾阳宫,那里位于楼烦郡北部,靠近马邑郡,安全上也没有问题。
宇文恺已经把图册送来,那就意味着可以动工了,正好楼烦郡太守是李渊,此人参与过修晋阳宫,有点经验,可以命他为宫监。
正思虑着,一名官宦在门口禀报,“陛下,张御史紧急求见,说要弹劾高熲。”
杨广在用膳之时,最恨人打扰,但‘弹劾高熲’四个字,却使他心中一动,便点点头,“宣他觐见!”
“陛下有旨,宣御史张衡觐见!”
片刻,张衡被宦官领了进来,他跪下行礼,“臣张衡参见陛下!”
“张御史,你有何事?”
张衡将一本奏折高高举起,“臣张衡弹劾礼部侍郎高熲,此人欺君罔上,将陛下比作暴秦!”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二十一章 帝王心术(上)
“将朕比作暴秦,这是高颎说的吗?”杨广拉长了脸。
“回禀陛下,今天臣等去北魏故城盛乐宫游玩,那里着实破败,苏相国喻古赞今,赞赏长城巍巍,御外守内,但高熲却讥讽去年陛下修建的长城是由累累白骨筑成,臣听不过,驳斥他,圣上修建长城是为了大隋千秋万代,他却说,秦修长城,不也二世而亡吗?何来千秋万代?”
“砰!”一声巨响,杨广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碎裂四溅,杨广勃然大怒,“竖儒,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杨广对高熲恨之已久,高熲是前太子杨勇的亲家,是杨勇最坚定的支持者,尽管在仁寿宫政变前夕,高颎逃回渤海郡老宅,但并没有使杨广消了对高熲的猜忌,实在是高颎威望太高,甚至超过了杨素,以致新官入仕,都会信誓旦旦以效高相。
在去年杨广修长城时,高颎劝谏,杨广就想杀他,怎奈百官求情,使杨广找不到杀他把柄,只得放过他,但今天,他居然讥讽自己二世而亡,这便使杨广忍无可忍。
“传朕的旨意,高颎口出妄言,欺君罔上,罪不容赦,罢免其一切官爵,押赴黄河处斩!”
…
可怜高颎被张衡所诬,祸从天降,高颎正和苏威在帐中小酌,百余名如狼似虎的侍卫冲进帐中,劈面一拳将他打翻,数十名侍卫一拥而上,剥去他的官袍,打掉他的官帽,将他五花大绑。
高颎挣扎着大喊:“我有何罪!”
一名宦官高声宣布道:“高颎口出妄言,欺君罔上,罪不容赦,圣上有旨,罢免其一切官爵,押赴黄河边处斩!”
“且慢!”
一旁的苏威急了,“高使君哪里欺君罔上了,是听谁所言?”
苏威毕竟是相国,位高权重,宦官也不敢过于得罪,便苦笑着解释道:“是张御史弹劾高公,说高公把圣上比作暴秦,讥讽圣上二世而亡,圣上震怒。”
“胡说八道!”
苏威也愤怒了,张衡竟敢平白诬陷重臣,他急道:“你们且慢一步,我去给圣上解释,绝无此事。”
他转身要走,高熲却喊道:“无畏兄听我一言,圣上杀我之心久矣,今天不过是借口,你若前去,必会连累你,无畏兄,天命如此,何必再多言?”
“不行!你若无辜被杀,岂不让百官寒心,当年我也是被公推荐,才得以重用,今日公有难,我安能不救?”
苏威不理他,快步向帐外走去,帐内的侍卫一起向宣旨宦官望去,宦官眼珠一转,便道:“押赴黄河边,可以慢慢地走!”
…
“陛下,高相冤枉啊!”
苏威跪在六合城下高声大喊,六合城城门已闭,杨广一概不见,这时,越来越多的官员都闻讯赶来为高颎求情,裴矩、裴蕴、张瑾、元寿、牛弘、杨玄感、郑善果、周法尚、杨义臣、杨雄等等近百余名朝廷重臣都跪在六合城下,为高熲求情,上百名大臣跪满一地,高声哀求,令人动容。
御书房内,杨广从墙壁上的小窗,可以看见外面的百官求情的场景,可越是这样,越坚定了他杀高颎的决心,他已经渐渐冷静,他也察觉到了张衡话中有不实之处。
以高颎几十年的老臣,他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秦修长城,不也二世而亡?’之类的话,这种话高颎最多和自己亲近的人说说,至少张衡是听不到,但既然张衡愿意替自己担这个罪责,他杨广又何乐而不为,杀了高熲,再以诬陷之罪杀张衡,一样可以平息众怒。
这个杀高颎的机会,杨广绝不会轻易放过,眼看越来越多的大臣赶来,杨广冷笑一声,他又下旨道:“传朕旨意,苏威借古讽今,身为相国,言语不当,免其左仆射之职,罢黜为民!”
为了显示他并不是为了专杀高熲,他索性将苏威也一并罢免,理由就是他说了一句,‘历朝历代,只懂武功而不谙文事者,必将灭亡。’
圣上的旨意传下,众大臣一片唏嘘,连苏威也不能幸免,被罢黜为民了,苏威被摘去官帽,夺走鱼牒,他心中黯然,看来这一次高颎真的难以幸免。
这时,裴矩站起身,愤恨万分道:“各位大臣,张衡诬陷高相,罪大恶极,我等找他要说法去!”
他振臂一呼,数十人起身,跟着他向御史台的营帐怒气冲冲而去,但吏部尚书牛弘和另一些朝官却依然跪在地上,悲伤大喊:“陛下,高相冤枉,不可杀之啊!”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响,杨元庆和百余名侍卫陪同杨倓等三位小王子骑马归来,杨元庆见跪了一地的大臣,心中一愣,便翻身下马,向牛弘躬身施礼问道:“牛尚书,这是为何?”
白发苍苍的牛弘叹了口气道:“高相国被张衡诬陷,圣上要杀高相,我们在为高相求情,现在连苏相国也被罢免了。”
杨元庆大吃一惊,杨广竟然要杀高颎,这时,又有一名宦官走出,高声道:“传圣上口谕,高颎欺君罔上,罪不容恕,再有求情者一概罢免,尔等速速回去!”
牛弘忍不住老泪纵横,双手举天大喊:“苍天啊!大隋王朝的第一功臣,就这么被小人所害吗?”
杨元庆心中焦急异常,他一把抓住宣旨宦官的袖子道:“这位公公,请转告陛下,杨元庆有事求见陛下!”
宣旨宦官正是去辽东宣旨的朱姓宦官,认识杨元庆,他叹息一声道:“杨将军,没有用的,圣上不会接受任何人求情!”
“朱公公,我并非为高相之事,而是为五原郡之事求见陛下。”
“那好吧!我去替你禀报。”
朱宦官转身进城了,杨元庆背着手在城下来回踱步,心中也异常紧张,高颎和他有忘年之交,他不可不救。
片刻,宦官出现在门口,高声道:“陛下有旨,宣丰州总管杨元庆觐见!”
牛弘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他拉住杨元庆的胳膊道:“杨将军,高相的性命,就在你身上了。”
杨元庆拍了拍牛弘的手,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高相之命,大不了把我也免职!”
杨元庆转身大步向六合城内走去,牛弘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长叹一声,如果连杨元庆也救不了,那高熲真的就完了。
…
“你找朕有什么事?”御书房内,杨广冷冷瞥了一眼杨元庆。
杨元庆也跪了下来,道:“陛下,看在高相为大隋辛劳半生的份上,恳求陛下饶了高相一次。”
杨广大怒,一拍桌子,“朕说过了,谁敢为高颎求情,朕就罢免他的官,杨元庆!你敢顶撞龙颜吗?”
“陛下还记得答应过微臣一件事吗?”
杨广脸色一变,冷冰冰道:“朕不记得了,什么时候?”
杨元庆看了几名宦官一眼,杨广一挥手,“你们都下去!”
几名宦官都退了下去,御书房内只剩下杨广和杨元庆两人,杨元庆这才低声道:“在仁寿宫,白玉塔上,臣不要陛下的封赏,只求陛下将来能答应臣一件事,陛下当时答应了。”
“你敢要挟朕?”杨广重重哼了一声。
杨元庆知道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杨广的语气便是已承认有这么回事,如果他不抓住这个机会,高颎必死无疑。
“臣不敢要挟陛下,但陛下确实答应了臣,臣只求陛下饶高颖一命,别无他求。”
御书房里异常安静,杨广望着屋顶,心中似乎在想什么事,杨元庆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他已把球踢给杨广,就看杨广怎么履行他的诺言。
不知过了多久,杨广终于缓缓道:“杨元庆,朕是一国之君,不会食言,朕可以兑现诺言,但你却惹恼了朕,朕不会饶你,将罢免你的职务,你明白吗?”
“臣明白!”
杨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闪烁着慑人的光芒,盯着杨元庆缓缓道:“杨元庆,朕再给你一个机会,朕已决定移民三十万户至河套,丰州总管将升为二级总管,与幽州平级,常驻五万军队,如果你放弃这个要求,朕会加封你为县公,准你长驻丰州,怎么样?你可要考虑清楚。”
杨元庆有点怦然心动了,杨广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惑,丰州是他生活了近十年之地,他当然不想轻易丢掉总管之职,更何况丰州即将扩大,这时,窗外隐隐传来的牛弘苍老的哀求声,“陛下,请饶了高相吧!”
杨元庆心一横,他摇摇头道:“陛下,臣五岁时,多蒙高相慧眼,臣才被祖父赏识,才得以培养,否则以臣庶子身份,何以得出头?高相今日有难,臣若不救他,就是不义,臣宁可不做丰州总管,也恳求陛下饶他一命。”
杨广盯住着他看了半晌,眼中的凌厉消失,渐渐变得柔和一点,但他的语气却依旧冰冷。
“杨元庆,你身为朝廷官员却私自和突厥买卖牲畜,违反朝廷律令,你可认罪?”
杨元庆心中长长一松,他知道高颎得救了,他也坦然道:“臣知罪!”
“好吧!你退下。”
杨元庆退了下去,杨广走到窗前望着依然跪在地上不肯放弃的牛弘和其他数十名官员,他心中也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二十二章 帝王心术(下)
很快,六合城传来了杨广的最新旨意,‘高颎虽有欺君之罪,但念其旧功,可免死罪,罢免其一切官爵职务,贬为庶民,放归乡里,责令其闭门思过,终身不得进京。’
消息传出,顿时百官沸腾,无数的官员在牛弘的带领下,前往杨元庆营帐表达感激之情,可就在百官为高颎获生而欢呼时,杨广的第二道旨意下达,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丰州总管杨元庆未经朝廷同意,擅自以官方身份和突厥贸易,违法朝廷律令,革去其丰州总管和五原郡刺史之职,贬为庶民。’
杨元庆被贬的消息令百官错愕,皆为之嗟呀叹息,谁都知道,这时杨元庆因为救高颎而惹恼了圣上,原本深得圣眷,现在却被贬黜为民,这着实有点可惜了。
裴矩几乎是第一时间忧心忡忡地找到了杨元庆,大帐内,杨元庆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旨意已经生效,他不再是丰州总管,而变成一介小民,几名亲兵都跪在地上,愿跟他归去。
杨元庆却不肯,对几名亲兵喝令道:“你们皆被受仪同,在丰州军中至少都是校尉,做我的跟班家丁有什么前途?我意已决,你们全回丰州去,我有九名铁卫跟随便已足够,你们走!”
几名亲兵苦苦哀求,杨元庆只是不准,无奈,亲兵们只得含泪拜别,大帐里顿时冷清下来,只剩下杨元庆一人。
杨元庆慢慢坐下,突然失去了官职,使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一样,似乎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它又真真切切发生了,他心中一片茫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元庆!”
裴矩走了进来,杨元庆坐在箱子上,抬头看了看他,却没有说话,裴矩慢慢走上前,语重心长地安慰他道:“没有什么,不就丢官吗?你还年轻,爵位和勋职都在,你还有机会复出,当官哪能一帆风顺,我年轻时也被贬过,现在不一样是高官,你不用放在心上,虽然有所失,却有所得,至少名声有了,这在官场上是极重要。”
裴矩按住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你还是我的孙女婿,趁这个机会,好好读一读书,为下一次复出做准备。”
杨元庆笑了笑,却没多说什么,他虽然为救高颎而丢了官职,却得了满朝官员的人心,这笔帐,他算得很清楚,高颎他要救,人情他也要拿,做了好事不留名,那不是他的风格。
但这件事他却不想和裴矩多说,尽管裴矩对他一直另眼相看,关照有加,但杨元庆始终对裴矩怀有一丝戒心,裴矩太过于老奸巨猾,和他谈谈杨家可以,但事关自己一些隐秘之事,他却不能和裴矩多说。
杨元庆站了起来,躬身施一礼,“多谢裴公!”
裴矩又拉他坐下,笑眯眯问他,“有没有打算去哪里?”
杨元庆沉吟一下道:“圣上曾赏过我一座皇庄,在靠近偃师县,我还从未去过,我想去那里隐居一段时间,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去一趟江南,见一见我的义母。”
“这也不错,不过我意见是最好先成婚,再去隐居,这样有一个妻子在身边,也不至于孤独,你觉得如何?”
杨元庆点了点头,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高熲的声音,“元庆在吗?”
“高相来了!”裴矩和杨元庆连忙站起身。
帐门口出现了高颎瘦弱而苍老的身影,他身体被捆绑时间太长,走路有些颤颤巍巍,杨元庆慌忙上前扶住他,“高公,为何亲自来,派人说一声,元庆自当上门。”
高颎在杨元庆的箱子上坐下,他长长叹息一声,“我得罪奸佞,就算死了也就罢了,却连累苏相国和元庆为我丢官,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高相国不必这样,其实圣上之所以放了高相,根本原因是圣上最后已醒悟,上了张衡的当,否则他在盛怒之下,就凭我一个人的说服,他怎么可能让步,贬我和苏相国,也不过是他面子上放不下,只要能救下高相,我那个官当不当也无妨。”
“哎!话虽这样说,我还是愧疚啊!”
裴矩感觉到杨元庆有话要对高颎说,而自己在一旁,他似乎不肯明说,他心中有一丝不悦,元庆对自己还有什么隐秘不成?他便笑道:“高相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八十大寿时,我一定去为高相祝寿。”
“多谢裴使君美言!”
“那你们谈,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裴矩告辞而去,高颎望着他的背影,他想说点什么,但一想到杨元庆和裴家已联姻,他便不好多说,只淡淡道:“此人是官场不倒翁!”
高颎是在含蓄地提醒杨元庆,裴矩极为圆滑,让他自己当心一点,杨元庆默默点了点头,在扳倒虞世基时他便领教过了,包括刚才救高熲,裴矩的避实就虚,表现出他极为圆滑的一面。
“元庆,你真说对了,他一直想杀我。”高颎叹了一口气。
“高公,其实他杀你之心已经淡了,杨勇之子已斩草除根,他皇位坐稳,高公对他已经没有威胁,他今天想杀高公,我估计一是因为旧怨,其次是高公在官员中威望太高,就像我祖父,让他感到了威胁,和杨勇关系倒不大,希望高公回乡后尽量深居简出,不要再和朝廷官员有任何联系,我估计他会命人监视高公,只要高公为人低调,渐渐地,大家就会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