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瞥了杨元庆一眼,淡淡道:“你就不怕有人弹劾你私通突厥?”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十六章 宇文告密
杨元庆愕然,边将从来都是这样,涿郡和马邑郡那边的边将也是这样,何来私通突厥之说?
杨玄感轻轻叹息一声,“当然,如果圣上不计较,什么事没有,可如果有居心叵测者拿这件事做文章,元庆,你久在边关,不懂朝廷人心险恶,你少年得高位,又深得圣眷,不知有多少人嫉妒你,越是这样,你越要当心。”
杨元庆默然,他承认父亲说得对,但除此之外,他也别无他策,难道也要让他像丘和一样,将五原郡盘剥一空,五原郡可是他的根基,那么多的军户,他怎么可能下手。
杨玄感见元庆若有所思,知道他心里明白,便不再多说此事,而将话题转到元庆的婚事上。
“元庆,你准备什么时候迎娶敏秋?”杨玄感尽量用一点轻松的口气问道。
“今年吧!具体什么时候还没有定,我等乐平公主和裴家商量的结果。”
杨玄感沉默了,他感到非常尴尬,儿子成婚应该是父亲去商量,但现在却是由一个外人长辈去谈,在婚姻这么大的事情上,元庆完全将杨家排斥在外,使杨玄感忽然明白了一点,元庆心中对杨家的怨恨相当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弥补,甚至永远也难以弥补,杨玄感心中生出一丝深深的遗憾,他们父子之间的亲情是回不来了,
沉默良久,杨玄感叹息一声道:“元庆,你今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父亲既然来五原郡,我作为地主,应该来看看父亲。”
杨玄感苦笑一声,“那就多谢你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把晚饭默默吃完,从事进来将盘子收走,杨元庆便起身告辞,“多谢父亲的提醒,只是元庆诸事繁多,就不多陪父亲了,元庆告辞!”
“去吧!”
杨玄感听儿子一口一个元庆,连‘孩儿’的自称的都没有,令他一阵心酸,他忽然想到一词,‘敬而远之’,正是元庆对他的真实写照,元庆特地来看望他,陪他吃饭,礼数很周到,但他们的心却相距很远很远,杨玄感心中充满自责,这是他的责任,他甚至忘记元庆今年是十九岁,还是二十岁,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合格,还指望儿子对他怎样?
杨玄感坐在大帐里发愣,就在这时,从事又来禀报,“启禀尚书,有个自称杨家子弟的高胖男子在外求见。”
杨玄感愣了半晌,他忽然明白是谁了,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片刻,杨巍激动地走进大帐,跪下磕头行礼,“巍儿参见家主!”
杨玄感的眼睛一下子有些湿润了,侄儿杨巍的及时出现使他在绝望中又看到了一线希望,这一线希望正是他父亲当年种下的一颗种子。

杨元庆离开礼部大帐,一名从事领着他来到了高熲的寝帐,高熲正在接待两名官员的来访,见杨元庆进来,两名官员连忙起身见礼,高熲笑着给杨元庆介绍道:“元庆,来认识一下我大隋的两名远征男儿。”
他指着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对杨元庆笑道:“这是鸿胪少卿朱宽。”
杨元庆见朱宽年约三十岁出头,皮肤黝黑,目光明亮,知道此人在去年率军出海,征服了琉球,不由对他肃然起敬,向他拱手还礼笑道:“朱将军去年的壮举,元庆亦有耳闻,不知可去了夷州大岛?”
夷州就是后世的台湾,三国时称为夷州,隋时统称为琉球,朱宽微微笑道:“杨总管说的是琉球大岛吧!途径那里,只是岛上瘴气弥漫,难以久驻,只在河口补充了淡水便返回,杨总管怎么知道那座岛?”
“呵呵!我只是听人说起过,可惜了,那可是宝岛,将来朱使君若有兴致,可以再向南,那边便是南洋群岛,有商人往来大隋,那边更是富饶,有名贵的香料、木材和宝石。”
高颎微微笑道:“元庆,说到南方诸国,我看过高僧法显的记载,那边有一个赤土国,是一个大国,方圆几千里,我们这位隋使马上就要前去那里。”
高颎笑着给杨元庆介绍第二人,“这位是屯田主事常骏,马上要出使赤土国,居然来向我讨教,我那能教他什么?”
常骏也是三十岁左右,身材中等,杨广因赤土国遥远,风险极大,便向满朝文武招募志愿使者,常骏便应募前去。
他向杨元庆施礼笑道:“杨总管有所不知,高相国虽不问相国之事,但在我们这些后辈心中,他的威望无人能代,这次出使赤土国,我特来请求高相指点。”
高颎得到后辈尊重,心中着实受用,他捋须笑道:“我也没有什么好的见解,无非就是八个字,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展现我大隋威仪,让赤土国王心服来朝觐。”
常骏长施一礼,“高相之言,晚辈铭记于心!”
常骏和朱宽见高熲有事和杨元庆谈,便告辞而去,高颎又重新请杨元庆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问道:“见到父亲感觉如何?”
“很淡!”
杨元庆叹了口气道:“高相,我给你说实话,我对他感觉真的很淡,称他为父亲,我觉得仅仅是一种礼貌,我想对他亲切一点,可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重大山。”
高熲缓缓点头,“我能理解,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你和一群小孩打架,打得头破血流,结果你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严惩你,我还记得清楚,当时你对父亲充满了怨恨,我以为是孩子气话,却没想到你长大后,你们父子的关系竟变得如此淡薄?”
“不!其实和那件事无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实话,我从小到现在,见他的面最多只有十次,实在是没有什么感情,还有他的妻子,我应该叫母亲那位,对我伤害尤深,高相,我今天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你能主动去见他一面,已经不错了。”
高熲微微叹息一声,又勾起了自己的心思,“至少你还能听别人劝谏,不像某人,别人劝他,他就要杀人!”
杨元庆知道他说得是皇帝杨广,他沉默片刻道:“高相,你应该回乡去养老。”
“元庆,记得上次你告诉我,若长宁王有难,让我立刻辞职,果然,去年前太子杨勇的几个儿子都被杀了,在去年北巡时,我因为修长城之事劝谏他,结果差点被他所杀,被你言中,我也考虑过辞官回去养老,可是一想到先帝辛辛苦苦建立的隋王朝,我们这帮老臣殚尽竭虑,奋斗了几十年才出现的大隋盛世,竟被他这样糟蹋,我心不甘啊!”
高熲的语气中充满了悲愤和苍凉,“元庆,你知道他怎么修长城吗?从榆林到紫河,长达二百余里的长城,他征发了百万民夫,要求二十天修筑完成,二十天啊!你知道最后死了多少人,一百多万人死了近一半,还有他挖掘通济和永济渠,又死了多少人,要求十个月修建完东都,勒令地方献食,这些又死了多少人,多少人家破人亡,他视民为草芥,可他赠送给突厥人的布帛,一挥手就是二千万匹,对胡人如此大度,可对自己的子民却那么凉薄,元庆,你让我怎么能安心回家养老,我担心先帝建立的大隋王朝会毁在他手上,等我死了,先帝问我,你怎么不去制止他?让我怎么回答先帝?”
杨元庆没有说话,他能体会到高颎心中的忧愤,体会到一个老臣的忧国忧民,杨元庆叹息一声道:“其实圣上很多事本意不坏,但他做事的手段不对,造成了恶果,就像高相所说,他赠送给突厥人二千万匹布帛,事实上,突厥人也回赠了几千万头牲畜,这其实是一种赠与贸易,但就是圣上在细节上没有处理好,以至于引来大家的愤恨,还有运河开凿,可以说利在千秋,但他却只用两年的时间完成,弊就落在了当代。”
高颎冷笑一声,“是!我承认突厥人是回赠了几千万头牲畜,可这些牲畜在哪里呢?他分给自己的子民了吗?没有,一小部分用作他的军粮,而绝大部分都宁可死掉而掩埋,可从左藏里拿出去的布帛却是实实在在,他一点都不心疼,那可是天下子民的血汗,是我们一年年积累下来的财富,我可以理解他有雄才大略,但我却恨他视民如芥、挥霍无度,秦朝不就是这样亡了吗?”

杨元庆离开了高颎的营帐,他可以理解高颎的心情,看不惯杨广的所作所为,想制止却又无能为力,被压抑了一年多,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一时情绪有点失控,但他着实为高熲担忧,如果他那些话被杨广听见,他真的就活不成了,杨元庆也无能为力,只得叹口气,离开了朝官区,返回自己的大帐。

隋帝杨广此时也正在六合城的御书房里批阅奏折,他同样也朝务繁忙,不因为巡视而放弃朝政,他每天非常忙碌,没有人能替他,一直要忙道深夜才能入睡。
这时,一名侍卫禀报,“宇文大将军有急事求见!”
“宣他进来!”
杨广放下笔,他不知宇文述来找他有会什么急事?
片刻,宇文述匆匆走进来,躬身施礼道:“陛下,臣刚刚听说了一件事,和杨元庆有关,臣不敢隐瞒,特来向陛下禀报。”
“和杨元庆有关?什么事情?”杨广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十七章 君心难测
“启禀陛下,臣听说这次杨元庆供应给圣驾的牛羊,都是他从突厥得来,一共有十二万头。”
杨广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他肯定是拿茶叶什么的跟突厥人交换,不是很正常的贸易吗?再说,五原郡连十万人口都不到,朕的五十万大军,他怎么献食,宇文爱卿,你有点草木皆兵了。”
“陛下,并非是臣草木皆兵,朝廷有规定,作为一个边将总管,他不能擅自和突厥人贸易,他如果通过商人去交换,是可以,臣无话可说,但他没有那样做,而是直接派人去和突厥人贸易,他这么顺利就换到牛羊,臣怀疑他和突厥人有勾结。”
杨广摇了摇头,“宇文爱卿,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或许他做法有点欠妥,但可以理解,他们这些边将怎么可能不和突厥人打交道?朝廷的一些规矩也是文官所定,他们并不了解实情,如果说杨元庆勾结突厥,这个帽子就有点太大了,不可能的,朕了解他。”
宇文述还想再说,杨广却摆摆手不想再听了,宇文述一咬牙,抛出了他的杀手锏,“可是陛下,杨元庆宁可违规和突厥人贸易,却不肯从丰州军民手中掏钱,他是在收买人心么?”
杨广脸色一变,重重一拍桌子,“宇文述,你再敢胡言,朕可不饶你,退下!”
宇文述心中对杨元庆恨之入骨,他好不容易才抓住杨元庆这个把柄,在皇帝面前告他一状,却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偏袒杨元庆,几乎要和他翻脸,他心中大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悻悻退了下去。
但正如黑猫叫了一声,尽管没有什么效果,但还是让人意识到了黑猫的存在,宇文述最后那句话,‘他是在收买人心么?’重重刻在了杨广的心中。
杨广这才惊觉,杨元庆在丰州已经快十年了,没有任何一个总管可以在某地呆十年之久,尽管杨元庆担任总管的时间并不长,但毕竟他在丰州呆了近十年,相信他是对丰州有了感情,所以他才不忍向丰州军民加献食税。
杨广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他之所以来五原郡视察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准备效仿汉朝,大规模开发河套,正如韦嗣云在奏折中所言,河套会成为遏制突厥的一大经略之地。
坦率地说,他准备继续让杨元庆在河套呆下去,大利城之战给杨广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十万强大的薛延陀人也攻不下六千人守卫的大利城,几近全军覆没,有杨元庆在河套,突厥人就不敢越过阴山一步。
但如果真的大规模移民开发河套,最后让杨元庆经略一个拥有百万人口的河套平原,他会不会生出野心呢?就像宇文述的担忧,他在收买人心。
杨广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宦官的禀报声打断了杨广的沉思,“陛下,有礼部的情报。”
“呈上来!”
一名宦官用金盘将一张叠好的纸呈上,杨广面无表情地打开纸条,里面应该是杨玄感的一些情报,杨素去世已两年,可在朝中至今还有影响力,使杨广对杨家颇为忌惮,派人盯住了杨玄感的一举一动。
当然,杨广的用意并不是怀疑杨玄感想造反之类,他只是想抓住杨玄感的一些把柄,在必要的时候作为罢免他的借口。
杨广定期会收到一份关于杨玄感的报告,但一般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构不成罢免他的理由,杨玄感颇为谨慎,时间久了,杨广对这份报告也不是很感兴趣了。
他只是随意打开,瞥了报告内容一眼,可当他看清报告内容时,他的瞳孔陡然间收缩成了一条线,里面只写着一句话,‘杨元庆拜见玄感,双方叙父子之情。’

杨元庆的营帐位于六合城北部,是由近百顶大帐组成,杨元庆、韦嗣云以及一些比较重要的官员都住在其中,还有千余名士兵。
杨元庆刚回到营帐,老远便看见自己的营帐门口站着一人,慢慢靠近了,他认出了等候自己的人,是茶监崔挚。
崔挚已等候杨元庆多时了,见杨元庆终于回来,他连忙上前行礼,“参见杨总管!”
杨元庆一下子想到了宇文化及的商队,估计是有消息了,便摆手笑道:“崔使君请帐内说话。”
杨元庆的帐内非常简朴,就一张桌子和一床毯子,帐角还有一口木箱,有他的私人物品,另外还有一只兵器架,放着他的长戟和弓箭。
帐内灯光明亮,杨元庆进帐脱去了沉重的铠甲,浑身轻松,他笑着问崔挚,“可是瀚海商队的消息?”
崔挚点点头,“今天一早他们来批茶引了,买了五百担茶叶。”
“你确定是瀚海商队?”
“没错,确实是他们,卑职特地去他们的商队里确认。”
杨元庆沉吟片刻,又问:“既然你去了他们商队,那他们有多少骡马?”
“回禀杨总管,大概有三四百匹骡马,还有几十头骆驼,共五十余人。”
杨元庆眉头皱了起来,胖鱼给他调查的情报是上千头骡马和四百余匹骆驼,三百余人,明显少了很多。
“那车呢?有大车吗?”
“大车没有看见。”
杨元庆心中大概明白了几分,很明显,瀚海商队是分开了,禁品由另一部分人运送,茶叶只是掩护。
他笑了笑道:“多谢崔使君前来报信,请崔使君务必替我保密。”
“杨将军放心,我不会多言,告辞了!”
崔挚拱手施一礼,告辞而去,杨元庆又沉思了片刻,吩咐道:“把杨四、杨五叫来!”
片刻,杨四郎和杨五郎走进大帐,躬身施礼,“公子找我们吗?”
“交给你们一件事,带几个弟兄替我盯住瀚海商队…”
杨元庆低声叮嘱他们几句,两人便领令而去,杨元庆望着他们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自言自语笑道:“宇文述,我很愿意奉陪你!”

杨广的圣驾继续前行,渐渐加快了速度,三天后,杨广的圣驾终于抵达了北黄河岸边的大利城,六合城由于蒲桃园的阻挡,无法再前行,在距离大利城十里外停下。
一望无际的蒲桃园引发了杨广和官员们的极大兴趣,千万棵蒲桃藤一同出苗,嫩绿的枝蔓形成了一片浅绿色的海洋,壮观异常。
杨广站在六合城的女墙上,捋须望着一望无际的蒲桃,眼中充满了赞叹,他对萧皇后笑道:“咱们西内苑也有一百多株蒲桃,梓童还说很壮观,可比起这里的蒲桃林,咱们的蒲桃就真的是沧海一粟了。”
萧皇后却不赞成丈夫的话,嫣然笑道:“圣上的话有失公允,咱们的蒲桃只是为了观赏,所以稀少,这里是为了酿酒,当然专植蒲桃,咱们的西内苑也有万树千花,假如全部种蒲桃,臣妾觉得要比这个更壮观。”
“呵呵!梓童说得有道理,不过这里的蒲桃林朕还嫌少。”
杨广回头对站在一旁的杨元庆笑道:“杨爱卿,朕给你两年时间,给朕种下三百里蒲桃林。”
杨元庆苦笑一下道:“陛下,蒲桃耗水极大,三百里蒲桃林至少要挖数百条沟渠,而且会种蒲桃的人并不多…”
“那你就是拒绝朕的提议了?”杨广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杨元庆连忙道:“臣不敢,臣只是有一个方案,如果陛下同意,臣认为可以办到。”
“你说,什么方案?”
“陛下,目前河套地区的土地几乎都归官府所有,主要是以均田的方式分给移民,臣建议拿出一部分土地出售给天下富户,准这些富豪来河套种蒲桃酿酒,臣以为不出三年,蒲桃酒便可以进入寻常人家。”
“都来种蒲桃,那粮食怎么办?”杨广沉吟一下问道。
“陛下,蒲桃只是副业,粮食才是主业,臣会以种粮为附加条件,种一亩蒲桃必须配种一亩粮,而且将来河套开发,蒲桃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种粮,臣只是想让河套成为大隋蒲桃酒的产地,不用再从西域千里迢迢运酒。”
杨广点点头,“你可以写一份折子给朕,如果没有大问题,朕可以同意!”
“陛下!”
右卫大将军史祥奔来禀报,“前面都是蒲桃林,六合城无法前行,是否准许甲士开辟一条道?”
“不必!如此壮观的蒲桃林,毁了可惜,朕骑马前行。”
杨广和百官都换乘马匹,数万士兵严密护卫,沿着蒲桃园中大道向大利城浩浩荡荡而去…
杨元庆刚翻身上马,一名亲兵疾奔而至,拉住他的马低声禀报道:“将军,杨四送来消息,那两支商队已经在西凌渡口以南汇合,即将渡河而去,商队中发现了宇文智及。”
杨元庆大喜,他立刻转身对裴行俨一招手,裴行俨催马上前施礼,“将军请吩咐!”
杨元庆低声对他道:“你带一千弟兄去抓捕这支商队,务必人赃俱获!”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十八章 人赃俱获
裴行俨在辽东对契丹一战后,并没有选择回京,而是选择了跟随杨元庆,这也是裴家的意图,在裴杨联姻成功后,再加大下注,将裴家最优秀的武将跟随在杨元庆身边,以加深对杨元庆的拉拢。
裴行俨现任校尉,校尉也就是原来的团主,军制改革后,团主改称校尉,统帅一营,三百到五百名士兵,属于中低级军官。
裴行俨虽然军职并不高,但因他紧随杨元庆而颇得重用,这次抓捕宇文兄弟偷运违禁品,他更是率领一千骑兵向西凌渡口奔去。
西凌渡口位于大利城以西约三十里,是五原郡北黄河的一座重要民商渡口,这一带水流平缓,有一段天然石阶,极适合建造码头,数艘大型平底渡船每天往来黄河两岸。
西凌渡口,一支浩大的商队正准备渡河,一艘可运百余人的平底渡船停靠在码头上,几名船员将宽一丈五尺的船板固定在岸边。
“上船喽!”
船员高喝一声,近千头骡马和数百头骆驼满载着货物,开始列队慢慢登船,近百名伙计忙碌地来回奔跑,招呼牲畜,防止货物从背上滑脱。
岸上,宇文智及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之上,目光淡然地望着骡马队上船,在他身后跟着七八名虎贲卫军士,都是他的心腹,四周则列队站着两百名带刀家丁,都骑在马上,他们是这只商队的护卫。
商队的领队是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姓王,是宇文述的老家人,常年往来于大隋和草原,能说一口流利的突厥语。
这一次他心中格外紧张,这次不仅仅是私运生铁那么简单,而是运送一万件兵器,那可是禁品中的禁品,一但被抓住,将满门抄斩,事态非常严重,连宇文智及都亲自来押队了。
不过还算幸运的是,他们昨天遇到了一队巡逻士兵,有宇文智及前去交涉,巡逻士兵只是简单看了一下税单和关牒,并没有检查货物,便直接放过他们。
现在因为有皇帝巡视五原郡,沿途检查的边军少了很多,王领队记得去年检查了三次,而今年只遇到一次,这是他们的幸运。
王领队的目光向几十辆大车望去,大车上满载干草,大车沉重,一辆车由两头牛拉拽。
“三公子,不如让大车先渡河吧!”王领队上前,小声对宇文智及道。
“你怕什么?”
宇文智及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有我这里,谁敢来查!”
王领队碰了一个钉子,战战兢兢,不敢再多言,他不安地向四周望去,四周是一片空旷的戈壁,了无人烟,太阳将戈壁上的鹅卵石照得明晃晃的。
就在这时,王领队忽然看见南面有尘土飞扬,吓得他惊恐地大喊起来,“三公子,来了,军队追来了!”
宇文智及一惊,他眯着眼向南望了半晌,不由笑了起来,“最多几十骑兵,正常的巡逻,你怕什么?”
骑兵队越来越近,果然人数不多,最多三十余人,是一队普通的边军巡逻队。
片刻,巡逻队风驰电掣而至,高声喝道:“这是哪里的商队,交过税没有?领队在哪里?”
一连三声喝问,语气十分严厉,宇文智及给王领队使个眼色,王领队连忙取出税单,满脸堆笑上前,连声道:“有税单!有税单!”
拿税单的同时,手中又扣了一块黄金,大约有十两,他将税单递上去,却在税单下面,连着黄金一起塞给了为首队正。
这是边赛的规矩,遇到边军检查,就算手续完备,缴税分文不差,酒钱也不能少,否则这趟生意就做不成,一般酒钱多少是根据商队规模,像王领队这支有千余匹骡马和骆驼的大商队,至少是十两黄金,王领队在边塞往来十几年,对这些规矩早已熟透于胸。
拿到黄金的一刻,为首队正一怔,随即笑了起来,笑容如阳光般灿烂,一挥手,“既然缴税,那就好说,我只是例行检查!”
王领队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陪笑道:“货物就不用再检查了吧!”
“不用了,我们也是过河。”
为首军官带着手下催马到岸边,却有意无意地站在几十辆大车旁,令宇文智及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疑惑地看一眼这些军人,低声问王领队,“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说,他们也要过河。”
宇文智及见码头上只有一条船,一半已经被他的骡马队占满了,他立刻令道:“让我们的人全部下船,给巡逻队先走!”
王领队连忙跑去传令,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大群战马的奔跑蹄声,有家丁大喊:“领队!有大队骑兵来了。”
宇文智及见骑兵有上千人之多,他脸色一变,喝令道:“将大车全部推入黄河!”
家丁们纷纷去推大车,先前的三十余名巡哨军士陡然发作了,为首军官正是杨四郎,他们的任务就是防止宇文智及狗急跳墙,将证据毁灭,他一声低令,三十余名士兵纷纷拔刀劈向大车,霎时间,大车的轮轴纷纷被劈断,好几辆大车倾斜翻倒,车上高高的草垛洒落一地,露出了藏在草堆里包有铜皮的黑色大木箱。
宇文智及惊得心都快跳出来,尖声大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二百余名护卫家丁挥舞着战刀,蜂拥着向杨四郎和他的手下杀来,杨四郎却和不和他们硬斗,一掉战马向不远处奔去。
杨四郎抽弓搭箭,他见几名大汉要搬箱子,拉弓便是一箭,一名大汉惨叫一声,后背中箭,扑倒在箱子上,其他士兵纷纷放箭,连着射翻几名搬箱子的家丁。
宇文智及额头已见汗,他扭头望去,千余骑兵越来越近,已经不足百步了,他知道已经完了,调转马头便向东逃去。
裴行俨早看见了他,他抽出一支箭,慢慢拉开他的两石硬弓,瞄准了宇文智及,一箭射去,箭如流星,‘噗!’地一声射中宇文智及肩头,宇文智及惨叫一声,从马上栽下,他爬起身还想逃,裴行俨已到他身边,冷冰冰的长槊顶住了他的胸膛,“动一下,我就宰了你!”
几名士兵奔来,用绳索将宇文智及像猪一般捆了起来,痛得宇文智及嘶声惨叫。
二百余名家丁已经被团团包围,王领队也被杨四郎抓获,他匍匐在地上,浑身颤抖,面如死灰。
裴行俨纵马奔过,长槊一挥,击碎了一只大木箱,‘哗!’地一声,大木箱内亮闪闪的横刀倾泻而出,足有百把之多。
裴行俨愤怒的目光射向宇文智及,竟敢把隋军的横刀卖给突厥人。“统统带走!”

大利城内,杨广带着数百名官员正在参观大利城独有的岩洞,最下面几座大岩洞中堆满了军粮,一袋袋军粮整齐码放,杨元庆在一旁给杨广和百官解说。
“这座岩洞深二十丈,高三丈,宽十二丈,可以堆放五万石粮食,我们叫做独洞,就是单独一座石洞,隔壁还有两座同样的独洞,而上面刚才陛下看到的几层洞窟叫连洞,洞与洞之间都相连,这些洞穴用了三年的时间才逐渐完成,是大利城最后一道防线,可以容纳两万余人避难,如果大利城被胡人攻破,所有的军民都将撤进山洞,进行最后的防御战,但我们并不希望那种情况发生。”
“朕也不希望那种情况发生,如果大利城这么坚固的城池也被攻破,那就是守将的无能!”
杨广看了一眼杨元庆,又笑道:“这些岩洞朕很感兴趣,希望这些岩洞永远作为仓库和酒窖。”
“微臣谨记陛下之言!”
杨广背着手点了点头,“走吧!朕想上城头去看看。”
百官簇拥着杨广向洞外走去,宇文述就跟在杨广身后不远处,他满眼愤恨地盯着杨元庆,昨晚他的告状似乎什么效果都没有,令他心中极为恼火,难道圣上就这么偏袒此人吗?
这时他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官走到杨元庆身旁,将一封书信交给杨元庆,并低声说了几句,宇文述认出了这名军官,好像是裴矩的族孙,他不由回头向裴矩瞥去,只见裴矩的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
宇文述心中暗骂一声,可他却见杨元庆把书信递给了圣上,又对圣上说了什么,圣上回头,一道严厉的目光向他射来,宇文述心中吓得怦怦跳了起来,不知出什么事?
“证据在哪里?”杨广厉声问道。
“回禀陛下,就在石窟外。”
杨广大步走出石窟,众臣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跟着涌出了石窟,石窟外阳光灿烂,围着数千名侍卫,在石窟前的一片空地上摆放了几十口大木箱子,箱盖都打开,里面都是簇新的兵器,主要是横刀和长矛,密密麻麻,有上万件之多。
箱子旁跪着三百余名男子,都双手反绑,跪在地上,众官员一片哗然,很多人都认出,跪在最前面之人,正是宇文述的次子宇文智及,宇文述刷地脸色惨白,他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杨广铁青着脸,一指宇文化及喝令:“将这个突厥奸细给朕抓起来!”
数十名侍卫一拥而上,将宇文化及摁倒在地上,宇文化及恐惧得话都说不出来,他一抬头,正好和其弟宇文智及目光相触,他看到的是一双充满了绝望的眼睛。
宇文化及心一沉,俨如跌进了万丈深渊。

【历史上,宇文兄弟事件应该发生在大业三年】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十九章 东巡长城
六合城外,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都被剥去衣服,精赤着上身,各自被反绑在一根木桩上,垂头丧气地跪在六合城下,其他三百余人皆已处斩,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在他们身后,各站着一名彪形大汉,双手握着厚背砍刀,目光冷厉地注视着兄弟二人的脖子,只等圣上一声令下,就挥刀砍掉两人的人头。
御书房内,宇文述跪在地上请罪,这一次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在,令他无法抵赖,此时宇文述已是满头大汗,他不知该给儿子求情,还是该保自己,浑身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广怒不可遏地盯着宇文述,连连拍桌子,“宇文述!这就是你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吗?你怎么给朕解释?”
他从抽屉取出两年前杨元庆从铁铺弄到的那本帐册,狠狠砸在宇文述脸上,账册绽开,帐页飞散得满地都是。
“两年前,你的儿子私卖生铁给突厥,朕就忍了,你们却不知悔改,愈加猖狂,现在居然贩运兵器给突厥,要给突厥斩朕的头吗?”
宇文述痛哭流涕,连连叩头,“老臣家教不严,出此两个逆子国贼,老臣愿尽捐家财,弥补二人给大隋带来的损失。”
杨广一拍桌子怒道:“你还想让朕饶他二人的性命?”
“老臣不敢,老臣愿听从陛下一切惩处,没有半点怨言。”
宇文述心已绝望,他知道已无法挽回两个儿子的性命了,他伤心欲绝,心中仿佛滴血一样疼痛。
杨广心意已决,厉声喝道:“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私卖禁品与突厥,罪不可恕,传朕的旨意,就地…”
他‘处斩’二字尚未说出口,便只听一声高呼,“父皇,刀下留下!”
紧接着一个身着宫裙的女子奔进,跪倒在杨广面前,抱住他的腿悲喊道:“父皇,刀下留人!”
这名年轻女子正是杨广的长女南阳公主杨静思,她是宇文述次子宇文士及之妻,也宇文述的儿媳,皇帝出巡,公主驸马也会随行。
杨静思是受丈夫之托,前来救宇文兄弟,她磕头哀求道:“父皇,看在女儿的面上,求求饶了两个叔叔吧!”
她在地板上磕头‘砰!砰!’作响,片刻,额头上的鲜血已经流出,和泪水混在一起,若父皇杀了宇文兄弟,她以后在宇文家怎么生活下去,怎么面对自己的公公和丈夫?
萧后也跟在女儿身后走了进来,这时,她忍不住在旁边道:“陛下,你就看在静思的面上,饶他们一命吧!”
“好了!”
杨广叹息一声,女儿额头上的鲜血终于使他的心软下来了,他也醒悟过来,杀了宇文兄弟,宇文家也容不下自己的女儿了,他们不仅是君臣,还是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