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感激地拍了拍杨元的肩膀,“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已命不长,你还不肯弃我,我一定会报答你,就算我不能报答你,我也会命我的儿子将来报答你。”
他明白杨元庆为什么要杀死一百二十名齐王死士,这其实就是杨元庆在向自己表态,他已和齐王势不两立,在皇储之争上,他已经断绝了后路。
杨元庆笑了笑又问:“殿下认为这件事对圣上会有什么影响吗?”
杨昭眉头一皱,“杀死了一百二十名死士,这可是大事,父皇怎么一点动静没有,有点奇怪啊!”
杨元庆见他不愧是太子,一下子便看到了问题的关键,他们三方的尔虞我诈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齐王出动了死士,这才是由小事引发出来的大事。
杨元庆从怀中取出杨广给他的纸条,递给了杨昭,杨昭接过纸条,借着车厢内昏暗的光线看了一眼,他不由一愣,这是他父皇的笔迹啊!
“这…这是我父皇给你的?”
杨元庆默默点点头,“我一早便见过圣上了。”
杨昭顿时兴奋起来,这就是密旨啊!让杨元庆调查齐王蓄养死士,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父亲开始防范齐王,对他有了猜忌,那么父皇立皇太孙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一步了。
“殿下,这是密旨,圣上不准我告诉任何人,但我觉得不应该隐瞒殿下。”
“干得好!”
杨昭心中激动异常,他立刻对杨元庆道:“你尽管去调查,需要任何帮助,我都会全力助你。”
杨元庆沉吟一下道:“我打算去收买一个人,但我手上没有这么多现钱,我希望殿下能提供给我一些钱物方面的援助。”
杨昭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牌,递给杨元庆,“凭这块玉佩,你在我府上,想取多少钱都可以!”
…
今天是杨丽华唯一女儿宇文娥英二十四岁寿辰,而女婿李敏官任卫尉卿,正好赴长安公干未归,杨丽华便决定亲自给女儿过寿,另外还有她的外孙女李静训,李静训今年只有七岁,一直养在外祖母身边。
祖孙三女过寿,未免显得冷清,杨丽华便命人请来南阳公主一家,以及太子杨昭一家,另外,外孙女李静训很喜欢裴敏秋,杨丽华索性命人将裴氏三姐妹一起请来,杨元庆自然也是在贵客的范围内。
“公子,请这边走!”
一名侍女打着灯笼,引领着杨元庆向后花园走去,杨昭一家作为亲戚先去了内宅,杨元庆是外客,则由侍女引领,先去贵客房休息等候。
杨丽华虽然很喜欢杨元庆,但她毕竟是皇后出身,府上规矩极严,一般外男客只能在外堂等候,只是她对杨元庆另眼相看,准他进后花园的贵客房等候。
杨丽华的府邸虽然极大,但只有她和外孙女两人住在一起,女儿和女婿另住别府,整个府邸里显得有些阴森冷清。
在另一座小桥上,裴氏三女也被一名侍女引领,也向内花园的贵客房走来。
“敏秋,这座后花园好冷清,你有没有感觉会闹鬼?”裴喜儿怕鬼,她紧紧拉着裴敏秋的手,胆怯地向四周阴森森的树林张望。
“别吓我…”
裴敏秋牙齿打战,说话也有点说不清楚了,“这里…哪里有鬼?”
她眼睛紧紧盯着一名身穿白长裙的女子从河边缓缓走来,也没有点灯笼,朦胧月色中,那女子的脸格外惨白,裴敏秋吓得浑身冒冷汗,腿都有些软了。
“你们几个,真是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裴敏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爽朗的笑声,她一下子听出来了,这是杨元庆的声音,裴敏秋心中蓦地一松,就仿佛在令人恐惧的无边鬼夜中,看到了天边射来的一缕阳光。
她心中欢喜得仿佛要炸开一般,一转身,只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出现在她身旁,身上带着浓烈的男子气息,给她一种难以言述的安全感。
“杨将军,怎么是你?”
她竟有一种拉住杨元庆手的冲动,但她脸随即一红,又把这个不该有的冲动压下去了。
“我是和太子一同来,却没有想到遇到你,这就叫…”
他瞥了一眼裴敏秋,恰好裴敏秋也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触,皆会心地笑了起来,两人竟同声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杨元庆爽朗地笑了起来,裴敏秋则满脸红晕,眼睛里却充满了相知的欢喜。
“我去找幽姐,别走丢了。”
裴喜儿觉得自己很多余,心里有点不高兴,便冷冷丢下一句话,快去向前走去,她心思异常细腻,刚开始杨元庆的笑声传来时,其实他人是在她这一边,可等靠近她们时,他却走到裴敏秋身边去了,这种被选择失败之感令她心中很不舒服,当初祖父可是选她来相亲,最后怎么相到敏秋身边去了。
虽然裴喜儿本人并不太喜欢杨元庆,他长得太高大,给她一种很大的压力,而且她不喜欢武人,但她却更不喜欢这种被无视的感觉。
“喜儿!”
裴敏秋喊之不及,她追了两步,又停下来了,望着挑灯笼的侍女追了上去,她叹了口气,这样把杨元庆丢掉,也是不礼貌,他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杨将军,很抱歉,今天喜儿的心情好像不太好。”裴敏秋歉然道。
“那你的心情呢?”杨元庆微微笑道,裴喜儿的心情他不关心,他更关心裴敏秋的心情。
“我…”
裴敏秋满脸滚烫,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捏着裙摆小声道:“我的心情还好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裴敏秋一回头,却见刚才那名脸色惨白的白衣女子就站在她身后,眼睛阴森森盯着她,吓得裴敏秋惊叫一声,一下子抱住了杨元庆的胳膊。
“杨将军,她…是鬼!”
“她不是鬼。”
杨元庆注视着这个动作古怪诡异的白裙女人,她年约四十岁,脸上涂着厚厚的粉,而且她戴着僧帽,满头无青丝,她是一个尼姑,只是精神有点不太正常。
“你是…负心汉!”白裙女人盯着杨元庆,恶狠狠道。
她目光又转向裴敏秋,目光变得有些怜悯,摇摇头柔声道:“姑娘,你嫁给他,会后悔一辈子的,男人都是负心汉,不值得相信。”
她忽然呵呵冷笑起来,“又一个可怜的女人出现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啊!”
她转身向桥的另一头走去,传来她清柔的声音,“剃除三千丝,独卧古佛旁,蒲团三千只,愿渡可怜人。”
“杨将军,这是个可怜的女人。”
裴敏秋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多愁善感地叹了口气,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抓着杨元庆的胳膊。
她‘呀!’地低叫一声,连忙放开他的胳膊,转过身去,她又想到那个疯女人说她嫁给杨元庆,简直羞得她无地自容,不敢面对杨元庆。
这时,去追裴喜儿的侍女又挑着灯笼回来,“公子,很抱歉,刚才那位姑娘走得太快,我没有追上。”
侍女回来及时缓解了他们两人间的尴尬,杨元庆好奇地问道:“姑娘,刚才我们看见一个中年女子,穿着白裙,好像是个女尼,她是谁?”
“我们府上有两个女尼,公主说,都是她从前的姐妹,一个叫陈月仪,一个叫元乐尚,你们看到的应该是陈月仪,她偶然会发病,就有点疯疯癫癫,说女人可怜,男人都是负心汉,要拉我们出家,每次发病,公主就会把她接来照顾。”
“原来是她!”裴敏秋低低叹息一声。
“敏秋姑娘,你知道她是谁吗?”
裴敏秋点点头,“她也是当年周宣帝所立的五个皇后之一,其中朱满月和尉迟炽繁都去世了,陈月仪和元乐尚听说出家为尼,没想到在公主府上却见到了她。”
“我们走吧!”
杨元庆伸手轻轻揽住她的香肩,裴敏秋身子一颤,却没有把他的手推开,她紧咬嘴唇,心中很乱,觉得他不该这样轻易碰自己,可是…她又没有勇气把他的手推开。
杨元庆的手只在她的肩头轻轻一碰,又收了回来,动作很自然,就像邀请朋友同路,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可就是这么一个很自然、很亲近的动作,却在裴敏秋心中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这一刻,她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一种期盼,竟希望他能再搂一次自己的肩头。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二十二章 公主夜宴(下)
寿宴设在公主府后花园的碧涵亭内,这实际是内湖的一座湖心亭,修建在水面上,为檀香木筑成,四面罩轻纱以防蚊虫,亭内宽数丈,人坐亭中,檀香木本身防蚊,杨丽华命卷起纱罩,众人身处亭中,只觉微风拂面,清凉宜人。
酒菜都已经上了,量很少,每人面前两三盘,金壶玉盏翡翠盘,菜肴都是精美绝伦,赏心悦目,令人不舍下箸。
亭子呈圆形,众人围坐一圈,座位安排也煞费主人苦心,孩子不能上主桌,几名孩子则单独坐一排小桌,靠在主桌之后。
男客和女客分坐两边,因座位是圆形,最终还是男客和女宾相邻,男客只有三人,杨昭坐中间,靠女宾一边是宇文士及,而女宾靠男客一边是南阳公主,也就是他们夫妻坐在一起。
杨元庆坐在靠孩子一边,他的旁边却坐着杨丽华的外孙女李静训,李静训的年纪正好处于大人和孩子之间,按辈分,她应该和孩子们坐在一起,但杨丽华却把她安排上了主桌,就坐在杨元庆身旁。
李静训长得像她父亲,身材很高,她穿一件蓝色条纹裙,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精美华丽的嵌宝石金项链,这是她最心爱之物,虽然年少,但已亭亭玉立,只是很瘦弱,像根细细的嫩竹。
她之所以上坐,且坐在杨元庆身旁,这是杨丽华用心良苦,她希望杨元庆能等一等,等她外孙女长到十三岁时,娶她为妻。
“杨将军,我敬你一杯酒,敬你为国御敌,戍守边疆。”
李静训端起一杯酒,敬向杨元庆,眉眼间还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脸微微红了。
“多谢姑娘!”
杨元庆端起酒杯,笑着和她杯子碰了一下,他发现李静训体质很像她母亲,都很瘦弱,用民间的话来说,不是旺子之相,杨丽华只生了一个女儿,还可以理解为受皇帝丈夫冷落,但宇文娥英也只生了一个女儿,那就是体质的问题。
宇文娥英体质很弱,而她女儿李静训体质更弱,不是长寿之相,杨元庆心中不由对她有些怜悯,但李静训喝了一杯酒,脸更红了,就好像喝这一杯酒意味着什么大事,令杨元庆也有点尴尬起来。
李静训今年算虚岁也才八岁,足足小了杨元庆十岁,以至于她和杨元庆坐在一起时,杨元庆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这个座位安排的深意,只有几个女人以特有的敏感意识到了。
太子妃韦氏坐在今天女寿星宇文娥英身旁,她趁杨丽华安排上菜的空隙,低声问宇文娥英道:“皇姑的意思是想把静训许给杨元庆吗?”
宇文娥英也不理解母亲怎么会想到把女儿安排坐在杨元庆身旁,她明白母亲的意思,可是女儿还太小了,至少还要五六年才可能考虑婚嫁,现在还是孩子,更重要是,她觉得母亲有点一厢情愿了,人家愿意等静训吗?
她知道母亲很喜欢这个杨元庆,甚至还埋怨自己嫁得太早,让她有点哭笑不得,难道喜欢就是要把自己的女儿,或者外孙女嫁给他吗?
宇文娥英摇了摇头,“这不太现实,静训尚幼,岁数上不配。”
太子妃韦氏心思细腻,凭她女人特有的直觉,她觉得裴氏三女中的一女似乎和杨元庆有缘,而绝不是李静训,她也在细心观察,究竟有缘分的是哪一个?
裴氏三女坐在靠近孩子的一侧,裴幽的身后就是太子杨昭的小儿子杨侑,杨侑只有五岁,性格顽皮,他很喜欢裴幽,他的喜欢表现出来就是捉弄人,一会儿偷偷给她的蒲桃酒中加一点醋,一会儿趁她不注意,拔掉她头发上的钗子,弄得裴幽很是苦恼,心中厌烦之极,却又发作不出来,无可奈何。
这时,裴喜儿轻轻碰了她胳膊一下,目视杨元庆那边,裴幽也注意到了,李静训端了酒杯,正在向杨元庆敬酒。
裴幽被杨侑捉弄得心烦意乱,根本没有注意到李静训在座位安排上的微妙,但她毕竟也是聪明的女人,在裴喜儿的提醒之下,她也看出来了,裴幽心中极不舒服,她见李静训低眉顺眼向杨元庆敬酒,心中暗暗哼了一声,‘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就懂得取悦男人了吗?’
她又暗恨杨元庆趋炎附势,还没有长成的小娘,就因为是乐平公主的外孙女,他就和她眉来眼去,男人还真是令人恶心。
裴敏秋坐在裴喜儿另一边,她也看见了李静训向杨元庆敬酒,但她的心态却和裴家另外两女不同,她笑吟吟地望着杨元庆,眼角眉梢里带着一丝戏谑,她感觉得出杨元庆的尴尬,这着实很有趣,杨元庆肯不肯做乐平公主的外孙女婿呢?
正好此时杨元庆悄悄向她看来,眼睛里充满了无奈,他那种无辜的表情使裴敏秋忍不住捂嘴‘嗤!’地笑出声来。
裴敏秋的笑声使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望来,裴幽觉得这样很无礼,她瞪了裴敏秋一眼,对众人歉然道:“家妹童心未泯,无礼之举,还望大家见谅!”
杨丽华也很喜欢裴敏秋,喜欢她的自然淳朴,毫无矫揉造作,她请裴家三女来,很大程度上就是她喜欢裴敏秋。
“敏秋,你经常出门吗?”
杨丽华喜欢裴敏秋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很健康,脸色红润,开朗活波,精神也很足,和自己病病恹恹的外孙女完全不同,杨丽华一直对李静训的病弱很揪心,她就希望能从裴敏秋那里找到一点健康的秘方,她是怎么饮食,怎么运动,让自己外孙女效仿她,也变得健康起来。
裴敏秋冰雪聪明,她立刻明白了公主的意思,是想知道怎么才能让李静训健康起来,她便嫣然一笑道:“其实我觉得应该多出去走走,去亲近山水自然,身心会健康,性格也会变得开朗,我以前住在闻喜县乡下,经常和同族姐妹出去游玩,大人也不禁止,如果有可能,这两天我倒想出去郊游。”
杨元庆笑了起来,“明天我要跟一些世家子弟出猎,听说也有大家闺秀一同出行,裴姑娘如果愿意,我邀请裴姑娘一同出游。”
裴喜儿悄悄掐了裴敏秋一下,意思是让她不能轻易答应,裴幽心中却生出一丝嫉妒,杨元庆的当众邀请却轮不到自己,不等裴敏秋开口,她便抢先道:“杨将军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我妹妹不善骑马,跟随出猎,恐怕会成为拖累,她就不去了。”
“不善骑马倒没关系,我的马非常灵敏,很好驾驭,我可以把马给裴姑娘骑,关键是裴姑娘自己想不想去。”
杨元庆目光热情地邀请裴敏秋,裴幽心中更不舒服,她刚要再拒绝,裴敏秋却抿嘴一笑道:“如果杨将军不嫌我是累赘,敏秋愿意和将军一同出猎。”
“好一个爽快的姑娘!”
杨丽华鼓掌赞笑起来,她指了指外孙女李静训,“裴姑娘,愿不愿意带静训一同出游?”
裴敏秋笑着问杨元庆,“我们两个不擅骑马的女子同去,杨将军会不会嫌弃?”
杨元庆苦笑一声,“这好像由不得我了!”
房间里顿时一片笑声,裴幽心中暗暗懊悔,其实她也想去,只是她刚才的话说得太满,这个弯转不过来了。
…
家宴完毕,杨丽华又安排了几艘画舫让众人泛舟游玩,她府上的内湖占地三十余亩,波光粼粼,凉风习习,裴家三女跟杨丽华坐一船,而在杨昭的请求下,杨丽华特地安排一艘小舫,让杨昭和杨元庆同坐。
小舫内,杨昭凝视着湖面水光,他低低叹息一声,“元庆,我有一种预感,天下可能会大乱。”
“殿下何出此言?”
杨昭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一种预感,我感觉父皇做事方法太粗糙、心急、暴虐,前两天他对我说,南方才是汉人正统,要想扭转北强南弱的局面,光靠一条大运河还是不够,最好把北方的杂胡全部杀光,把关陇贵族控制的军队全部赶去送命,然后再把南方人口大量北迁,才能彻底扭转胡强汉弱之势,大隋才能变成汉人的王朝。”
杨元庆心中一惊,连忙问:“圣上会怎么做?”
“他说得很含糊,说是最好发动一场战争,比如高句丽之类,稍微弱小一点,然后把这些关陇贵族控制的府兵赶去送死,再把山东杂胡也一并赶去,让他们统统死在高句丽,然后再迁移江南之民到北方。”
说到这里,杨昭叹了口气,“我但愿他只是随便说说,如果父皇真这样做了,北方局势必然会失控,那些六镇子孙焉肯束手就擒,那些关陇贵族又岂肯丧失老本,还有南方汉人未必领情,陈梁后裔也会蠢蠢欲动,北方士族也不会支持父皇,四面楚歌,大隋社稷将会毁在父皇手中。”
杨元庆默然,事实上局势就是这样发展的,杨广做事只求霸道,不考虑天下民众承受能力,恨不得一夜之间统统改变,从他修新都、挖运河便可看出,别人数年甚至数十年才完成的浩大工程,他一年便完成了,背后人民死活他从不放在心上,他骨子里就是想把北方胡汉人都折腾死。
两晋南北朝的胡汉同化一直延续数百年,直到北宋才渐渐完成,可杨广却想在十年内完成大业,他眼看办不到,便不惜采用极端手段,发动高句丽战争,借战争之手来摧毁鲜卑及北胡势力,以至于天下大乱,隋失其鹿。
杨元庆感叹万分,历史的车轮正缓缓向最危险的方向驶去,他却无力挽车,太子也看出这个趋势,他也无能为力,恐怕除了杨广自己,天下再没有人能拦住大隋王朝的车轮。
杨昭沉思良久,缓缓道:“元庆,如果你愿意辅佐我的儿子,保他们一世平安,我可以遗命给他们,你就是我的兄弟,命他们视你为皇叔。”
杨元庆心中感到震惊,连忙道:“殿下,何出此言?”
杨昭凄然一笑,“我隐瞒住了父皇,事实上我这些天已晕倒过两次,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我命已不长,之所以留在洛阳不肯回去,我就是不想孤零零死去,我要死在父母身边,元庆,我若去世,我就把儿子托付给你了,你就是他们的叔父!”
说完,杨昭跪倒在杨元庆面前,泣不成声。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二十三章 奸佞之计
正如虞世基的担忧,天刚擦黑,齐王便在百余随从的簇拥下来到了虞府,他已经三次派人来请虞世基,但始终请不来他,无奈之下,齐王只得亲自出马,尽管虞世基的妻子再三说明,丈夫临时有事,赶去洛口仓了,但杨暕始终不相信,他认为虞世基就躲在府中,只是不肯见他。
昨晚发生在丰都市的杀戮同样也让杨暕震惊异常,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个结局,一百多名死士被杀使他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他怎么向父亲解释?
他曾经信誓旦旦向父亲保证过,他没有养什么死士,说他养死士都是恶意传言,可当事实摆出来时,杨暕哑口无言了,同时也心急如焚,他现在就害怕宫里来人传他去觐见,他无法向父皇交代。
杨暕现在六神无主,只能来求虞世基帮他拿主意,虞府门前,孙氏迎了出来,“不知殿下大驾光临,府上人怠慢了,请殿下恕罪!”
“夫人,看在我亲自上门的诚意,请虞使君出来见见我吧!我能理解他的无奈,但我既然已经来了,还是请他出来见见我,我绝对没有怪罪之意。”
孙氏心中暗叹,还是丈夫有远见,知道装病之类的借口行不通,必须真的离京才躲开齐王的骚扰,她叹息一声道:“殿下,我家老爷确实有急事去了洛口仓,听说那边出了事,是圣上命人前去处理问题,殿下若不相信,可以派人进我府中看一看。”
杨暕当然不至于派人进府搜查,那样他和虞世基的关系也就破裂了,连自己亲自来,还是这个结果,估计虞世基真的是离开京城了,杨暕心中充满了沮丧。
这时,一名侍卫奔来,附耳杨暕低声道:“守城士兵已经证实,虞使君在一个半时辰前已经出城。”
杨暕无奈,只得长叹一口气,拱手孙氏抱歉地说了几句,便无精打采地调头回府了。
在杨暕身旁,云定兴一直在偷偷地观察杨暕的表情,等待自己的机会,云定兴在杨勇被废后,一家老小都被没官为奴,在大隋王朝,官奴的地位也仅仅比私奴稍好一点,但也是极为低下,没有人身自由,属于一种可买卖的货物,为了能摆脱官奴的地位,他不惜拿出全部财产,贿赂宇文述,被转到齐王府为奴。
他便开始拼命讨好齐王,运用他善于制作奇巧之物的本事,一点点赢得齐王的青睐,尤其这次盂兰宝盆的制作,使齐王大悦,对他另眼相看,准他跟随左右。
云定兴就像一条潜伏在齐王身边的毒蛇,等待着迷惑齐王的机会,今天,当齐王亲自来拜访虞世基不成,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云定兴最善于揣测人心,他知道齐王此时心情惶恐,害怕父皇责骂而不知所措,他便趁齐王调转马头要回去时,催马跟在他身边。
“殿下,其实奴才倒认为此事也不是太严重。”
杨暕正在惶恐不安时,云定兴这句话使他精神一振,他连忙问:“你说,怎么会不严重?”
云定兴眯着眼笑道:“殿下想,这件事是昨晚发生,半夜京兆府就来调查了,应该是一早就汇报给了圣上,如果圣上震怒,一大早就应该命人来找殿下,可现在天已擦黑,圣上还是没有派人来,只能说明这件事圣上并没有放在心上,殿下又何必自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云定兴的一句话提醒了杨暕,他慢慢品味,好像是这么回事,以父皇急躁的性子,他不可能拖到现在而不找自己,难道父皇真的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吗?
杨暕沉吟片刻,又问:“如果父皇真的问到此事,我该如何回答?”
“殿下,奴才建议可以半真半假。”
“何谓半真半假?”杨暕不解。
云定兴得意地笑道:“殿下要承认,痛哭流涕的承认自己的错误,他承认有养死士这件事,态度一定要诚恳,这是真,所谓假就是数量,人数绝对不能多,人数太多会让圣上觉得殿下有异心,殿下最多只能承认五百人,而且要向圣上保证把这五百人解散,这样,殿下就能渡过这次危机。”
杨暕陷入沉思之中,云定兴之计使他动心了,半真半假,这确实是高明的计策,如果父皇只是要个交代,那这样就结束了,如果父皇还想追查,只要自己部署及时,他也无从查起,何况那些奉命去调查之人,也未必敢得罪自己。
云定兴说得对,如果承认了真实人数,恐怕父皇就不是震怒那么简单了。
杨暕点了点头,云定兴的计策让他很满意,他便笑道:“你这条计策很好,深合我意,你对死士比较熟悉,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奴才遵命!”
…
次日天还没有亮,裴敏秋和裴喜儿便等候在裴府侧门前,为便于骑马,裴敏秋特地穿了一条略显宽大的红色秋裙,上身穿一件淡黄色短衫,头上梳一对双环望仙髻,发辫梳得很结实,又插一支双凤金钗,色彩亮丽,显得她活泼而夺目。
她手臂上挎一只细柳条篮,里面放着她一早现做的几张鲜葱羊肉烙饼,饼松软可口,从前她在老家时,裴家子弟都要自己做饭,她便学会了烙饼和做面汤,今天她便特地在杨元庆面前显露了一下自己的拿手好菜。
裴幽今天借口头疼而不肯去,裴喜儿也推脱不想去,被裴敏秋硬拽出门,和裴敏秋精心打扮不同,裴喜儿穿得很随意,一条灰白相间的条纹裙,头发也随意梳一个双丫角,她生性不喜欢出门,尤其出猎郊游之类,她更没有兴趣。
在她们身后还有一名年轻的裴家男子,也是要参加今天的出猎,他便是裴家武艺高绝的子弟裴行俨,裴行俨比杨元庆小一岁,身材六尺三,也使一根马槊,暗打链子锤,百发百中,有万夫不当之勇,他的箭术超群,虽然不是杨元庆那样号称天下第一箭,但也是绝顶高手之一。
裴行俨今天参加出猎却是受李密邀请,临出门时才知道自己的两个族妹也要参加今天狩猎,不过今天的狩猎是一次比较盛大的活动,名义上是狩猎,实际上是秋游,不少世家女子也要参加,像李密的妹妹李含烟,李渊的女儿李秀宁,杨玄感的女儿杨娇娘,长孙晟的女儿长孙无垢、元寿的女儿元媛等等都要参加,参加人数足有上百人。
这时,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杨元庆带着九名铁影卫和丫鬟绿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一勒战马缰绳,战马前蹄高高扬起。
今天杨元庆穿了一身白色紧身武士服,头戴金冠,腰束革带,脚上穿着长筒靴,马鞍上挂着风雷弓,斜配一把横刀利刃,身材魁梧,更显得他英姿勃勃。
连裴行俨也忍不住喝彩一声,好一个英姿绝世的年轻将军,裴氏二女从未见过杨元庆这般打扮,裴敏秋眼睛一亮,赞赏之情毫不吝啬地流露在脸上,裴喜儿却暗暗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就稍微打扮一下。
杨元庆翻身下马,手一挥,一名铁卫牵来几匹马,其中一匹大宛汗血马是他平时的坐骑,今天准备给裴敏秋骑,他自己则骑一匹红色伊丽马,杨元庆给裴行俨打了一个招呼,便对裴敏秋笑道:“敏秋姑娘,这匹马是我的坐骑,非常敏感,易于驾驭,你就骑这匹马。”
说完,他伸手给裴敏秋,战马高大强健,如果不借助外力,裴敏秋是不可能上马,裴府虽有上马台阶,却是在正门,侧门处没有。
裴敏秋只得含羞握住杨元庆的手腕,杨元庆在她腰上轻轻一托,她身子轻盈地翻上了马,她握住缰绳,适应一下马匹,觉得非常稳当,芳心稍定,便将后背的帷帽戴上,脸上拉起一道幕纱。
杨元庆轻轻抚摸自己爱马的脸,平静它的情绪,让它适应新的主人,似乎在低声给它说着什么?
裴敏秋奇怪地问:“杨将军,马儿也能听懂你的话吗?”
“它能听懂!”
杨元庆微微笑道:“它非常忠诚,我必须让它明白,它身上骑的是我的朋友,我依然是它的主人,否则,你今天肯定骑不了它。”
裴敏秋恍然,她轻轻抚摸战马的鬃毛,配合杨元庆安抚马匹,渐渐地,战马目光变得柔和,安静下来。
杨元庆又牵来另一匹马,向裴喜儿望去,裴喜儿却不要杨元庆帮她,回头对裴行俨道:“五哥,帮我一下。”
裴行俨走上前,将她扶上了马,他自己也翻身上马,对杨元庆拱手笑道:“杨兄,就差你了!”
杨元庆笑了笑,飞身上了马,“我们走吧!”
“杨将军,我们不去接李姑娘吗?”裴敏秋惦记着李静训,带那个小娘出游,可是她今天的责任。
杨元庆摇摇头道:“我刚从乐平公主府过来,静训姑娘昨晚在湖面上受了凉,已经病倒,乐平公主说只能下次再去,今天去不了。”
“可真是可惜了!”
裴敏秋叹了口气,那孩子的身体太弱了,无奈,她只得催动马匹,跟着众人向坊门缓缓驰去。
很快,他们进了隔壁的宜人坊,长孙晟带着他的儿女,李渊也带着他的一大家子,已经在等候他们了。
杨元庆一眼便看见了李世民,今年约九岁,身材已经长高很多,手执宝雕弓,腰佩长剑,目光湛然,在李世民旁边是一名英气十足的小娘,年约十二三岁,眉目清秀,佩刀带弓,英姿飒爽,不亚于男子,这就是李渊之女李秀宁。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二十四章 河边误认
今天李渊带了一大家子人出猎,除了妻子和长儿媳留守在家,子女们都身着武士服,带着弓箭,长子建成、次子世民、三子玄霸、四子元吉,以及女儿秀宁,两年多不见,他们都长高长大了,尤其李元吉,虽然才六七岁模样,但长得壮实高大,有几分当年自己的影子。
还有李世民,当年见他时,还是一个调皮的孩童,但仅隔两年,他就仿佛一下子长大了,那种调皮的性子已经没有了,目光沉稳,举止从容懂礼,完全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对他杨元庆也不像当年那样崇拜,至少表面上看不到了。
杨元庆和他们一一见礼,他的目光落在了三子玄霸身上,两年前这是一个病弱的孩童,得到神医孙思邈的医治,他胎里带来的病弱已一扫而光,身高猛长一大截,他年纪比李世民小十个月,但身材却比李世民高了半个头,长得极为高胖,颇有一点当年杨巍的影子,而且孙思邈只是治好了他身体上了病,却治不好他的脑子,他长得傻头愣脑,像跟屁虫似地跟在李世民身后。
这时,李渊带着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轻人上前给杨元庆介绍,“元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族侄李孝恭,也是武艺高强之人,比你年少一岁,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杨元庆见李孝恭长得相貌英武,一对剑眉直插双鬓,虎目炯炯有神,连忙拱手笑道:“将门无弱子,元庆很高兴认识李贤弟!”
李孝恭躬身施礼,“杨将军的赫赫威名,在下早有耳闻,只恨自己身不在大利城,不能和杨将军并肩作战!”
杨元庆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一定会有机会,我们战场上并肩作战!”
李孝恭郑重地点点头,“我记住了将军此言,希望将来成为现实。”
“天快亮了,我们出发吧!”
长孙晟高声喊道,众人纷纷上马,跟随在长孙家的马车两旁,向定鼎门外驰去,李孝恭善于使犬,他带着十几条猎犬奔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和裴行俨同岁,两人颇为投缘,一路有说有笑,并肩而行。
裴喜儿不善骑马,出发没多久便也坐进了长孙晟女儿的马车,裴敏秋却骑马很稳,一路之上和杨元庆有说有笑,毫无倦意。
一路之上,不断有新人加入,元寿之子元尚武兄弟带着妹妹元媛,李密带着妹妹李含烟、从弟王伯当,虞世基之子虞柔和夏侯俨,李靖,甚至杨嵘也带着妹妹杨娇娘加入了队伍,一行官宦子弟带着家仆随从,共有数百人,浩浩荡荡向洛阳城外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