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便点点头,对杨元庆道:“既然这是太子殿下和公主的意思,你就进去进去给祖父吊孝吧!杨府不会再阻拦。”
“多谢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
杨元庆心中充满了感激,杨丽华和太子竟在关键时刻前来帮他,他上前躬身道:“殿下请吧!”
杨元庆掀开帘帐,带着他们二人走进了祖父的灵棚,其余杨家子弟更想跟进去,杨玄感却一把拦住了他们,“就让他一人陪同!”
杨玄感心中感慨万分,他没有想到元庆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能让乐平公主和太子殿下联袂来为他拜祭祖父之事说情,这连他杨玄感也办不到,杨府任何一人都办不到,元庆和势力和人脉关系已经到了一种他们无法想象的程度。
杨玄感心中同时也有了一丝深深的后悔,难怪祖父总是说把元庆革除祖籍是他们所做的最愚蠢的事情,他又想起乐平公主为杨元庆三次上书,逼圣上收回了已经下好的封官圣旨,假如乐平公主肯替自己说话,那他的选曹之职就不会丢了。
杨玄感长长叹息一声,心中充满了将元庆赶出家门的懊恼,他迅速瞥了一眼杨约,发现杨约的眼睛里也变得有一点复杂了,那是一种内心失落的情绪。
灵棚内,杨元庆在祖父的灵位前跪下了,他默默地磕了三个头,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里,他鼻子一酸,颤声道:“祖父,孙儿专程赶来看望您了。”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九章 玄感之忧
从灵棚出来,杨元庆双眼微红,向杨玄感拱手行一礼,又向三叔杨玄奖深深施礼致谢,其他杨家人皆不再理会,他直接上了太子杨昭的马车,十名亲兵跟随着马车,大群侍卫簇拥着两辆马车浩浩荡荡而去。
杨玄感望着车队渐渐走远,他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失落,他本来有一个可以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却被他的懦弱和短视给逼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叔父,不知何时,杨约已经离开了,杨玄感便走到兄弟玄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到我书房来一下!”
杨素去世时日不长,杨府中的大小事务暂时由杨素的两个兄弟杨慎和杨约做主,杨家的权力还没有移交给长子杨玄感。
书房里,杨玄感叹息一声对兄弟道:“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让元庆回到我身边?”
兄长的这个表态是在杨玄奖的意料之中,他心中也不由有些暗暗鄙视兄长,如果太子殿下和乐平公主不同时亮相力挺元庆,他会这样失落吗?
不过兄长能看到这一点,也总比他执迷不悟好,杨玄奖也微微叹道:“其实这次父亲过世就是杨家修补和元庆关系的最好机会,但杨家还是没有抓住这次机会,现在想立刻把元庆拉回杨家,无论感情上还是面子上都有一定难度,我以为须从长计议,只要我们杨家有诚意,日久天长,元庆会回来,但第一步,必须是我们杨家先迈出。”
杨玄感低头不语,玄奖的意思他明白,想要拉回元庆的心,首先就是要召开家族会议,废除对元庆的一切处罚,可是这一步就是千难万难,否则父亲当初也不会那样抱着遗憾过世,废除对元庆的处罚,必然和涉及到家族各房利益的变动,会引起很大的波澜,尤其父亲刚刚去世的关头,任何一个敏感的举动都会造成家族内部的动荡,这个敏感问题,杨玄感不得不顾及。
其实刚才杨元庆对族人的怒斥虽然刺痛了杨玄感,但当他冷静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元庆的怒斥说到了杨家的病根子上,后继无人。
这次为争回父亲的爵位,杨家族人共同决定停葬抗议,现在看来,当时大家义愤填膺做出的决定是有点愚蠢了,杨玄感也知道,他被圣上踢出选曹七贵,其实就是杨家已经触怒了圣上,因小失大,可以说得不偿失。
为这件事杨玄感深深地感到忧虑,他很清楚,把他踢出选曹七贵只是圣上的第一步,父亲尸骨未寒,圣上给杨家一个面子,但他事后必然会有第二步、第三步,会一次比一次狠,看圣上当初收拾独孤家族,就知道他是一个不念旧情的人。
从虞世基的态度便可以看出这一点,父亲刚刚去世,杨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虞世基已不给一点面子,更重要是,虞世基能揣测圣意,他的态度多多少少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圣上对杨家的憎恨。
而如果太子殿下,或者乐平公主肯替他们说情,或许圣上就会饶过杨家,不再追究,可是他们哪有这个面子,但元庆却可以,正是这个发现使杨玄感心中充满了懊恼。
“三弟,你说我该怎么办?”
杨玄奖是一个明事理又有眼光的人,父亲去世时,还专门嘱咐过他,要他将元庆拉回杨家,他这两年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思路已经很清晰,尽管他知道这件事很艰难,但至少他知道该怎么办?
既然大哥已经松口,他当然要从大哥这里打开突破口,一步步完成父亲临终前对他的嘱托,杨玄奖刚要开口,却忽然发现书橱旁边竟然站着大哥的书童铭心,从他的角度,视线正好被书橱挡住,所以刚才杨玄奖一直没有看见。
他一挥手怒道:“退下!”
杨玄感一回头,也看见了书童,便柔声道:“你下去吧!这里暂时没有你什么事。”
养小书童自古便是很多权贵的一种癖好,这种风气长盛不衰,这种小书童大多八九岁,个个聪明伶俐,研磨墨铺纸,倒茶捶腿,很会讨主人的欢心,一般都是贴身跟随,就算在宽大的马车内,他们也会坐在一旁,因此杨玄感的身边有一个小书童,是极为正常,这个铭心今年九岁,是杨府一个丫鬟和下人的私生子,身材不高,长得目清眉秀,皮肤白皙,已跟了杨玄感已经两年,深受杨玄感之宠,郑夫人也不过问丈夫养书童,因此这个铭心几乎是和杨玄感寸步不离。
铭心非常乖巧地一施礼,退下去了,杨玄感笑了笑,“一个孩子罢了,你继续说。”
杨玄奖是有点担心大哥的妻子郑夫人,元庆回归杨家,她必然是一个巨大的障碍,偏偏大哥还有点惧内,他心中无奈,只得继续道:“第一步是要获得家族的成员支持,可以一个个说服,首先可以从我们兄弟开始,玄纵那边我去说服他,像积善、万年问题倒不大,尤其是积善,他的儿子杨巍一直便跟随元庆,我听妻子说,积善娘子这两年从来没有说过元庆一句坏话。”
一句话倒提醒了杨玄感,当年父亲把巍儿放到元庆身边,就是从长远考虑,希望巍儿能成为元庆回归杨家的一颗关键棋子,他现在不得不佩服父亲的眼光长远,谁能想得到,元庆和巍儿从小打架,长大后倒成为关系最密切的兄弟,他还记得积善拖着巍儿向自己告状时的情形。
“这次巍儿也回来了吧?”
“回来了,我昨天见到他。”
杨玄感点点头,“我倒要和他好好谈一谈!”
杨玄感又对兄弟笑道:“你继续说,第二步是什么?”
“第二步就是大嫂那边。”
…
这两年杨家渐渐失势,而郑家倒慢慢得势了,郑译的第三子郑元璹获得了父亲沛国公的爵位,并被封为国子祭酒,主管大隋王朝教育,这是一个颇有实权的职务,相对于杨家门前冷落,郑家的门前却车水马龙,渐渐热闹起来。
娘家永远是一个女人的后台和势力,郑家得势使郑夫人的腰挺得更直了,说话也更加硬气,其实一个女人所思所虑,无非就是丈夫和孩子,郑夫人也不例外,她两个儿子仕途和女儿娇娘的婚事永远是她最操心的事情。
娇娘已经渐渐长大,需要开始考虑她的婚事,这个还不急迫,她着急的是两个儿子的前途,她希望长子能调回京城为官,陪在自己身边,同时获得更好的发展,相对长子,次子嵘儿的前途最让她揪心,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还整天斗犬走马,不务正业,和一帮纨绔子弟混在一起。
儿媳娶进门已经一年多,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郑夫人开始以为是儿媳不能生,后来细问儿媳才知道,儿子只是在新婚之夜和妻子有过一次房事,以后便再没有圆过房,儿媳向她哭诉,儿子一直迷恋青楼名妓,这让郑夫人又恨又气,却无可奈何。
归根到底,她认为是儿子无官无职的缘故,心中苦闷才会这样,她便开始向丈夫施压,命丈夫无论如何要在今年内将长子调回京,给次子谋到职。
上午,郑夫人听说虞世基第二次来给公公吊孝,相信丈夫一定给他讲了两个儿子任仕之事,等丈夫刚回到书房,郑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出门了。
刚走到院门口,正好看见丈夫的小书童铭心向这边跑来,她便知道一定是铭心有要紧事要向自己汇报。
郑夫人当然也很清楚,丈夫养书童是一件令她恶心的事,但朝廷风气如此,她也不好过于干涉,不过她很快便发现了这个书童的巨大作用,有了这个书童,丈夫的一言一行她都可以知道,在她的威逼和利诱之下,小书童铭心很快便甘心成了她的耳目。
“夫人!”
铭心气喘吁吁跑来道:“老爷刚才和三老爷说到杨元庆之事了。”
郑夫人给铭心规定了三大必须立即汇报的事项和八件可以事后汇报的事情,铭心也深知他的小命是捏在郑夫人手上,因此他一直忠心耿耿地替郑夫人监视杨玄感的一言一行。
郑夫人给铭心规定的三大必须立即汇报事项是:丈夫和外面女人的交往;涉及到她娘家的事情;还有就是杨元庆的事情。
今天杨玄感弟兄说到了杨元庆之事,铭心便立刻来向郑夫人报告。
“他们说什么?”郑夫人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丈夫不谈两个儿子的官职前途,倒提起那个私生子,令她心中极为不满。
这就是人的一种嫉妒之心,如果杨峻和杨嵘混得很好,官场得意,仕途如锦,而杨元庆混得落魄,那么丈夫偶然提起杨元庆,她倒不会太在意了,她有心理上的优势。
可偏偏是她的儿子都仕途不如意,而杨元庆却混得风生水起,总管、伯爵、开府仪同三司、名震天下,每一样都令她无比嫉妒,杨元庆越是出名,就越显得她的儿子无能,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使她心中对杨元庆充满了敌意。
“到房间里来说,详详细细告诉我,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郑夫人带着铭心进了院子,这时,一棵大树后闪出了次子杨嵘,杨嵘是来找母亲要钱,远远看见铭心在对母亲说什么,隐隐提到了杨元庆的名字,他心中一动,想起夏侯俨吩咐过他之事,夏侯俨对杨元庆颇感兴趣。
杨嵘一心讨好夏侯俨,他便加快脚步,跟进了院子。
…
马车里,杨昭靠坐在车壁上,没有打扰杨元庆的沉思,看得出,杨元庆依然沉浸在对祖父的哀思之中。
杨昭也在想着自己的事情,昨天皇姑去给父皇说情,父皇同意他再留洛阳一个月,这一个月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最重要是,他要稳固自己太子的地位,兄弟杨暕在沉寂几年后,又强势复出,气势咄咄逼人,偏偏这个时候,一名老太医查出了他肥胖的原因,竟然是一种病,一种很难治愈的病,意味着他活不了几年了。
他的病情已经被泄露出去,这便使得拥护齐王的重臣越来越多,很明显,他如果去世,父皇就只剩齐王一个儿子,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而且从父皇这一年多来对齐王的格外器重也说明了这一点,并不是皇姑所说,浪子回头,而是父皇已经在考虑他死后的东宫权力过继问题了。
杨昭也曾绝望悲伤过很长一段时间,但现在他已经从自己的生死中解脱出来,如果他的去世无法避免,那他一定要给自己的三个儿子留下点什么。
杨昭的三个儿子,长子杨倓被封为燕王,次子杨侗被封为越王,三子杨侑被封为代王,三个儿子都是他的希望,是他血脉的延续,如果让齐王登基,他们必然都会被齐王所杀。
杨昭在深思很久之后,他决定要将太子之位留给长子,即使他去世,他也要让父皇立皇太孙,而不是立齐王为嗣。
半年来,他一直在寻找支持,只是杨昭不敢过于和朝臣接触,怕引起父皇的猜忌,半年多来,他接触的人并不多,皇姑杨丽华对他表示了支持,韦阀因为是太子妃娘家,也对他大力支持,而裴阀则含蓄地对他表示了一定程度上支持,像关陇贵族,他还不敢接触。
今天一早,他接到皇姑的口信,一起去杨府为杨元庆撑腰,他这才知道杨元庆回来了,杨元庆年纪轻轻便升为丰州总管,假以时日,他必将成为军方重臣,这是他无论如何要拉拢的心腹。
这时,杨元庆已渐渐从拜祭祖父的伤感中恢复,他见杨昭一直愁眉不展,便笑问:“殿下一路忧心忡忡,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胡思乱想。”
杨昭现在还不想对杨元庆说自己的病情,他笑了笑问道:“元庆,你现在住在哪里?”
“卑职住在丰都市,一个粟特朋友的店铺里。”
“那你就搬到我的京城别府吧!房子很大,一直空关着。”
一般太子应该住在东宫,起居出行都很严格,但杨昭却是住在西京长安的东宫,洛阳新都没有他的宫室,他只能像亲王一样住在京城别府,丝毫没有享受到太子的待遇,这一点,杨元庆在五原郡也有所耳闻。
他摇摇头笑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卑职明天去给祖父祭墓,后天就要返回边塞,最多只住两晚,就不想再搬家,怕麻烦。”
“好吧!”
既然杨元庆后天要走,杨昭也就不勉强,他又笑道:“那你明天晚上到我府上来,我设一个家宴,我们叙叙旧,可不准你推迟。”
杨元庆想了想,明天晚上也正好没什么事,便点头答应了,“卑职明天一定会来。”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十章 善度圣意
今天是七月十五日,传统的盂兰盆节,今天朝廷休朝一日。
虞世基在吊唁完杨素后,并没有回府休息,而是直接去了皇宫,今天在杨府门前发生的一些事情,他认为有必要让圣上知道。
虞世基曾是陈朝著名的书法名家、文学家,他的文采和书法深受同样酷爱文学和书法的杨广欣赏,使他仕途一帆风顺,并做到了内史侍郎的高位。
但他最终成为内阁七贵之首,虽未明言,但实际上就是隋朝七名宰相,他以内史侍郎之职行宰相之权,专典机密,并不是靠书法和文学,而是靠他的另一样本事,揣摩圣意,他揣摩圣意的本领可以说满朝文武无人能及,几追当年的杨素。
作为一个皇帝,很多事情都不能说出来,心中所思所想,不能让大臣知道,但皇帝又希望有人能猜到他的心思,把一些他想做而无法开口的事情替他妥妥帖帖做好。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如此,历朝历代善于揣摩圣意的能臣也是层出不穷,登峰造极者如萧何、杨素、魏征、李林甫等人。
虞世基无疑也是此道的绝顶高手,他知道隋帝杨广对现有的选官制度深恶痛绝,所以他才敢收受重贿,利用职权卖官晋升,打压异己,他知道只要是他肯打破九品中正制的禁锢,他就能深得圣意,至于卖官报复之类的小事,圣上不会放在心上,水至清则无鱼,做官太清廉了,会让圣上觉得他无把柄可抓,反而不敢用他,这和当年萧何侵占民田,自毁名声如出一撤,做事情要稍微留点把柄给上位者,才是高明之举。
虞世基能读懂杨广心思的第二件事便是杨家,杨素病重期间,杨广三天两头派宦官去探病,这不是关心杨素的病情,而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甚至连封杨素为楚国公也是杨广听了术士之语后的一种诅咒,隋有分野之灾,分野之地在楚,所以改封杨素为楚国公,就是要把分野之灾转嫁给杨素。
虞世基从杨广厚死人薄活人便可看出他对杨家的忌讳,他便决定第二次去杨府吊孝,好像是对杨府的敬重,实际上他已准备对杨家动手,以迎合圣意。
而杨家和杨元庆的内斗,以及太子和乐平公主双双去为杨元庆撑腰,他相信这件事圣上一定会很感兴趣。
虞世基的马车迅速驶进了端门,端门是皇宫的主门,相当于长安的朱雀门,端门中轴线两侧分布着朝廷的各个官署。
端门继续向里走便是宫城,虞世基的马车停在了宫城应天门前,等候着圣上宣召他入内。
宫城大门叫应天门,主要的议事大殿都位于宫城内,乾元殿是宫城第一大殿,也是每天早朝的地方,而杨广日常办公之地在宣政殿偏殿,位于乾元殿西北角,是一组占地数十亩的建筑群,这里离内史省和门下省很近,杨广可以随时传召内史拟旨。
杨广登基已经两年多,他已渐渐稳固住了自己的帝位,下面该是他大幅改革各种制度的时候了,杨广已经将所有的计划都排定好,首先就是出巡江南,向长江以南昭示大隋皇帝威严,凝聚江南民心,这也是大隋皇帝第一次巡视江南,对南方民众归心具有重大意义。
通济渠已经在去年挖掘完成,邗沟也疏浚完毕,可以乘船从洛阳直通江都,半年前,杨广便下令工部侍郎鱼俱罗制造数万艘大船,此时大船已经制造完毕,内部装饰也进入尾声,很快他便要启程江南,开始他登基后的第一次出巡。
今天是盂兰盆节,杨广刚从洛水边的法华寺参加完水陆法会回来,已经休息了片刻,他正在地图前研究他即将开始的江南之行,他曾在江都坐镇十年,对江南充满了感情,这次出巡,他颇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令他心中充满了期待。
正思虑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虞侍郎来了,等候召见。”
杨广知道虞世基这时候找他,必然有什么事,而且他也正想让虞世基写一篇告江南书,以告南方各州父老。
“宣他觐见!”
“陛下有旨,宣内史侍郎虞世基觐见!”
…
“陛下有旨,宣内史侍郎虞世基觐见!”
侍卫的一声声高喝传了下去,片刻,宦官带着虞世基匆匆走了进来,虞世基走进御书房,躬身行礼,“微臣虞世基参见陛下!”
“虞爱卿免礼!”
今天杨广参加了法华寺水陆法会,兴致不错,便笑道:“朕刚刚想到要找爱卿,爱卿便来了,可谓巧矣!”
虞世基听到杨广要找自己,他便不说自己之事,躬身道:“请陛下吩咐!”
“是这样,朕已决定不日出巡江南,需要向南方写一篇告父老书,爱卿曾久在南方,应知南方民意,这篇告南方书就由爱卿来执笔吧!”
虞世基心中一跳,圣上要出巡江南,虽然黄河边在造船,可大家都以为南巡是明年之事,没想到圣上不日将南巡,这倒是一个重大的机密。
他不敢表露出知晓机密的兴奋,立刻躬身道:“臣遵旨,不知陛下几时需要?”
“不急,三日后写好即可。”
这时,杨广瞥了虞世基腰间一眼,虞世基腰间的革带上挂了一块极品玉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忽然想起世坊间的一个传言,便笑问道:“虞爱卿,听闻你兄弟家贫,市坊多有传言,说你富而忘兄弟之义,不肯周济,这是何故?”
虞世基兄弟虞世南也是当世书法大家,兄弟二人关系极为友爱,声名卓著,在江南被称为‘二虞’,与西晋二陆齐名。
但虞世南为人清高,不愿为官场规则屈膝,至今只得一个秘书郎的小官,俸禄低微,家境贫寒,与兄长虞世基位高权重,家境巨富形成天壤之别,虞世基也从不周济兄弟,偏偏两人关系十分友爱,虞世基便被世人讽为‘假义’,连杨广都听说了。
虞世基躬身答道:“臣和兄弟之爱在于情,不在于钱,况且,臣今日之富,全是圣上所赐,以世南之才,他若想富,也是轻而易举,非他不为,而不愿也,虽世人讥讽,臣又焉能将圣上所赐随意予人,就算是兄弟也不能。”
虞世基的回答深合杨广之心,他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说得不错,兄弟之爱在于情,不在于钱,是朕失计较了。”
停一下,他又问:“虞爱卿,你要见朕,有事吗?”
“回禀陛下,臣今天去二祭杨司徒,倒发现一件有趣之事,臣觉得有必要告诉陛下。”
虞世基提到杨素,杨广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淡淡道:“你说,什么事?”
虞世基便将今天在灵棚内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杨广,杨广一怔,杨元庆回京了吗?他怎么不知道。
虞世基察言观色,从杨广的表情,他便知道杨元庆是擅自入京,并为奉召,虞世基叹息一声道:“元庆虽然年轻,但毕竟也是手握重兵之边臣,不可随意进京,更不可不让圣上知道,臣觉得有必要告诫他,让他明白自己肩负重任。”
虞世基可谓用心良苦,他在杨广面前告杨元庆擅自进京,其实并不是针对杨元庆,他的剑指的是太子杨昭,他是在告诉杨广,杨元庆和杨昭关系密切,而杨元庆又秘密进京,这里面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他把故事勾勒出来,让杨广自己去联想。
这也是虞世基的高明之处,丝毫不提杨昭,却剑剑指杨昭的要害,杨昭滞留京城不归,而杨元庆又未奉诏密归,这本来是两件事,但虞世基却巧妙地将它们联系在一起,他相信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圣上应该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杨广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似乎不为虞世基的话所动,只是笑了笑道:“元庆祖父病故,他要赶回送七七,若等报批后再回来,可能灵棚都拆了,这是为孝所致,若是朕,也会如此,此事朕不会怪他,虞爱卿多虑了。”
虞世基心计深沉,杀人于无形,但他今天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并不是真正了解杨元庆在杨广心中的位置,他忘记了杨广曾赐杨元庆天子剑,杨广压根就不会相信杨元庆擅自入京有什么企图,奔丧罢了,他的提醒反而让杨广想起他最近和齐王走得很近,这便让杨广心中对他有点不悦,完全抵消了他今天的优良表现。
杨广的表态使虞世基有一种一拳打空的感觉,他心中不由有些惊慌起来,他不敢再多言,连忙道:“是卑职想多了,不该对圣上说这些无聊之事,臣有妄言之罪!”
“没什么,你能及时向朕禀报就是很好,只是以后要就事论事,不要联想太多,加入个人的度测。”杨广含蓄地警告了他。
虞世基连连认错,告退了。
等虞世基走远,杨广又沉思片刻,对身边老宦官道:“去告诉杨元庆一声,让他回去之前来见见朕,朕有话要问他。”
…
虞世基的马车驶出了皇城,随从上前问道:“使君,现在要去哪里?”
虞世基原计划是要去齐王府,但圣上的警告让他心中有些不安,便吩咐道:“回府!”
…
虞世基的府邸位于宜人坊,也是紧邻定鼎门大街,是一座占地三十亩的大宅,虞世基有四个儿子,其中三个是他的亲生子,另一个是他后妻带来的继子夏侯俨。
虞世基今天心情不是太好,他第一次没有摸准圣上的心思,他知道自己可能让圣上不高兴了,事关皇子的言论不可轻言,如果说准了,好处不多,可如果说错了,却是后患无穷,今天他显然是说错了。
虞世基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走回书房,在书房门口,却见他的继子夏侯俨站在门口。
夏侯俨是他的继室孙氏和前夫所生,虞世基很喜欢孙氏,爱屋及乌,这个继子夏侯俨他也一并喜欢了,尽管夏侯俨仗着他的权势在外面胡作非为,虞世基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只要不出大乱子,他也不会过问。
夏侯俨今年只有十九岁,长得玉树临风,神采飞扬,相貌是极好,但心性却狡诈阴毒,善于在背后施放冷箭,尽管他是继子,但虞家现在是他母亲孙氏做主,孙氏颇有手段,将虞家上下管束得服服帖帖,夏侯俨受母亲之宠,在虞府的地位很高,甚至要超过了虞世基的其他几个儿子,致使虞世基的其他三个儿子和他们母子关系恶劣。
夏侯俨见父亲上前,连忙上前行礼,“孩儿有事找父亲!”
“什么事?”
尽管虞世基心情不好,但他的涵养却不错,不会在家人面前摆脸色、发脾气,夏侯俨恭敬有加,使他语气也变得柔和。
“父亲对杨元庆此人感兴趣吗?”
虞世基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杨元庆’,他愣了一下,连忙问:“你为什么会提到此人?”
夏侯俨刚要解释,虞世基却摆摆手止住了他,“到房间里来说!”
…
书房内,夏侯俨便将他昨天入城时遇到杨元庆之事,详详细细告诉了父亲,最后道:“孩儿见宇文智及与杨元庆仇恨极深,后来又细问,才知道宇文述和杨元庆的仇恨更深,孩儿便觉得,这里面或许有父亲感兴趣的消息。”
宇文述和杨元庆两年前在大殿上为武举舞弊之事而恶斗,当时虞世基就在朝班内,他亲眼目睹,对这个仇怨来源他很清楚,但刚才夏侯俨提到了杨玄感次子杨嵘,他却对此人更感兴趣。
他便问道:“你说到的那个杨嵘,你和他接触多吗?”
夏侯俨笑着摇摇头,“此人我一向不理他,但最近他对我颇为讨好,可能是想让父亲帮他谋职,我问过其他人,大家都说此人朝三暮四,不可信任,我也不想多和他交往,只是让他替我打听杨元庆的情况。”
杨嵘就是杨玄感的嫡次子,上午杨玄感还托自己给他谋职,虞世基沉思片刻便道:“此人你可以刻意和他交往,我需要从他那里知道很多事情,你明白吗?”
夏侯俨点点头,“孩儿明白了!”
父子二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管家的禀报,“老爷,外面来了一个杨嵘之人,他说有要紧事找四公子。”
刚说到曹操,曹操就来了,父子二人对望一眼,皆会意地笑了起来。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十一章 宇文新计
中午时分,宇文化及一路飞奔跑进了府中,直向父亲的书房奔去,宇文化及官任太仆少卿,主管大隋马政,但他这个官却当得不称职,摆摆架子、抖抖威风还行,可真的要校对账簿,修建马厩之类的繁琐事,他从来就不闻不问,基本上都是另一名少卿在忙碌。
这些日子,宇文化及一直在奉父亲的命令调查一件事,今天他终于查出一点眉目,便急不可耐地回来向父亲禀报。
宇文化及一路疾走,很快便来到了父亲的书房前,正好兄弟宇文智及从旁边一条小路走出来。
“大哥!”
宇文智及连忙站到一旁,恭恭敬敬向兄长躬身行一礼,宇文三兄弟中,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的关系极好,依旧和父亲住在一起,而老二宇文士及在前年年底和南阳公主搬进了驸马府后,和两个兄弟的关系都淡了很多。
更重要是宇文士及和两个兄弟的性子完全不同,所谓道不同,不与之谋,很多事情,他们谈不到一起去。
“你也一起来吧!我有你感兴趣的事情。”
宇文化及吩咐兄弟一声,两人一起走进了宇文述的书房。
今天是休朝日,宇文述也在家中休息,宇文化及敲门半响,才听见书房内传来宇文述极为恼怒的声音。
“是谁!”
“父亲,是我们,化及和智及,有要事禀报。”
过了半晌,宇文述才道:“进来吧!”
兄弟二人推门走入,只见父亲宇文述从里屋走出,身后跟着一个罗裙不整,发髻散乱的侍妾,满脸通红,宇文智及见到这个侍妾,顿时眼睛一亮,好一个娇媚女子,他的目光就跟在这个女子身上了。
女子向宇文述施一礼,“老爷,那妾身先退下了。”
“等等!”
宇文述又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叫美环,住在绿蕉房。”
“我记住了,去吧!”
宇文述把侍妾打发走,又狠狠地瞪了儿子宇文智及一眼,宇文智及这才恋恋不舍将目光从女人美环身上收回,垂手站在兄长身后。
宇文述坐下来喝了一口酪浆,便问宇文化及,“有什么重要事情?”
“父亲还记得上次那件事吗?你让孩儿去调查。”
宇文述精神一振,坐直身子问道:“是杨元庆那件事吗?”
站在身后的宇文智及也惊喜地问道:“兄长抓住杨元庆把柄了?”
宇文化及得意地点了点头,“算是他的把柄吧!”
几个月前,宇文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得到一个消息,说茶叶能在草原突厥人那里赚取暴利,他便去南方花高价买了一批新茶,去草原贩卖给突厥人,结果半路上茶叶就霉烂了,突厥人不认,贱价也无人肯买,最后茶叶只能弃在草原,让他赔尽了老本。
后来他才知道,突厥人只认杨元庆卖出的茶叶,和他卖的茶叶不同,因此突厥人不相信。
回京后,此人向宇文述说起此事,这件事让宇文述十分重视,他怀疑这里面有杨元庆违法之事,两年前的武举案,让他吃了大亏,不仅他本人被免职,儿子也被打断了腿,这个仇他一直深记于心,宇文述便命长子宇文化及调查茶叶案,如果涉及杨元庆违法,他誓将杨元庆绳之以法。
“具体说说,你查到了什么?”宇文述心中充满了期待。
宇文化及满脸兴奋道:“父亲,在丰都市有一家茶铺,叫红锈茶庄,正是杨元庆私人所开,所有供应漠北的茶叶都是从这里中转,我派人向其他茶铺打听,他们都说这是私人贸易,和官方无关,父亲,杨元庆身为丰州总管、五原郡交市监,却私自和突厥人做生意,谋取暴利,这件事如果让圣上知道,他必然会吃不了兜着走,事不宜迟,我们要立刻动手!”
“我去!”
身后的宇文智及急道:“我去端了他的茶庄,查抄帐本,把他的证据捏到手中。”
“不得鲁莽!”
宇文述一声怒喝,吓得宇文智及不敢再激动,连忙低下了头,宇文述背着手走了几步,经过两年前的那一次罢官,他已经知道了杨元庆的厉害,他不敢在有半点大意,如果要对付杨元庆,他一定要有充分的把握。
这件事从表面看,似乎很容易抓到杨元庆的把柄,可是杨元庆就这么大意,让人轻易抓到他的违法之事吗?
“你怎么知道这家红锈茶庄就是杨元庆私人所开?”宇文述沉思片刻,问到了事情的关键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