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庆随即吩咐亲兵,“你们轮流去吃饭吧!”
亲卫们答应一声,去大堂吃饭了,留下八名亲卫跟着杨元庆二人上了三楼。
白鹤堂位于三楼最北面,是内外两间屋的套间,站在窗前可以直览丰都市全景,房间里有专门的四名侍女,这里也是整个巴蜀酒肆中最好的三间雅室之一。
出尘摘下帷帽,脱去了披风,她在一张气派的紫檀木桌前坐下,笑道:“一家酒肆居然用紫檀木桌子,真不知这家酒肆的东主是谁,竟如此阔绰。”
杨元庆微微一笑,“如果这家酒肆的主人是我呢?”
出尘愕然,她随即笑了起来,“你倒挺会开玩笑,堂堂的幽州总管不做,居然开起了酒肆,这可不是你做事的风格啊!”
“你倒是挺了解我!”
出尘得意洋洋笑道:“那当然,这一点连敏秋都承认不如我。”
杨元庆笑了笑,对一名侍女道:“酒菜我已经点好了,尽快上吧!”
杨元庆走到窗前,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丰都市的大部分商业区,不远处便是米市,米市的大街上人山人海,人头密集,短短一里长街上挤满了数万人,吵嚷声、叫喊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的抢购粮食。
杨元庆摇了摇头,这一幕的出现应该说在他意料之中。
这时门敲响了,一名亲兵道:“大将军,他们来了。”
“让他们进来!”
片刻,从外面进来两人,一人是杨元庆前亲兵首领张胜,另一人是康巴斯,出尘愣了一下,她随即明白过来了,元庆不是来吃饭,而是来这里见他们,但她还是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不在家里接见,非要到这里来?
杨元庆对她笑道:“你稍坐一下,我和他们说几句话。”
出尘点点头,“你去吧!”
杨元庆命侍女们都退下,他走到外间,让二人坐了下来。
事实上,这座酒肆正是杨元庆在京城的情报总部,由化名为张容的侍卫首领张胜买下,而康巴斯则在丰都市经营着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九成的资本都是杨元庆投下。
“昨天圣上正式宣布了将进行第二次高丽之战,京城的反响如何?”
张胜摇摇头苦道:“这个消息可以说掀起了巨浪,人人都在抢购粮食,米价暴涨,斗米从四百文一夜之间暴涨到七百文,而且金价和银价也翻了三倍不止,市场上已经换不到金银。”
“不止是粮食!”
旁边康巴斯接口道:“现在什么都在抢购,绸缎、茶叶、酒、牲畜、珠宝、铁器,每家店铺前都挤满了人,价格都在上涨,哎!本来就钱贱物贵,战争的消息一公布,所有的人都像发疯一样。”
康巴斯从怀里摸出一个铁盒子,道:“我给大将军看一样东西,大将军便知道为什么现在物价越来越贵,普通人生活艰难。”
康巴斯打开铁盒子,从里面取出二十枚五铢钱,一枚枚放在桌上,他把第一枚钱递给杨元庆,“这是开皇五株钱,大将军应该很熟悉。”
杨元庆接过铜钱,他确实很熟悉,小时候这一枚钱可以买一碗蜜水,或者可以买一个小羊肉馅饼。
“大将军,开皇五株的含铜量很高,基本上达到九成五,但是现在市面上已经看不见了,家家户户都把它收藏起来。”
康巴斯又拿一枚钱递给他,“这是大业五株,大业二年铸造,含铜量是八成三,这也不错,市面还有,但已经不多了。”
“这也是大业五株钱,大业三年铸造,含铜量八成,和前面一样,市面已不多。”
康巴斯又把后面十七枚钱一并推上来,“这些都是现在通行的钱,一半是官钱,一半是私钱。”
“私钱?”
杨元庆有些惊讶地问道:“现在已经开始有人造私钱了吗?”
康巴斯点点头,“从大业五年后就出现了,官府杀了一批造私钱者,但是没有用,私钱越来越泛滥,含铜越来越低,大将军请看!”
康巴斯拾起一枚钱,用劲一掰,钱被掰成两段,“这是市面上最多的一种官钱,去年大量铸造,含铜量最多两成,这还不错了,私钱连两成都没有,还有大量的铁钱,甚至布钱。”
杨元庆有点不明白,问道:“什么叫布钱?”
“我这里有。”
张胜从怀里摸出两枚极薄的钱,递给杨元庆,杨元庆接过这种布钱,不由愣住了,这就是两块布头,剪成铜钱的模样。
康巴斯摇摇头苦笑道:“这种布钱也流通,不过最贱,十钱当一钱用,现在什么钱都有,五花八门,商人稍不留钱,收到烂钱,就亏老本了,所以生意很难做,做一票生意,光辨认钱都花半天时间。”
杨元庆点了点头,他能理解,一个王朝的崩溃很大程度上也是经济的崩溃,隋朝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失去了秩序,如果杨广能够听从李景的建议,沉下心用两到三年的时间把秩序恢复,那么国力就会慢慢复苏,但杨广走的却是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大业八年第一次高丽战争刚刚结束,时间才隔几个月,又开始了第二次高丽战争,如此,天下怎么会不大乱。
其实杨元庆也明白杨广的心思,在杨广看来,高丽战争没有什么第二次、第三次的说法,只有一次,只不过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第一次的延续,他认为第一次战争只是没有打完,他并没有承认失败,所以要接着打下去。
但天下人的感受却不一样,第一次就是失败了,然后不顾天下人死活,再发动第二次、第三次,自然失尽民心。
对大隋忠心耿耿的李景被杀了,以李景之死堵住百官之口,而宇文述、虞世基、斛斯政这些奸佞之人却得重用,大隋怎么会不亡。
杨元庆轻轻叹了口气,现在第二次高丽战争已经不可避免,天下大乱就在眼前,他必须要把各种风险都考虑清楚。
想到这,杨元庆对张胜道:“长安和江都的情报点要尽快建立,长安的情报点可以暂时建在西市康巴斯的店铺里,然后再慢慢扩大。”
他又问康巴斯,“没有问题吧!”
康巴斯点点头,“店铺很大,还有地窖,足够百人藏身。”
张胜想了想道:“长安那边的情报点,我决定让刘正义去负责,他本身就是长安人,做事很认真。”
“这个由你决定,所需资金尽管从老康这里支取。”
杨元庆拍拍康巴斯的肩膀笑道:“改天我要查你的帐,看看你有没有私贪我的钱。”
康巴斯狡黠一笑,“你尽管去查,帐本我都是用粟特文写的,要不要我帮你翻译?”
“你这个狡猾的家伙!”
杨元庆笑着给他肩窝一拳,他见张胜有些眉头不展,便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大将军,就是江都那边,我不知该从何入手?”
杨元庆点点头,“这也是我今天找你的主要原因,我和裴家已经谈好,江都最大的药店济世堂,就是裴家所开,他已把这家药铺转给我,你就以这家药铺为情报点,你先派三十名弟兄过去,所需资金由裴家提供,裴家在那边人脉很熟,他们会助你,另外,我再给你两百人,务必在今年之内,把幽州城、襄阳和成都的情报点建立起来,襄阳那边,裴家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卑职明白了!”
“还有一件重要之事,我需要你们二人共同配合。”
杨元庆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里屋的出尘,低声道:“一旦听到谁造反的消息,不管造反者是谁,你们立刻想办法把我的家眷转出京城,送到丰州去,此事事关重大,切记不可耽误!”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八章 微服私访
简单地吃完午饭,杨元庆带着妻子出尘上马车回府,马车里,出尘低声笑道:“我现在相信了。”
“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这座酒楼是你的。”
“怎么又想通了?”杨元庆笑问道。
出尘狡黠一笑,“我刚才见大掌柜对张胜又是鞠躬又是谄笑,而对你却是冷冷淡淡,又见张胜满脸尴尬,想给掌柜介绍你,却又开不了口,这就说明张胜是东主,那么,真正的东主应该就是你啰!”
杨元庆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笑道:“傻妞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
“你呀!你的心思从小就瞒不了我。”
出尘将头枕在丈夫肩上,撒娇地小声道:“元庆哥哥,我也想再生个小牛头。”
杨元庆搂着她笑道:“我当然愿意,只是你自己要先算好日子。”
出尘脸微微一红,在他耳边道:“你忘了吗?冰儿就是除夕之夜有的。”
杨元庆恍然,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时马车忽然停住了,只听见车外传来吵嚷声,杨元庆有点奇怪,挑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丰都市广场上,两群人正在大打出人,各有百余人,看他们的服饰都是家丁,双方都动用了木棍,很多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场面惨烈,周围民众围得人山人海,嘶声叫喊,起哄鼓劲。
在另一边,杨元庆忽然看见一个认识的人,宇文智及,他骑在马上,指挥着一边家丁在搏斗,杨元庆心中有了几分兴趣,宇文家这是和谁家在搏斗?
杨元庆随即吩咐一名亲兵,“去打听一下,宇文家和谁家在斗?”
亲兵前去打听,片刻回来禀报,“大将军,是宇文述的家丁和李浑的家丁,今天是收租赋之日,两家家丁都来丰都市收租,正好碰到,便大打出手,宇文智及还在大骂,说李浑老杀才欠钱不还。”
杨元庆笑了起来,李浑娶了宇文述的妹妹,宇文智及竟然在骂自己姑父,这倒是有趣了。
“大将军!”
另一名亲兵上前道:“那边有人要见你。”
杨元庆顺着亲兵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侧面靠墙处停一辆华丽的马车,也有百余名身材魁梧的随从,看得出豪富人家出行。
亲兵将一名男子引上前,男子上前躬身施礼,“参见杨总管,我家主人有请。”
杨元庆见人很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笑问:“我应该见过你,是在哪里?”
男子微微笑道:“总管忘记了,我们在辽东见过,后来又见过好几次。”
男子的声音有点尖细,杨元庆猛地想起,这不就是那个姓朱的宦官吗?他换了身普通人的衣服。
杨元庆回头向马车望去,那么,马车中人就是…
朱宦官会意地点点头,“我家主人请你过去。”
杨元庆不敢怠慢,对出尘说了两句,他跳下马车,快步向墙边走去,走到一辆宽大的马车前,他躬身施礼,“臣杨元庆参见陛下!”
车帘拉开,露出一张削瘦的长脸,正是皇帝杨广,他微微笑道:“元庆,你怎么在这里?”
杨元庆回头指了指酒肆,“臣出来吃午饭。”
杨广点点头,“朕是微服出行,你就不要多礼了。”
他又看了一眼广场上的群架,眉头一皱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臣听说是宇文述家丁和李浑家丁在恶斗,宇文智及也在,听他在骂,好像是李浑欠钱不还。”
杨广心中不解,李浑不是宇文述妹夫吗?亲戚之间居然恶斗。
“你去把他们解开,在大庭广众之下恶斗,成何体统!”
“臣遵旨!”
杨元庆回头,翻身上了一匹马,对手下亲兵道:“跟我来二十人。”
他一催马,带着二十名亲兵向两群恶斗中的家丁冲上,“统统闪开!”
他率领二十名骑兵冲进了人群中,顺手夺下一根木棒,左右劈打,势不可挡,瞬间便打翻二十余人,亲兵也用马鞭抽打,硬生生地将两群家丁劈成两半。
杨元庆一声厉喝:“我是幽州杨元庆,给我统统住手!”
两边家丁见他们来势凶猛,又听说是杨元庆,都吓得纷纷停住了争斗,向两边躲开,宇文智及大怒,马鞭一指杨元庆,“杨元庆,你又要挑衅我宇文家吗?”
“不识时务的混蛋!”
杨元庆骂了一声,冲上前一棍将他打下马,“滚!”
宇文智及从马上栽下,头磕在一块石头上,顿时头破血流,心中又恨又气,却又不敢惹杨元庆,只得含恨一挥手,“儿郎们,走!”
宇文家的家丁们跟着主人惶恐而去,李浑的管家上前施礼谢道:“多谢杨将军仗义相助。”
杨元庆冷冷道:“你们快走吧!别给你们家主人惹祸了。”
“是!我们这就离开。”
李浑的管家带着百余名家丁向另一边离去,周围围观的人群见打架结束,也纷纷散去。
杨元庆这才回到杨广马车前,躬身施礼,“陛下,结束了。”
“办得不错!”
杨广点点头,赞许地笑道:“朕微服私访,既然遇到了,你就跟朕一起。”
杨元庆无奈,只得回去命亲兵先把出尘送回家,他则骑马跟在杨广马车旁。
一行人进了丰都市,丰都市左面便是米行,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着实把杨广也吓了一跳,每个人都拿着米袋子和钱袋子,红着眼睛,没有排队,只有拥挤和吵嚷,人人脸上都充满了焦虑。
杨广今天是来查看粮价情况,虽然他强行推出了第二次高丽战争的方案,但他心中也有些担忧,尽管他已想到粮价会上涨,但眼前的情形还是让他惊得目瞪口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杨元庆看见一名已买到米,艰难挤出人群的男子,便对杨广道:“陛下,我去把那人叫来问话。”
杨广点了点头,他心中有些暗暗恼火,脸上阴沉如水,片刻,杨元庆把男子领了上来,“官老爷要问你一些话,你尽管照实说。”
男子跪下,磕了一个头,“小民参见老爷!”
显然,杨广的阵势令他心中害怕,杨广淡淡问道:“你买米用了多少时间?现在是什么价格?”
“回禀老爷,小人昨天下午就来了,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买到两斗米,现在米价是斗米七百钱,这是指官家,如果是私钱,还要更贵。”
“私钱!”
杨广奇怪地问:“私钱什么样子,给我看看。”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钱,侍卫递给杨广,杨广仔细看这些钱,脸上的恼火再也掩饰不住,恨恨道:“回去!”
他钱也不还给买米男子,命令车驾回宫,杨元庆连忙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给男子,催马跟了上去。
回到御书房,杨广勃然大怒,“速召内阁七相来见朕!”
不多时,虞世基、宇文述、裴矩、裴蕴、独孤震、樊子盖和卫文升先后赶到御书房,樊子盖现任民部尚书,他替代病逝的杨达为入相,卫文升现任刑部尚书,他昨天才入相,替代被罢免的苏威。
七名相国皆不知杨广为何发怒,心中都有点忐忑不安,杨广将一把私钱重重往桌上一拍,“你们告诉朕,这是什么?”
七名相国面面相觑,樊子盖稍微了解民间情况,他躬身道:“陛下,私钱铸造从大业五年后便渐渐出现,也杀了不少私铸钱人,但屡禁不止。”
“那是你们杀得太少,杀得不够狠!”
杨广咬牙切齿道:“从现在开始,私铸钱者满门抄斩,不仅是铸钱人,胆敢使用私钱者,也一律处斩。”
七名相国皆不敢吭声,杨广眼睛一瞪,“你们不接旨吗?”
七人吓得一起躬身:“臣遵旨!”
杨广随即对宇文述道:“宇文将军,查缴私钱之事就交给你,朕给你十天时间,市场上若再有一枚私钱,你就自裁谢罪吧!”
宇文述心惊胆战,慌忙应道:“臣一定处理好此事!”
杨广随即下令,“再传朕旨意,京兆尹崔伯肃平息粮价无力,就地罢免,任命民部尚书樊子盖兼任京兆尹。”
樊子盖也连忙施礼,“臣遵旨!”
犹豫一下,樊子盖又道:“恳请陛下准许臣动用常平仓降粮价。”
杨广却冷冷道:“粮价暴涨是奸商所为,你可勒令奸商降粮价,胆敢不从者就地处斩,不到迫不得已,不准动用官仓粮食。”
众大臣皆退了下去,杨广背着手在御书房走了几步,又回头问:“杨元庆呢?他走了吗?”
宦官连忙答道:“回禀陛下,他尚在外面等候。”
“宣他进来!”
片刻,杨元庆匆匆走进来,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杨广背着手站在窗前,半晌,他淡淡道:“杨爱卿,你是否也认为朕伐高丽会引起天下大乱?”
杨元庆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方道:“陛下,民心可畏!”
杨广冷笑一声,“自古以来,乱民有何人能成事?陈胜吴广成事了吗?黄巾之乱成事了吗?秦亡汉灭皆和民无关,所谓民心其实是一盘散沙,所以朕说民乱不足为虑,官乱才会致命。”
杨广回头注视着杨元庆,“朕之所以敢再伐高丽,是因为朕的底线还在,大隋所有郡治太守将全部进京述职,无一人缺席,南方依然平静,民众安居乐业,没有乱民闹事,所以朕才下决心再伐高丽,所谓闹事之地无非是北齐旧地,六镇杂胡子孙,朕就让他们闹,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他们无粮可食,等他们都死绝后,朕再把南方汉民北移,彻底扭转两晋以来胡强汉弱的局面。”
“可是陛下,胡强汉弱是在官而不在民,六镇杂胡子孙毕竟只是少数,齐地大部分还是汉民,臣建议陛下用强硬和安抚两种手段,造反便可逐一平息。”
杨广摇了摇头,“这件事不用你过问,朕心中有数,朕叫你来是要告诉你,这次伐高丽,你也要一同出征。”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九章 父子摊牌
等杨元庆告退,杨广背着手在房间走了片刻,又令道:“速令三个皇孙来见朕。”
片刻,燕王杨倓、越王杨侗和代王杨侑三个皇孙匆匆赶来,三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了,一起跪下,“孙儿参见皇祖父!”
见到三个宝贝孙子,杨广心中的烦恼顿时一扫而空,他呵呵笑道:“孙儿们免礼,你们都坐下。”
宦官给三个皇孙铺上坐垫,三人坐了下来,杨广对三人道:“朕一直让你们读书学礼,但最近朕考虑,该让你们学习处理一些事情,所以你们三个以后每天都要来朕的御书房两个时辰,看一看奏折,学习朕是怎么处理军国大事。”
燕王杨倓极为聪颖,他心念一转便问道:“皇祖父是要有事情交给我们吗?”
杨广对孙儿的聪明十分欣慰,便笑眯眯道:“是准备有事情交给你们,不过不是你,是你的两个皇弟,你还是跟着朕,朕会继续教你处理政务。”
杨广又对杨侗和杨侑道:“明年四月,朕要出征高丽,京城交给侗儿镇守,西京长安交给侑儿镇守,朕还会派大臣辅佐你们。”
燕王杨倓沉吟一下道:“皇祖父为什么一定要御驾亲征,其实派一员重臣攻打高丽便足矣,比如可以命幽州杨元庆和大将军来护儿配合,杨元庆从陆路进攻,来护儿从水路进攻,孙儿认为拿下高丽并不难。”
别人劝杨广,杨广会勃然大怒,但孙儿劝他,他却一点都不生气,杨广慈爱地笑道:“你们还小,有些事情不懂,朕这次御驾亲征和上次御驾亲征不是一回事,以后再慢慢告诉你,至于杨元庆,这一次朕准备带他东征,倓儿不是向学射箭吗?朕会让他一路教你。”
“多谢祖父!”
“去吧!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正式开始到朕的御书房学习。”

杨元庆离开皇宫回府,刚走到端门附近,却听见背后有人叫他,“杨总管!”
杨元庆一回头,却见是宇文述在后面叫他,他翻身下马,宇文述飞奔而至,对他拱手施礼道:“杨总管,今天多谢了。”
杨元庆知道他指的是丰都市门口打架之事,便回礼笑道:“一点小事,何足挂齿。”
宇文述叹了口气,“只恨犬子愚钝,杨总管救了他一次,他还不知感恩,我会回去狠狠教训他,命他上门给杨总管道歉。”
“这就不必了,确实是一件小事,如果宇文大将军没有别的事,在下就告辞。”
杨元庆对宇文述深怀戒心,而且他们过去的仇恨不可能一笑泯之,他不想和宇文述有更多纠葛,但宇文述对杨元庆似乎很有兴趣,他没有半点告辞之意。
“杨总管,有一件事我也要提醒你,应该是提醒令尊。”
杨元庆的心中顿时警惕起来,“宇文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宇文述眯眼笑道:“我最近看了兵部的一些批文,发现你父亲在东平郡招募郡兵已超过八千人,按照兵部规定,郡兵一般不得超过三千人,若要超过,必须得到圣上批准,像齐郡张须陀、清河郡冯孝慈,他们都是得到圣上批准,但你父亲杨玄感却没有得到批准,我不知兵部为什么会批准,但杨总管,你要劝令尊小心啊!一旦圣上知道,后果很严重。”
“这件事我确实不知,不过我要感谢宇文大将的提醒,先告辞!”
杨元庆施一礼,转身离去了,宇文述望着杨元庆的背影,阴阴一笑,自言自语道:“杨元庆,我终于知道你的命门在哪里了?”

杨元庆回到府中,立刻把妻子裴敏秋叫到书房。
“夫君,出什么事了?”
裴敏秋见丈夫的神情十分严肃,她心中也有点紧张起来。
“今天圣上告诉我,我也要率幽州军出征辽东。”
裴敏秋一惊,连忙问道:“夫君,出征辽东,会发生什么事吗?”
杨元庆点了点头,“出征辽东,我估计就会有人造反,而且我更担心父亲,我担心他会看不清局势。”
裴敏秋一下子懵了,她听懂了丈夫的意思,公公竟然有造反之意,她瞪大眼睛半天,她忽然惊慌起来,拉着杨元庆手道:“夫君,这该怎么办?”
“你不要急,父亲那边我会应对,关键是你们,我必须要安排你们平安离京。”
杨元庆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她,“这本册子里是一些应急的对策,假如发现有什么紧急事态,你翻翻册子,很可能我已经想到了,册子你要贴身收好,不能被任何看人,明白吗?”
裴敏秋心中紧张,她抱住丈夫的脖子,“夫君,你要走了吗?”
杨元庆心中暗口气,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对她道:“我还要在幽州进行一些准备,过完新年我就必须回去。”
“那公公那边怎么办?你不能劝劝他吗?”
杨元庆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见他。”
他觉得自己确实要和父亲杨玄感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再大业三年杨广便向下旨,各郡太守每年新年期间必须进京述职,这一规定已经执行了五年,除了边疆郡县有特殊情况,且得到朝廷批准外,其余各郡太守都必须进京述职。
杨玄感在三天前便回来了,他非常低调,低调到除了杨家几个嫡子,没有人知道他回来,正如一只猛虎在扑向猎物之前,会将身体蜷缩起来一样,杨玄感在决心动手的临头,他反而安静了下来,他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机会。
房间里,杨玄感正在思考起事的具体步骤,尽管杨元庆毁掉了他准备了近一年的军队和粮食,却没有能毁掉杨玄感的决心。
杨广再次发动高丽之战无疑就是一次天赐良机,杨玄感心中异常激动,激动得他坐立不安。
这时,门口响起管家有点惶恐的禀报,“老爷,杨…元庆在府外求见老爷。”
杨玄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极不耐烦道:“我很忙,没有时间见人!”
他忽然停住脚步,蓦地转身问:“是谁?”
“老爷,是元庆公子!”
杨玄感愣住了,半晌,他一连声道:“快请他来,到我书房!”
杨玄感心里也明白,元庆到来是为了什么,他脑海里迅速思考,他该怎么回答元庆?
杨府门外,杨元庆走上台阶,他心中有点复杂,从仁寿四年到现在,整整八年了,他第一次踏进杨府的大门,甚至祖父杨素去世时,他都没有能踏进杨府一步。
两旁杨府的家人们都停下脚步,默默退到一旁,注视着这个最富有争议的杨家庶子到来,他离去时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毛头小子,但他再一次回来时,却已是朝廷重臣,大隋一方诸侯,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流露出敬意。
杨元庆一路进府,穿过中门,走进中院,洛阳的杨府竟然和长安的杨府是如此之像,很多都是把长安府邸的景物搬移过来,让他竟然想起了童年时的情形。
他在一座大花坛前停住脚步,这座大花坛也和长安的那一座一模一样,连树也是一样,尽管这里不是长安,但还是唤起了他孩童时的记忆,杨巍在这里占山为王,他用一根柴禾将杨巍和一群孩子打得屁滚尿流,也是在这里,他遇到了高颎,从此他的命运改变。
杨元庆摇摇头,将心中那一丝童年的温馨驱赶走,这里不是长安,现在也不是他怀旧的时候。
杨元庆走进家主内院,一直来到杨玄感书房前,默默地等待,片刻,管家上前道:“元庆公子,老爷请你进去!”
杨元庆点点头,走进了杨玄感的书房,书房里杨玄感背着手站在窗前,背对着他。
杨元庆上前躬身施一礼,“参见父亲大人!”
“你来了!”
杨玄感的语气里透着失望,他能感受到元庆还是没有给他行跪礼,也就是说元庆并没有从亲情上认他这个父亲。
杨元庆以沉默回答,杨玄感慢慢回头看了他一眼,“张须陀剿灭梁山,是你的安排的吧!”
“是我安排。”
杨元庆没有否认,坦率地承认了,今天他将坦率地面对一切。
“为什么?”杨玄感转过身恼火地注视着这个儿子。
“不为什么,我只是不想杨家被抄家灭门。”
“不会那么简单。”
杨玄感冷冷道:“你是怕被我牵连吧!”
“也算是吧!”杨元庆没有否认,坦率地承认了。
“你!”杨玄感心中怒火燃烧,狠狠地瞪着杨元庆。
杨元庆却目光平淡,不急不缓道:“中午我遇到了宇文述,他告诉我,父亲未经圣上批准,擅自招募郡兵八千人,违反了兵部的规定,父亲,有这么回事吗?”
杨玄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眼中的怒火迅速消失,心中开始有些惊慌失措。
“这是…宇文述告诉你的吗?”
杨元庆笑了笑,用一种无声的语言回答了父亲,他一句话便将他们父子之间的主动权抓了过来。
杨玄感沉默片刻,他已经意识到斛斯政做事并不稳妥,竟然让宇文述看到了批文,这将使他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
杨玄感又看了一眼儿子杨元庆,见他目光平静,没有半点惊慌失措,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点点头,“坐下说话!”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四十章 南方来人
父子二人坐下来,杨玄感叹了口气道:“元庆,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谈,开诚布公,我们毕竟是父子,有什么话不能通过商谈来解决,你非要用那种手段,令人寒心啊!”
“父亲会接受我的意见吗?我要求父亲解散私军,恢复三千郡兵,父亲肯答应吗?”
杨玄感半晌无言以对,他站起身,从密柜里取出铁盒,打开铁盒将父亲杨素留给他的遗书递给杨元庆,“这是你祖父留下的遗书,你先看一看。”
杨元庆打开信看了一遍,果然是被高颎说对了,早在他祖父时代,杨家便有了不臣之心。
杨玄感缓缓道:“你是祖父最看重的孙子,甚至超过了嫡长孙,他告诉过我,你是杨家的希望,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让祖父失望,要让杨家看到希望。”
杨元庆淡淡一笑,“杨家家庙里已经没有我的名字,杨家与我何干?”
“不!以前是为父懦弱,委屈了你,为父会让你回杨家,会把你的名字放在嫡子行列,你是杨家的顶梁柱,杨家所有人都承认这一点,元庆,回来吧!”
杨玄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杨元庆,他渴望着杨元庆能点头答应,他太需要杨元庆的支持。
杨元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我的祖父是楚国公杨素,我的父亲是东平郡太守杨玄感,我不该提名讳,但也仅此而已。”
杨玄感的心一下子坠进了失望的深渊,他没想到杨元庆的心竟是如此冷硬,
杨玄感心中既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半晌,只得叹口气道:“好吧!我们先不谈此事,说说宇文述,你认为宇文述会把这件事告诉圣上吗?”
“我认为不会。”
“为什么?”
杨元庆笑了笑,“原因很简单,父亲多招郡兵只是违规,而且兵部也有责任,最多只是一点小小的处罚,这不符合他宇文述的利益,宇文述是期盼着父亲造反,所以他绝对不会把此事告诉圣上,相反,他还会千方百计隐瞒此事,以促成父亲的造反。”
“宇文述为什么希望我造反?”杨玄感不解地问道。
杨元庆轻轻一叹,这就是他今天要和杨玄感谈的话题了,绕了一个大圈子,他终于回到话点上。
“父亲可知道,现在大隋有多少高官有造反的野心吗?”
杨玄感心中有些茫然,杨元庆这个问题竟让他无法回答,而且他也一无所知。
“你说!”杨玄感不得不放下面子,虚心向儿子请教了,他知道杨元庆比自己更有机会接触到朝廷隐秘。
“我一家一家数给父亲听,弘农杨氏、关陇元氏、关陇独孤氏、关陇宇文氏、江南萧氏。”
“等一等!”
杨玄感听得有些心惊胆战,连忙道:“你说具体一点。”
“好吧!父亲一个、元寿一个、独孤震一个、宇文述一个,还有梁朝后裔萧家,其中独孤家族是支持李渊造反。”
“你…有什么证据吗?”
杨元庆摇了摇头,“我没有证据。”
杨玄感沉吟不语,他觉得元庆有点危言耸听了,怎么可能?但他又不好明说杨元庆是在恐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