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唯一担心的就是杨玄敬,如果杨玄敬被抓,那么杨玄感的秘密就泄露了。
杨积善摇摇头,苦笑一声,“听说是他先逃了,张须陀的骑兵还没有杀到,他便丢下军队先逃走,军队无主,才这么容易被击溃。”
这时,又奔进一名军士,躬身道:“禀报都尉将军,巨野泽内传来消失,梁山盗匪在巨野泽长生岛的仓库被齐郡军队占领,据说有粮草无数。”
李密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看了一眼杨玄感的房间,他不知道杨玄感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李密不由叹了口气,近一年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东流。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四章 京城来信
夜晚,李密被杨玄感请到了官宅,走到书房前,小童躬身道:“先生请稍等,我去禀报主人。”
李密却一把拉住小童,指了指书房,低声问:“他情绪如何?”
小童会意,笑道:“下午颇为暴躁,还把逃回来的玄敬叔揍了一顿,但黄昏时一连收到两封京城来信,便安静下来,先生放心,主人现在很冷静。”
原来杨玄敬已经逃回来了,李密一颗心放下,又好奇问:“是京城谁写来的信?”
“这个我不知道,先生可直接问主人。”
李密点点头,“你去吧!”
小童进去禀报,片刻出来道:“先生,主人请你进去。”
李密整整衣冠,走进了杨玄感的书房。
书房里很温暖,一盆火炭烧得正旺,杨玄感坐在火盆旁沉默不语,非常冷静,和中午时的暴怒判若两人。
“李密参见使君。”
“法主请坐!”
杨玄感语气很平和,就像一个在深思熟虑之人,李密坐了下来,书童给他们上了茶。
杨玄感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其实法主心里明白,是吧!”
李密一怔,“明公何所指?”
“张须陀跨境剿匪之事。”
李密半晌无语,渐渐地,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明公也想通了?”
杨玄感摇摇头,“我不是想通,而是有人告诉了我。”
他取出两封信,笑道:“这是我傍晚时收到的两封信,一封是李子雄送来,一封是斛斯政送来,李子雄是我父亲的老部下,任右武侯大将军,因高丽之战而被除名,斛斯政是我的挚友,也是当今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就是他告诉我,跨境剿匪的建议是元庆所提。”
说到这,杨玄感惨笑起来,“我生的好儿子,竟然手段如此高明,把他的父亲给算计了,法主,你佩服他吗?”
李密沉默了,他是听说巨野泽上的长生岛被张须陀派兵袭破,他才意识这里面有问题,长生岛仓库极为隐秘,张须陀怎么会知道?这必然是内部有人泄露,而张须陀是杨元庆的师父,谜底便昭然而揭。
“这件事毕竟没有证据,或许和元庆没有关系。”
“没有证据?”
杨玄感冷笑一声,“我刚才已审问过积善,积善承认,两个月前巍儿来过,他把一些情报泄露给了巍儿。”
李密无话可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是杨玄感的家事,他不好涉入太深。
杨玄感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很佩服元庆,如果元庆能助我,何愁天下不济?可惜我从前糊涂,听信妇人之言,把这么好的儿子丢掉了,我悔之晚矣!”
李密沉默半晌道:“明公若想用元庆,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一件事明公必须要交代清楚。”
“什么事?”杨玄感回头问。
李密缓缓道:“如果明公得天下,那何人为太子?杨峻还是元庆?”
杨玄感摇摇头,没有丝毫犹豫,“不可能是元庆,嫡长为储,这一点不容商量,我最多封元庆为实权王。”
李密心中暗叹,在最关键的事情上无法妥协,看来元庆是不可能与他父亲合兵了,以杨元庆的地位和雄才大略,他怎么可能甘于杨峻之下,他不就是因为这个而叛离杨家吗?
李密沉吟一下道:“其实元庆对明公并无恶意,他的用意很明确,就是想拖住明公起事,或许他还没有准备好,一旦明公起事,会对他影响极大。”
杨玄感半晌才慨然长叹,“我是他的亲生父亲,难道他就不能写封信来吗?非要用这种权谋手段,我们父子之间竟然彼此不信任到这个程度,这让我情何以堪!”
李密对他们父子之间的冷漠确实已无话可说了,过了片刻,他将话题转开,“那明公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杨玄感道:“正所谓有所失必有所得,我虽然失去了一万五千军队和十几万石粮食,却得到了斛斯政的帮助,李子雄也透露出愿意助我之意,这两人将是我的一大助力,至于下一步该怎么走,我想应该是观望,斛斯政也暗示了我,明年关陇贵族必有异动,那时应该就是我的机会。”
…
在离杨玄感官宅不远处,是一座占地三亩的中宅,这里便是杨玄敬的宅子,杨玄敬是杨慎的嫡长子,也是杨氏家族中的一个重要人物,曾经被授予仪同之职,但在大业三年和其他杨家子弟一起被罢免。
杨玄敬从小在富贵中长大,先是学武,学武不成又改学文,学文也没有进益,却和一帮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喝花酒、逛青楼,渐渐在京城的纨绔圈中混出了名气。
随着年龄渐长,杨玄敬也慢慢收心,但他那种骄横的脾气却改不了,尤其他父亲杨慎掌握了杨府财权,他更加目中无人,硬逼着杨玄感委予他重任,杨玄感无奈,只得把梁山募兵之权给了他。
但杨玄敬不仅能力有限,掌管不了一万五千人,而且贪生怕死,在听到张须陀大军杀来之时,脱军而逃,导致一万五千军队陷入混乱,被张须陀的三千骑兵一击而溃。
杨玄敬趴在床上,杀猪般惨叫,杨玄感恨他无能,下令将他杖打五十,打得杨玄敬皮开肉绽,痛苦万分。
这时,他儿子杨岭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父亲,该喝药了!”
杨岭扶住父亲,小心将药喂他喝下,杨玄敬一下子被呛住,连声咳嗽,咳一下,伤口便扯一下,疼得他痛不欲生。
半晌,他终于平息下来,儿子给他擦去脸上的汗,杨玄敬咬牙切齿道:“我不辞劳苦在山沟里给他募兵管兵,最后却得了这么个下场,若不是看在父亲的面上,我非要向朝廷告他造反不可!”
他儿子杨岭吓得连忙摆手,“父亲,可不能乱说,要灭九族的。”
杨玄敬趴了下来,半晌,他恨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忍了,我不会再替他做任何事,总之,他不向我道歉,我和他没完,让他一颗粮食也买不到!”
…
时间已到了十二月下旬的五九时节,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刻已经过去,但洛阳各处的凝冰却没有融化的迹象,气候依旧寒冷,离春天的到来尚待时日。
皇宫内,宇文述在两名宦官的引领下匆匆走过宣政殿广场,向台阶上走去。
“宇文大将军,这里有点滑,要当心了。”
走上台阶时,一名宦官小心地提醒他,宇文述踏着稻草小心翼翼上了台阶,台阶上李忠良已经等候他多时。
“宇文大将军,圣上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向御书房走去,走进偏殿,李忠良放慢了脚步,宇文述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那件事怎么样?”
李忠良眯起眼睛笑道:“宇文大将军怎么对自己没信心呢?”
宇文述说得是李渊封太原留守之事,为了这件事他已经前后运作了近一个月,他非常谨慎,并不着急提出,而是先把可能和李渊竞争的人想法一一排除,三天前,他才让虞世基正式提出了任命案。
宇文述听李忠良的意思是希望,他心中大喜,连忙问:“究竟进展如何?”
李忠良微微笑道:“圣上先后和虞相国、独孤相国以及裴尚书商量此事,虞相国是极力赞成,而独孤相国却相反,他是坚决反对,裴尚书态度暧昧,只是说李太守官声很好,今天圣上召见大将军,估计就是要最后决定了。”
宇文述一愣,独孤震坚决反对,这是为什么,李渊不是他外甥吗?难道他又怕李渊树大招风不成?
宇文述心中不解,但此时他想得更多的并不是独孤震的态度,而是四大箱黄金,那么一个时辰后,那一万多两黄金就属于自己了吗?
宇文述走到御书房前等候,李忠良进去替他禀报,片刻出来道:“宇文大将军,圣上宣你进去。”
宇文述整理一下衣帽,快步走进御书房,杨广正在御案前批阅奏折,宇文述上前躬身道:“臣宇文述参见陛下!”
杨广放下笔笑呵呵道:“朕等爱卿多时了。”
“臣来迟了,有罪!”
“是朕太心急了。”
杨广对旁边宦官道:“你们退下!”
宦官们都纷纷退下,杨广拾起一本奏折道:“朕找爱卿来,是有一件事想征求你的意见,虞侍郎极力推荐李渊为太原留守,而独孤相国又极力反对,朕有点犹豫,想看看你的态度。”
杨广在关陇贵族的问题上最信任两个人,一个是杨元庆,另一个是宇文述,两人也有分工,杨元庆是负责武的一面,也就是怎么对付关陇贵族,怎么样削弱他们的力量,替他杨广操刀,而宇文述则是负责文的一名,怎么样挑拨关陇贵族之间的关系,了解关陇贵族之间的矛盾恩怨。
在能力上,杨广信任杨元庆,在忠诚上,杨广却更信任宇文述,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宇文述,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好的建议。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五章 孤家寡人
宇文述成为杨广的心腹已经有近二十年的时间,早在杨广为晋王时,宇文述便成为第一个效忠杨广的重臣,包括杨广入主东宫乃至登基,宇文述都立有大功,可以说他是杨广最信任的心腹大臣,尽管武举事件和走私事件使宇文述的仕途几经起伏,但信任却没有变。
正这种近二十年的默契配合,使宇文述对杨广已了如指掌,他知道杨广是个极为自负之人,可以说是刚愎自用,一切他都有了定计,所谓征求大臣的意见不过是做个姿态,他是要大臣同意他的想法,如果同意应和,他心里会很愉快,如果意见不同,他心中则会恼火,进行斥责甚至处罚。
所以一个大臣能否受宠,关键就是善度圣意,虞世基、斛斯政、裴蕴,包括他宇文述,无不如此,杨元庆则是一个反例,尽管他很能干,也受杨广器重,但就是他在一些事情上不顺圣意,所以惹恼杨广,不被他信任。
这一切,宇文述心中都很清楚,他知道,如果杨广不同样李渊任太原留守,他就会直接否决,根本就不会和大臣商议,他心中其实已经同意,只是需要众人替他找个理由。
宇文述便小心翼翼问:“不知独孤相国为何要反对这个任命?”
宇文述不愧是杨广肚子里的蛔虫,对杨广的心思了如指掌,杨广确实已经同意了这个任命,李渊在最关键的时刻弹劾元弘嗣,便给杨广留下极好的印象,他当时便决定要重用此人,只是他需要摆出姿态和重臣们商议一下,同时希望重臣们能给他一个重用李渊的理由。
杨广道:“独孤相国是认为李渊资历和能力不足,不足以担任太原留守这样重要的职务。”
宇文述摇摇头笑道:“这个理由臣认为站不住脚,李叔德历任陇州刺史、荥阳太守、楼烦太守、殿中少监、卫尉少监,资历哪里不够,至于能力,圣上可以看吏部对他的考评,臣有一点印象,基本上都是上上考评,所以臣不同意独孤相国的理由。”
杨广点了点头,裴蕴、虞世基和宇文述的意见都差不多,其实杨广心里也明白,独孤震之所以反对,是因为李渊是他外甥,他需要做个姿态,但他未必是真的反对,所以才用资历和能力不足这种很容易被驳倒的观点来做理由,这也就是独孤震的狡猾之处。
杨广沉吟一下,又对宇文述道:“可李渊毕竟是关陇贵族。”
这句话真正说到点子上了,这才是关键,宇文述必须在这个问题上给杨广一个理由,这也是杨广召见宇文述的原因。
宇文述心中早有腹案,便微微笑道:“陛下,所谓欲擒才须故纵,陛下要铲除关陇贵族,怎么能不讲究一点策略和手段呢?关陇贵族要打压,对他们的核心人物打压,但也要拉拢,对一些无足轻重的人拉拢,比如李渊,此人胆小慎微,性格软弱,陛下把他从荥阳郡调去楼烦郡,要是别人早就嚷起来了,可是他却忍气吞声接受,由此可见此人的软弱,陛下用此人,既是对关陇贵族的一种安抚,同时也是对贵族贵族的一种迷惑,同时也可以从内部分化他们,可谓一箭三雕。”
杨广点了点头,“爱卿的意思是同意这个任命,是吧!”
“正是,臣同意这个任命,另外臣建议在任命李渊的同时贬黜元弘嗣,这样更能起到分化关陇贵族的作用。”
宇文述实在是太了解杨广,正李渊对元弘嗣的弹劾,才使杨广对李渊刮目相看,说明杨广心中已经决定对元弘嗣动手了,所以他需要在捧李渊的同时,再踩一脚元弘嗣,这样一褒一贬,李渊的四大箱黄金便能稳稳进入他腰包。
宇文述的意见给了杨广一个充足的理由,杨广终于下定决心,提笔在虞世基的推荐书上画了一个‘敕’,正式同意了对李渊的任命。
宇文述心中大喜,四箱黄金终于落袋为安,但他却不敢告退,杨广只说了李渊,还没有说元弘嗣,一种直觉告诉他,元家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杨广将李渊的任命奏折扔进批准篮子中,将笔放下,他背着手走到窗前,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在第一次高丽之战没有达到目的后,他便在考虑发动第二次高丽战争,但杨元庆却劝他不要急于作决定,观察各方面的动静,但两个月过去,他却没有任何发现,杨广心中又有几分按耐不住了。
“宇文爱卿,朕对辽东之役不甘心啊!”杨广轻轻叹了口气。
宇文述心中一跳,上次虞世基来他府中拜访时,曾经暗示过他,杨广还想再打高丽,他似信非信,但现在看来,确实是有这个意思。
杨广回过头注视着他,他是想听听宇文述的意见,宇文述心中一慌,这件事他还没有考虑好,他心念急转,便小心翼翼问道:“陛下,不知杨元庆是什么态度?”
他用杨元庆挡一下,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杨广缓缓道:“两个月前,朕就问过他,他建议朕不用急于做出决定,多观察各个势力的动向,可朕观察了两个月,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动,让朕有些失望,朕就想问问你的意见。”
宇文述心中一阵嫉恨,他居然比杨元庆晚了两个月,就在这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一个对策,一个对自己极为有利的对策。
“陛下,杨总管的建议其实并没有错,只是他毕竟年轻,一些细节上没有考虑好。”
杨广转过身,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你具体说说!”
宇文述此时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天下大乱,他才能就中取事,他心中比谁都清楚,现在大隋的政局不能稳定,一旦政局稳定下来,他天下大乱的希望就会落空。
“不知陛下想过没有,为什么关陇贵族没有异动?臣以为,根本原因是圣上坐镇京城的缘故,使他们不敢妄动,假如陛下离开京城,臣相信,所有的鼠蛇之辈都会蠢蠢欲动。”
“说下去!”杨广目光变得明亮锐利,宇文述完全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陛下,臣也劝陛下发动第二次辽东战役,但臣的意思是陛下引而不打,这其实只是一个引蛇出洞之计,只要关陇贵族出现异动,陛下便可及时回京镇压。”
杨广的瞳孔缩成一线,闪烁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赞赏,引而不打,这是一种高明之极的策略。
杨广背着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他早就想发动第二次高丽之战,虽然杨元庆劝他先观察再决定,但那不是他举棋不定的原因,真是的原因是他第一次战役并没有达到目的,他对自己的方案有点动摇了,而宇文述的方案却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使他看到了另一种更好的办法,引而不打,诱敌之计,这无疑是最佳的策略。
当然,他还需要再考虑考虑,把这个计划考虑周详。
宇文述察言观色,知道不用再说下去了,只要确立了方向,杨广就会顺着这个方向走下去,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发生。
“臣不打扰陛下,告辞!”
“去吧!”
宇文述行一礼,慢慢退下去,当他走出门之时,他心中还是忍不住一叹,他已经发现了杨广最大的弱点,那就是‘轻民’,他至今都没有把各地蜂拥而起的乱民贼寇放在心上,说到底,还是杨家的江山到手太容易了。
…
半个时辰后,兵部侍郎斛斯政走进了御书房,斛斯政也是北魏贵族之后,他祖父斛斯椿在北魏分裂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斛斯椿当年是个反复投降的奸佞之臣,到了他孙子这一辈,斛斯政也同样逃不脱一个‘佞’字。
斛斯政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他迎合圣意,在高丽备战中,斛斯政调动全国之兵不遗余力,深得杨广赞赏,也得到了杨广的信赖,委予他大权。
斛斯政和杨玄感关系极好,杨玄感之所以能三次扩大郡兵,三次被批准,根本原因就是斛斯政的支持,可以说,斛斯政就是杨玄感安插在朝廷的重要耳目。
“臣斛斯政参见陛下!”
杨广沉吟一下问道:“朕想知道,现在大隋的兵力还有多少?”
斛斯政连忙道:“回禀陛下,高丽之战后,各地府兵还有五十万,南方府兵二十五万,还有陛下禁军三十万,其他各地郡兵二十余万,边军也有二十万,加起来大约一百四五十万左右。”
杨广心中盘算片刻,又问:“如果朕要再打高丽,还能动用多少军队?”
斛斯政吓了一跳,圣上竟然还要再打高丽,他脸上不敢流露惊讶,便道:“边军和郡兵,陛下准备动用吗?”
杨广摇摇头,“边军和南方之兵,朕都不打算动用。”
“陛下,这样的话,只有郡兵二十余万、府兵五十万和陛下禁军三十万,共计百万军队可用,但是…”
“但是什么?”杨广有些不悦问道。
“但是臣听说各地府兵有逃亡,可能已经不足五十万,臣正责令各军府统计数据。”
杨广脸一沉,这是他绝对不想听到的消息,“到底逃亡了多少?”
斛斯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臣正在统计,五天后给陛下答复。”
“五天时间太长,三天后朕就要知道结果。”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六章 朝会危机
五更不到,杨元庆府中的灯光便亮了起来,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大业八年还有六天便结束了。
房间里,裴敏秋正忙碌地替丈夫梳头、整理朝服,昨天下午杨元庆接到殿中省的牒文,通知他今天参加内阁会议。
自从高丽之战后,便改变了朝会形式,将每天的大朝会改为小朝会,内阁七成员以及各部寺监的主官参加,大朝会改为旬会,一个月只开三次,这样反而有利于讨论实际问题。
“夫君,今天怎么会想到让你参加内阁朝会?”
裴敏秋一边给丈夫梳头,一边随口问道,她并不是关心朝中大事,而只是随口聊聊天。
“我也不清楚,或许圣上又想打高丽了吧!”
裴敏秋的手停住了,她担忧地问道:“夫君,真的又要打仗了吗?”
“上次他就不甘心,我劝他不要急着决定,看来他还是忍不住。”杨元庆隐隐猜到,让自己参加会议,十有八九和高丽之战有关。
裴敏秋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她叹一口气道:“夫君,你应该劝劝圣上,让他不要再发动战争了,让他去看一看大家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以前买果子都是论筐买,现在大家都是一斤一斤买,都是没办法,自己舍不得吃,买来上供祖先,米价都涨成什么样了,斗米四百钱,以前女人还有绸缎穿穿,现在全是穿旧布裙,要是再打仗,天下人都要饿死了。”
杨元庆苦笑一声,“现在谁敢劝他,我若劝他,你们就等着做寡妇吧!而且没有半点作用。”
“可是…夫君不劝他,谁也不劝他,那大隋就真完了。”
杨元庆伸手到肩头,握住妻子的手,她的手很冰凉,杨元庆柔声道:“你放心吧!我会尽力劝他,但前提是要保住我自己,我还有妻子和儿女,我不希望我的妻子失去丈夫,也不愿意我的孩子失去父亲,我知道该怎么办。”
裴敏秋低声道:“夫君自己拿主意吧!不要被我影响。”
“我知道。”
杨元庆收拾好朝服,便坐上马车,在百余名亲兵的护卫下,向皇宫方向而去。
自从取消大朝会,朝臣们正常的上朝就向后推迟了半个时辰,从前这个时候已是车水马龙,上朝的队伍浩浩荡荡,可现在,大街上冷冷清清,寒气逼人,几乎就看不见上朝的官员,这也难怪,能有资格参加小朝会的官员不足三十人,大街上怎么热闹得起来。
杨元庆的马车很快便抵达端门桥前,端门桥是修建在洛水之上,中间有两个人工半岛,驻扎有重兵,过了端门桥便皇城的正门端门。
此时桥上也有一支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也是参加小朝会的高官,却不知是哪位大臣?
“大将军,是宇文述的马车!”
一名亲兵在他车窗前低声道,“车辕上的灯笼写着‘宇文’二字。”
那应该就是宇文述了,工部尚书宇文恺已经去世,参加小朝会姓宇文之人,只有宇文述一人。
杨元庆的马车缓缓在端门前停下,随从不能进皇城,只能本人骑马,地位高者可以乘舆入内,一架四人肩舆停在杨元庆面前,杨元庆坐了上去,将厚厚的毛毯盖在腿上。
舆就是后来的轿子,只是比后来的轿子简单,大部分都没有轿厢,有一种亭阁式舆便发展为后来的轿子。
四名舆夫抬着肩舆迅速走进端门,却只见宇文述在前面等着他,两人微笑着拱拱手,并肩而行。
“杨总管今天是第一次参加小朝会吧!”
杨元庆笑着点点头,“今天居然圣上被重视了,令我意想不到。”
“圣上其实一直都很重视杨总管。”
宇文述话题一转,又低声问道:“杨总管对李升元降怎么看?”
‘李升元降’是几天前朝中发生的一件大事,涿郡代理太守李渊升为太原留守,而纳言元弘嗣则因幽州总管期间的旧案,被贬为弘化郡太守,这件事轰动朝野,被称为‘李升元降’,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杨元庆却呵呵一笑,“在家里悠闲地过了两个月,人都变得懒散了,对朝中情况竟一无所知,什么叫‘李升元降’?宇文大将军不妨给我说说。”
杨元庆无关痛痒的表态让宇文述不由重重哼了一声,他不再说话了,两人的乘舆渐渐分开,一前一后抵达了宣政殿偏殿,这里是一个比较小的侧殿,可以容纳二三百人开会,后面便是杨广的御书房,每天的小朝会都在这里举行。
偏殿内灯光明亮而温暖,二十余名重臣已经先后到了,各自坐在大殿内窃窃私语,这样的朝会已经开了两个多月,大家也渐渐习惯,不过今天的朝会和往常有点不同,一个竟然事先没有议题,这还是第一次,并没有无事可论,以前也有过几次无事可议论,那种情况,朝会就会直接取消,今天明显是杨广刻意隐瞒了朝会内容,让人不免产生几分遐想。
其次大臣们发现今天参加朝会的人中多了几名军方高层将领,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右翊卫大将军薛世雄,左骁卫大将军李景、右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左武侯卫大将军赵孝才,右武侯卫大将军周法尚,另外还有左光禄大夫王仁恭、幽州总管杨元庆等等高官出席,连兵部侍郎斛斯政也在位。
这些反常的现象使大臣都意识到,今天一定要大事发生。
杨元庆的座位是临时添加,是右边第二排的第三个,有一张宽大的坐榻,榻上还有小桌子,以及笔墨纸张,他坐了下来,一名宦官上前给他奉上一杯热茶。
这就是内阁会议的特点,条件很舒适,这时一声清脆的钟声响起,紧接一声高亢的喝喊声,“皇帝陛下驾到!”
重臣们纷纷起身,杨广在几名执扇宫女的簇拥下,大步从侧面走上玉阶,在御榻上坐了下来,众臣同时躬身施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各位爱卿免礼,赐座!”
“谢陛下!”
重臣们纷纷坐下,偏殿里安静下来,杨广看了一眼众人,他确实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各位爱卿,朕思量再三,决定再伐高丽逆贼,朕深知此事事关重大,也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来思考,朕很清楚我大隋的现状,有很多困难,但最后朕还是做出决定,再伐高丽,此事已经决定,不容再议。”
杨广这个决定令殿内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想到,今天的朝会竟然是宣布这件事,圣上要再攻高丽。
“圣上不可!”
尚书右仆射苏威急声道:“不可再伐高丽。”
他也不管杨广是否同意,奔出座位跪下道:“陛下,大隋财税衰竭,民力困乏,实在是支撑不起再一次高丽之战,请陛下三思。”
杨广冷冷看了他一眼,一挥手,“赶出去!”
几十名侍卫冲上来,架起苏威便走,苏威声泪俱下,大喊道:“陛下,臣句句是实,望陛下明鉴!”
苏威被侍卫们拖了出去,杨广冷冷扫了一眼众臣,“谁还要反对!”
这时,左骁卫大将李景出列跪下,“陛下,高丽东夷小国,俨如扰耳之蝇,并非社稷之重,现天下造反四起,民不聊生,商道断魂,田间横尸,山东、河北田地荒芜十之六七,陛下应以安抚民生为重,而不应再起兵事…”
“住口!”
杨广大怒,命令左右,“给朕拿下此獠!”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李景按到在地,李景硬着脖子大喊:“陛下弃本逐末,再攻高丽,会动摇大隋国本,陛下会失尽天下民心啊!”
杨广杀机顿起,喝令道:“推到应天门外杖毙,谁敢求情,一律同罪!”
侍卫们将李景架了出去,李景大喊:“臣死不足惜,臣不忍天下之民,苍天啊!怜我大隋…”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杨元庆和杨义臣对望一眼,两人同时出列,跪下求情:“陛下,念李景一片忠心,饶他一死!”
杨广大怒,喝令道:“推出去…”
他本想说,‘一同杖毙’,但想到这两人还有用,便硬生生改口,“乱棍打出去!”
殿前侍卫们挥舞大棍,劈头盖脸打去,将杨元庆和杨义臣乱棍打了出偏殿。
“传朕旨意,罢免苏威尚书右仆射之职,贬为庶民,杨元庆和杨义臣朝堂失礼,各革除俸禄一年。”
偏殿内一片寂静,很多大臣都低下头,为李景伤感,没有人再敢劝杨广,杨广重重哼了一声,“朕意已决,谁敢反对,朕绝不饶恕。”
杨广对斛斯政道:“宣布吧!”
斛斯政出列,先施一礼,打开一本奏折,高声念道:“再攻高丽,当出兵百万,北方各军府出兵三十万,地方郡兵出兵十万,禁军出兵二十万,计六十万,不足之数,从山东、河北及河南三地征地方骁勇四十万,另,以上三地再征民夫两百万,明年四月前汇聚涿郡。”
斛斯政念完,对众人高声问道:“以上是兵部方案,可有反对意见!”
谁都知道,这其实是杨广的方案,这个时候谁还敢反对,斛斯政问了三遍,偏殿内鸦雀无声,斛斯政躬身道:“陛下,三读已通过!”
“好!”
杨广又兴奋起来,对众臣道:“高丽小虏,竟敢侮慢我大隋上国,这一次大隋将以拔海移山之势,彻底铲平它,希望明年秋天,朕和诸君同饮庆功酒。”
这时,侍卫走进偏殿禀报,“回禀陛下,李景已杖毙!”
杨广点点头道:“李景不识时务,欺君慢上,罪不容恕,念其旧功,准他家人收尸,众臣当以李景为诫,谨记!”
…
大业八年末,杨广不顾众臣反对,正式作出决定,第二次攻打高丽,旨意下达,天下震动,在齐豫燕赵之地俨如掀起了万丈狂澜。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七章 南市酒楼
丰都市大门前的百宝酒肆,是京城最大一座酒肆,占地五亩,由三座四层的酒楼组成,可容纳上千人同时就餐,这座酒肆的幕后东主原本是独孤家族。
但独孤家族在两年前因京城米案一事而将这座酒肆卖掉,被一名蜀中大商人接手,酒肆便改名为巴蜀酒肆,后来蜀中大商人破产,酒肆又转手了几次,现在酒肆依然叫做巴蜀酒肆,但它的东主却没有人知道是谁了,酒肆大掌柜有一次偶然说露嘴,说东主姓张。
临近新年,酒肆的生意格外火爆,天天宾客盈门,尽管此时天下动乱,物价暴涨,民生艰难,但酒肆的生意却更好,很多人都是抱着及时享乐的心态,有钱一日,且受用一日。
中午时分,数十名亲兵护卫着杨元庆的马车在西面一栋‘松鹤楼’前停下,一名亲兵上前开了门,杨元庆走下马车,回头将戴着帷帽的妻子张出尘扶下马车。
隔着薄薄的面纱,出尘抬头看了一眼四层高的酒楼笑道:“元庆,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吃饭?”
杨元庆心情不太好,勉强笑了笑道:“这里酒菜不错,合我的口味。”
杨元庆因李景之死,心情着实恶劣,裴敏秋和出尘商量一下,便由出尘陪他出来。
出尘抿嘴一笑,轻轻挽着他的胳膊,柔声道:“这边我没有来过,你带着我吧!”
杨元庆点点头,带着她走进大堂,一名伙计迎了上来,“客人,有订好房间吗?”
“在白鹤堂!”
伙计慌忙道:“客官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