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报总管,斩杀燕山贼二千二百人,俘获四千五百余人,我军伤亡三百二十二人,战马损失一百八十匹。”一名军官在向杨元庆汇报战况。
“贼首卢明月呢?”
杨元庆对这群乌合之众不感兴趣,他更关心卢明月的下落。
“回禀总管,我们在战俘和尸体找遍了,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杨元庆眉头一皱,难道被他逃走了吗?这时,校尉罗诚将一名身材高大贼兵带了上来,“杨总管,这是卢明月的执旗手,他知道贼首卢明月的下落。”
执旗手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小人一直跟随在天王身边,他在队伍最后,在第二次官兵冲击时,小人便发现他率领十几人骑马向北面逃去了。”
杨元庆哼了一声,“此人竟然临阵脱逃,我还高看了他。”
罗诚连忙道:“我率骑兵去追击他!”
“算了,此人不足为虑,不用管他,留五百弟兄打扫战场,其余骑兵将战俘押解回城。”
隋军骑兵将一队队战俘向幽州城方向押解而去,战场厮杀处点起了一堆堆熊熊烈火,这是隋军士兵在焚烧尸体,再挖深坑掩埋,夜幕中依然飘散着尚未散去的血腥味道。

【隋末幽州地界有五名悍匪,卢明月、王拔须、宋金刚、魏刀儿、高开道,现已出场四人】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二章 辽东乱战
在卢明月的军队被击溃后,他的兄弟卢明星部三千人也在怀戎县北被隋军突袭,全军覆没,卢明星被隋军乱箭射死在桑干水中。
而上谷郡的战局要晚了半个月才结束,李靖率一万军从三个方向堵住了王拔须部众的下山之路,半个月后,王拔须部粮食断绝,不得已,他只得下令投降隋军,但就在此时,乱军的内部却出现了内讧,王拔须和宋金刚发生争执,宋金刚拔刀杀死了王拔须,率数十名心腹从另一条悬崖小路逃走,不知所踪。
其余部众成无头之众,纷纷下山投降,自此,幽州境内的两大乱军皆被官兵剿灭。

三月底,百万隋军抵达辽河西岸,同时到来的还有三百余万民夫,数百万人口聚集在辽河西岸,人马喧杂,而高丽军也有万余人扼守在东岸的地势险要处。
少府监令何稠和少府丞云定兴奉命在辽河上修建浮桥,大军进攻在即。
就在这时,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悄悄降临在隋军身上,隋军中出现了热病,是一种伤寒症状。
热病先从数百万民夫中爆发,由于一路死亡民夫太多,尸体大多没有掩埋,随着天气转暖,由尸体传播的疫病开始出现。
热病传播迅猛,越来越多的民夫倒下,士兵中也开始出现疫情,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也不幸被感染,麦铁杖也是南朝系大将,今年约四十岁,臂力过人,极善奔跑,他步行如风,跑及奔马,能‘日行五百里’,是隋朝有名猛将。
大帐内,麦铁杖躺在病榻上,发起了高烧,他的三个儿子孟才、仲才、季才围在他们身边,一人点燃艾炙烧鼻梁,一人用瓜蒂喷鼻,这是治疗热病的土法,长子麦孟才将御医吴景贤送出大帐,低声问道:“我父亲如何?”
吴景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麦孟才一惊,急忙道:“我见父亲状态还可以,或许他身体强壮,能熬过这一劫。”
吴景贤苦笑一声,“熬不过去的,他身体强壮,最多能撑十天,他现在刚刚感染,好像还不错,可再过五六天,他就完全不一样了,到时要把他隔离,你们也不能接触他,否则你们也会被传染。”
麦孟才眼睛红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问:“真的…没治了吗?”
吴景贤叹了口气,“去年辽东斗米七百钱,饿死了不知多少人,当时就爆发了疫病,人口锐减至两成,现在民夫中已死了十几万人,士兵也被感染,哎!最后不知要死多少人?”
吴景贤转身走了,麦孟才呆呆站了半天,这才转身回帐,这时,麦铁杖挣扎着坐了起来,气喘吁吁问:“我还有几天?”
“父亲!”麦孟才哭倒在地。
麦铁杖厉声喝道:“不准哭,告诉我还有几天?”
“十天!”
三个儿子一起大哭起来,麦铁杖呆呆地望着帐外,忽然一咬牙道:“宁可为国战死,不可因病而亡。”
麦铁杖见三个儿子啼哭不止,不由恨声道:“你们哭什么,我若战死了,对你们只会有富贵,反正都是死,大丈夫当死在战场!”
麦铁杖自封为前锋,又写了一封报效国书,命长子在自己阵亡后,交给圣上。

杨广的六合木城位于大军之后,被三十万禁军护卫,此时杨广也听说了军中出现疫病的消息,连纳言杨达也不幸染病而亡,一个月前,观王杨雄也不幸病死在前往辽东的路上,两名皇族重臣在一个月内先后去世,令杨广不胜伤感。
御医吴景贤禀报道:“陛下,疫病传播迅猛,必须要尽快采取措施。”
“现在严重到什么程度了?”杨广不露声色问道。
“回禀陛下,民夫那边已经有一成的人病倒,士兵这边稍好一点,但也有近万人被感染,臣已经建议各个大将发现士兵发热就立刻隔离,死亡之人也要焚烧后深埋,所有用品一并焚烧。”
“陛下!”
吴景贤又迟疑道:“疫病一旦爆发,就会在人口密集处迅速传播,现在辽河西岸有几百万人,疫病很难控制,最好是离开这里,把军队疏散,否则到了夏天炎热之时,疫病就会大爆发,那时就难以收拾了。”
“不行!”
杨广断然否决,“攻打高丽是国之大策,岂能半途而废,你是良医,当尽力治疗便可,撤军与否,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吴景贤无可奈何,只得退了下去,杨广目光闪烁,不知他在想什么,这时,宦官在门口道:“陛下,合水令庾质到了。”
“宣他进来。”
庾质原是太史令,史学渊博,为人刚正不阿,因他儿子涉嫌与齐王谋反,庾质被贬为合水县令,这次他是送粮来涿郡,杨广知道后,便命他一路跟随到辽东。
庾质上前深施一礼,“合水县令庾质参见陛下!”
杨广听他强调自己为合水县令,便笑了笑问道:“庾县令在合水县为官如何?”
“为一方官,治一方民,臣兢兢业业,不敢懈怠。”
杨广看了他一眼,又道:“朕宣你来,是想了解一下高丽情况,你给朕说一说。”
“臣遵旨!”
庾质想了想便道:“高丽国本是夫余国王子朱蒙所建,奉商王室箕子为祖先神,西汉元帝建昭二年,朱蒙在国内争权失败,南逃至卒本川,在那里建卒本夫余,为夫余国别支,汉武帝元封三年,汉朝廷在卒本川建高句丽县,卒本夫余便改名为高句丽国,中原朝廷一直便称之为高句丽国,开皇元年,大隋建立,高句丽国王高汤进表归附,先帝便封之为高丽王,因此从开皇元年开始,高句丽国便改名为高丽国…”
庾质还没有说完,杨广便不耐烦地摆摆手,“朕不想听这个,朕要问它实力如何?”
“回禀陛下,高丽几经兴衰,几曾为魏武王所灭,后来又逐渐兴盛,不过最近七八年,因为人口稠密的汉江流域被宿敌新罗所占,它的实力大减,已经大不如前,因此,高丽国的国策便是先灭新罗,再灭百济,统一半岛,其实陛下不必进攻高丽,只要扶持新罗,让新罗强大,它自然会替陛下灭掉高丽。”
“是吗?可朕觉得高丽对我大隋威胁很大,先帝也是这样认为,开皇十八才进攻高丽,因故失败,朕继承先帝遗志,再征高丽,这是我大隋的国策,岂能假手于人?”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开皇年间,高丽确实较为兴盛,有披甲士十万,但它再有野心也不敢攻打大隋,且不说大隋强盛它十倍,更重要是它的宿敌新罗和百济在它身后,它安敢轻举妄动?
而且新罗八年前攻占汉江后,高丽国力大减,它更是无力图大隋,陛下又何必劳举国之力御驾亲征,只须区区一使臣赴新罗,便可使高丽后院起火,大隋能利用启民可汗离间突厥,为何又不能利用新罗对付高丽?”
杨广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道:“朕之所图,岂是你一个小小县令所能知,你退下!”
庾质心中冷笑一声,便不再多言,施一礼便退下去了。
杨广有些心烦意乱,背着手走了几步,回头令道:“传朕旨意,命何绸两天之内搭建起浮桥,大军即刻进攻高丽!”

吴景贤忧心忡忡离开六合城,他很担心开皇十八年的惨败重现,开皇十八年,三十余万大军进攻高丽,就是因为疫病爆发,使三十余万大军几乎死伤殆尽,而这一次是一百余万大军,如果疫病再次爆发,还能有多少人能生还?
吴景贤尤其担心民夫那边,那边条件恶劣,民夫普遍体弱,食物又极差,疫病已经在那边爆发,如果民夫一旦大逃亡,会把疫病带回中原,疫病必然会在中原流传,作为资深御医,他明知会有这种后果,却无能为力。
吴景贤走出六合城没多久,便听见后面有人叫他,他一回头,见是右武卫将军元尚武,见他神情有点紧张,便问道:“元将军,出什么事了?”
“吴御医,能否去看看我父亲,他也病倒了。”
吴景贤大吃一惊,连忙问:“浑身发热吗?”
“有一点点!”
“快带我去看看。”
吴景贤心中悬了起来,杨达已经病故,如果大臣中再出现一例,那就说明大臣中已经开始被疫病流传,这个后果不堪设想。

元寿虽然被免了职,但他爵位尚在,这次出征辽东他也被杨广下旨命他跟随,元寿年老体弱,经不起这般长途跋涉的折腾,他也病倒了。
元寿的大帐位于六合城西面,是大臣们集中居住之处,他的营帐在最外面,吴景贤匆匆走到营帐门口,元寿的另一个儿子元敏已经在帐前翘首以盼了。
“吴御医,快看看我父亲。”
吴景贤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走进大帐中,元寿躺在内帐,旁边有两名侍女伺候,他眼睛微闭,脸色有点发红。
从第一眼看去,吴景贤就觉得不太像疫病,他见得很多,元寿的病态似乎有点不一样。
吴景贤上前摸了摸元寿的头,又替他把了一会儿脉,便问道:“他的便桶在哪里?”
一名侍女将一只木制尿壶拿上来,吴景贤看了一眼,站起身走出了内帐,元尚武连忙跟了出来,低声问道:“我父亲如何?”
吴景贤勉强笑了笑,“其实只是普通感恙,没有什么问题,睡一觉吃点药就没事了。”
他说得比较含蓄,其实元寿压根就没有病,这时,元尚武取出一只两寸长的玉盒,奉给吴景贤,“这是我元家的一点心意,请御医收下。”
吴景贤吓了一跳,光这玉盒就是极品之玉,“贤侄这是做什么?”
元尚武叹了口气,“我父亲年迈,想回京城了。”
吴景贤明白了,元家这是要让自己做个人情,他沉吟一下道:“可是染疫是治不好,以后怎么解释?”
“这个我们明白,我们自会安排,我父亲不想再被圣上挂念。”
吴景贤点了点头,他接过玉盒笑道:“这里面是什么?”
“这里面是佛祖的影骨,是元家的珍藏。”
吴景贤手颤抖起来,这是无价之宝啊!他母亲极为信佛,如果他这影骨作为寿礼献给母亲…
吴景贤咽了一口唾沫,他终于抵制不住诱惑,收下了这只玉盒。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圣上,元阁老疑似感疫,我会让圣上同意元阁老回京。”
说完,吴景贤匆匆走了,元尚武回到内帐,元寿的眼睛忽然睁开,问道:“他收下了吗?”
元尚武点了点头,“他收下了!”
元寿笑了起来,这样的话,他便可以去世了,元家便可从容部署。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三章 辽城之殇
辽水之战,隋军先败后胜,先锋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阵亡,大军长驱直入,大败高丽军,杀敌近万,占领了辽东东岸。
杨广随即兵分九路,出军三十万五千人,向辽东各个城池全线进攻,又命出兵襄平道的宇文述另率十万大军攻克辽东城。
辽东城即汉朝襄平城,城池筑在高地,险峻坚固,一万余高丽军据城而守,隋军从四月下旬开始围攻此城。
时间渐渐到了五月下旬,天开始热了起来,隋军渡过辽水,驻扎在辽水以西。
六合城内,少府寺监何稠正在向杨广禀报搭建鸭渌水浮桥的进展情况,这时,有宦官禀报,吴御医和耿监事回来了。
“速宣他们觐见!“
御医吴景贤和右尚书署监视耿询是奉旨前去查看辽水西岸的民夫疫病情况,杨广也知道那边情况很严重,但严重到什么程度,他却不了解详情。
片刻,两人匆匆走了进来,一起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杨广先问吴景贤,“有元寿消息吗?”
元寿一个多月前染了疫病,请求回乡,杨广批准了,有消息说,他在路上病逝,杨广不是很相信,便命吴景贤派人去察看。
“回禀陛下,臣已经派弟子去察看了,当时他确实是染了疫病,他年老体弱,几乎就无药可治,如果他去世,臣一点不奇怪。”
杨广点了点头,又问他,“西岸民夫情况如何?”
吴景贤叹息一声,脸上露出沉痛的表情,“陛下,民夫疫病情况非常严重,一个多月前,臣说染病一成,现在已经到五成,大量民夫死亡,尸首堆积满地,无人处理,可怕的疫病在四处蔓延,陛下,不是臣危言耸听,如果再不及时隔离,疫病就会蔓延到大隋,那将是一场举国灾难。”
吴景贤心中很难过,春天时他便劝过杨广,但杨广不听,现在已是五月底,天气已经开始热了,正是疫病大爆发的时期,事实上已经晚了,已有大量民夫逃走,很可能将疫病带回中原。
他怎么也不明白,隋军渡过辽水已经一个半月,六七十万隋军集结辽水东岸,杨广就是不下令全线进攻,他在等什么?这样拖下去,疫病也会在隋军中间爆发,但圣意不是他能度测,他心中只有叹息。
杨广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又问耿询:“民夫逃亡情况如何?”
耿询是奉旨是调查民夫逃亡情况,他躬身道:“陛下,辽水西岸有一百座民夫营,其中六十座已是死营,另外四十座,民夫数量已锐减过半,臣估算一下,三百二十万民夫,现在已剩下不足六十万,究竟死了多少,逃亡多少,臣无法统计。”
耿询停一下,又道:“陛下,臣赞同吴御医的意见,必须要派人去焚烧尸体,不能让疫病流传,否则疫病传到东岸,对百万将士和文武百官都将是一场浩劫,臣更担心陛下龙体。”
杨广脸色一变,立刻令道:“宣史祥来见朕!”
片刻,右卫将军史祥匆匆进了房间,史祥原是右卫大将军,因他儿子和齐王杨暕关系亲密,涉嫌参与齐王谋反,史祥被降了一级。
“臣参见陛下!”
“史将军,你可率两万禁卫军赴西岸,多备火油,焚烧民夫营地,所有尸骸物品一概深埋,另外,剩余民夫一个也不准逃走,敢逃走者格杀无论!”
吴景贤和耿询面面相觑,这不就是将剩下的六十万民夫全部送死吗?两人一起跪下,哀求道:“陛下,民夫中有病者,有体健者,可将体健者甄选出,病者隔离。”
杨广却不理会二人,又对史祥令道:“立刻带兵前去,将此事做好,朕再升你为大将军!”
“臣遵旨!”
史祥躬身行一礼,匆匆走了。
杨广冷冷看了吴景贤和耿询一眼,“你们可写一份疏奏,朕看了再说!”
两人无奈,只得躬身退下,杨广又对何稠道:“继续说架桥情况!”

辽东城的攻城战从四月下旬开始打响,十万隋军开始猛攻这座高大险峻的城堡,一万余守军和两万民众拼死抵抗,隋军死伤惨重,但更令人愤怒的是,眼看即将攻下城池,高丽军立刻宣布投降,隋军只能放弃进攻,全军退下,等受降使前来接受投降,等受降使赶来时,高丽军已将城池修好,又再次拒不投降,然后从头再战,已经连续三次这样,隋军为此阵亡三万余人。
不仅仅是辽东一座城池,所有的城池都是如此,高丽人已经抓住了隋军受降使的漏洞,更让隋军将士无可奈何的是,来至四面八方的报告汇集到圣上那里,强烈要求取消受降使,但杨广就是不睬,只有一句话:‘抗旨不遵者,斩!’
隋军将士只能用‘执迷不悟’四个字来形容他们的皇帝,所有人都疑惑不解。
当年圣上率领百万大军渡江横扫南陈的气魄和决断在哪里去了?当年圣上率领数十万将士北征突厥,连衡合纵,将西突厥打得屁滚尿流的勇武和谋略在哪里去了?当年圣上御驾亲征吐谷浑,将吐谷人斩尽杀绝的无情在哪里去了?
一切的一切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愚蠢、自负,不通军事,不懂战争,只管对敌仁义而不管己军死活的白痴皇帝。
六月初十,第四次攻城之战开始猛烈打响,隋军攻势如潮,一座座云梯搭上城头,喊杀声震天,数万隋军士兵攀梯而上,冒着密集的箭雨和滚木礌石,不断有隋军从梯上惨叫着摔下,城头上鏖战激烈,横刀劈进骨头,矛尖滴淌着鲜血,城上高丽士兵已剩下不足四千,但依旧拼死抵抗,连妇女和孩童也上城参战了。
在城东面,一队隋军已经冲上城头,眼看破城在即,就在这时,城头无数白旗晃动,高丽人大喊:“投降!我们投降!”
左屯卫将军辛世雄奔到主将宇文述面前,大喊:“大将军,这是第四次了,不要理睬,攻下城再说!”
宇文述却冷冷道:“圣上的旨意,谁敢违抗。”
他立刻下令,“传令全军撤下,去请受降使!”
“当!当!当!”
隋军鸣金收兵,隋军如潮水般退下,攻上城头的百余士兵来不及撤退,全部被高丽军杀死,高丽士兵将他们人头扔下,哈哈大笑,隋军士兵恨得眼睛充血,宇文述却下令,“谁敢妄动,斩!”
次日,受降使尚书右丞刘士元匆匆赶到辽东城,这是他第四次来受降了,他也知道高丽军不会投降,不敢靠近城墙,只命人大喊开门,但回应他的,却是高丽人的箭。
无可奈何,刘士元走回来对宇文道:“他们不肯投降,再攻城吧!”
辛世雄忍无可忍,冲上前一拳将刘士元打翻,咆哮如雷:“将士死了几万人,就为了等你这个狗杂种过来放个屁!”
刘士元牙齿被打掉两颗,他也勃然大怒,从地上爬起指着辛世雄骂道:“这是圣上的旨意,有本事你去找圣上!”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有人大喊:“圣上来了!”
众人吃一惊,向远处望去,只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东面而来,中间有一座巨大的木城,正是六合城。
杨广目光阴冷地望着矗立在高岗上的辽东城,到目前为止,隋军一座城池都没有攻下,隋军累计死伤已经超过十余万,到目前为止,他的策略还算成功,但杨广也知道,凡事要有度,不能做得太过分,这座辽东城可以拿下了。
“传所有将军以上将领来见朕!”
杨广下达了旨意,数十名将领来到六合城的内殿,等待皇帝陛下训话,杨广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冷冷扫视众人一眼,怒斥道:“你们自以为官居高位,依仗家世显赫,就想暗中怠慢欺骗朕吗?你们不准朕御驾亲征,就是怕朕看见你们的私弊和腐败,围攻辽东城一个月了,十万大军却攻不下一个小小的城池,朕是亲眼目睹了,你们贪生怕死,不肯卖力,你们以为朕不敢杀你们吗?”
杨广的语气极为严厉,众将都低下头,心中战战兢兢,谁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谁敢说,圣上不承认是受降使的问题,就是要把责任推给他们。
杨广重重哼了一声,又厉声道:“朕再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今天之内攻下辽东城,攻不下,皆斩!”

一个时辰后,第六次进攻辽东城猛烈地展开了,杨广就站在一里外的六合城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隋军攻城,他下达了旨意:‘第一个攻上辽东城头者,官升三级,赏绢万匹!’
隋军士气高昂,攻势如潮,一座座云梯再次推向辽东城城头,辽东城建在高岗之上,但隋军已经铺了一条长长的斜披,路面平整,可以将各种攻城器顺利推上去。
来自丰州的一千军队也投入了攻城之战,由镇将沈光率领,一个月的攻城战,一千丰州已死伤四百余人,沈光也在第二次进攻中受了箭伤,将养了半个多月,虽然伤势未痊愈,但他毅然投入战斗。
沈光手执巨盾和横刀,身先士卒,他率领部下从西城墙进攻,巨大的云梯铁钩勾住了女墙,沈光纵梯疾奔,顶着密集的箭雨,渐渐接近城头,一名高丽士兵执矛向他刺来,他身体一闪,敏捷地躲过,随即一刀劈去,刀势迅烈,高丽士兵被一刀斩断了胳膊,惨叫着从城头坠下。
沈光一个鹞子翻身,跳上城头,城下士兵顿时欢声如雷,连杨广也注意到了他,杨广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这时,数十名高丽士兵同时举矛向他刺来,沈光左右劈砍,身体敏捷,连杀十余人,忽然,一名受伤未死的高丽士兵从他脚下跳下,猛地将沈光扑下城头。
沈光从高高的城头上坠落,城下一片惊呼,连杨广都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可就在这时,城下却传来一片欢呼声,杨广睁开眼睛,他也愣住了,只见沈光在下坠过程中,扔出一根钩索,准确地套在一架云梯上,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嘴里咬着刀,一手执盾牌,单臂拉拽着绳索,在城上迅速向上攀登,离城头还有一丈,他纵身一跃,再次跳上城头,他骁勇无比,杀得高丽军连连后退,抓住这个机会,他手下的百余丰州士兵,一鼓作气冲上了城头。
“好!”
杨广也忍不住鼓掌,回头问道:“此人是谁,何人手下?”
侍卫去问了,片刻回来禀报:“陛下,此人叫沈光,绰号‘肉飞仙’,现任丰州军镇将,率一千丰州军来辽东参战。”
“原来是丰州军!”杨广点了点头。
这时,高丽人再次故技重施,举白旗请降,城下所有隋军的目光都向六合城望去,连宇文述也不敢下决定了。
杨广笑了笑,淡淡道:“既然已攻上城头,又有何必要再受降?朕可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听闻皇帝拒绝了受降,数万隋军欢声如雷,一个个奋勇登城,一个月积下的愤怒都在这一刻爆发了,数千隋军瞬间冲上城头,辽东城终于沦陷…
沈光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来见杨广,沈光单膝跪下,沉声道:“丰州军镇将沈光参见皇帝陛下!”
“你是江南沈家人吗?”杨广和颜悦色问道。
“臣是!”
“那你怎么会去丰州从军?”
沈光犹豫一下道:“臣有亲戚在敦煌郡,臣去敦煌郡探亲,正好遇到杨将军攻打伊吾招募士兵,臣就报名从军了。”
杨广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朕说过,第一个登上城头者官升三级,朕封你为朝散大夫,赏绢万匹,再赐你宝刀一口,良马一匹,以示嘉奖!”
沈光叩头谢恩,“请陛下恩准,准我把绢布分给手下。”
杨广微微叹息,“不图富贵,心念属下,不愧是杨元庆的旧将,朕准了,以后你就跟在朕身边吧!”
“臣遵旨!”
隋军攻克了辽东城,杨广随即下令各路大军向南进军,九路大军在鸭渌水前汇合,以于仲文为主将。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四章 各有所学
四更刚过,天还没有亮,睡在外间的阿莲便悄悄起床了,天气太热,她实在睡不着,她是一个月前搬到杨元庆的寝房外间,又在二十天前的一个晚上,她成为了杨元庆名副其实的贴身侍女,身有所属,从此她服侍更加尽心。
七月的涿郡虽是秋老虎发威的时节,但今年的天气格外酷热,和往年相比十分反常,老人们都说,这是兵灾之相,死亡之人太多,怨魂积累,便使天气变得反常。
阿莲来到楼下水房,脱去衣裙,从桶中舀一瓢凉水,浇在自己羊脂白玉般的娇躯上,将浑身的暑气冲去。
这时,门却被推开了,阿莲吓了一大跳,连忙躲在木柱后,当她看清进来的是杨元庆时,一颗心放下,娇嗔道:“你不说一声就进来,要吓死人的。”
杨元庆脱去衣服,也有些抱怨道:“这个鬼天气,一会儿就是一身汗,实在睡不着。”
他坐在胡凳上,指指后背,“你替我浇两飘水!”
阿莲走到他身后,舀了两瓢水从他脖颈浇下,冰凉的井水使杨元庆舒畅得浑身一颤。
“阿莲,最近城市井里有什么说法吗?”
阿莲常去买菜,给杨元庆带来了不少消息,她柔滑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杨元庆的后背,低低笑道:“大家都抱怨你把城门关得太久,还有姜汤喝腻了,家里都是刺鼻的石灰味,让人受不了,还有就是骂这个该死的鬼天气,其实大家都很感激你,那么严重的疫病,幽州居然躲过了。”
“那你感激我吗?”杨元庆笑着搂住她纤细的腰。
“公子!”
阿莲脸一红,她轻轻挣了两下,却没有挣开,只得由他了,杨元庆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小心地将她抱坐在自己怀中…
黑暗中传来了阿莲低低的喘息声。

辽东爆发的疫病在四月时传到幽州,最近出现疫情的是北平郡,大量从辽东逃来的民夫聚集在北平郡,他们中有很多人发病,死在北平郡境内,北平郡太守韦云起紧急向总管杨元庆求援。
杨元庆立刻发布了紧急状态令,命幽州各郡城外之民悉数迁入城内,城内以石灰铺地,民众日饮姜汤,不准喝生水,同时派兵两万驻守北平郡北,扼守角山隘口,这是从辽东进入幽州的必经之路。
幽州军在角山隘口外设立了数百顶大帐,每一个从辽东逃回的民夫都在这里住上十天,确实无病才发放粮米,准他们回家,而发热病人则被隔离。
尽管如此,但还是大量思乡似箭的民夫翻山越岭进入幽州,令幽州军防不胜防,杨元庆只得派出一百支巡逻军队,在幽州地界巡逻,随时抓捕可疑之人。
天已经亮了,杨元庆开完例会,便骑马来到相距不远处的郡衙,他要找李渊商量一下开城门之事。
此时郡衙尚未开始办公,只有旁边的校场小门开启着,里面隐隐传来喝喊声,似乎有人在练武。
校场是衙役们的练武之处,占地很小,只有一亩左右,里面有箭靶和石锁等器材,平时校场门关闭,不准闲杂人进去。
杨元庆有些好奇地走到小门前,几名少年在练习射箭,虽然只是背影,但杨元庆还是一眼认出,正是李渊的几个儿子,世民、玄霸和元吉,正躲在这里练习箭术。
杨元庆信步走了进去,脚步声惊动了众人,众人回头见是杨元庆,连忙上前施礼,“参见杨总管!”
李世民是他们三人中的老大,今年十四岁,他少年老成,颇有几分成年人模样,已经能帮父亲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书,也有自己的见识,他是一个月前才来到涿郡。
少年时代他是最崇拜杨元庆,但随着他渐渐长大,他已经不再崇拜任何人,对杨元庆更多是一种敬重。
“杨总管可是来找我父亲?”
杨元庆笑着点点头,“你父亲还没来吗?”
“爹爹今天拉肚子!”旁边李玄霸瓮声瓮气插口道。
李世民回头瞪了他一眼,吓得李玄霸低下头,李世民歉然道:“父亲平时来得都很早,今天身体不适,可能会晚一点,如果杨总管有急事,我马上去找他。”
杨元庆暗赞一声,不愧是李世民,应对从容,言语得当,便微微一笑,“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一些小事,我等等无妨。”
杨元庆又看了一眼李元吉,笑问他道:“听说你去找了苏烈将军比箭?”
尽管李渊家教很严,不准李元吉去找杨元庆的手下比箭,但李元吉在忍了几个月后,还是偷偷地瞒着父亲去了军营,找苏烈比箭,结果大败在苏烈箭下。
李元吉羞愧地低下头,和苏烈比完箭,他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他实在差得太远,估计杨元庆的弓他都拉不弓,更不要提找杨元庆比箭,杨元庆笑眯眯的问话使李元吉心中受到刺激,他抬起头,注视着杨元庆道:“我还有时间练习,五年后,我再找总管比箭,那时望总管成全。”
“有志气!”
杨元庆对他竖起大拇指,这时,李玄霸将他的弓箭递给杨元庆,“杨总管,能不能教我们一招箭术?”
杨元庆的箭术名震天下,他们三人都没有见过,连李世民眼中也露出一丝向往之色。
“好吧!”
杨元庆笑着接过弓箭,李玄霸用的是步弓兵箭,这是练习射箭的基础,弓不错,是一石弓,他看了一眼李世民,便欣然答应,“那我教你们用骑弓的方法来射步箭,就是六个字‘心到、眼到、手到!不用瞄准,一样用骑弓之术。”
杨元庆忽然弓箭向天空一举,众人还没有明白,长箭便脱弦而出,箭力强劲,和骑弓射法完全一样,只听一声哀鸣,长箭从天空坠下,一只鸽子被射穿了脖子。
李玄霸和李元吉长大了嘴,并不是说杨元庆的神箭,而是杨元庆根本就没有抬头,他怎么知道天上有鸽子,难道头顶上长了眼睛不成?
李世民也动容道:“好箭法!只是…杨总管怎么知道天上有鸽子?”
杨元庆将弓箭还给李玄霸,对李世民淡淡笑道:“我刚才用的是帅箭,而不是将箭,你明白吗?”
李世民躬身道:“何为帅箭,何为将箭,请明公指教世民!”
“所谓将箭就是事到临头才想对策,四处寻找目标,而所谓帅箭则是料敌在先,我刚才进门之前就知道你们要找我射箭,那时我便把目标找好了,所以我不抬头,便知道头上有鸽子在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