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夫长看见了金箭令,吓得他连忙在马上施礼,“卑职不知是金武是,恕罪!”
虽然三十六名金武士个个身材高大魁梧,而眼前此人却显得纤细,有点不符,但对方手中有金箭令,使他不敢多问,一挥手,率领哨兵疾奔而去。
无尘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她又催马加快速度奔驰,又连过两道关卡,终于进入了内营区,内营区由数百顶大帐组成,里面住的都是各部酋长和阿史那王族,最中间一顶黑黝黝的巨大穹帐便是突厥王帐。
无尘刚走进内营区,四周突然出现了数十名伏兵,刷地举起隋弩对准了她,一名百夫长冷冷道:“是什么人,敢擅闯禁圈!”
这里是第五道关卡,也是最后一道关卡,极为严密,有数千人埋伏在禁圈内,要进入内营,必须走正门,这是突厥的内部命令,就连外围的一般突厥士兵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张出尘这样的外人。
无尘举起金箭道:“出使隋营,回来复命!”
“哼!既是出使,为何不走正门?鬼鬼祟祟想偷入内营,说!”
“我可是可汗所派,有金箭为证!”
百夫长冷笑一声,“既然是可汗所派,那你跟我去见可汗,若可汗承认,我可不追究,否则你就是奸细!”
这一次她犯规在先,虽然有金箭也不是那么好应付了,无尘心里明白,这一关她过不了,她目光迅速一扫,一共十八人,她可以瞬间解决左边五人,然后利用轻功迅速逃离,等对方开始全营封锁搜查时,她已经逃出了突厥大营,可是这样一来,杨元庆交给她的任务也就失败了。
出尘的突厥语并不好,对方的语速极快,她没有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她心中无奈,暗暗叹息一声,准备一搏,就在她即将动手的瞬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突厥士兵身后传来。
“她是我派出去的,去替我找一个人。”
卷十 高丽鼙鼓初响起 第六章 北地天鹅
黑暗中走出一名突厥贵族少女,年约十七八岁,她头戴羽冠,身着丝质镶有金边的突厥女袍,貌美如花,只是眉眼间有一种深深去不掉的忧愁,她便是当年被杨元庆称为突厥天鹅的阿思朵。
众突厥士兵见到她,一起躬身施礼,“参见公主殿下!”
阿思朵看了一眼出尘手中的金箭,心中便忍不住地一阵酸楚,已经六年了,他还保留着这支金箭吗?
“她是我派出去的人,让她进来吧!”
几乎所有突厥人都知道阿思朵曾经喜欢过杨元庆,如果是她派出去,那就正常了,不敢走正门,怕被可汗知晓。
众突厥士兵一起向百夫长望去,百夫长又看了一眼阿思朵,阿思朵冷冷地看着他,手握紧了刀柄,百夫长心中苦笑一声,他怎敢得罪公主,他一挥手,突厥士兵纷纷闪开了。
“你是杨元庆派来的吧!如果是,就跟我来。”
阿思朵说的是汉语,她转身向自己营帐走去,出尘却不知阿思朵之事,她心中惊疑,犹豫一下,便跟着阿思朵去了她的营帐。
阿思朵的营帐位于内营中间,是一顶紫色的大帐,两名侍女替她掀开了帐门,她吩咐一声,“你们去,没有我吩咐,不准进来!”
两名侍女惊讶地看了一眼男装打扮的出尘,不敢多言,便退了下去,阿思朵有些心事重重,也没有理睬出尘,坐在一张小桌前,呆呆地望着台子上一只玉雕天鹅,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段岁月。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一个比天神还要勇猛的武士,闯进了她的心扉,从此便再也没有离去…
两颗清亮的泪水从她眼中滚落,她低声唱了多少年的一段歌谣。
“月亮照在于巳尼大水之上,
湖边的天鹅依旧寂寞,
她在等待远方的勇士,
给她送来筑巢的爱草,
她已等待千年,痴情不改,
终于感动腾格里,把他送到身边,
…
可勇士的箭啊!为什么这样无情,
射穿了天鹅的心…”
…
出尘就站在她身后,虽然她听不懂这段突厥歌谣,但她能感受到她歌声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这不仅仅是失恋,而是一曲对青春岁月的挽歌。
出尘没有说话,内心深处那种女人特有的敏感,使她隐隐察觉,元庆和这个突厥公主之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关系,元庆给她说过边塞的生活,却从未提过边塞的女子。
“你知道我不是男人?”良久,出尘终于打破的帐篷里的沉默。
阿思朵没有回答,半晌,她低声道:“你把金箭还给我吧!那支金箭是我给他的,为了这支箭,我被父汗关了三年。”
出尘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她暗暗叹息一声,上前将金箭放在她桌上。
阿思朵拿起金箭凝视了良久,泪水又再一次从她眼中涌出,模糊了她的双眼,下个月她就要做新娘了,他却始终没有来找她。
阿思朵凄苦一笑,“他还好吗?应该娶妻生子了吧!”
出尘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这是为杨元庆负罪,她也是女人,她能体会到这个突厥公主心中的绝望和深深的悲伤,这时,她心中忽然燃起一股勇气,她不知以后会不会为这个决定后悔,但至少现在她不悔。
“元庆也时时提到你,他也曾思念你。”
阿思朵眼睛蓦地亮了,湛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彩,比天空的星辰还要璀璨夺目,她不敢相信地盯着出尘,“你是…”
“我就是他的妻子。”
出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桌上的玉天鹅,缓缓道:“他说过不止一次,北方有一只令他思念的天鹅。”
阿思朵眼中再一次涌出泪水,而这一次是一种喜悦和激动的泪水,她扶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六年了,她被思念折磨了整整六年,突厥歌谣中说,岁月如水,会把爱情之酒淡去,可是,她却一点没有淡,她知道,她至死都会把这份思念带进坟墓。
就在这时,大帐外传来一个无比凶狠的声音,“尊敬的公主殿下,听说你一个男人带进了大帐。”
他没有敢进帐,但从大帐被风吹起的一丝缝隙里,出尘看到了一个长得如黑熊一般的男子,身高足有七尺,体格肥壮得令人可怕,黑面牛眼,双眼通红,凶狠粗鲁异常,俨如深山里出来的黑熊怪。
阿思朵连忙擦去泪水,冷冷道:“蒙达,你在侮辱我的清白吗?”
“可是…很多人都看见了。”帐外的声音没有刚才那样凶恶,但依然充满了怀疑。
“是阿努丽派侍女来送信,没有什么男人,只是穿了男人的衣服。”
阿思朵给出尘使了个眼色,出尘会意,便恢复了女人声,用不熟练的突厥语道:“这帐里没有男人。”
“哦!是我弄错了,但公主殿下,我要提醒你,下个月你要成为我的妻子,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蒙达,你是在警告我吗?”
“算是吧!”
帐外的男人转身大步走了,阿思朵眼中露出无尽的悲伤,“这是突厥两年前新崛起的第一勇士,连乌图也败在他的手上,现是突厥万夫长,父汗硬把我许给他,我已经拖了两年,大哥继位,为了笼络此人,逼我下月嫁给他。”
“既然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嫁?”
“他不怜惜,我心已死去,留着这副身躯给父亲做点事,也算是尽点孝心。”
“可是…他没有不怜惜你。”
阿思朵紧咬嘴唇,强忍住即将涌出的泪水,“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望我,在我最绝望的时刻,他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出尘心中对这个不幸的突厥公主充满了怜惜,她柔声道:“他没有时间,这些年他一直是在一种生与死的选择中度过,你知道吗?他的乳娘,也就是我的母亲,从小将他抚养长大,从开皇十九年分手到现在,快十二年了,他都没有时间去探望她,你应该理解他,或者,你应该去找他,而不应在凄楚中度过,更不应毁掉自己的一生幸福。”
“我以为…他心中根本没有我。”阿思朵低下了头,“我不敢去找他。”
“他并没有亲口说他不喜欢你,对不对?还有这只玉天鹅,应该也是他送你的吧!在中原,玉就是定情之物,你不知道吗?”
出尘就像一个宽容的大姐,柔声安慰着这个可怜的异族公主,阿思朵用双手捂住脸,无声地饮泣,泪水从她指缝里渗出。
出尘没有再打扰她,让她尽情地宣泄心中压抑了很久的悲哀,很久,阿思朵终于擦去了泪水,眼睛红红的,她盯着桌上的玉天鹅,眼中露出突厥女子特有的坚毅之色,就算她死,她也要让杨元庆知道,她整整等了他六年。
阿思朵站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套她的衣裙,递给出尘,“你把它换上吧!”
出尘愕然,她不懂阿思朵的意思,阿思朵笑了起来,“难道你不是来找义成公主吗?”
出尘点点头,“我是来找她。”
“那就对了,她已经被囚禁,只有我拿着金箭才能见到她,你就扮作我的侍女,和我一起去。”
“现在去吗?”
阿思朵摇了摇头,“今晚不行,大哥会知道,明天一早,大哥会去觐见大隋皇帝,我装病留在营地,然后我带你去见她。”
…
此时,在突厥王帐中,始毕可汗咄吉正在冷冷淡淡地接待高丽使臣一行,启民可汗染干死得非常突然,白天他还和众人置宴喝酒,在夜里便突然失去,甚至很多人都没有来得及拜见可汗的遗体,便被咄吉匆匆火化了,突厥贵族中就传出了怀疑之言,可汗死得蹊跷。
为此,金刀驸马乌图公开指责咄吉有弑父嫌疑,继而率部北上,不承认咄吉继任可汗之位。
此时,咄吉面临巨大的压力,其实他并不想来觐见隋帝,他从来都认为突厥和大隋是邻居,是两个平等的国度,而不是君臣关系,他不想接受隋帝册封。
但突厥内部巨大的政治压力使咄吉不得不妥协,他只好南下来接受隋帝册封,以尽快确立自己合法的可汗之位。
高丽使臣到来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实际上早在年初时,他便秘密派人去和高丽接触,希望能和高丽合作,联合攻打契丹和奚,先由高丽进攻契丹,然后咄吉会说服父汗让他领兵前往,去帮助契丹抵御高丽,这样一来,他便可以把父汗的精兵强将握在手中,不让几个兄弟和乌图再染指父汗的军队。
而高丽想谋大隋的东北地区已久,只是凭高丽一己之力难以办到,他们也需要突厥人的配合,比如联合突厥人共同攻打契丹,使他们出师有名,即使大隋震怒,也是由突厥在前面挡着,咄吉的提议正中他们下怀,高丽最终派使者前来商量具体方案,不料,突厥内部却发生了变化,启民可汗身死,咄吉登位。
此时咄吉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所以对高丽时辰,他的兴趣就不大了,纯粹是一种敷衍。
“明天,我要见大隋皇帝,先看看大隋皇帝的态度,然后再谈我们之间的合作,有什么事情,等我会见完再说吧!”
咄吉的语气非常傲慢冷淡,充满了对高丽的不屑,一个弹丸小国,也配和疆域万里的突厥谈战略合作吗?年初,他不过是想利用一下高丽罢了,现在高丽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便对他们不屑一顾。
说完,咄吉起身便走了,把高丽使臣一行晾在帐内,乙支文德和盖苏文面面相觑,突厥人怎么会如此无礼!
卷十 高丽鼙鼓初响起 第七章 义成公主
高丽使者一行人回到了帐中,盖娇娇毕竟是女人,她受不了突厥的白眼,憋了一肚子气,终于发怒了,“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乙支文德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盖苏文摆摆手,让妹妹不要说话,盖娇娇冷冷瞥了乙支文德一眼,也不吭声了。
“乙支尚书,我们该怎么办?”盖苏文问道。
乙支文德叹了口气,“现在我最担心的是,突厥出卖我们,把我们交给隋朝,事情就麻烦了。”
“尚书是说,隋朝会进攻我们吗?”
乙支文德摇摇头,“难说,毕竟隋朝已经平息吐谷浑,如果我们再有什么把柄被隋朝抓住,他肯定会拿我们开刀。”
乙支文德看了一眼帐外的突厥守卫,低声对盖苏文道:“令妹说得不错,我们必须要走,趁明天一早突厥可汗去见隋帝的机会,离开突厥大营,决不能让突厥人把我们交给隋朝。”
“可是十万人的突厥军队,而且我们人都在外营,我们怎么逃走?”盖苏文忧心忡忡道。
“逃不走就死!”
乙支文德终于有点怒意了,他狠狠瞪了一眼渊氏兄妹,“若你们不愿走,那我一个人走,死了就算为大王尽忠!”
盖苏文点点头,一咬牙道:“好吧!明天一早我们闯出去。”
…
始毕可汗咄吉回到大帐内,命人把负责内营防御的万夫长阿拉图叫来,阿拉图也就是当年在金殿前与杨元庆及盖苏文比箭的突厥神箭手,他效忠于始毕可汗,已被升为万夫长,深得始毕可汗信赖。
阿拉图单膝跪下行礼,“阿拉图参见可汗!”
“明天一早我去见隋帝,你要加强驻地防御,尤其要盯住高丽使者,不准他们跑了。”
“遵令!”
咄吉笑了笑,“这个高丽护卫军官听说他们第一箭手,是不是当年在长安比箭时阴你那个人?”
阿拉图点了点头,“我今天已看见他,正是此人。”
“那更要将他们看紧,逃走就是你的耻辱!”
“我不会让他再次羞辱我!”
阿拉图行一礼,退下去了,咄吉想着明天要觐见隋帝,他的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男人特有的笑意,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白裙如雪的汉族女人,曾经被他叫做母亲,他渴望征服她,不仅要征服她的身体,还要征服她的心。
咄吉转身向百步外的另一顶大帐走去,这顶大帐与众不同,四周包围了一圈巨大的木栅栏,约一丈五尺高,每一根栅栏的木头都是碗口粗细,栅栏之间的缝隙尽能伸过一只手臂。
这是突厥人的监狱,一般是用于囚禁贵族,而普通平民则是关在地窖里,阿思朵就曾经在这样的监狱被关了三年。
而这座监狱内被关之人,便是义成公主,按照突厥的风俗,女人只是附属财产,父亲死了,除了亲生母亲外,父亲的其他妻子都要被长子继承。
无论是匈奴、柔然、还是今天的突厥,都有这个风俗,这其实也是草原人对人口繁衍的重视。
所以当启民可汗死后,他的长子咄吉便继承了他所有的女人,除了义成公主,当然,咄吉也一样可以继承她,只是她身份特殊,要继承她,必须得到大隋皇帝的批准,同时也要册封她为可敦。
不过对于咄吉,继承义成公主更有一种个人的欲望,他早就看上了这个年轻美貌的隋朝公主,而且他知道父亲和她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义成公主以身体有病为理由,从一成婚就不让父亲碰她,父亲出于对隋朝的敬重,并没有勉强她。
但他咄吉不一样,他要这个女人,不仅要立她为可敦,他更要得到她的身体,让她真正成为自己真正的女人,或许她能为自己生一个儿子。
咄吉走到栅栏门口,十几名侍卫躬身向他施礼。
“她怎么样了?”咄吉问道。
“回禀可汗,可敦除了水,食物一点都不动。”
咄吉一阵头疼,义成公主已经绝食三天了,三天前,在前来乞伏泊的路上,义成公主竟要逃走,被及时发现,眼看逃不走,她便以绝食来威胁自己。
“她那个女护卫呢?杀掉没有?”
咄吉想到了义成公主那个贴身女护卫,他心中便是一阵恼火,要不是那个女护卫再三阻挠,义成公主早就是他的盘中之餐了。
“回禀可汗!那个女护卫很凶悍,已经杀了我们七八个弟兄,而且每次眼看要杀掉她,可敦便举刀以自尽来威胁,使我们无法下手。”
“废物!都是死脑筋吗?”
“可汗,我们也曾在饮食里下毒,可没用,她们能验出来,然后就统统扔出来。”
“一群没有的东西!”
咄吉骂了一声,走进了栅栏,他站在帐外得意笑道:“公主殿下,你就认命吧!明天我会见隋帝,正式向他请求继承你为可敦,你没有选择余地。”
“我可以选择死!”帐内传来义成公主冷冷的声音。
“如果你想选择死,我也拦不住你,不过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于人,你想宽一点,你我年龄相仿,未必不能成佳偶,公主殿下,你应该知道,我很早就对你有心意了。”
“滚!”
咄吉有些恼羞成怒了,“明天晚上你就知道到底是谁滚!”
他丢下一句狠话,转身便走了。
大帐内,义成公主身体虚弱地靠在木柜上,脸色苍白,绝食三天,她有点支持不住了。
在她身后,尉迟绾手执战刀担忧地望着公主,她慢慢跪在义成公主面前,低声道:“殿下,你多少吃一点东西吧!你会支持不住的。”
义成公主淡淡笑道:“尉迟,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希望?我宁可死,也不会跟这个畜生,突厥人可以乱伦,但我不是突厥人。”
“可是圣上或许不会答应,公主殿下或许还有希望。”
“别说傻话了,我那个皇兄一向是寡情寡恩之人,他心中只有他的社稷,绝对不会考虑我的感受,他肯定会答应。”
义成公主仅仅握住尉迟绾的手,凝视着她眼睛道:“明天晚上,他一定会用强暴的手段,尉迟,到时你一刀把我杀了,知道吗?”
尉迟绾缓缓点头,“我陪公主一起死!”
…
在一顶挨着一顶密集的营帐群中穿行,杨元庆在一名从事的引领下来到裴矩的营帐前,只等了片刻,裴矩便从营帐内快步走出,人未出,声先到,他大笑着走出,“元庆,别来无恙乎?”
虽然年初杨元庆回京述职几天,但当时没有遇到裴矩,这一晃就是近两年未见了,裴矩须发又比从前白了不少,但精神却很好,而且脸色红润,步履矫健。
杨元庆连忙躬身施一礼,也笑道:“两年不见,岳祖父身体更加硬朗了。”
裴矩笑着摆摆手,“别看表面,其实是比从前差了,我心里有数,人总归是越活越老,哪里会真有越活越年轻的道理?”
裴矩将杨元庆请进大帐,两人分宾主落座,裴矩的书童给他们上了茶,裴矩微微笑道:“其实你一来我便听说了,圣上这次召见你很急啊!大臣们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元庆却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慢慢喝了一口茶,尽管裴矩不提自己,但他也能体会到裴矩急切的心情。
这两年杨元庆最大的变化,就是他已经学会了官场的静顿,所谓静顿就是一种不急不躁,三思而后语,在思考的同时,也会同时捕捉对方的细微变化。
裴矩见杨元庆居然学会了卖关子,不由暗赞一声,索性笑着直说:“怎么,连我也要保密吗?”
杨元庆摇摇头,“不是我要对岳祖父保密,而是事关重大,圣上不准我告诉任何人,我不知该怎么开口?”
“那你就说结果,原因让我自己来猜测。”
杨元庆沉吟一下便道:“结果很简单,圣上要对高丽用兵了!”
裴矩一愣,对高丽用兵,这并不是什么机密大事,为何圣上要做得如此神秘,急不可耐地把杨元庆招来,他迟疑一下问:“莫非圣上是想让你带兵去攻打高丽?”
杨元庆摇了摇头,“圣上没有让我带兵,他是要封我为突厥使,让我替他稳住突厥,这一次对高丽作战,恐怕是举倾国之兵。”
“举倾国之兵!”
裴矩大吃一惊,“对付强大的吐谷浑都没有用倾国之兵,一个小小的东夷高丽,这…有必要吗?”
杨元庆暗暗叹了口气,有些事情确实不能说,就算对裴矩也不能说,杨广征高丽的真正原因,除了他以外,确实不能再告诉任何人。
有的时候杨元庆也觉得奇怪,历史杨广三征高丽,直接导致的隋王朝的灭亡,一征高丽,山东已经有人造反,或许这时可以说,是杨广没有把这些小人物造反放在心上。
可二征高丽,杨玄感造反,跟着他造反的重臣高官不计其数,甚至皇族也参与了,整个统治阶层的基础开始动摇,全国造反之火越演越烈,突厥数十万大军屯于边境,虎视眈眈,隋朝眼看覆灭在即。
可就在这种内忧外患的严重局势下,杨广居然还要三征高丽,为一个根本谈不上隋王朝核心利益的东北小国,不惜毁掉自己父亲创建的帝国,他是愚蠢吗?
以杨广的雄才大略,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而且隋军在征高丽之前百战百胜,几乎将突厥打得灭亡,可征高丽,死伤了上百万军队,最后却连一个小国的皮毛都未伤到,是杨广不懂军事吗?平南之战是他指挥,开皇二十年的突厥之战都是他指挥,他怎么可能不懂军事。
说得底,他就是在用高丽之战进行一次豪赌,用大隋帝国做赌注,将大隋最大的威胁,关陇贵族彻底铲除。
但最后他还是输了,关陇贵族之一的李渊,在关陇势力的支持下,赢得了这次惊天豪赌。
这是历史,而今天,他杨元庆走进了历史,历史大船又该何去何从?
杨元庆沉思良久,对裴矩道:“这次高丽之战,岳祖父要想个办法,离它越远越好。”
卷十 高丽鼙鼓初响起 第八章 趁乱突围
清晨天刚亮,始毕可汗率领数万人南下百里外的乞伏泊,觐见大隋皇帝,随着金鼓声渐远,阿思朵带着出尘来到了囚禁义成公主的木栅前,十几名突厥守卫上前拦住了阿思朵。
“公主殿下,没有可汗之令,不可进入!”
阿思朵将金箭一亮,冷冷道:“我奉王兄之令,劝可敦进食,你们敢阻拦吗?”
众守卫看见了可汗金箭,便纷纷退下,闪开了一条路。
阿思朵走到大帐前,用汉语道:“是我,公主殿下,我带来了丰州杨将军派来之人。”
出尘吓了一跳,她回头见突厥士兵们一个个目光茫然,这才明白他们听不懂汉语,
帐帘一掀,露出尉迟绾惊喜的脸庞,她看见了出尘,眼中顿时露出了失望之色,来了一个女人,能有什么用?
阿思朵和出尘走进大帐,大帐内依然是一片雪白的世界,一尘不染,出尘见一个身体虚弱的女子斜躺在软褥上,长得貌美如花,只是眼睛没有一丝神采,她心中暗叹。
阿思朵上前附耳对义成公主说了几句,义成公主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气息微弱道:“原来是杨夫人,失敬了,只是我站不起,请原谅我的失礼。”
“你是杨将军的妻子?”旁边尉迟也惊讶问道。
出尘听元庆说起过尉迟绾,一个替父从军的女子,便点点笑道:“你就是尉迟吧!元庆给我说起过你,说你很了不起。”
“我哪有什么了不起,别听他胡说。”尉迟绾脸胀得通红,不好意思道。
出尘取出杨元庆的信递给了义成公主,义成公主连忙坐起身,打开信细细看了一遍,信中杨元庆表达了要救她出去的意愿,使她无神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希望的神采,可当她又看一眼出尘,她眼中的希望黯淡下去了。
杨元庆也对出尘说过,如果有可能,最好能把义成公主救出去,出尘看了一眼虚弱的义成公主,心中也明白,防御那么严密,想救她出去,无疑是千难万难。
她咬了一下嘴唇,打开随身带的食盒,将一碗肉糜粥奉给义成公主,“公主殿下,你先把粥喝了,总会有办法。”
义成公主接过粥,无声地慢慢喝了起来,不管能不能逃出去,但对方这份心意她却不能拒绝。
旁边尉迟叹了口气,“我们也试过,外面虽然只有二十人,可如果真有动静,他们会报警,就会立刻冲来百人,逃不走的。”
出尘笑了笑道:“你们只有两人,又没有马匹,当然逃不走,但现在不一样了,又多了两人,逃出希望就会增加很多。”
旁边阿思朵也道:“今天是唯一的机会,兄长带走一半人南下,内营只有一万守军,只要冲出内营,外营不明情况,我又有金箭,逃出大营就容易得多。”
义成公主眼睛里涌出了求生的期望,她想了想,又叹息一声道:“可是我们没有马,很难逃出。”
出尘和阿思朵对望一眼,阿思朵笑了起来,“公主殿下不用担心,马匹我都准备好了,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现在只是需要公主下定决心。”
义成公主又看了一眼出尘,心中还是有一点犹豫,如果逃不出去会连累杨元庆的妻子,她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
出尘明白她的心思,笑道:“最坏的情况是公主逃不出去,但我却能自保,我和元庆从小一起练武,我的武功不亚于他。”
她眼一瞥,见数丈外的帐上挂着一只空剑鞘,她将手中长剑一甩,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长剑精准地插进了剑鞘内,令其他几人都一阵惊叹。
“公主,下定决心吧!”
旁边尉迟的心中也燃起了一线希望,鼓励义成公主道:“反正也是一死,大不了和他们拼了,说不定我们还有逃出去的希望。”
义成公主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
她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几人对望一眼,阿思朵快步向大帐外走去,掀开帐帘向外观察,只见不远处浓烟滚滚,内营竟燃起了大火,突厥士兵从四面八方向大火燃起处奔去。
“出什么事了?”阿思朵大声问守卫。
“回禀公主殿下,听说是高丽人要闯出去。”
阿思朵和出尘同时大喜,真是苍天保佑,机会来了。
“我去牵马!”
阿思朵向外奔去,出尘脱去外裳,她里面穿的突厥男子的胡袍,又从食盒内取出两件突厥男子的衣服递给她们,“你们穿上,我们马上就走。”
尉迟和义成公主慌忙换上了衣服,出尘又将一把匕首递给义成公主,义成公主默默接过匕首,如果逃不出去,她就用这把匕首自尽,绝不会连累其他人。
外面的火势越来越大,草原风力极大,在北风助力之下,一团团燃烧的毡毯被风吹起,四散飘落,将一顶接着一顶的帐篷点燃,内营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二百多名高丽护卫冲进内营接应,盖苏文武艺高强,他带领二百侍卫保护着乙支文德拼死向外突围,突厥士兵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阿拉图气得暴跳如雷,“包围他们,一个也不准逃走!”
高丽人在东北角的突围吸引走了绝大部分突厥士兵,木栅前只剩下近二十名守卫,他们已经关闭了木栅门,防止公主趁机逃跑,这时,内营已是一片火海,眼看大火就要蔓延过来,守卫们也有些不安了,必须要将公主转移。
守卫木栅的士兵一共是一百二十人,分为六班,昼夜轮流守卫,此时除了正常的二十人守卫外,其他百名突厥守卫都跑到百步外保护王帐,防止王帐被大火吞没,王帐就是突厥人的皇宫,里面有极其重要的文书和印符,远远比木栅重要。
就在这时,尉迟绾冲出来大喊道:“你们快来帮忙,把可敦的东西搬走。”
守卫们见大火已经烧到百步外,若可敦再不走,可真要被大火吞没了,他们可无法向可汗交代,十几名守卫一起向营帐冲来帮忙。
可就在离大帐还有几步,两支蓝莹莹的毒短箭飞射而出,奔在前面的两名突厥士兵闷叫一声栽倒,一团灰影扑出,出尘身快如鬼魅,剑法凌厉毒辣,干净利落,突厥士兵大惊,纷纷拔刀应战,但出尘身影快如闪电,在十几名突厥士兵中疾速穿行,令他们眼花缭乱,她的长剑神出鬼没,剑上喂有剧毒,皆是一剑穿喉,瞬间,她身边便倒下了十名突厥士兵。
这时,尉迟也冲出来助战,横刀劈砍,力量强劲,不亚于男子,两人配合默契,只片刻功夫,便将十五名突厥士兵全部杀死,在门前还有四五名守卫,他们见出事了,一边大喊报警,一边关闭了栅门。
“把公主背出来!”
出尘大喊一声,她向栅栏疾冲而去,一步蹬上栅栏,借力一跃,身体如飞燕般从栅栏顶部倒翻出去,不等落地,长剑挥出,刺穿了一名守卫脖子,随即踩着他的头顶,凌空跃去,闪开两名突厥士兵刺来的长矛,长剑横劈,剑锋扫过,劈开了两名士兵的咽喉,左手一甩,一支袖箭射出,正中另一名士兵的眼睛。
最后两名守卫大骇,转身便跑,却迎面见五匹战马奔腾而至,为首战马上阿思朵手执长矛,娇声呵斥,迎面将两名士兵刺翻在地,这时,出尘已经斩断锁门的皮带,打开了木栅门。
尉迟绾背着义成公主冲了出来,她与义成公主合乘一匹马,出尘翻上另一匹马,此时王帐那边救火的突厥士兵接到警报,疾奔回来,已奔到三十步外,她们呵斥一声,调转马头向西北方向冲去。
熊熊大火已经吞没了一半内营,火势冲天,浓烟弥漫,内营一片混乱,四人在内营纵马疾驰,此时绝大部分士兵都去围困突围的高丽使者,使她们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即使有看见她们的士兵,也因是阿思朵公主而不敢上前阻拦。
她们一口气冲出了内营,继续向外营方向冲去。
…
八千余名突厥内营士兵将十几名高丽使臣团团围住,护卫的高丽士兵大部分都已战死,只剩下十名护卫,连盖苏文也受了伤,无力再战。
阿拉图催马上前,对盖苏文冷冷道:“你还认识我吗?”
盖苏文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既然落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阿拉图不屑一笑道:“要杀死你们,还用等到现在吗?”
他一挥手,“把他们带走,严密看管起来!”
突厥士兵上前捅死了高丽人的马匹,缴了他们的兵器,将他们押去外营看管。
这时一名骑兵疾奔而至,对阿拉图急声禀报:“启禀将军,可敦逃走了!”
阿拉图一愣,怎么可能,可敦绝食三天,她哪有力气,就算是她的那个护卫,也打不过二十名守卫,他厉喝道:“是怎么回事?”
“将军,是阿思朵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