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不答应,老人不能干活,光耗费粮食,对他是累赘,再说将军手中可是有他的五百精锐,王世充会算清楚这笔帐。”
张铉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方案。
这时,堂外传来了陈旭的禀报声,“将军,王使君回来了。”
“请他进来!”张铉收回了思绪。
韦云起另外还有事,便行一礼,先从侧门离去了。
片刻,王世恽匆匆走进内堂,躬身施一礼,“让张将军久等了!”
“请坐吧!”
张铉笑着请王世恽坐下,又让亲兵上了茶,王世恽显得心神不宁,他半晌才低声道:“可能是发生了一些误会,希望将军能听我解释。”
“我想知道高唐县还有多少大船?”
张铉并不想听他解释,他对这种临时编出来的理由没有兴趣,他实际直接进入了主题。
王世恽胖圆脸微微一红,犹豫一下,还是说出了实话,“大约还有十条大船。”
“你们是怎么弄到的大船?”张铉又十分感兴趣地问道。
“原本是黎阳仓的运粮船,来了两百多艘,我家大帅以需要运粮为理由,强行扣下了二十艘,被将军…烧掉了一半。”
张铉点点头,不慌不忙道:“人我可以全部放回去,但我有两个条件。”
王世恽没想到这么痛快,他精神一振,连忙道:“将军请说!”他当然知道张铉会有条件,只要不过分,他也希望这件事早点了结。
“我的条件很简单,有两点,首先你们的十艘大船分给我一半,我们一家五艘船,其次是被你们强行抓去的民众,如果我让你们把人放回来,估计你们也不会答应,这样吧!把老人放回来,他们已年迈,对你们无用,交给我来安置,就这两个条件。”
王世恽心中很惊讶,他不知道张铉为什么会提出放回老人这个条件,他沉吟片刻道:“十艘大船反正是黎阳仓的船只,分给将军一半没有问题,我可以答应,不过放人之事,我需要回去和大帅商量一下,这个我不能做主。”
张铉点点头,“我知道你不能做主,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回去吧!”

“混蛋!”王世充听说张铉已杀了自己七百多名手下,不由勃然大怒,抽出剑狠狠向衣柱劈去。
‘咔嚓!’衣柱被劈成两段,王世充恨得眼睛喷火,又转身挥剑向桌案劈去。
王世恽吓得脸上肥肉一阵乱颤,他没想到兄弟居然如此盛怒。
王世充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稳住身体才没有晕过去,用剑指着南方大喊:“张铉,我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直到这时,旁边的崔洪丹才缓缓劝道:“大帅,杀张铉是以后之事,但眼前的问题得解决,还有五百多弟兄在他手上。”
王世充心中怒火终于平息了,颓然坐下,半晌他冷冷问道:“我不明白,他要老人做什么?”
崔洪丹阴阴一笑,“如果卑职没有猜错,张铉是为了收买齐郡人心,这些老人会把他的恩德传遍青州。”
王世充重重哼了一声,“此人的野心也如此之大吗?”
“张须陀在时还好一点,现在变成裴仁基,他的野心也自然膨胀起来,卑职估计他是想成为青州之主。”
王世充沉默半晌问道:“那我该不该答应他?”
崔洪丹想了片刻,问道:“大帅很在意那五百士兵吗?”
“当然很在意!”
“如果是这样,那就可以答应,不过在人数上可以做点文章。”
旁边王世恽慌忙道:“张铉心里有数,如果我们做手脚,一定瞒不过他!”
崔洪丹没有说话,向王世充望去,这件事应由主公来决定。
王世充当然想为难张铉,但他有五百多士兵在张铉手中,以张铉的精明,恐怕确实很难瞒过他,而且他抢人在先,这件事他也不想闹大。
王世充毕竟是枭雄人物,拿得起也放得下,这件事他以后再和张铉算帐,这次他认栽了。
“也罢!五十几岁还可以种田,暂时留下,把六十岁以上的人送回去,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

数天后,一艘艘大船开始缓缓在北海郡新修的码头上靠岸,码头上至少布满了两千士兵,早已等候在这里的张铉立刻率领大群官员迎了上去。
第一艘大船靠岸,一队颤颤巍巍的老人互相搀扶着沿着船板走下来,当他们踏上北海郡土地时,不少人都老泪纵横,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张铉和官员们连忙上前将他们扶起,安慰他们,让士兵扶着他们向不远处的帐篷群走去。
随着第二艘、第三艘大船靠岸,越来越多的老人从船上下来,使河岸上变成热闹起来,但很多老人因为长途跋涉而异常疲惫,甚至还有人病倒,士兵们十分忙碌,将千余名白发苍苍的老人都扶去大帐休息。
这时,王世恽来到张铉身边,躬身行一礼,陪笑道:“张将军,我们没有失信,把人都带来了。”
张铉淡淡一笑,“王使君辛苦了,不过看起来人数并不多,不可能才一千余人吧!”
王世恽略有些尴尬,苦笑了一声道:“张将军也知道,并不是每户人家都同意老人回来,大部分人家都不答应,我不妨实话实说,这一千人中其实七成以上都是孤寡老人,其余老人我们也是费了很大的口舌才说服他们家人同意,但无论如何,我们已经表达了最大的诚意,希望张将军不要失信。”
张铉点了点头,“我也只是想做点好事,并不为了让他们家人分离,好吧!既然很多老人不肯回来,我也不勉强,不过希望你们能在另外方面给予补偿。”
王世恽吓了一跳,脸都变白了,他颤声问道:“将军还想要什么?”
“王使君不用担心,我不会提过分的要求,我只要这十艘大船,别的就不要求了。”
王世恽稍稍松了口气,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他想了想道:“好吧!我可以答应将军。”
“那就要委屈王使君了,等十艘大船都停靠在码头上,我再派人送王使君回去。”
王世恽知道张铉并不信任自己的兄弟,扣住大船也是为了防止清河郡的军队再次南下,他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张铉让士兵带王世恽下去休息,这时,北海郡太守王运谦上前对张铉请示道:“张将军,这些老人是放在临淄县,还是放在益都县?”
“看他们自己的意愿,如果他们愿意去齐郡,我们就送他们回历城,这些都是老人,要好好善待他们。”
“卑职明白,请将军放心!”王运谦恭敬行一礼,连忙率领官员去安排了。
第332章 意外来客
从琅琊郡回来,张铉没有来得及返回益都县,便直接去了临淄县,当他解决了王世充南侵带来的危机后,时间已经过了近十天。
这天上午,张铉率领五百骑兵及一千士兵护卫着百余辆骡车返回益都县,骡车里坐满了白发苍苍的老人,足有七百余人,大部分最终选择留在益都县,不肯返回齐郡,考虑到益都县原本就有几座义庄,张铉决定将这些老人安置在益都县,由官府来赡养他们。
当队伍抵达益都县,张铉让尉迟恭率领士兵配合官府安置这些老人,他先一步返回了县城。
和出征琅琊郡前相比,益都县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大街小巷多了不少从齐郡迁移来的民众,牛车、骡车挤满了县城,很多原本因民众回乡而空关的房屋都住满了人,刚刚疏松一点的城池再度拥挤起来。
张铉刚到郡衙,还没有来得及下马,房玄龄便从郡衙内飞奔出来,低声对张铉说了几句,张铉愣住了,急忙问道:“他来了多久?”
“昨天就到了,卑职陪他去官学走了一圈,今天他说有一点私事。”
让张铉感到吃惊的来客自然就是卢倬了,作为大隋王朝主管教育事务的国子监祭酒,他已经完成了对曲阜孔庙的祭祀,转而北上,顺便‘视察’北海郡。
张铉当然也知道卢倬的私事是什么?只是他没有想到卢倬来得如此之快,但无论如何,他无法再逃避,只能去面对未来的泰山大人。
张铉没有先去找卢清,而是转道来到了官学,卢倬暂时就住在官学内。
官学离郡衙不远,原本因时局混乱已经停办了三年,得力于韦云起努力,官学又重新恢复了运转。
目前有一百余名北海郡的生徒在官学内读书,张铉来到官学客舍的院门前,却意外听见里面传来卢清的声音,情绪十分激动,似乎正在和父亲争吵。
张铉迟疑一下,停住了脚步,凝神细听院子里传来的争吵声。
“女儿绝不会跟随父亲回去,我宁可一死也绝不嫁给崔家!”
“我没说要把你嫁给崔家,事实上崔家已经取消了求婚,你离家逃婚,你以为崔家能接受吗?为父只是不放心你的安全,所以我才不远千里赶来,希望你能随我回家。”

卢清的语气激动,但卢倬却始终很温和,并没有对女儿发火,这倒出乎张铉的意外。
张铉敲了敲院门,门没有关闭,留了一条缝,他直接推门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父女两人各站在一棵树下,相隔两丈,仿佛一个无形的物体将他们隔开了。
张铉的进来让父女同时吃了一惊,卢清激动地上前道:“张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刚到。”
张铉笑了笑,对她道:“让我和伯父谈一谈吧!”
卢清默默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转身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只剩下张铉和卢倬两人,卢倬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张铉,点点头道:“进屋去谈吧!”
两人走进大堂坐下,卢倬给张铉倒了一杯茶,“我这次是借口来孔庙祭祀,路过北海郡,但贤侄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张铉歉然道:“令爱之事,晚辈实在很抱歉!”
“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没有把女儿看好,另外,我要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清儿的照顾。”
卢倬原本是怒气冲冲而来,但一路的所见所闻,使他渐渐改变了对张铉的态度,更重要女儿意志坚定,坚决不肯跟他回去,如果他想成功把女儿带回去,只能靠张铉来劝说,所以卢倬最终决定面对现实,放弃准备对张铉的发难。
卢倬的态度有点出乎张铉的意料,他已准备面对卢倬的诘问,但卢倬却丝毫问罪的意思都没有,让张铉暗暗松了口气。
“照顾卢姑娘,这是晚辈应尽之责,伯父不必客气。”
随即两人都沉默了,谁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卢倬沉吟半晌,又道:“这次我打算把清儿带回京城,但她怎么也不肯跟我回去,我希望贤侄能劝劝她。”
“令爱不肯回去,恐怕是因为崔家,她就是因为不愿嫁给崔家才离家出走,希望伯父能明白这一点。”
卢倬苦笑一声,“就算我去求崔家,崔家也不会接受这门婚姻了,求婚已经取消,崔家不再是问题,我给她反复解释,但她依旧不肯跟我回去,清儿的脾气简直比牛还要倔强。”
“那伯父觉得令爱为何还不肯回去呢?”
卢倬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铉一眼,言外之意就是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吗?’
但这话卢倬却没有当面挑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该不该择张铉为婿一事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女儿已经跟张铉跑了,虽然不是天下皆知,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他女儿还能再嫁给谁?除了嫁给张铉外,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遮住家族羞耻的伞。
但就算要嫁给张铉,也必须按照规则来办,不能就这样草草了事。
卢倬沉思片刻,又问道:“张将军在北海郡可有长辈吗?”
张铉明白了卢倬的意思,欠身笑道:“我虽然没有什么长辈,不过伯父有什么话可以和韦长史谈。”
“韦云起吗?呵呵!我和他快十五年未见了,不知道他现在境况可好,倒真要见见这位故人。”

一个时辰后,卢倬见到了韦云起,韦云起也是出身名门,十五年前他奉命去辽东时,曾经在涿郡住了几个月,和卢倬有一点交情。
卢倬在官学里呆得烦闷,索性和韦云起走上城墙,两人在城墙上边走边聊,吹着温暖的春风,兴致倒也十分盎然。
“当年我们在涿郡城墙上散步,韦贤弟正当盛年,意气风发,一转眼已经十五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卢倬颇为感慨道。
韦云起扶着城墙,凝视着远方的天际,目光深沉地说道:“我虽然已年近五旬,但我并不服老,岁月只会让酒更加醇厚,卢兄不也一样吗?卢兄也是去年才出任国子监祭酒,这其实是我们仕途的刚刚开始。”
卢倬不解韦云起这句话的深意,他卢倬被封为国子监祭酒,仕途刚刚开始不假,而韦云起可是连县尉一职都辞掉了,虽然出任张铉的长史,但实际上只是一个幕僚,朝廷并没有任命,可以说他只是一介白身,年近五十了,朝廷还会用他不成?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番话?
卢倬疑惑地向韦云起望去。
韦云起仿佛明白卢倬目光中的疑惑,他淡淡一笑道:“卢兄来北海郡,感觉这里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吗?”
“确实有些地方和别处不同!”
卢倬也承认北海郡的与众不同之处,“这里治安非常好,可以说路不拾遗,而且人民安居乐业,这两天好像有大量的人在向北海郡迁徙,听说是为了躲避战乱,给我总的感觉,北海郡就像盛世一般。”
“这就是张铉的过人之处,他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深谋远虑,目光远大,如果卢兄以为他一介武夫而轻视他,甚至放弃他,总有一天卢兄会后悔莫及。”
韦云起的话深深触动了卢倬,半晌,卢倬无奈地苦笑一声道:“韦贤弟应该知道我什么来北海郡吧!”
“我知道,卢兄打算怎么办?”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
卢倬叹了口气,“我可以答应他们的婚事,不过我有几个条件,希望贤弟能转告张铉。”
“卢兄请说!”
卢倬无奈地苦笑一声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要求,我只希望张铉能明媒正娶我的女儿,希望贤弟给他们做个证婚人,另外,为了证明婚姻的正式,我希望他能上书朝廷,请圣上册封诰命,韦贤弟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
韦云起也是出身世家,他当然理解卢倬的心情,卢倬是怕被人嘲笑,尤其他身为卢氏家主,压力更大,韦云起笑了笑道:“我相信整个益都县的民众都愿意给张将军当证婚人。”
“卢兄打算几时给他们完婚?”韦云起又笑问道。
卢倬心中有些犹豫,其实按照他的想法,最好这次来北海郡,一并把婚事办了,也就不惹人闲话了。
可这件事如果不和妻子商量,仓促成婚,一则对妻子不尊重,二则显得太寒酸,不符合卢家的家世和地位。
犹豫良久,卢倬缓缓道:“我可以答应这门婚事,但我希望在京城成婚,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个问题,我要把女儿先带回去,需要张将军去说服小女。”
韦云起微微一笑,“如果这门婚事能定下来,我去给张将军谈,我想问题应该不大。”

第333章 充分理由
张铉位于益都的官宅早已经修葺一新,在张铉出征琅琊郡之前,便已交代过韦云起,房宅修葺完成后务必让卢清搬过去。
卢清在张铉出兵后不久便已经从尉迟恭的家中搬到了这座新府宅内,也主要是尉迟恭的宅子稍小,卢清和阿圆住在那里不太方便。
为了让卢清住得更舒适一点,韦云起不仅置办了所有的家居用品,甚至还找了几名仆妇,同时派出一队士兵驻扎在府宅旁边,严密保护卢清的安全。
此时在后院的凉亭内,韦云起的妻子颜氏正在劝说卢清返回洛阳。
“张将军也觉得这件事不能过于仓促,不仅要照顾到卢家的面子,也要从长远考虑,而且他也希望清姑娘能够风风光光出嫁,我们都是过来人,如果这门婚姻请姑娘不能和母亲达成共识,将来会一直影响你们母亲的关系,必须要妥善处理好才行。”
卢清叹了口气,“多谢阿婶关心,只是我不太相信我父亲的承诺,当初他也承诺过我,不会接受崔家的求婚,但最后他却失信了,我很担心他只是权宜之计,为了把我带回京城。”
“这个你放心,这件事你韦叔父为中间人,当时王太守也在场,你父亲亲口向你韦叔父和王太守做出承诺,他不会反悔。”
“张将军在吗?”
“张将军当然也在,所以这是一个很郑重的承诺,张将军也让你放心回去,最早两三个月,最晚半年,他就会进京迎亲,至于纳采、问名这些事可以先做起来,由张大将军,或者你韦叔父的兄长,他们会上门提亲。”
颜氏的一番话最终说服了卢清,卢清点了点头,“既然阿婶这样劝我,我就听阿婶的话,跟随父亲回去。”
颜氏大喜,笑着拍拍她手道:“这可不光是我的意思,所有人都希望你能跟随父亲回去,包括张将军,只有这样才是一个完整的婚姻,你将来也不会遗憾。”
“那我父亲什么时候回去?”
“我听说你父亲打算明天一早就出发。”

颜氏告辞而去了,卢清心中却多少有点惆怅,她原以为会是张郎亲自来劝自己,没想到他却委托颜婶上门,当然,卢清也明白张郎的难处,既然父亲已正式答应了这门婚事,那么按照礼制,张郎就不能再和自己单独见面了,否则,自己会被人非议不说,父亲也会对张郎不满。
“姑娘,你真决定和父亲回去吗?”阿圆在一旁低声问道。
卢清点点头,语气中有些无奈道:“既然大家都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案,我反对又有什么意义?也罢,就再相信他们一回,如果父亲再出尔反尔,那我永远也不会再相信他。”

次日一早,百余名骑兵护卫两辆马车离开了历城县北上,卢倬父女将乘船返回洛阳,届时将有三十名张铉的亲兵同船护卫,相比陆路的盗匪横行,黄河水道要安全得多。
张铉站在城头上默默目送卢清所乘坐的马车离去,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时间已到了三月下旬的暮春时节,天气渐渐有点热了起来,妇女们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轻薄的长裙,洛阳街头开始裙裾飞扬,色调五彩斑斓,令人赏心悦目,仿佛夏日提前到来。
尽管暮春的和风吹得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暖洋洋的,但裴仁基的心中却冰冷异常,他返回洛阳已经有两天了,不仅没有见到圣上,连家主裴矩也不肯见他,令他心中既羞愧,也着实感到愤懑不平。
圣上没有时间见他是因为要准备南巡,事务繁多,而且他没有带来好消息,圣上当然对他不感冒,但家主不肯见他,他却不知道什么原因,难道连家主也要给自己摆脸色吗?
尽管裴仁基对家主裴矩十分不满,但他还是要厚颜再来拜访,圣上不肯见他,让他有一种一筹莫展的感觉,除了找家主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裴仁基在客房等了片刻,长子裴行俭出现在门口,他上前跪下行一礼,“孩儿行俭参见父亲大人!”
裴仁基一下站了起来,“你…你不是回闻喜了吗?”
“孩儿又被家主写信召来,家主暂时还找不到可以替代孩儿之人,父亲,家主请父亲到书房一见!”
裴仁基顿时喜出望外,他知道家主对自己儿子十分器重,主管裴府的秘密武士,既然家主让儿子来领自己去会见,那就说明今天的会见不仅仅是批判自己了。
“快快带为父去见家主!”
裴仁基催促儿子在前面带路,两人很快来到了裴矩外书房前,裴行俭进屋去禀报,片刻出来对裴仁基道:“家主请父亲进去!”
裴仁基整理一下衣帽,快步走进裴矩的书房,房间里灯火通明,两根粗蜡烛燃烧正旺,一张梨木旧榻上,头戴平巾,身穿一袭蓝色细麻宽松禅衣的裴矩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书。
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裴仁基的到来,屋角蹲兽青铜炉内正袅袅冒着细缕青烟,使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虽然裴仁基心中对裴矩十分不满,但真正见到裴矩时,他哪里敢表现出半点不满,他也恭恭敬敬跪下行一礼,“侄儿叩见二叔!”
裴矩放下书,看了一眼他,却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满,脸色阴沉如水,冷冷道:“德本,你在琅琊郡的表现让很多人失望,甚至圣上也对你很失望。”
言外之意,他裴矩对琅琊郡的兵败也十分不满,裴仁基连忙道:“请二叔息怒,这次兵败琅琊郡,多少有一点特殊情况。”
“哼!特殊情况?”
裴矩极为不满地哼了一声道:“萧监军的奏卷里可没有写什么特殊情况,是因为你刚愎自用,轻信所谓的降将,结果中了王薄的卧底之计,一战死伤五千余人,这可是张须陀从未有过的败绩,圣上第一次说不该撤换张须陀,让羞愧得无地自容,你只要告诉我,萧怀静的奏卷究竟有没有失实?”
裴仁基早有了应对的说辞,他不慌不忙道:“萧怀静所说的情况虽然不假,但并不全面,或许我能力有限,但战功赫赫的张铉也同时败回北海郡,萧怀静有没有提到这个原因呢?”
“当然提到了,因你的败退使张铉独木难支,他也只要后撤了,但他的损失却远远比你小得多,你最好给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否则这次兵败回彻底毁了你的仕途。”
“侄儿兵败当然有原因,虽然新泰县失守使我的压力很大,但也不至于全线败退,侄儿兵败是因为听到一个消息,王世充率领军队杀得齐郡,掳走了数十万人口,侄儿是害怕历城县有失,才被迫下令撤军,却被王薄军队伏击。”
裴仁基巧妙地利用王世充南下袭击齐郡来作为自己仓促北撤的理由,尽管他是率败军快撤到齐郡时才知道王世充率军南下,但两件事情的时间上却能吻合,王世充的南下便成了他兵败的最好借口。
当然,这里面还需要张铉的配合,他是来京城后才想到这个借口,还来不及和张铉说这件事,不过问题不大,他相信张铉会配合自己。
果然,裴矩的眉头皱成一团,“王世充进攻齐郡?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裴仁基取出一份奏卷,呈给裴矩道:“这是侄儿准备弹劾王世充的奏卷,请二叔先过目。”
裴矩接过卷轴,放在桌上慢慢展开,他越看越心惊,简直感到不可思议,王世充竟然敢率领南下,抢掠齐郡人口,还烧杀奸淫,这和乱匪有什么区别?
裴矩当然也希望裴仁基能找到充分的理由解释为什么会琅琊郡兵败,现在看来,王世充这个理由确实不错,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刀子,谁都会仓皇撤军。
当然前提是这件事是真实发生,而不是裴仁基刻意编出了不实诬告。
沉思了片刻,裴矩便缓缓道:“好吧!这事我先不和你谈,你回去耐心等几天,我明后天就替你把弹劾书交给圣上,如果圣上能接受,这么这次琅琊兵败就不会再追究你的责任。”
第334章 帝王平衡
次日早朝结束后,裴矩并没有回自己官房,而是向文成殿的御书房走去。
走过一条长廊,裴矩远远看见萧瑀似乎在训斥户部侍郎邵明,他便停住了脚步,这时,萧瑀若有所感,一回头看见了不远处的裴矩,便挥了挥手让邵明离去。
“时文的心情似乎有点不太好啊!”裴矩笑着走了过去。
萧瑀是萧皇后之弟,尚不到五十岁,年纪上比裴矩小了一辈,他虽然出任内史侍郎,身居高位,却颇为尊老,躬身向裴矩行一礼,“让裴公见笑了。”
裴矩瞥了一眼邵明远去的背影,关切地笑道:“是去年的税赋很难看吗?”
萧瑀主管大隋土地财税,每年四月户部要将去年各地税赋汇总上报给他,裴矩见他训斥邵明,便知道去年的情况很不乐观。
萧瑀低低叹了口气,“去年各地的税赋锐减五成,我没法向圣上汇报啊!”
“怎么会减少这么大?”裴矩吃了一惊。
自从大业八年高句丽战役爆发后,每年大隋的财税都在减少,主要原因是人口消亡,乱匪肆虐,很多郡县实际上已经被乱匪控制,所以每年财税减少大家都习以为常,可今年居然比去年减少五成,这已经不能叫锐减,而是雪崩了,所以裴矩也着实感到吃惊。
萧瑀心情沉重,摇了摇头道:“去年河洛和并州连续遭灾,江南的造反此起彼伏,天灾人祸影响太大,而关陇那边庄园兼并太厉害,自耕农锐减,唯一稍稍稳定的就是巴蜀,各种不利局面汇总起来,最后的结果就很难看了。”
“可这也不是邵侍郎的问题啊!时文为何责怪他?”
“我不是因税赋不足而训斥他,而是他的想法有问题。”
裴矩不解地望着萧瑀,萧瑀又继续解释道:“他建议用库存来充抵税赋,用库存来弥补收支不足倒也罢了,但他是想弄虚作假来欺瞒圣上,所以我狠狠训斥他一顿。”
“这也难为他了,你也知道一旦圣上发怒,是不会考虑谁的责任,户部侍郎首当其冲,他只是想自保罢了。”
“就算自保,也休想弄虚作假,欺君之罪岂不是更严重。”
裴矩知道萧瑀原则性极强,或者说不擅变通,很多事情和自己谈不到一起去,裴矩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便告辞向御书房走去。
萧瑀忧心忡忡,他还在考虑怎么向圣上汇报去年的税赋锐减问题,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其中的真实原因。
关陇贵族在过去几年大肆兼并关中和陇右土地,地方官府不敢制止,同时也知情不报,导致自耕农锐减,另外对庄园的税也收不上来,正是关陇地区的税赋大跌才导致整个税赋跌了五成。
萧瑀踌躇良久,他最终还是决定要把真实原因告诉圣上,毕竟涉及关陇贵族,不是税赋减少那么简单,萧瑀也匆匆向自己官房走去。

裴矩在御书房外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来陪笑道:“裴公,圣上有请!”
裴矩微微一笑,“以后别说‘请’字了,就说圣上宣我进见便可,免得让人听了笑话。”
“呵呵!裴公说得对,是咱家考虑不周,裴公,请吧!”
裴矩摇摇头,快步走进了御书房,杨广刚从早朝回来,正在细品一碗燕窝粥,裴矩上前深施一礼,“老臣参见陛下!”
“裴公来得正好,今天的燕窝炖得不错。”
杨广笑着吩咐左右,“给裴相国也盛一碗燕窝。”
“老臣多谢陛下!”
一名宦官给裴矩呈上一碗燕窝,裴矩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点,圣上只是客气,他哪能真的喝个底朝天。
杨广又品了两口燕窝,便将碗放在一旁,沉吟一下对裴矩道:“朕在考虑让张铉出任齐郡通守,裴仁基调为荥阳郡通守,裴卿觉得如何?”
裴矩脸色微变,他就是害怕出现这个结果,才想千方百计给裴仁基找兵败原因,没想到圣上这么快就拿出方案了,还好,现在只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并没有真的实施,他一定要想极力阻止圣上实施这个决定。
“老臣能理解陛下的心情,但陛下想过没有,张铉资历还是太浅了一点,这么快提升他会让军方不服,对他也没有好处,微臣上次反对提升他为虎贲郎将,也正是出于这种考虑,请陛下三思。”
杨广微微点头,“裴公说得是有道理,但琅琊郡不收复,青、徐两州就无法连为一片,使江都北部没有足够的安全支撑,朕更担心徐州那边,一旦东海郡和琅琊郡的乱匪联手攻打徐州,中原乱匪再度爆发,江都就会失去北方屏障,甚至会断绝江都和洛阳的联系,裴公明白朕的担心吗?”
“老臣完全明白琅琊郡剿匪失利造成的恶劣影响,但老臣认为这次征讨琅琊郡失利是有很多原因造成,并不完全是裴仁基个人能力不足,这一点希望陛下能明鉴。”
“你说说看,朕愿意一听。”
杨广当然很清楚裴矩要替裴仁基辩护,尽管他对裴仁基感到异常失望,但毕竟裴矩、裴蕴都是朝廷高官,他不可能不考虑他们的想法。
“陛下,裴仁基进攻琅琊郡失利,老臣认为是有两个原因造成,一个是孙宣雅和王薄的老巢都在琅琊郡南部,而琅琊郡北部山势连绵起伏数百里,交通不便,后勤补给十分困难,不利于从北方攻打琅琊郡,所以琅琊郡虽然属于青州,但还是要由徐州的驻军来攻打就是这个缘故,这是一个原因,上次陛下也表示赞同,但这不是裴仁基兵败的真正原因。”
“哦?那真正原因是什么呢?”杨广也有了几分兴趣。
“陛下,真正的原因是在两军对峙的重要关头,清河郡的王世充趁齐郡兵力空虚,率军南下,抢掠了齐郡的十几万人口,导致前方军心混乱,裴仁基被迫撤军,贼军趁机追杀,才导致飞鹰军死伤惨重,这才是真正的原因,陛下!”
其实裴矩也明白裴仁基是在给自己找理由,未必是这个原因,但裴矩也需要找到一个充分理由来说服杨广,继续让裴仁基留在齐郡。
更重要是,裴矩相信杨广也知道了王世充之事,但有虞世基替王世充说情,杨广未必会追究这件事,这就让裴矩抓到了把柄,如果杨广不追究王世充跨界抢人,那同样也不能追究裴仁基兵败琅琊郡,不能厚此薄彼。
这就是帝王之术中的平衡之策,既不能让一方独占利益,也不能让一方独担罪责,作为天子,当然可以处罚裴世基,但也必须处罚王世充,否则杨广就无法在虞世基和裴矩之间平衡。
杨广半晌没有说话,他也接到了王世充写来的报告,报告中述说清河郡的千里赤野,没有足够的民力,使他无法对高士达和窦建德发动进攻。
同时王世充还控诉裴世基和张铉阻挠清河郡的民众返回故土,他为了及早平息窦建德和高士达,不得不强行迁回了清河郡民众。
加上虞世基用详实的数据说清了清河郡目前的凄凉境况,极力替王世充辩解,杨广最终决定不处罚王世充这种跨郡抢人行为,只是要求他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