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宣雅烦躁地抓扯着自己头发,停一下他又咬牙切齿道:“难道我要大军压上,夺回费县吗?”
孟让摇摇头,“大王或许不了解张铉,但我就是被他赶出高密郡,我很了解他,我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他是在给裴仁基创造攻打颛臾县的机会,用五千军队牵制住我们,使我们无法救援颛臾,然后裴仁基就会大军压上。”
孙宣雅呆了一下,“那我们就应该夺回费县才对。”
孟让笑了笑,“是要夺回费县,我觉得不是现在,再等一等,大王不觉得这是除掉王薄的一次机会吗?”
孙宣雅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头脑太混乱,需要冷静思考一下。
孟让知道孙宣雅已经被自己说动了,便起身离开了大堂,只留下孙宣雅一人在那里来回踱步,他心烦意乱,头脑里乱成一团。
…
两天后,张铉夺取费县的消息传到了新泰县,东线的战略目标已经完成,张铉压制住了孙宣雅的大军,使孙宣雅无法救援颛臾县的王薄。
一直按兵不动的裴仁基终于等到了机会,他令贾润甫率两千军队守住后勤重地新泰县,他亲自率领一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杀向颛臾县。
从新泰县到颛臾县大约有两百里,中间以平原地形为主,官道宽敞而平坦,很适合辎重运输粮食,从新泰县向前方送粮,大约两天就可以抵达。
裴仁基大军走得非常顺利,很快便抵达了颛臾县,裴仁基是个慎重之人,经验丰富,他并不急于攻打城池,而是下令就地筑营,他需要先建筑一座板墙式大营,稳住军队后再寻找机会和王薄军决战。
在县城东北面一块高地上,裴仁基在一群将领的簇拥下远远打量着两里外的颛臾县。
他已知道张铉仅用一天时间便夺取了费县,原因是张铉事先在费县内安插了数十名斥候,里应外合,一举夺取了防御严密的城池。
这种先手布局的谋略是裴仁基无法比拟,裴仁基自愧不如,但又很不舒服,张铉一个晚生后辈竟然能比自己考虑长远,相比之下,他攻克颛臾县就要困难得多。
骆振玉很了解裴仁基的心思,在一旁笑道:“大帅,不管是费县还是临沂都不能和颛臾县相比,去年王薄花大血本重修颛臾县,不仅将城墙加高五尺,外墙还用青石修砌,异常坚固高大。
另外,王薄还请高明的工匠修建了五十架大型投石机,可将百斤巨石射到四百步外,而且城内还有十万石粮食,兵精粮足,费县那种小城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秦琼虽然觉得骆振玉在各方面都还不错,但就是反感他对裴仁基的奉承,一路上溜须拍马,已渐渐快成为裴仁基的心腹,这种小人最令人憎恨,秦琼听他越说越露骨,再也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裴仁基看了一眼秦琼,心中略略有些不悦,他并不认为骆振玉是在奉承自己,骆振玉是在介绍对方的防御。
比如五十架大型投石机,射程四百步,还有十万石粮食,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情报,对他们攻打颛臾县非常有用,就算张铉的斥候也得不到这种核心情报。
至于骆振玉言语中是有些好听的话,但那不是奉承,而是安慰自己,他裴仁基总不会连奉承和安慰都分不清吧!
不过裴仁基心情确实有点沉重。
如此坚固的城池,他怎么攻打得下来?
他又看了城池良久,闷闷不乐地返回了军营。
城头上,穿着一身青衣的王薄正冷冷望着远处高地上的一群人马,他认出了头戴金盔的裴仁基,王薄心中充满蔑视,只有一万五千人就想攻下自己的根基吗?
如果是张须陀他还有点担心,但裴仁基他却根本不放在眼中,多少年的仇恨,终于要在这一次战争中雪耻了,王薄眼中露出一丝期待,时机已经成熟了。
“发鸽信给郭环,他可以出兵了!”王薄下达了反击的命令。
…
裴仁基虽然大军南下,但出于慎重,他还是在粮道四周内布下了百名斥候,这是作为一个主帅应有的谨慎。
粮道是裴仁基这次南征的重中之重,若粮食供应不上,他们将全军溃败,所以裴仁基对粮食安全看得重之又重。
这天中午,在隋军大营以北约二十里外的一座小山岗上,一支由五名骑兵组成的斥候队正在小河边休息吃午饭,他们打了一只獐子,烤得喷香,众人吃得正兴高采烈,忽然,头顶大树上的哨兵大喊起来,“有军队!”
众人吓得纷纷跳了起来,向西面望去,只见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正向官道这边疾速奔来,为首一名大将,手执一把带金环的大刀,纵马飞奔,他们虽然穿着隋军的盔甲,但战旗不是隋军,而是王薄的军队。
这时,一支由数百辆牛车组成的粮车队正从远处向这边驶来,斥候们都惊呆了,他们的粮车队眼看要受到袭击了。
斥候最终反应过来,纷纷翻身上马,冲下山岗向粮食队疾奔而去,但已经晚了。
辆车队也发现了黑压压的数千贼兵杀来,车夫跳下牛车便逃走,护卫粮车的数百名士兵迎战而上,片刻便被数千贼兵包围了。
五名斥候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向南面二十里外的隋军大营狂奔去,只有大军赶来援助才能救这支粮队。
不到半个时辰,五名斥候便奔到了隋军大营前,隋军大营刚刚筑成,高高的板墙大门上站着数十名哨兵,几名斥候骑兵飞奔而至,急声大喊:“我们有大事要禀报主帅!”
恰好裴仁基在大营北门旁巡视,他听到禀报声,连忙走上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启禀主帅,我们粮队遭到贼兵袭击!”
裴仁基大吃一惊,急问道:“在哪里?有多少贼军?”
“就在二十里外,大约有五六千贼军。”
裴仁基倒吸一口冷笑,愣住了,怎么回事,是从哪里来的五六千贼兵?
这时,骆振玉也冲了上来,急道:“大帅,先去救粮车,其他回头再说!”
一句话提醒了裴仁基,他当即命令秦琼守住大营,自己则率五千军队向北疾速赶去,但只到半路,他们便遇到了突围出来百余名隋军残兵,大部分都受了伤,裴仁基勒住战马喝问道:“谁是首领?”
一名校尉上前跪下泣道:“将军,五千名贼兵将我们包围,弟兄们抵挡不住,拼命突围,大部分都战死,只有我们逃出来。”
“那粮车呢?”裴仁基又急问道。
所有士兵都低下头,这时,一名士兵指着前方大喊:“大帅,快看!”
只见前方十里外浓烟冲起,裴仁基又恨又急,猛抽一鞭战马,向浓烟处疾奔而去,骆振玉一挥手,“跟上!”
五千士兵跟随着裴仁基向前奔跑,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被伏击的战场,粮车和粮食堆放一起,在烈火中熊熊燃烧,数百头牛全部被杀,满地尸体和鲜血,还两百多名战死的隋军士兵,场面十分惨烈。
裴仁基呆呆地望着眼前一幕,他深知粮路被断意味着什么,但现在该怎么办?他头脑里也乱成一团。
骆振玉叹了口气,“主帅,这应该是郭环的军队!”
“什么?”
裴仁基蓦地回头问道:“这个郭环是什么人?”
“启禀大帅,这个郭环名义上是鲁郡陪尾山的乱匪,其实就是王薄的人,他怕孙宣雅说他欲谋鲁郡,所以让郭环扮作新崛起的一支乱匪,军队和装备都是王薄支援,大约有五千人,刚才卑职也问了突围的校尉,他说为首贼将使一把带金环的大刀,那就是郭环的兵器。”
裴仁基顿时急了,“王薄还有一支军队在外面,你为何不早说?”
“卑职…卑职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郭环。”骆振玉无比歉疚地低下了头。
这时,旁边参军梁迅劝道:“大帅,现在不是责怪骆将军的时候,我们应该想想对策,卑职很担心这个郭环会偷袭新泰县。”
第321章 王薄心机
梁迅的担忧说中了裴仁基的心事,新泰县是他的后勤重地,如果新泰县有失,他的军队在琅琊郡就危险了,他宁可不打颛臾县,也绝不失去新泰县,他沉思片刻,对骆振玉道:“骆将军可愿率军去救援新泰县?”
骆振玉想了想道:“卑职有一个建议,不知大帅能否接受?”
“你说说看!”
“启禀大帅,郭环出兵一定是王薄的安排,他们的目标一定是新泰县,但王薄一定希望大帅分兵去救新泰县,那样王薄就有机会将大帅各个击破。”
裴仁基点点头,骆振玉说得很对,这确实是王薄安排的计策,非常毒辣的一计,他又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卑职建议大帅不要分兵,全军缓缓撤退回新泰县,攻打颛臾县有的是机会,但大帅首先要自保。”
骆振玉的建议和裴仁基的想法完全一致,他们粮道已经不保,若不撤军,他们也支持不了多久,先撤回新泰县是上策。
裴仁基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们是应该全军撤退,虽然面子上有点难看,但现在不是顾面子的时候,这件事还得通知张铉那边。”
旁边梁迅有些担忧道:“如果全军撤退,我担心撤军太慢,郭环那边已经在攻打新泰县。”
骆振玉连忙接口道:“如果是担心这个,我倒有办法。”
“骆将军有什么办法?”裴仁基问道。
“启禀大帅,郭环原本也是隋军,而且还是卑职的属下,我们私交很不错,卑职愿意去劝说郭环,就算他不肯投降,至少也可以说服他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要真的去攻打新泰县,然后大帅再派两千军火速北上,增强新泰县的防御,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裴仁基犹豫一下,“这样对骆将军太危险了吧!”
骆振玉笑了起来,“我对郭环有救命之恩,他不至于杀我,请大帅放心,卑职不会有事。”
裴仁基终于答应了,取出一支令箭递给他,“凭这支令箭可以代表我劝说郭环,如果情况不妙,再立即通报我。”
“卑职明白,情况紧急,卑职现在就出发。”
“骆将军一路当心!”
骆振玉向裴仁基抱拳行一礼,带着两名心腹便向北疾奔而去,裴仁基一直望着他们背影远去,梁迅问道:“大帅现在就派兵北上吗?”
裴仁基是个极为谨慎之人,对重大问题不会像张铉那样当机立断,这件事事关重大,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他摇了摇头道:“先回去,再作定夺!”
…
新泰县目前是由行军司马贾润甫率两千军镇守,贾润甫年约三十余岁,长得五短身材,肥肥胖胖,看起来就像一个客栈或者酒肆的掌柜。
但实际上,贾润甫是齐郡名门出身,齐郡贾氏也是有名世家,世代官宦,贾润甫的祖父贾志远曾是北齐王朝的齐郡太守,父亲贾务本一直在齐郡军府为官,现在依旧是飞鹰军资历最深厚的高官,而母亲是齐郡晏氏家族之女,正因为有这样雄厚的资本,贾润甫最终被张须陀任命为飞鹰军司马。
虽然是世家子弟,但贾润甫本身也极为精明能干,将飞鹰军的后勤管理得井井有条,不过这两天他却心事重重,对这次战役非常担心。
昨天他派出五百人护卫粮车队南下,城中实际上只有一千五百人,虽然还有几千投降士兵,但没有彻底转换他们,贾润甫暂时还不敢用这些降军守城。
入夜,贾润甫站在南城头上,远远眺望颛臾县方向,他个人并不看好这次南征,他觉得裴仁基有点邀功心切了,过早发动琅琊郡之战。
他们应该等杨义臣灭掉孟海公后,两军联合攻打琅琊郡,这才是取胜之道,他们对琅琊郡并不熟悉,而且琅琊北方广阔的山地不适合南征,仅后勤就难以保障。
贾润甫和房玄龄的关系很好,房玄龄去北海郡求职还是他写的推荐信,贾润甫个人比较看好张铉,张铉既有张须陀的勇猛善战,又有张须陀不具备的政治头脑,能和世家相处融洽,贾润甫就私下给父亲说过,如果张铉来当齐郡通守,一定会使齐郡走得更远。
正想着,忽然有士兵大喊:“司马,前方好像有军队来了!”
贾润甫吓了一跳,连忙细看城下,只见远处来了一支军队,在月光下看得比较清楚,约两千人左右,为首大将依稀有点眼熟。
片刻,军队到了眼前,贾润甫认出了为首大将,正是骆振玉,后面士兵都是身着隋军的盔甲,他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是骆将军吗?”贾润甫高声问道。
“原来贾司马就在城头,太巧了。”
城下骆振玉高声道:“因为鲁郡乱匪郭环袭击了送粮队,大帅担心新泰县有失,便命我火速带军前来支援新泰县,我一路担心,看来终于赶上了。”
贾润甫一惊,“送粮车队被袭击了吗?”
“很惨,五百弟兄死了大半,粮车和粮食全部被烧毁,大帅也准备撤军回来了。”
骆振玉又急切道:“外面不安全,请司马速速开门!”
贾润甫刚要下令开城门,忽然心念一转,又问道:“骆将军可有大帅的令箭?”
他多了一个心眼,还是多问一句比较好。
骆振玉暗叫一声侥幸,幸亏裴仁基给了自己一支令箭,他连忙取出令箭大喊:“这是大帅的令箭,请司马一观!”
城下投下一只铜篮,他将令箭放在篮内,铜篮被拉了回去,士兵将令箭呈给贾润甫,贾润甫看了看,随即令道:“开城!”
吊桥放下,城门缓缓开启,这时,骆振玉早已急不可耐,催马冲进了城门,后面士兵拼命向城门奔跑。
这让贾润甫一怔,骆振玉为何如此性急?就在这时,就士兵又指着远处大喊:“司马,后面又出现军队了。”
贾润甫也看见了,后面又出现了数千军队,但显然不是追击骆振玉的敌军,而是穿着一样的军服,骆振玉根本不是带两千人过来。
他心中突然觉得不对,当即大喊:“快关城门!”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名将领拔出刀大喊:“儿郎们,跟我杀进去!”
城下士兵齐声大吼,“杀啊!”
数千士兵向城门奔涌,城门已经无法关闭,这时城下传来一片惨叫。
“司马,贼兵进城了,快走!”
十几名士兵飞奔而来,架着贾润甫就向北城狂奔,这时南城门内战成一团,数百隋军拼命抵达贼军杀入,但贼军势大,根本抵抗不住,他们被杀得节节败退。
这时,骆振玉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挥刀在隋军中劈杀,他哪里是真心投降裴仁基,他所谓的投降是王薄精心安排的计策,就是要诱引裴仁基南下,他们再夺取新泰县,彻底截断裴仁基的粮草后勤,失去了后军辎重,裴仁基必败无疑。
这时,北城门已经被打开,隋军还在和贼军苦战,保住了北城门,贾润甫骑马飞奔而来,大喊道:“传令士兵弃城撤退!”
一千多名隋军抵挡不住贼军的进攻,这时,早有预谋的降军也开始造反,他们冲进隋军大营,抢夺仓库中兵器,纷纷加入了骆振玉的队伍,向隋军发动猛攻。
隋军腹背受敌,死伤惨重,剩余的数百隋军无法抵挡近万贼军的进攻,向北城门疾速撤退。
“快走!”
等候在北城门处的贾润甫大声吼叫,他身边的百余士兵用弓箭顶住侧面攻来的贼军,数百隋军士兵冲出北城门,跟随之贾润甫惶惶向鲁郡方向逃去。
至此,新泰县陷落,数万石粮食和无数军器辎重全部落入贼军手中。
随着新泰县失陷,琅琊郡的形势开始迅速逆转,郭环按照王薄的部署,随即又率领三千贼兵扑向东安县。
那里是张铉的后勤补给重地,由尉迟恭率领五百士兵镇守,一旦夺取东安县,不仅截断了张铉的后路,北海郡和齐郡的大门也被打开了,形势变得异常严峻。
第322章 全线被动
裴仁基是在两个时辰后才终于决定派小将秦用率两千军队赶赴新泰县,加强新泰县防御。
他随即连夜起兵北撤,大营没有点火把,营帐和大门都依然保持着原样,但一支支军队却迅速离开了北营门,向新泰县方向撤离。
“大帅,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张铉?”秦琼低声问裴仁基道。
裴仁基心情不太好,只是默默点点头,“你派人去通知他们吧!”
“遵令!”
秦琼立刻派亲兵赶去费县给张铉送信。
这时,裴仁基看了看远处的城墙,他不由低低叹息一声,这次南征还不到两天就仓促北撤了,何其之窝囊啊!
尽管隋军是以最隐蔽的方式无声无息北撤,但他们的一举一动还是完全被城上的王薄掌握,从裴仁基放骆振玉北上开始,王薄便知道自己的计策成功了,新泰县一定会被骆振玉拿下。
失去了粮草后勤,隋军只能仓促北撤,但隋军当天晚上就大举北撤,还是出乎王薄的意料,他立刻意识到,隋军的粮草恐怕只能支持两三天了。
“大王,我们追击吧!”十几名贼军大将摩拳擦掌请战。
王薄那如狐狸一样的目光冷冷盯着远处隋军大营,“不急!再等一等。”
他有点担心裴仁基的仓促北撤是一个诱兵之计,诱引自己北上追击,一旦自己大军北上,城池空虚,张铉忽然率军杀来,他的老巢就危险了。
王薄想了想,嘱咐一名校尉道:“你可率两百弟兄去费县,监视费县隋军的动静,如果他们也弃城北撤,立刻用鹰信通知我!”
“遵令!”
校尉飞奔下城去了,王薄又沉思片刻,吩咐几名手下几句,这才下城睡觉去了,这两天他着实疲惫不堪,累得快散架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但天不亮,王薄便被亲兵推醒。
“大王,临沂孙大王那边发来紧急鹰信,说张铉也率军北撤了。”
王薄一下子坐起身,他心情激动万分,看来隋军确实是北撤了,他急令道:“命令军队立刻集结,大军北上追击!”
…
张铉确实紧急北撤了,他接到了尉迟恭的紧急鹰信,一支贼军出现在东安县一带,他们抓到一名贼军探子,新泰县似乎已经被贼军攻陷。
这个消息让张铉十分吃惊,他很清楚新泰县失陷对裴仁基意味着什么,如果裴仁基不立即撤军,一旦被贼军前后夹击,会有全军溃败的严重后果。
但张铉更关心东安县的情况,东安县只有五百守军,虽然还有一点降军,但他们未必能起什么作用,如果尉迟恭守不住东安县,那他只能从沂水撤回高密郡。
更让张铉忧心的是,如果贼军大举进攻北海郡,他留在北海郡的三千守军能抵挡得住吗?
时间已经到了五更时分,张铉的军队在费县以北约五十里外的一座土岗上休息,张铉坐在一块大石上,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幅地图,他没有点火把,而是借助月光查看他们目前的位子。
“将军!”
裴行俨不知何时出现在张铉身后,张铉见他一脸担忧,笑道:“是担心你父亲的情况吗?”
裴行俨默默点头,他知道父亲的弱点,做事过于谨慎,或者说优柔寡断,很多事情不能当机立断,往往会错失良机,不管是战机还是逃命的机会,这让裴行俨很担心父亲的处境。
张铉摆摆手让他坐下,笑着对他道:“现在局势很复杂,而且是敌暗我明,我们不知道贼军有多少部署,但贼军却很清楚我们的情况,我相信你父亲此时一定是在率军北撤,很可能王薄的军队也在追击他,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现在我的疑问是,新泰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东安县现在的境况如何?如果能把这两个问题搞清楚,我们就能做出明确的决断了。”
裴行俨犹豫一下,低声道:“如果王薄大举追击主帅,我们是否可以调头突袭颛臾县,逼迫王薄撤军。”
“不可以!”
旁边房玄龄走了过来,肃然道:“如果我们去攻打颛臾县,很可能会被王薄和孙宣雅联手包围,那时我们就会遭遇灭顶之灾了。”
房玄龄又对张铉道:“所谓奇兵只是在正兵的前提下产生,绝不能单独使之,现在大帅北撤,我们只有五千军队,要面对王薄和孙宣雅的数万大军,唯一的选择就是撤退,而绝不能自陷险境。”
张铉暗叫一声惭愧,其实他就是在考虑要不要突袭颛臾县,好在裴行俨替他说出自己的想法,他确实没有想到孙宣雅的威胁。
裴行俨惭愧道:“先生说得对,我们不能自陷险境。”
他又向张铉抱拳行一礼,“现在不能以私废公,请将军以大局为重,卑职会全力支持。”
张铉沉思片刻,又问房玄龄道:“房参军有什么想法吗?”
房玄龄拾起几块石头,放在大石上,他将两块小石子放在西北和正北,“这是新泰县和东安县,这两座是这盘棋局逆转的关键,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显然是王薄的反击,暂时和孙宣雅无关。”
张铉虽然很想问为什么和孙宣雅无关,但他最终没有打断房玄龄的分析,静静听他继续说下去。
房玄龄又继续道:“如果说王薄是为了逼裴帅撤军,那他夺取新泰县就足够了,只要裴帅撤军,那我们也只能跟着撤军,这是必然,但将军想过没有,王薄为什么还要继续攻打东安县?”
“王薄是想把我们全歼在琅琊郡,然后吞掉整个青州七郡。”张铉立刻明白了房玄龄的思路。
他接着房玄龄的思路道:“那么王薄这局棋的关键就在东安县,我说得没错吧!”
“将军思路很清晰,说得一点没错。”
张铉沉思一下又道:“但我完全可以从沂水县返回高密郡,王薄想全歼我的军队也不现实。”
“可将军会走高密郡吗?”
张铉点点头,房玄龄说得对,正常情况下,自己不可能走高密郡回去,一定会走东安县返回北海郡,王薄也看出了这一点,才派军队攻打东安县。
他思索片刻,便对裴行俨道:“裴将军,你可率五百骑兵立刻昼夜行军赶往东安县救援尉迟,但靠近东安县时就不能莽进,一定要当心被贼将伏击。”
“卑职遵令!”
裴行俨转身小跑而去,片刻听见他的喊声,五百骑兵纷纷站起身,迅速集结,如一股洪流般跟随着裴行俨冲下山岗,向北方疾奔而去。
张铉站在山岗上望着裴行俨率骑兵远去,他沉吟一下又对房玄龄道:“房参军刚才为什么说这次反击是王薄的部署,和孙宣雅无关?”
“很简单!”
房玄龄微微笑道:“只要有孟让在,孙宣雅绝不会和王薄很默契地配合,孙宣雅会顺势而为,比如收复费县,再继续进兵莒县等等,如果我们突袭颛臾县,或者回北海郡的退路被截断,孙宣雅也会全军压上,和王薄一起将我们全歼在琅琊郡,但这只是孙宣雅的本能,和两军的配合无关。”
这时,张铉倒想起一事,连忙道:“我记得夺取沂水县时,守沂水的主将好像就是孟让的兄弟,那支军队也是孟让的残军,他们占据沂水县,是不是孟让有重回高密的野心?”
“将军说得没错,孟让绝不会甘心寄人篱下,孙宣雅收容他,恐怕是引狼入室。”
两人正说着,一名外围斥候从远处奔来,大喊道:“将军,秦将军派人来了。”
张铉连忙令道:“带他上来!”
片刻,一名报信兵被士兵们领了上来,他走上前单膝跪下道:“启禀张将军,卑职奉秦将军之令给将军送信。”
说完,他将一卷信递给了张铉,张铉展开信,透过微弱的月光,他勉强可以看见上面所写,是秦琼向他解释新泰县发生的情况。
张铉暗吃一惊,连忙对房玄龄道:“是王薄的部将骆振玉诈降导致新泰县失守,叔宝说,新泰县那边的贼兵恐怕有近万人。”
房玄龄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了,“将军,如果是有近万人的话,我想他们绝不会困于城内,一定会出击,攻打东安县是一回事,我担心他们会伏击裴帅的军队,和王薄军队前后夹击,裴帅那边就危险了。”
张铉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他连忙问道:“现在裴帅的军队已经到哪里了?”
报信兵慌忙道:“卑职也不清楚,卑职是昨天半夜大军撤退时前来送信,先去了费县,结果发现将军不在,又继续向北追赶。”
如果是昨天半夜撤退,那现在已经是一天一夜了,若是轻装急行军的话,就应该快到新泰县了,张铉心中开始着急起来,立刻喝令道:“传我的命令,全军立刻集结,准备出发!”
第323章 步步险境
从费县北上新泰县要比颛臾县北上新泰县大约远百里左右,几乎就是一天的路程,由于裴行俨已经率一千军疾速北上救援东安县,张铉略略定了心,他便率四千军队火速北上新泰县。
与此同时,裴仁基的军队已经到了距离新泰县约五十里的韩城镇,这是一个几乎废弃的小镇,原本两百余户人家的繁华小镇此时已是一片残垣断壁,只剩下几个老人苦苦守候着旧日家园。
裴仁基并不想驻兵在韩城镇,这里的破败让他感到不吉利,但他在这时得到了新泰县的消息,使他不得不暂时在韩城镇停下脚步。
隋军斥候找到了三名从新泰县逃出来的隋军士兵,他们给裴仁基带来了新泰县失陷的真相,正是裴仁基最信赖的骆振玉骗开了城门,杀进了新泰县,而他给骆振玉那支令箭,成了骗取贾润甫信任的关键。
裴仁基被深深地打击了,短短时间内就仿佛老了很多,骆振玉竟然是诈降,他一点没有看出来,还那么相信此人,为什么自己没有看出来?
裴仁基独自一人走到一座小山岗前,望着山上浓密的松林,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正是他的盲目亲信导致了隋军在新泰县的惨败,也导致了琅琊郡剿匪被逆转。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时,秦琼来到裴仁基身后,良久,低声道:“大帅,事已至此,不用再自责了,将后面的仗打好,我们还能再夺回新泰县。”
“我知道,但不是现在!”
裴仁基转过身,叹了口气对秦琼道:“手中的粮食不容许我们再和贼军对峙下去,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撤回齐郡,琅琊郡剿匪再从长计议,我打算直接走鲁郡,你再派人通知张铉,让他走高密郡撤回去,以后我再和他详谈。”
秦琼知道裴仁基是有点愧对张铉,才让自己和张铉联系,他默默点头,“卑职这就派人去送信。”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有人大喊起来,“大帅!紧急情报。”
裴仁基连忙走上去,高声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士兵飞奔上前,“启禀大帅,斥候在南面三十里外发现贼军主力,大约有两万人,正衔尾向我们追来!”
裴仁基暗吃一惊,王薄的军队来得这么快吗?他当即让人把梁迅找来,问他道:“我们现在还有多少粮食?”
“启禀主帅,大约还能维持两天。”
裴仁基心中迅速做出判断,就算他们现在进入鲁郡,也是进入一望无边的山区,至少三四天都得不到补给,现在离他们最近的县城是东安县,只要一天半便可以赶到。
更要命是他们只有两天的粮食,王薄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不会和他正面作战,只会继续消耗他的时间。
这时,裴仁基已经不想再打下去,他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结束休息,向东安县进军,先撤出琅琊郡。
一万五千隋军纷纷起身,迅速集结,转头向北方的东安郡方向浩浩荡荡奔去。
就在隋军刚刚离开韩城镇,在镇外的黑松林内走出了几名贼军探子,他们望着远去隋军大队,立刻调转马头向南奔去。
…
从新泰县到东安县不到百里,沿途大多是丘陵山地,人烟稀少,被大片森林覆盖,隋军一路疾行,约走出二十里后,他便走进一片低缓的丘陵地带,平坦的官道已经消失,他们需要在起伏的山坡上行军。
由于道路狭窄,无法集群行军,隋军的队伍越拉越长,从原来的不到两里竟延伸到七八里,而且这不是短时间能结束,似乎一直到东安县都要保持这种行军队形。
秦琼打量着两边地形,两边松林一眼望不见边际,风吹过松林发出哗哗的声响,他眉头不由一皱,这种地形使队伍拉得太长,很容易被伏击。
秦琼连忙追上裴仁基大喊道:“大帅,让斥候巡视周边吧!卑职感到有点不妙。”
秦琼话音刚落,只听一阵梆子声骤然响起,密集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向隋军,数千前军措不及防,顿时被射倒一片,惨叫声四起,秦琼挥舞铁锏连劈数箭,最后还是躲闪不及,一支狼牙箭正射在他的大腿上。
突来的袭击使隋军一阵大乱,数十名亲兵高举盾牌护卫裴仁基,裴仁基急得大喊:“速速后退!”
在山路上他们没有防御之地,只能是贼军的活靶子,只能先退出山路再说,尽管裴仁基也意识到敌人伏击前军,就是想让自己后退,但形势危急,他顾不得后面的追兵了。
“立刻后退,快!”
箭矢密集如雨,隋军士兵拼命向后奔跑,但越来越多的士兵被箭矢射倒,伤亡逐渐加大。
两边松林内埋伏着骆振玉率领的数千士兵,他们用的是从新泰县缴获的隋军弓弩,杀伤力极强,使山道上的隋军前军死伤惨重。
骆振玉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很清楚隋军的粮食情况,隋军不可能走鲁郡,要想得到补给,只能走东安县。
骆振玉见隋军已经渐渐冲出弓弩的杀伤射程,便下令道:“全军出击!”
“呜——”低沉的号角声在松林中回荡,松林中响起一片喊杀声,只见数千贼兵从两边树林中掩杀出来,向仓皇南撤的隋军追击。
就在这时,南方鼓声大作,只见一支黑压压的军队从南面官道杀来,这是王薄率领的两万精锐大军从从南面杀到了。
王薄最害怕飞鹰军的五百重甲步兵,但骆振玉已经为他确认,那五百重甲步兵留在历城县,并没有随军南征,这便给了他巨大的底气。
此时隋军队伍拉长为七里,主帅裴仁基在前方,后军只有三千余人,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
王薄指挥着贼军,从三面包围隋军后军,发动了猛烈的进攻,隋军首尾受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混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