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隔壁院子里,孙宣雅的书房内却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后窗被撬开了,一条黑影翻进了二楼的书房内,他身手异常敏捷,无声无息地窜到书案前。
桌案上的五格玉笔筒内一般插着五支细长的金令箭,上面刻有字,分别写着调兵、出城、封赏、放粮、作战,其中作战令箭被孙志安拿走了,现在只剩下四支。
此时原本应该守在书房外和院子里的亲兵都去隔壁外院喝酒吃肉了,书房门口没有人站岗,黑影将找出了其中的出城令箭,又拿出一支仿制的假令箭插进笔筒内。
黑影聆听片刻,确认外面没有亲兵守卫,这次无声无息地翻窗而去…
时间已渐渐到了一更时分,整个费县都安静下来,满足了欲望的孙宣雅进入了香甜的沉睡之中,药劲发作后很难将他叫醒。
亲兵们也酒足饭饱,开始继续在王府内执行守卫,没有人任何发现王爷的书房曾经有人潜入,亲兵们纷纷夸赞王爷侄子懂得为人处世,大家自然心知肚明,以后有机会在王爷面前多说点他的好话。
尽管将领们都有点懈怠,但费县几座城门的看守却和往常一样严密。
一百多名士兵守着大门,城门紧闭,吊桥也高高拉起,外面是两丈宽的护城河,整个费县的防御俨如铁桶一般。
这时,一辆马车极为缓慢地来到北城门前,费县的其他城门都已被封死,只留北城门供军队出入,普通民众不准出城,更不准入城。
马车刚到城门前,便被守城的士兵喝住了,几名士兵飞奔过来,厉声喝问道:“什么人?”
车帘拉开,里面是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头戴金瓜帽,身穿一件华丽的长袍,他满脸堆笑道:“我是王四酒楼掌柜,几位不认识了吗?”
以王四酒楼的名气,军队没有人不认识他,两名士兵认出了他,“原来是王掌柜,这么晚有事吗?”
“我有急事要出城,能不能通融一下。”
“这…”
两名士兵对望一眼,当然不行,却也不好一口回绝,他们便陪笑道:“我们不能做主,得请示校尉!”
两名士兵飞奔去禀报,不多时,当值校尉匆匆赶来,校尉名叫杜德铭,约三十余岁,长得又黑又瘦,也常常去王四酒楼喝酒,他走到马车前,拱手歉然道:“王掌柜,真的抱歉,大王有严令,夜里不准开城,也不准普通民众出城,卑职不敢——”
话没有说完,一定三十两重的黄金便塞进了他的手中,“实在是家中有急事,母亲重病,我刚刚接到鸽信,必须赶回去,帮帮忙吧!”
杜德铭当然舍不得把黄金推回去,但他又不敢开城放这位王掌柜出去,让他一时左右为难。
就是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只见一名骑马的年轻将领带着数十名士兵飞奔而至,高举令箭道:“奉命出城!”
杜德铭一眼认出了这个年轻男子,正是大王的侄子,这几天颇有名气,连杜德铭也得了他的好处,喝了一顿免费酒。
俗话说吃人嘴短,既然杜德铭得了孙英的好处,他也变得客气了很多,连忙上前行礼道:“将军要出城吗?”
孙英将金令箭交给他,“紧急任务,要赶去蒙阴堡,速开城门!”
令箭没有问题,又是大王侄子,杜德铭没有半点怀疑,正要下令开城,他忽然心念一动,能不能让这个王掌柜也借这个机会出去?
这时,王掌柜又向孙英请求帮忙出城,孙英竟然一口答应,这让旁边杜德铭不由暗暗欢喜,这个傻小子把责任揽过去了,上面追查起来,自己就说孙英带出去,与自己何干?
孙英当即挥手令道:“开城!”
城门缓缓开启,吊桥也徐徐放下,孙英高声道:“王掌柜请先出城吧!”
“多谢孙将军,王某感激不尽!”
马车一点点向城外驶去,行驶非常缓慢,连杜德铭也觉得很奇怪,没有见过这么慢的马车,难道马车还是用生铁铸成吗?
就在马车还未驶过吊桥之时,忽然轰地一声巨响,马车轮轴断裂,整辆马车重重地压在吊桥之上。
第362章 围城打援(上)
突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杜德铭慌忙奔了出去,“王掌柜,出什么事了?”
但当他奔上前去时,却意外发现马车夫挥刀斩断了缰绳,两匹马一跃而起,向前方奔跑而去,他一下愣住了,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只见月光下一片黑压压的骑兵向城门处杀来。
杜德铭被惊得魂飞魄散,他正要大喊,身体却被从马车内冲出来的沈光重重一撞,杜德铭几步趔趄,站立不稳,‘扑通!’掉进了护城河中。
“快来救人!”
沈光对城内士兵大喊:“杜校尉掉下河了。”
一连串的意外让守城士兵目瞪口呆,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似乎应该先关城门,校尉却还在城外。
就在这时,城头上‘当!当!当!’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有贼军士兵在城头大喊:“隋军杀来了,快关城门!”
守城门士兵不再犹豫,立刻开始关闭城门,但他们意想不到的情况却发生了,孙英和他的数十名手下纷纷拔出战刀,向守城士兵杀去。
顿时砍翻了正在推城门的七八个士兵,惨叫声四起,其余士兵吓得纷纷后退,数十名士兵都是沈光的手下改扮,他们个个骁勇无比,杀得贼兵士兵节节败退,士兵们迅速用铁门栓卡住了城门缝隙,使城头无法关闭城门。
沈光的马车也确实是用生铁铸造,重约数千斤,沉重无比,死死压在吊桥上,使吊桥一时无法拉起。
城头贼军士兵拼命推动绞盘,只听吊桥‘嘎!嘎!’作响,一点点被拉起来,沈光大急,从马车内抽斧头向吊桥铁楔劈去,他疯狂地连劈数十斧,木屑四溅,终于‘铮!’的一声巨响,左面的铁链从吊桥上飞起,吊桥一阵巨震,刚刚拉起两尺的吊桥又重重坠落在地上。
这时,隋军骑兵率先杀到了,裴行俨一马当先,率先跃上吊桥,挥舞着马槊向城杀去,五百骑兵率先杀进了城内,城头上的贼军士兵吓得四散奔逃,没有人再管城门和吊桥,后面密密麻麻的隋军士兵掩杀而来,汹涌地杀进了城内。
孙英惊得目瞪口呆,他竟然看见了主将张铉,“将军不是率军去攻打颛臾县吗?”孙英连忙问道。
张铉哈哈大笑,“我不去打颛臾县,孙志安怎么肯出城?”
孙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攻打颛臾县只是个幌子,隋军的真正目标还是费县。
“孙宣雅在哪里?”张铉高声喝问道。
“将军请随我来!”
孙英调转马头便带着张铉和数百士兵向临时王府疾奔而去。

就在城头上警钟声大作之时,孙宣雅的亲兵也感觉到了不妙,他们不顾避嫌,直接冲进了孙宣雅的卧室,在黄美人惊恐的尖叫声中,亲兵们用冷水泼醒了沉睡中的孙宣雅。
孙宣雅神志未清,浑身是水,他顿时怒道:“怎么回事!”
“大王,北城头传来危急的警钟声,可能是隋军杀来了。”
“啊!”
孙宣雅惊得一激灵,顿时醒了过来,他紧张万分,“哪里来的隋军?”
“不知道,只听见很急促的警钟声传来。”
孙宣雅也急了,连忙令道:“给我穿上衣服,上城去看看。”
众人七手八脚给他套上衣服,拥着他向王府外奔进,刚跑到门口,就听见外面街上大喊,“不好了,隋军杀进城了!”
孙宣雅仿佛一脚踩空,掉进了万丈深渊,他忽然大叫一声,调头便向府内奔去,亲兵们急忙拉住他,“大王,快出城!”
孙宣雅已经完全吓糊涂了,忘记了城内还有一万士兵,他本能想逃跑,几名亲兵牵来他的战马,他刚翻身上马,身后却传来一声厉喝:“孙贼哪里逃?”
只见一名大将手执双月方天戟,纵马如飞,狂风一般向冲来,“张铉在此,孙贼受命!”
张铉长戟一摆,将两名阻拦他的亲兵劈飞出去,直取孙宣雅。
孙宣雅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战刀‘当啷!’落地,他伏身在马背上拼命奔逃,这时,旁边却飞身冲来一名骑将,只见他一跃跳起,横抱住孙宣雅的腰,两人一起滚翻落地。
“是你!”
孙宣雅摔得头昏眼花,但还是认出了将他摔下马的男子,正是他的侄子孙英。
孙英拔出匕首,愤怒地大喊一声,“我今天要为父亲报仇!”
他一跃跳起,向孙宣雅扑去,手中匕首寒光闪闪,孙宣雅左臂落马时已摔断,浑身疼痛得无法反抗,他不由绝望地闭上眼睛。
此时他又想起了自己当年杀孙大庆那一幕,也是一把匕首割断了孙大庆的喉咙,想不到自己还是死在孙大庆儿子的手中。
天意啊!
但等了片刻,他却没有感到匕首刺进自己身体的疼痛,他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几名隋军士兵已经把孙英拉开了,孙英拼命挣扎,激动地大喊大叫,“放开我!让我杀了他!”
孙宣雅一抬头,头顶上是一双冷厉的目光,他不由长叹一声,“若将军饶我一命,我愿投降!”
张铉冷笑一声,“你投降也没有用,孟让已经在临沂霸占了你的位子。”
“什么?”
孙宣雅一下子惊呆了,脑海里变成一片空白。

次日中午,贼军攻打蒙阴堡的战斗已经进行一个多时辰,虽然贼军人数十倍于隋军,拥有兵力的绝对优势。
但上山的斜坡却十分狭窄,容不下万人同时进攻。
贼军也缓缓向前推进,手执弩箭,他们两腿战栗,有人大步前行,有人却畏畏缩缩,阵型略显凌乱,他们离城墙越来越近,嘶声呐喊声交织成一片,城上城下鼓声隆隆作响,鼓舞着各自士兵的士气。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已经进入隋军弩箭的杀伤范围,贼军刷地举起盾,最前面两排结成了盾墙。
但李寿节并没有下令射箭,他目光紧张地盯着贼军的盾墙,这些盾都是薄木盾,虽然八十步内挡不住弩箭的强劲力量,但如果加上士兵身穿的布甲,恐怕杀伤力就太小了。
八十步了,李寿节还是没有下令,不少隋军的手心都浸出了冷汗,这是他们多年作战从来没有过的,竟然在八十步还没有放箭。
不少士兵暗暗向李寿节侧目,这个年轻守将到底经验不足,难道他不知道八十步不射是弩兵大忌吗?
这时,山脚下鼓声忽然加速,贼兵士兵也陡然加速,呼喊着向城堡铺天盖地杀去,他们的战术很明确,用优势弓箭将隋军压制住,再开始大举攻城。
贼兵终于奔进六十步了,李寿节终于大吼一声:“抛射!”
千支强劲的弩箭同时斜角向上射出,密集的箭矢射出了抛物线,箭如劲雨,呼啸着向进攻的敌军群射去,强劲的弩箭却飞过前几排士兵的盾墙,直接射向后面弓兵群之中。
没有了盾牌的遮挡,强劲的箭矢直接射穿了皮甲,直透身体,士兵们纷纷扑地摔倒,惨叫在地上哀嚎,瞬间人仰马翻,近四百人被射翻,贼军进攻的势头为之一挫,紧接着第二轮的千支箭也射到了,五十步内,三千进攻贼军损失了五六百人。
不少贼军企图调头逃跑,后面督战的孙志安大怒,喝令道:“刀斧手压上,赶后退者立斩!”
数百名刀斧手冲了上去,将几十名逃回的贼军乱刀砍翻,贼兵无奈,只得顶着密集的箭雨拼命向上奔跑。
还有三十步,贼兵的箭矢也开始铺天盖地向城头射去,渐渐压制了隋军的弩箭。
这时,隋军的弩箭阵忽然停止了,孙志安大喜,急下令道:“送攻城梯!”
一架架昨晚临时制作的简易攻城梯被送上去,与此同时,三千贼军弓兵纷纷向城头射箭,数千支箭矢交织成了一片密雨,在空中疾飞。
尽管声势骇人,但大多数弓兵都是在六七十步外射击,从下向上,大多数箭矢都没有能对隋军造成有效杀伤。
就在这时,城垛后面滚出了无数的滚木,巨大的滚木落地,翻滚着向山坡上的贼兵砸去。
山坡上贼兵太过于密集,无法躲闪,一片片的贼兵被砸翻,哀嚎声响彻山坡,虽然大部分被撞击的士兵并没有死,但受伤者太多,立刻丧失了战斗力。
短短一刻钟时间,城堡内便抛出了数百段滚木礌石,贼兵死伤上千人,孙志安万般无奈,只得喝令道:“撤军!”
‘当!当!当!’
撤军钟声敲响,山坡的贼兵如潮水般撤退,第三次进攻再度遭到重创。
城头上响起一片欢呼声。
就在这时,远处一队骑兵向蒙阴堡方向疾速奔来,孙志安远远认出了为首之人竟然是族侄孙英。
他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不妙之感,难道费县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363章 围城打援(下)
“发生了什么事?”孙志安奔上前高声问道。
“四叔,临沂县出事了!”
孙英催马奔上前气喘吁吁道:“孟让在临沂造反,临沂县形势危急,三叔让你立刻回去,他要率军赶回临沂,费县现在是一座空城了。”
孙志安大惊失色,急问道:“临沂县怎么回事?”
孙英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三叔的急信!”
孙志安打开信匆匆看了一遍,是孟让在临沂造反,临沂城内已乱成一团,形势万分危急,大哥孙宣雅在信上说他已率军赶回去了,费县空虚,孙宣雅唯恐费县被偷袭,让他放弃攻打蒙阴堡立刻回防。
孙英又将一支调兵金令箭递给他,孙志安心中乱成一团,他的妻儿都在临沂县,临沂县若出事,他家人该怎么办?
孙志安又回头看了看坚固高耸的蒙阴堡,他已损失了近两千人,城堡依旧巍然挺立,留一部分兵力攻打城堡也于事无补。
孙志安心急如焚,想想也只能暂时放弃攻打城堡,他高声喝令道:“队伍集结,撤回费县!”
贼军士兵们听说不再攻打蒙阴堡,都纷纷松了口气,开始从四面八方集结,半个时辰后,孙志安率领大军急急向费县赶去。
从蒙阴堡到费县大约相距八十里,以平原和低缓的丘陵为主,森林遍布,河流纵横,其间分布着大片大片的麦田,眼看麦子即将成熟,金黄色的麦浪随风起伏。
八十里路程对于孙宣雅的军队而言需要走一天一夜,黄昏时分,队伍来到一片丘陵地带,这里的丘陵很小,大多呈不规则的圆形,上面覆盖在茂密的树林,丘陵间山谷纵横,道路四通八达。
眼看天色将晚,疲惫不堪的士兵们都眼巴巴等着孙志安下令停止行军,就地休息,但孙志安此时恨不得插翅飞回费县,没有一点停下休息的念头。
大将刘猛飞马奔上前,低声道:“弟兄们都很疲惫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孙志安阴沉着脸道:“又不是去打仗,回城再休息,给我加快速度,天亮时必须到县城。”
刘猛万般无奈,看样子,主将是要连夜行军了,他只得将命令传达下去。
士兵们听说要连夜行军,一个个顿时叫苦不迭,怨声载道,只得强打精神行军,大约又走了一个时辰,军队来到一条小溪前,此时天色已经黑尽了,士兵们又累又饿,很多人路都快走不动。
士兵们见前面有小溪,立刻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队伍顿时乱成一团,孙志安勃然大怒,挥鞭猛抽士兵,“统统回去!”
就在这时,一支狼牙箭从密林中嗖地射出,正中孙志安的后颈,孙志安一声闷哼,捂着脖子摔下马去。
士兵们没有发现主帅的异常,但孙志安的亲兵却发现了,他们不顾一切冲了上来,见一支箭矢射穿了主将的脖子,顿时惊恐得大喊起来,“有敌情——”
话音未落,两边密林内火光四起,‘咚!咚!咚!’鼓声大作,两支军队从左右杀出来,左边大将身如巨灵神,手执大铁枪,正是尉迟恭,右边大将马上挂着一根马槊,手执一张射雕弓,却是裴行俨,刚才正是他一箭将孙志安射下马。
四千隋军喊杀声震天,一起向乱成的一团贼兵杀来,贼兵吓得魂飞魄散,争先恐惧向北奔逃,他们互相推攘,无数人被挤倒在地,被乱军践踏,惨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主将孙志安受了重伤,生死不明,这一战贼军被隋军伏击,混乱中兵败如山倒,被杀者的尸体堆满了山谷,鲜血染红了草地。
这时,隋军主将张铉率领两千从后面杀来,截断了贼兵逃跑退路,贼兵们走投无路,纷纷跪地举刀投降,投降者不计其数。
一个时辰后,战斗渐渐停止,负隅顽抗的数百人被屠杀殆尽,一队队投降士兵上缴兵器,脱去了盔甲,举着手被隋军士兵押解去山谷内等候处置。
这时,一名士兵奔跑上前对张铉低语几句,张铉快步来到一具被战旗包裹的尸体前,士兵打开旗布,一具被射死的尸体出现在众人眼前,正是敌军主帅孙志安,他被射中咽喉,不久就断了气。
“把他就地埋葬了。”张铉对左右士兵道。
陈旭在一旁低声提醒,“将军,他的首级或许可以给朝廷请功。”
“不用了,抓到孙宣雅,其他人都不重要,给他留个全尸吧!”
张铉快步向山谷走去,这时,尉迟恭上前禀报道:“已经清点结束,逃掉者只有三百余人,杀死一千六百人,其余六千人全部被俘虏。”
张铉点点头,“让兄弟们打扫战场,再抓紧时间休息,天亮后返回费县!”
次日天刚亮,隋军便押解着六千余战俘浩浩荡荡返回费县。

歂臾县,王薄一大早就被亲兵叫醒了,守城士兵给他传来喜讯,隋军昨晚已全部撤退了,这个消息令王薄喜出望外,立刻赶到城墙之上。
东城城头,王薄远远眺望着数里外的隋军大营,隋军所有的营帐和旗帜都不见了,哨塔上似乎也空无一人,这就是已经撤军的状态,这说明孙宣雅在东线采取了行动,袭击蒙阴堡或者东安县,隋军被迫撤退了。
这时,一队探子从隋军扎营处奔来,在城下大喊道:“大王,有点蹊跷!”
“怎么回事?”
“隋军似乎没有驻军的迹象。”
王薄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他立刻喝令开城门,自己亲自率一队士兵向三里外隋军扎营处奔去,三里外的空地上,隋军没有筑营墙,直接在空地上扎下大帐。
王薄也发现了蹊跷,大营四周没有看见埋锅做饭的迹象,也没有士兵过夜的痕迹,连脚印也没有多少,就仿佛扎了几百顶空帐。
王薄心中有点困惑了,难道隋军来攻打自己只是虚晃一枪,露了个面就走,这几天自己一直面临一堆空账?
如果真是这样,隋军又是什么用意呢?
王薄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孙宣雅那边恐怕要凶多吉少了。

就在张铉用计剿灭琅琊郡乱匪的同时,王世充也已从江都返回了清河郡,尽管天子杨广威胁他,不准他再次抢掠青州,但王世充却并没有把天子的威胁放在心上,他就像一头饥饿的豹子首领,需要大量血肉来养活他的两万部下,这才是对王世充最重要,也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但踌躇满志的王世充怎么也想不到,他刚回到清河郡便遭遇到迎头一棒,他费尽心力收集的数百船只被张铉军队袭击,大船被抢走,小船被付之一炬。
这个消息让王世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眼中怒火烧炽,王仁则更是心惊胆战,他从未见过叔父这样愤怒,他跪在地上深深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王世充收集船只并不仅仅是为了抢掠青州,他本来也想率军沿着永济渠北上或者南下,船只就是他最好的运输粮食物资的工具,现在却张铉一把火给烧毁了,使他的计划全部破灭。
尽管王世充恨不得将张铉千刀万剐,但他现在没有渡黄河的船只,对张铉也束手无策,只有将这份仇恨深埋于心,迟早有一天,他会和张铉算算总帐。
半晌,王世充嘶哑着声音问道:“永济渠上还有船只往来吗?”
“回禀叔父,侄儿一直在关注此事,这段时间,永济渠除了官船外,没有一条私船。”
王仁则小心翼翼回答叔父的问话,他心里也明白,前两月他们强掳民间船只,吓坏了民船,现在不敢再有船只过境清河郡。
王世充重重哼了一声,“清河郡没有,不等于别的郡没有,传我的命令,各军向清河县集结,准备去襄国郡和武安郡剿匪。”
王仁则一下愣住了,窦建德和高士达都在北面和东面,叔父却去相反的南面和西面剿匪,这又是为什么?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王仁则不理解王世充的良苦用心,如果暂时无法去青州掠夺,那他们只能打河北的主意。
虽然兔子不吃窝边草,但他王世充并不是兔子,他是食肉的豹子。
第364章 匡城激战
中原战场也渐渐进入了尾声,张须陀和裴仁基联手在陈留县三次击败翟让,瓦岗军损失一万五千余人。
但由于杨庆在瓦岗寨惨败,导致瓦岗军突围成功,大军顺利撤回了东郡。
但在这时,张须陀和裴仁基对于下一步的行动出现了不同的意见。
一场大战刚刚结束,战场上的战火尚未消退,士兵们在忙碌地打扫战场,瓦岗军在一个时辰前突围离去,退回了东郡。
裴仁基步伐匆匆,从一堆小山般的兵器前走过,直接来到张须陀的大帐前。
一名亲兵躬身行一礼,“我家大帅已在等候裴帅,请容小人先禀报。”
裴仁基面沉如水地负手站在一旁,亲兵快步奔进大帐禀报,片刻出来行礼道:“裴帅请进!”
裴仁基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张须陀的大帐,只见张须陀站在一幅地图前沉思,他略略行一礼,“参见大将军!”
当初在齐郡时,裴仁基便是张须陀的副将,现在张须陀出任大将军,而裴仁基的级别只是将军,还低了张须陀一级。
况且这次攻打瓦岗军,朝廷是任命张须陀为主帅,裴仁基只是协助,所以裴仁基在张须陀面前只能行下属礼。
张须陀抬头微微一笑,“裴将军来得正好,我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裴仁基迟疑一下道:“大将军是想继续进攻东郡吗?”
“那当然!瓦岗军已元气大伤,不趁此机会彻底灭了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须陀有点听出了裴仁基的言外之意,他又问道:“裴将军莫非有另外想法?”
“卑职考虑先入荥阳,防止瓦岗军向西进攻。”
张须陀摇摇头,“瓦岗军连败数仗,士气低迷,能逃回瓦岗军已是万幸,怎么还有余勇进攻荥阳郡,裴将军多虑了。”
“但卑职还是决定去荥阳郡!”裴仁基把‘决定’两个字咬得很重。
沉默片刻,张须陀也淡淡道:“既然裴将军已经决定,我就不勉强了,我要即刻进兵,就不会和裴将军多说了。”
张须陀下了逐客令,裴仁基向张须陀拱拱手,快步离开了大帐。
张须陀负手走到帐门口,望着裴仁基的背影远去,他着实感到不解,为什么裴仁基一定要进荥阳郡,却不和自己联手剿灭瓦岗军…
半个时辰后,张须陀率三万大军离开陈留郡,杀进了瓦岗军老巢所在的东郡,而裴仁基则率一万五千军也离开了陈留县,却向西面的荥阳郡进发,两人在这里正式分道扬镳。

匡城县,这里是瓦岗寨的南大门,距离瓦岗山约五十里,瓦岗军大规模北撤,但瓦岗军后军携带大量辎重,撤退速度却不快,两万多士兵和五千多辆大车依然还在匡城县境内。
单雄信被翟让临时任命为后军主帅,负责后军和所有辎重撤退,但他们距离瓦岗寨还有五十里,队伍行走缓慢,至少要到天亮才能抵达瓦岗山。
浩浩荡荡的骡车和牛车在官道上缓缓而行,每辆大车上都堆满了粮食,这是瓦岗军攻克每一座县城夺取的官仓战利品。
所有的战利品都先一步送到匡城县暂存,准备转移回瓦岗,但翟让也没有料到他们兵败如此之快,不等粮食物资转移,他们便已败回了瓦岗。
单雄信心急如焚,如果陈留县的抵抗能够再拖两天,他们的战利品就能转移回瓦岗了,但偏偏天不遂人愿,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转移,隋军便追杀而来。
“将军,刚刚得到封丘县士兵的消息,封丘县已经被隋军攻占了。”一名探子向单雄信高声禀报道。
封丘县在匡城县南面,两县相距约二十里,消息传来也要花费时间,这说明追兵离他们可能不到十里了。
“再去探!”
“遵令!”探子骑马飞奔而去。
单雄信望着行动缓慢的辎重队伍,他心中暗叹,翟让为什么给他的命令是辎重不得有半点损失呢?让他怎么面对隋军的追击。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探子飞奔而至,急声禀报道:“启禀将军,隋军前锋已在五里外。”
单雄信大吃一惊,他回头凝视着远方的地平线,此时天已经麻麻亮,但他们距离瓦岗寨还有三十里,但隋军前锋离他们不到五里了。
大地忽然传来轻微的震动,单雄信神色极为严峻,他知道张须陀手下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一定是这支骑兵追来了。
时间已不再等候,单雄信急得大吼,“全军集结,准备迎敌!”
单雄信只有一个办法,用兵力拖住隋军,使辎重队最终能返回瓦岗寨。
两万瓦岗军在原野上迅速集结,他们摆列成方阵,延绵约两里,旌旗招展,刀枪如林,这两万人虽然不是瓦岗军的主力,但都是老兵,其中一万人是单雄信的部属。
这时,三千隋军骑兵铺天盖地杀来,马蹄声如雷,黄尘遮天蔽日,杀气腾腾,但他们并没有追击,而是在距离瓦岗军一里外缓缓停下,和瓦岗军遥遥对峙。
不多时,在骑兵后面数里外,隋军两万五千主力也疾速赶来,为首大将手提柳叶长刀,身披铁甲,长长的披风系在胸前,骑着一匹高大雄骏的白马,显得格外威风凛凛,正是主帅张须陀。
张须陀眯眼打量着前方的瓦岗军大阵,呈典型的鹰击阵型,中军在前,用硬弩押住阵脚,防止骑兵冲击,两侧是左右两翼,和中军互相呼应配合,但瓦岗军没有骑兵。
尽管瓦岗军阵型整齐,但张须陀还是一眼便看出了瓦岗军的弱点,那就是他们背后的辎重车队,瓦岗军是想拖住自己让辎重队撤走。
张须陀冷笑一声,单雄信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李将军,你率骑兵绕过敌军大阵去追击敌军辎重,全歼护卫敌军。”
“遵令!”
骑兵首领李兆丰抱拳行一礼,挥舞令旗大喊:“骑兵跟我来!”
三千骑兵骤然发动,如一条洪流,跟随李兆丰向东奔去,隋军骑兵的这一举动让很多瓦岗将领都着实不解,怎么隋军骑兵向东撤退了,但很快,他们便脸色大变。
隋军骑兵并不是向东撤离,他们是绕了一个大圈,追击瓦岗军身后辎重队伍去了。
单雄信大吃一惊,急对左翼大将王君廓喊道:“王将军,你立刻率本部去拦截敌军骑兵,一定要拦截住。”
王君廓苦笑一声,他的六千步兵去拦截三千骑兵,有什么意义?万般无奈,王君廓只得答应一声,率领大军向隋军骑兵追去。
王君廓的离去,使瓦岗军的阵型出现了漏洞,鹰击阵的左翼没有了,就相当于雄鹰折断一只翅膀,张须陀何等老辣,他不会给瓦岗军重新变阵的机会,战刀一挥,厉声大喊:“杀!”
“咚!咚!咚!”隋军急促的战鼓声骤然响起,两万五千隋军爆发出一声呐喊,向五百步外的瓦岗军杀去。
单雄信急得汗都出来了,他原本想变阵,将鹰击阵变成星月阵,主阵在前为月,右翼后退为星阵,但张须陀却没有给他一点机会。
无奈之下,他只得高声令道:“弓弩手准备!”
三千弓弩手一步上前,刷地举起了长弓和硬弩,面对密密麻麻杀来的隋军,每个人心中紧张万分。
张须陀率领的隋军是跟随杨广南下的精锐之军,虽然不是骁果军,但装备也差不了多少,几乎有一半的士兵都身着明光铠,手中双层复合盾,另一手执精钢长矛,防御和进攻能力都极强。
当隋军冲到百步时,单雄信下达了射击的命令,两千名弓手和一千名弩兵同时发射,密集的箭矢如暴雨般射向奔腾而来的隋军。
奔跑在最前面的隋军士兵举盾相迎,箭矢射在盾牌上,一阵噼噼啪啪乱响,但也有不少士兵被箭矢射中,惨叫着翻到。
张须陀一马当先,大刀拨打着箭矢,激励着士兵向前冲杀。
又是一轮箭雨射出,隋军已冲到三十步内,弓弩手已无法再发射了,单雄信摘槊大吼一声,“杀啊!”
“杀啊!”
瓦岗军呐喊着冲来,两支军队如狂涛一般轰然相撞。
第365章 为官之道
匡城之战在某种程度上是单雄信的尊严之战,这是一场瓦岗军注定失败的战斗,庞大的辎重车队是他们最大的软肋,瓦岗军为了保护辎重队和隋军激战,最终却被辎重队拖累。
当三千骑兵击溃王君廓的军队调头杀回时,俨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刺进了瓦岗军的后背。
瓦岗军在前后夹击下全线崩溃,兵败如山倒,两万瓦岗军疯狂奔逃,被隋军追杀十余里,尸横遍野,死伤不计其数,单雄信只带两千余残军逃回了瓦岗寨。
最终,张须陀大军押解着瓦岗军的辎重队返回了陈留县。
一连串的惨败使张须陀成为了瓦岗军将士心中的噩梦,提到张须陀的名字,瓦岗军上下无一不心惊胆寒。
和张须陀在东郡的大胜不同,裴仁基在荥阳郡却是另一番情景。
荥阳郡郡治是管城县,也就是今天的郑州,裴仁基的军队在县城外暂时驻扎下来,而主帅裴仁基却进城去拜访郇王杨庆,在裴仁基心中,拜访郇王杨庆要比追击瓦岗军重要的多,追击瓦岗军是战争,但拜访郇王却是政治。
杨庆在荥阳郡耕耘多年,在中原地区人脉极深,很多时候,他就是中原各郡官员的利益代表,这也和杨庆另一个身份有关,他曾经出任荥阳太守,后来又兼任河南道监察使,和地方官关系极为密切。
杨庆的王府在管城县并不是最大,县城内最大的府邸是荥阳郑氏的族府,不过论金碧辉煌,却没有人家能和郇王府相比,杨庆在河洛地区有良田数千顷,财富不计其数,他本人也追求奢华,生活穷奢极欲,但杨广非但不憎恨他的奢侈,反而夸他是性情中人,对于皇族而言,追求简朴要比追求奢侈危险得多,郇王显然深谙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