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他的时候,她的心柔软地疼着。不是那么激烈,却仿佛从没停止过,以后也不会停止。
大人们都说,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叫做感情?这时候的感情,有几个人会当真,又有几份会修成正果?
其实她自己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在看到那些读初中的学生就开始早恋的时候。可是轮到她自己呢?她无法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只是一时的冲动与少年的激情,也不愿去想这感情终有一天会烟消云散。他们认识整整十年了,明明年少的心里对彼此是那样全心全意的付出与关怀,这样堆积出来的感情,难道不够深厚和沉淀?
就算一百对少年相爱的人当中只有一对能相持相携的长久下去,这一对又为什么不能是他们?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的想着,第二个夜幕降临的时候,十六岁的少女为自己和心里的那个人下了第一次重大的决心。
方红俦已经睡着了,陆云起翻身悄悄下床走到窗前。白天昏倒的时间好像把该睡的觉都睡完了,周围越静,她的心里就越清醒。
呆呆看着窗外的灯光,这么多盏灯,他此刻又是在哪一盏灯下?又或者他…打了个寒噤,她摇头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内心的焦灼却再一次无法抑止地上升起来,她想去找他,想大声叫他的名字,想让他看到和听到,而不是只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蹲下身,她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心里深深的无力与压抑几乎要击溃了她。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在面对事情的时候,只可以这么这么的无力?
睁眼到天亮,陆云起一夜无眠,等医生过来的时候,却是精神奕奕。医生检查说她已经没什么大碍,随时可以出院。但身体还很虚弱,绝对不能再做任何剧烈运动。
陆永辉和方红俦还在犹豫,陆云起却已经闹闹嚷嚷说立刻就要出院,呆在这里闷都闷死了。看她叽叽喳喳好像真没什么事,他们虽然无奈,也只好帮她办了出院手续。刚走到门口就撞见迎面而来的徐飞,一见她就叫了起来。
“哎,陆云起,这么快就出院啦,我还想说来看看你。”
陆云起没好气翻个白眼:“坏心眼的臭小子,还想让我在医院躺一辈子?”
徐飞讪讪的耸肩,挠头道:“那个…”
陆云起心里一跳:“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徐飞犹豫一下还是说:“我有几个朋友前晚喝完酒准备回家的时候,说好像看到阿哲。如果消息没错的话,那他现在应该不在城里,可能乘船去了从这里到安庆中间一座废弃的岛上,那座岛…”
“那座岛怎么样?”陆云起只觉心快跳到了嗓子眼上。
徐飞有些困难道:“那座岛,据说是魁元社的地盘。”
魁元社,魁元社…
反复地念着,陆云起确定除了知道魁元社是本省最大的黑社会团体,就只在一个人嘴里听到过这名字。她考虑片刻,转身看自己的父母,神色异常慎重:“老爸老妈,我现在不是任性,也不是找借口想出去。而是有一个人,有一个人我确定他一定能帮我们找到阿哲,我现在就要去找他。你们放心,那个人是我的同学,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他、他跟魁元社的一个大人物是亲戚,所以…”
陆永辉沉声道:“我们陪你去。”并没有反对,只因为他们心里同样担心阿哲。
陆云起正苦恼,已听徐飞小心翼翼道:“那个、叔叔阿姨,不如我陪陆云起去吧。”

刑喻铭跑下楼的时候,陆云起正蹲在花园的一角,全然没了平时的张扬活性,可可怜怜的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动物。
他走过去的时候,陆云起径直抱住了他的腿,声音颤抖:“刑喻铭,我求你,帮我救救程孟哲,我求你救救他。”
徐飞在一旁简单地说了事情经过。
刑喻铭一秒钟也没犹豫,立刻掏出手机迅速按下几个键:“我这就打电话跟表哥问明情况。”
陆云起连连点头,徐飞扶她站起来,才发现她是真的浑身无力。
电话很快接通,不知那边说了些什么,刑喻铭简单的应答几句就挂了机。另外两人眼巴巴望着他,刑喻铭心里叹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去:“你们跟我来吧。”

——隐忧

刑喻铭走上前的时候,门口两个人颇有些恭敬地向他点一点头:“铭少爷。”

陆云起看在眼里不由嘘一口气,这至少证明刑喻铭在这个魁元社的确比较吃得开。她不必在担心程孟哲的时候,还要再多担心一个。
她和徐飞站在大门口走来走去,那两个人虽然连着瞟了他们好几眼,但刚才也是看到他们和刑喻铭一起来,终究没说什么。
陆云起等得不耐,凑到徐飞耳边悄声问他:“你去过龙帮的地方没有?他们的大门和这里的大门比起来,哪个更气派?”
虽然奇怪这种时候她还有闲心关注这种事,徐飞还是乖乖答她:“魁元社总部不在这里,但是根基深厚,据我所知这一代社长的爷爷就已经开始出来闯,得追溯到四五十年前。龙帮这些年虽然很风光,毕竟是少年帮派发展起来,跟魁元社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这也是龙帮主不愿意跟魁元社正面冲突的原因。”到底忍不住问她,“你一个小姑娘,怎么突然对这些有兴趣?”
“我只对这两扇大门感兴趣。”陆云起耸一耸肩,“无聊嘛。”
“你…”
陆云起赶紧打断他:“你千万别问我紧不紧张、害不害怕这些屁话!”她本来刚才还一脸轻松,说到这句话时,不知怎么的声音却好像又有些颤抖。
徐飞只好闭上嘴。
两人也不知是等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只知道最后刑喻铭从那扇门走出来的时候,依然只有他一个人。
陆云起只觉连指尖都开始颤抖起来。
刑喻铭看她模样连忙宽慰:“你放心,单伟杰和阿哲都没在这里,据我所知,他们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看陆云起还是惊疑不定,不由吐一口气,“我问过表哥,他的意思,如果单伟杰和阿哲能逃过他们的人的追杀,他就可以答应我的请求,否则…我出来之前,表哥已经接到电话,说他们的人已经失去了单伟杰和阿哲的踪影。”
陆云起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想了想却又惊慌起来:“那如果阿哲再被他们找到…”
安慰的拍了拍她肩膀,刑喻铭扶她起来:“你放心,我跟表哥提到阿哲,表哥说这一天一夜一直在观察他,甚至还反过来宽慰我,说阿哲既然能逃出去,就绝不会再轻易被人找到,让我们也不要再干着急。”
徐飞却越听越是犹疑:“元老大有这么好说话?我在外面听到的,几乎全部是说元老大这个人的凌厉和心狠手辣。”
叹一口气,刑喻铭明显欲言又止。
陆云起不由握紧了他的手:“还有什么事,你快说啊,想要担心死我吗?”
“我就是怕说了才会让你更担心。”刑喻铭紧一紧她的手,“表哥虽然没说,但我从小时候就跟在他身边,对他的心思多少猜到一些。这一次他肯轻易放过单伟杰的命,固然多少看了我的面子,更多的,我怕是因为阿哲。”
陆云起不解。
徐飞却从他神色间猜出了些端倪:“你是说元老大对阿哲…”
“你听说过他的雷霆手段,难道没听说过魁元社到他手中之后越来越壮大,是因为他爱才惜才,只要看上了谁,就算费尽千辛万苦也要吸收他入帮?”刑喻铭吐出一口气,“而且连我们都知道,阿哲并没有加入龙帮。”
陆云起一颗心直往下沉。
徐飞突然道:“我知道这次居然是阿哲单独去救杰哥之后,就猜到龙帮主这么做,是不希望龙帮因此得罪魁元社,至少不会落人把柄。”
“龙行初这么做也是考虑到一帮的利益,只可惜…”刑喻铭沉吟片刻道,“这一次过后,龙帮大概也彻底失去了拉拢阿哲的机会。日后阿哲如果真的跟了我表哥,长远来说,对于龙帮只怕是损失大于一时得意。”他从小跟在元东升身边,见识远远超过同龄人。也正因为他对程孟哲非同一般的欣赏,这才愿意一次次无条件的帮他。他的眼光是元东升调教出来,他懂得欣赏程孟哲,元东升自然只会比他更懂。
龙行初恐怕也不是不懂,只是他既然身为一帮的帮主,很多时候的很多决定,纵然明知道不是那么有利,却还是不得不做。
挣开他的手,陆云起一字字狠狠道:“龙帮不会吃什么亏,魁元社也不会得什么利。阿哲从来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方,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绝不会!”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牙齿已将娇嫩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这就是真正的咬牙切齿么?徐飞怔怔看着眼前这浑身都透着一股狠劲的姑娘,这才突然发现,原来他从前竟一直看轻了她,原来她对阿哲的感情,一丝一毫也不会输给阿哲对她的心意。
刑喻铭不说话,只是一下下拍她的肩。他知道她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不是说给任何人听,而只是她对于自己以及阿哲的一种决心。
如果是真的龙,又怎么会困在浅滩一辈子?心里暗暗叹息,刑喻铭却不愿再说出来让这女孩儿更担心。
“这些我们都暂时别去想了,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看两人一眼,他沉声道,“表哥还说过,阿哲虽然能干,只可惜在他们逃走之前,单伟杰已经受了重伤,恐怕拖不了多久,怕的就是阿哲脾气一上来会鱼死网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一定要先魁元社找到他们。”
徐飞拍一拍脑袋道:“我这就去龙帮搬救兵!”见刑喻铭点头,他立即转身跑开。
见他走远,刑喻铭这才对陆云起说:“我们现在也去找人。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隐蔽、是阿哲可能会去的地方。”
陆云起点着头,两人大步离开这里。

会在哪里?会在哪里呢?
一手抵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陆云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会在哪里?会在哪里?
一遍遍过滤着脑海中能想到的所有地点,陆云起几乎就要对自己绝望,脑子里却突然又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她几乎抓不住。用尽全力回想着,陆云起无知无觉往前走,也忘了还要去和刑喻铭会合。
终于抓住那个模糊的地点时,陆云起立刻往前飞奔而去,跳上堪堪停在她面前的一辆计程车:“开元巷,麻烦快点。”
刑喻铭只来得及看到她上车之前的最后一点身影。
这间小屋子里没有温暖,有的只是无边的黑暗和湿意。
程孟哲只觉单伟杰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冷,而他自己呢,他自己浑身的力气也正在迅速地流失。再这样下去,他怕半个小时之后,自己连送单伟杰去医院的力气都会失去。
咬了咬牙,他正要不顾一切起身,那扇破落的小门突然传来响动。屏住呼吸,程孟哲紧紧抓住了搁在地上的匕首。
门打开,那人却并没有冲进来,只是静静站在门口,门外一盏孤灯的微光打在她脸上。而在那光照亮她的脸之前,程孟哲却早已闻到随着空气一起涌进来的那股他熟悉进了骨子里的味道。
在这一刻,在一天两夜之后再见的这刻,程孟哲深深的体会到对那股子熟悉的空气主人的思念之情,原来那就是刻骨。
静静对视着,尽管无法看清屋里的情形,陆云起却只是在第一眼就锁住了那双眼睛,那双在她无数个梦里千回百转的眼睛。眼泪早已疯狂的窜了她满脸,不知站了多久,她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开口,才发现喉头颤抖得连一个字符也吐不出来。
“得赶紧送单伟杰去医院。”
这句话不是她说的。陆云起呆呆看刑喻铭从她身边走过去,准确无比的扶起了地上的单伟杰,看见他示意自己去照顾程孟哲,又看见他冲着程孟哲坚定地笑一笑:“放心吧,没事了,单伟杰也不会有事。”
此时的陆云起,真是把刑喻铭当成神一样的感激和尊敬,没有人能了解到,她有多么感激他救了程孟哲。
搀起他的时候,陆云起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早已瘫软得没了力气,另外一半却承担着来自他的所有重量,那样坚持坚定。
她染泪的脸颊贴在他脸上,那热度直直的传进了他心里:“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进医院,单伟杰被推进手术室。陆云起也忘了他们到底在手术室门口坐了多久,只记得直到那盏灯熄灭,里面的人出来,宣布单伟杰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一直苦苦支撑的程孟哲这才终于昏死过去。
她的心就像刀绞一样的疼着。
程孟哲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样注视着他仿佛疼得钻心的眸子,仿佛连眼神都在颤抖的一种疼。
他很想去握住她的手,抚摸她的脸颊,将那双眼睛里的忧虑和恐惧都擦干净,可是他虚弱得甚至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他不由有些苦恼。
看着他的动作,陆云起觉得好笑,于是就真的笑出声来:“你知道,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想了至少一百种惩罚你的方法。包括狠狠揍你一顿,不给你吃饭,一个月不理你,或者把你赶去睡大街,很多种很多种,可是我…”
她颤抖着扬起了右手,程孟哲甚至冲她笑了一笑,这才安然闭眼。清脆的耳光声,却并非是落在他的脸上。重新睁开眼,他看见她瞬间红肿起来的半边脸颊,看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可是我、我竟然没用到一看见你这样子,就再也不舍得伤害你半分,我舍不得!”
猛然捂住嘴,她终于哭出来。从他昏迷开始,她的眼泪忍到此时,她的愤怒忍到此时,她的担忧忍到此时,她的伤心忍到此时,却仍是不愿在他面前爆发。哽咽声起的时候,她转身往门外跑去,直跑了老远,她才终于蹲下身,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
程孟哲一直看着她刚才跑出去的方向,眼神轻柔。谁又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灰色轨迹,心一再回忆

——十年

魁元社到底没有真的放过单伟杰。人人都知道、元东升自然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除掉单伟杰,就等于生生斩断龙行初一条手臂。
元东升原本并未起意对付龙行初,一则这回龙帮明目张胆抢走魁元社一单大生意的做法惹恼了他,二则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没有理由放过他们。
单伟杰刚刚从重度昏迷中醒转过来,已经有警察过来二十四小时轮流监视和侦讯他,原因是单伟杰涉嫌参与一宗Z市派出所暗中调查好几年的重大走私案。
包括陆云起这个对黑道一无所知的优等生都清楚,龙帮是半个月之前才开始接过这案子,而之前的一切则隶属魁元社。只可惜单伟杰微笑着对来看他的阿哲和陆云起说,他十三岁就已经出来混,风风雨雨,跟在龙行初身边这么多年,有些事,心里知道迟早是避不过,也一早有了心理准备。
他说第一眼看到阿哲的时候,就好像看到很多年前的他自己,他不希望这个苦命的少年再走上跟他一样的路。他让阿哲答应他,这一次的事过后,就真的回去当一个好学生,再也不要理会这些恩恩怨怨。
他们永远都是生死兄弟。
直到很多年以后,单伟杰说这句话时的那个帅气之极的笑容,陆云起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让她同样忘不了的是,程孟哲那个大男人在听到这句话时一瞬间红过去的眼眶。
那一瞬间陆云起心里对阿哲所有的怨怪都消失不见。她想她已经有些了解到,为什么阿哲就算拼了命也要去救单伟杰。她想,这就是男人之间的情义,真正的情义。
单伟杰会为了龙行初抗下一切不属于他的罪,程孟哲则会为了单伟杰连命都不要。或者他们用的方法都不尽正确,但这却掩盖不了他们身上的本质,那样热血铮铮的、属于男人的本质。
陆云起提议阿哲去找龙行初,程孟哲只是哑着嗓子告诉他,这一切根本无法挽回,因为杰哥从没有想过要挽回。
其实他的心里很感激她。只因明知她有多讨厌自己和帮会扯上关系,却因为看到他烦恼,而主动提议他去为兄弟做一些事,即使那些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明知她心里对这些天发生的事埋藏了多少委屈和愤怒担心,但是因为有更重大的事摆在面前,所以她隐下了所有关于自己的情绪,只是一心一意陪伴着他。
这个女孩儿,呵,这个女孩儿,如果没有她,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撑得下这一切。每个人都以为,是他在保护她,他在宠着她。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是她,她才是他内心的支柱,她才是他一切的希望与光明。她带给他的全部是救赎,而他带给她的,却只有一次次伤害与伤心。
但程孟哲即使没有去找龙行初,也知道他这些日子一直在为这件事奔波。帮单伟杰找全省最好的律师,设法帮他脱罪,甚至不惜收买底下的弟兄和他们的家属。
程孟哲知道做这件事对一向原则极强的龙行初有多困难,他们真的都已经尽力了。程孟哲也没办法去怨恨龙行初,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和责任,他自己其实又能做些什么。
至少单伟杰请求的事龙行初都已做到。他有些惨淡地笑,这件事警察除了循例咨询,从头到尾再也没他什么事。
单伟杰出院之后即上了法庭。最终罪名成立,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即日起执行。
程孟哲去看他。
他此刻再也忍不住多日压抑的情绪,趴在他对面的桌子上,哭得像个最无助的孩子。单伟杰怜惜地看他,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他心里委屈,更替他委屈,但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他不能让这孩子承担这些与他无关的东西。
“元东升蓄意想要拉拢你的事,上一次我就猜到了。”单伟杰温和地说,“我已经请了初哥帮忙。以后你还是读你的书,别再碰这些事,我相信初哥他说到做到,他们也不会再主动来沾染你。”
程孟哲只觉嘴里满是苦涩。他环视着这间小小的屋子,神色中全是复杂。
单伟杰看得心中一动:“你还有事瞒着我?”
摇了摇头,半晌程孟哲还是道:“杰哥一直以为,我是父母双亡吧?”见他点头,这才苦涩地笑了笑,“其实,他们一个都没死。”
单伟杰有些诧异。
“一个,就在这监狱里。另外一个,”他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在哪。”
在他还不满六岁那一年,他的爸爸总是疑心妻子有外遇,最终拿着一把菜刀去“捉奸”,意外中他杀了人,杀了一个跟他妻子完全无关的人。而他的母亲,之后决然的离他而去,离开了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六岁的程孟哲,第一次走进监狱,什么都不懂的他却到现在还能记住那时满心的寒冷与惧怕。
此后十年,他无父无母,奶奶死之后,更是颠沛流离。很多事他早已不去回忆,却没想到这世上当真有循环不息这种事。十年之后的现在,再一个他重要的人被送进了监狱。
十年。
人生到底有多少个十年?
而他,又是为什么从六岁开始,就要被迫承担这些无休止的十年?
程孟哲涕泪纵横。
“后来你有没有进来看过他?”单伟杰问。
程孟哲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可以对他说什么,于是无数次他只是在这监狱外面,徘徊一次又一次。“奶奶死的那年,我第二次进来到这里。”
那一年,父子两人隔着一块玻璃抱头痛哭。
最后单伟杰说:“好好对陆云起,那女孩儿对你可真是全心全意,也不知你小子是几世修的福,说不定她以后就是你一生的伴侣。”
程孟哲只是苦笑,说现在就想这些事,会不会太早。单伟杰却警告他有些机会不及时抓住,说不定这一错过就是一生。一个男人,一生也并不会碰到太多愿意为他全心付出、也能让他对她同样付出的人。
只可惜这些付出,程孟哲想,他这样一个晦暗不堪的人,该怎样去承受?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正走出大门,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对面马路上一圈圈走来走去的人。内心的激荡无法自持,他忍不住冲上去紧紧抱住了她,紧紧的紧紧的抱住。放纵这一次,他想,就让我放纵这一次。

回到陆家的时候,陆永辉和方红俦早已在客厅中等他们。这些天来,家里的四个人简直没有好好说上一句话和看彼此一眼。
互相都沉默着,不知隔了多久,程孟哲正要开口,陆永辉却突然跳了起来,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陆云起惊叫一声,已冲上来护在他面前,大声叫道:“爸爸你做什么!”
陆永辉却不理她,只是指着程孟哲颤声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这一次你再敢说要走,就立刻滚出去,我们不留你,你也一辈子别再踏进这个家门!”
程孟哲呆呆看着他。
方红俦已经忍不住上前把他抱进怀里,哭道:“阿哲啊,你叔叔他打你也是心疼你,他是真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你就不要再说让他伤心的话了!”这么多天来,要说发生的事让他们真的一点也不生气、不怪他,那都是假的。可是他们担忧更多的,毕竟是怕他自己无法承受,而要毁掉之前的一切努力,重新想要离开他们。
屋子里除了方红俦的抽泣和陆永辉的喘息声,再也听不见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