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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上一回白玉致去了一趟医院回来,刘全就发现白玉致有心事。虽然她也偶尔有些心事,但这样连着心事重重,倒是头一回。
白玉致听他问话,好半天才摇摇头,咬着唇兀自想着心事。许久没见到荣逸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这一件事情,她是急着要跟他说的。一想到这件事情,她心头就是一阵一阵地发紧。坐在车上,紧紧抓着胸襟,生怕那里头的心跳出来。
她找过荣逸泽几回,但凡自己知道的地方都找了个遍,怎么都找不到他。电话打到荣家,说是很久不见三公子回来。打到丹阑公馆,也是没人。好不容易让刘全抓住叶迪问,他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白玉致只好留话给他,若三公子回来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她。
白玉致浑浑噩噩地等了好一阵子,叶迪才打了电话来,说三公子回来了。这才叫上刘全匆匆开车去丹阑街的公馆。
白玉致觉得一刻都不能等了,她积聚了满腹的话要同他说。谁想到了丹阑街的公馆,又是扑了一个空。叶迪却在屋子里,说是三公子前脚刚出门了,他在这里等着收货。
白玉致这时候哪里也不想去,索性在他公馆里坐着等他。
咖啡喝了几杯,烟抽了半盒子还是没见人回来。
大门响了门铃,叶迪过去开门。白玉致见一队人拎着、抱着、扛着各色的礼物盒子鱼贯而入。
等那队人走了,不一会儿又有人来,也是放了礼物就走。转眼客厅已经堆了小半。
白玉致掐灭了烟,走过去看了看,有贵重衣料、字画古玩、珍珠首饰,都是好东西。她不解地问叶迪:“三公子这是要送什么大礼?”
叶迪是知道白玉致和荣逸泽这些年的情谊的,可又不能骗她,只好低声又轻描淡写地道:“这是三公子的聘礼。”
“聘礼?”白玉致喃喃道,“怎么三公子要娶亲了吗?”
叶迪倒是万分为难,旁人谁都看得出来白玉致对三公子的心,谁知道今天这样的场面正好让她碰上。听她问起,也只能点点头。
白玉致凉凉地笑了笑,娶亲嘛,有什么稀奇,他这个年纪也该娶亲生子了,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哪家的小姐呢?”她是知道自己没身份问的,可还是想知道。
她也是知道他早晚要娶亲生子的,都跟自己没关系。可是,她有点不甘心了。这一路相陪下来,她却始终是个影子,怎么都是个影子。看着亦步亦趋的紧密,不离不分的枝附影从,却永远没有重合的那一天。
叶迪动了动唇,最后却没说出什么来。
白玉致却想到什么似的,笑问道:“是那位姓傅的小姐吗?”
叶迪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笑得好看又凄凉,转过头用极其微小的声音“嗯”了一声。
原来是她,真的是她!
女人的直觉真是没来由的准,她早不就是有些预感了吗?是爱上她了吗?他不是没心的一个人吗?那样一个孤女,就算是前朝格格,于他有什么益处呢?还是爱上了吧。
她以为他不过是逢场作戏,对哪个女人都一样的。原来不是,原来他也是有心有情有爱的,却都是对着别人。
白玉致苦笑了一声。她还犹豫什么呢?这个决定有那么难做吗?她爱了他这么许多年,付出得还不够吗?还要纠缠下去吗?
他那样不碰自己,不过就是怕被她缠住吧。她以为她会和别的女人有所不同,其实都没什么不同。女人不过是喜欢自己骗自己罢了。
白玉致失魂地又坐回软椅子上,过往一幕一幕地闪过来闪过去。她记不得周旋过多少男人,是强行忘记。
她只记得他,只要他把自己的心充得满满的,什么样的苦涩都熬得过去。她记得每一回他送的礼物,每一回他的笑、他的愁,记得那样清楚。过去的十年,全都是他。她什么都没留下。
荣逸泽从外头回来,看到白玉致失神地坐在那里。身上是天青色长袖丝绒旗袍,只在脖子那里挂了一串珍珠链子,胭脂擦得很薄,口红也是薄色。淡淡衣衫楚楚腰,同往常绮丽的装扮很是迥异。因而笑道:“怎么现在流行这样的妆容吗?”
白玉致听到他说话,目光失焦在一处,看也没看他,却是凄然一笑,幽幽泠泠地说了一句:“我怀孕了。”
叶迪听了这话,又扫了眼两人,很是自觉地无声退下去了。
荣逸泽愣了愣,收了笑在她身边坐下:“怎么这么不小心?……孩子是?”
“唐浩成的。”白玉致这才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荣逸泽无奈地捏捏眉心:“你来是……”
他是想问:“你来是要我帮你找医院的吗?”可觉得这话对她说出来总是残忍,于是说了一半就沉默了。
话虽然没说出来,白玉致却是听出来了。心更冷了又冷,抽了一支烟卷出来,自己给自己点着,吐了一口烟出来。那烟雾迷蒙里,她的脸都看得不太分明了。
“三郎不必费心给我找医生,我没打算打掉孩子。我都二十七了,吃了这么多年的凉药,还能有个孩子,是老天爷可怜我,赐给我的。如果这孩子我不生下来,这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了。”
“谁的孩子都行,可不能是他的。”荣逸泽声音一贯的温和,那温和后头又是不容置疑的冷然坚定。
“只许你结婚,不许我生孩子吗?”白玉致笑着看着荣逸泽,然后一只胳膊搭在他肩上,倏而笑靥如花,“要不你娶我?做妾我也不在乎。”
荣逸泽不动声色地拿下她的胳膊,柔声道:“玉致,你知道那不可能……我一直当你是妹妹。”
白玉致冷笑一声:“妹妹?三郎也会让四小姐去陪男人上床吗?”
荣逸泽眉头蹙了蹙,他是知道她有怨的。
她不是不好,只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可这话说出来更伤人。感情的事情本就没有公平和道理可言,谁不都是在心爱的人面前卑躬屈膝得百折不挠,又在爱你的人面前颐指气使得坚忍不拔?
他经历过,体会得到,所以更是什么都不能说。
“是我造次了,怎么能把自己跟四小姐比呢?”白玉致说完自嘲地笑了两声。
“玉致,你要是想嫁人,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但是唐浩成不行。”
“因为他是你的妹夫?三郎是看不得四小姐受委屈吗?你不是当我是妹妹吗?既然都是妹妹,效仿娥皇、女英同侍一夫不也是美事一桩?”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从前说过,什么时候我不愿意跟你了,你就放我走。现在我不想跟你了,你放我走。”白玉致的心高高提起来,她等着他的挽留,只要他留她,她愿意委曲求全,他怎么就不能退让一步呢?哪怕是没有名分的外室。
荣逸泽顿了顿,却是说:“好,我放你走。你开心就好。”
白玉致觉得整颗心都冷透了。是数九寒冬生生从还有点温热的身体里剥出来,浸到冰水里的冷。明明冻住了,却还是能觉得疼。
她脸上却惯性地笑了笑。开心?她的心都没了,还开什么心呢。她原就知道这样的结果,怎么还这样觉得疼。
呆坐了半晌,抽完了那支烟,在水晶烟灰缸里摁灭。白玉致从脖子里取下一条坠子,放在桌子上。“这是我十七岁生日的时候,你送的珠子。是我的第一个礼物,现在还给你……咱们算得上好聚好散了……”说完,站起身来,腰肢一扭,莺语嘤咛,“三公子,送我一程吧。”
荣逸泽看了一眼那珠子,通透的翠色里染着丝丝的朱色,那是多少年日夜贴体养成的血糯。他记得她收到的时候,开心得像个小姑娘一样。那时候,她可不就是个小姑娘?
那时候,他的一句话让还是小姑娘的白梅湘走进了他的公馆里。现在,十年人事茫茫,他也要亲自把白玉致送出去。
荣逸泽没让刘全开车,替她开了车门,让了她进去,自己坐到驾驶位上。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她终于信了,她这一生都在马不停蹄地靠近他,明明是在身边的,明明手能握住、胳膊能抱住,却还是走不到他的心里去。他们隔得岂止是平原远山,而是碧落黄泉的距离。
荣逸泽心头也是拧着,深吸了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白玉致突然叫他:“等一下,我的手包忘在里头了。”
荣逸泽正要下车,白玉致拦住他:“我自己去。”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道,我过我的桥。云泥势已绝,山海纳还通。从此也许是山水不相逢,更是不道彼此长和短。
她迈着脚步下车,缓缓地走。
第十八章 眉间心上玉簟寒 3
腰肢楚楚扭动是四月的杏花天,眉梢眼角是顾盼生辉的桃花面。再看一眼这里,十七岁的白梅湘,那时候也是这样地走进来,进了这里。这颗心一住就是十年,今天,她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白玉致拿起落在沙发上的手包,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每一个摆设都摸了一个遍。那都是岁月的过境,十年来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过,没有一点痕迹,那些痕迹都斑驳在她的心上。
当她刚准备出门的时候,婉初正拨过来第二个电话。叶迪这时候也不在厅里,白玉致想也没想就接了起来。
婉初满腹情意地听到接通的声音,却是个女声,妖娆地“喂”了一声。
她疑心自己拨错了号码,便小心问:“请问是荣三公子府上吗?”
白玉致只当是荣逸泽外头的风流债,笑道:“请问哪位找他?”
“我姓傅,请问三公子……”
白玉致心头又是一疼,傅婉初。
如果当初在陶馆山,她的车没有回头,那么今天会是怎么样的?说来说去,竟然是自己一时的善念促成了他们的良缘。算不算得上造物弄人呢?
不知道哪里来的闪念,她突然娇喘暧昧道:“三郎正在洗澡,您要我叫他过来听电话吗?”
白玉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是报复他吗?可他从来就没给过她什么承诺。她觉得那是心头妒忌幻化的一条毒蛇。她为什么要这样,这又是何苦?
她回过神来正想去解释一下。电话那头傅婉初却是落荒而逃一样,“哦”了一声,说了句“谢谢”挂了电话。
白玉致的心跳得很快,有一种忐忑的后悔,又有一些小小的放纵的解气。然后就开始慌乱,失神地走出去坐回车里。
荣逸泽看她脸都白了,和声问她:“你怎么了?”
白玉致扭头看他,眼泪却在眼眶里打了转,她无比的委屈:“刚才傅小姐打电话过来……”
荣逸泽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仍旧强装着好脾气问:“你,说什么了?”
“我说,你在洗澡……”然后捂着脸哭起来。
荣逸泽一手撑着额头,捶了几下:“玉致,你……”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却是忍不下心去责怪。
他是连责怪都不屑了吗?白玉致却像受了刺激一样,哭得更厉害:“你骂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样说了……”
荣逸泽递了手帕给她:“别哭了,没事,婉初不会乱想的。”他是在安慰白玉致,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挂了电话,婉初心里万箭穿心一样的难受。他公馆里头是没有仆人的,那这个女人是谁呢?她才离开,他就跟别人好上了?还是本来就是红颜知己里头的一个?
她的手有些颤抖,一颗心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难受。又怕里头有误会,拼命地说服自己冷静。可还能有什么误会呢,那样暧昧的声息,那是事毕后女子半娇喘一样的气息。可仅仅凭着这一句话就给他做判断吗?
婉初神色不稳地出了电话局,坐回车里。田中安正看她兴冲冲地进去,沉郁郁地出来,问道:“婉格格,你还好吧?”
婉初摇摇头:“请田中先生送我回家。”
田中却是笑了笑:“格格看我在这里等了这么半天,能不能请我吃顿饭当作慰劳呢?”
婉初这才觉得自己拿人家当司机,却是失礼了,脸红了红:“我对定州不熟悉,田中先生挑地方吧。”
田中并没有挑东洋馆子,反而到了一个淮扬菜馆子。婉初心道,这人原来知道自己不少事情。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都在想荣逸泽的事情。席面上听他介绍北地风物,热情却并不逾越。婉初也只好撑着客气,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吃到一半听到楼下阵阵骚动。婉初回过神侧头望去,却见是几个东洋人围着一个商贩踢打。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却没一个人敢去劝。东洋人边踢边笑,嘴里呜啦呜啦地说着听不懂的东洋话。
婉初看那商贩六十多岁的年纪,被打得实在可怜。本来心里就堵着一口气,看着这样的境况,居然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止,脸色就变了又变,站起身来便要下楼。
田中自然看出来她的意图,虚拦了她一下:“婉格格请坐,我下去看看。”说着起身下去了。
婉初看他下去同那几个东洋人交涉一番,那些人开始也是不屑的表情,后来都变成恭敬,一个个向他鞠躬行礼,并极不情愿地掏了钱给那被打的人。
田中扶了那人起来,那人千恩万谢地带着钱推着车离开了。
待他上了楼,却看到婉初面色冷冷,筷子也放下了,便抱歉地一笑:“是几个浪人在惹事。”
“在别人的土地上也能这样横行霸道,真是当成自己的家了……”婉初丢了这么一句。
田中稍愣了愣,仍旧礼貌地笑了笑。
这顿饭自然吃得不久。田中送婉初回了王府,婉初却连笑都有九分敷衍的痕迹。
田中安正在傅家向来是座上宾,从没受过这样的冷遇。想想婉初果然是八旗人家的大姑奶奶的作风气派,没来由地觉得有趣。可毕竟是吃了冷脸,还是有些尴尬,只得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正要离开却遇上侧福晋的三格格碧仪,碧仪笑盈盈地跳过来跟他打招呼:“安正哥哥,你上次不是说要去南园骑马的吗,怎么总不见你来?”
田中知道这个三格格最是难缠,忙敷衍了几句就离开了。
碧仪手里头的手绢绞了又绞,咬着唇生气。
大格格简兮正巧路过,在边上瞧见了这一幕。眼见田中走远了,才从廊柱后头闪出来,闲闲一笑:“这个东洋人有什么好,值得妹妹你这样热情?别忘了你格格的身份。”
碧仪是担着庶女的身份被她压惯了。长相不如她美,学问不如她高,就是她自己不开口,也早就有人把最好的送到她面前。
虽然父亲嘴上说一视同仁,家里不分嫡庶。可谁心里头不明白呢?尊卑有序、长幼有秩,那是无形的锁。简兮就是家里最得宠的一个。别的儿子、女儿找婆家、谈恋爱,那是必须得父亲首肯的。什么样的人家,什么样的出身,能给傅家带来什么样的利益。那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有个谱、有个算计的。
可简兮就不一样,她要嫁的偏是自己喜欢的。当初说是要嫁给卫戍队的队长冯至琨,都只当是个普通的军人。父亲也没有说个“不”字,只凭她喜欢。
那时候她还等着看简兮的笑话,等着看她嫁到小户人家,还怎么摆她八旗大姑奶奶的架子。等到放定的时候,男方家的下定礼车从西街一直排到园外门去了,绵延望不到头。大家这才知道,这个冯队长那是定州财阀冯远栋的小儿子。
可这样还让她闹了一场,说是本不想弄个政治婚姻,要自由恋爱,怎么还是嫁个这样的人家。当场闹着就要退婚。碧仪只是嗤笑,装腔作势的干什么?得了便宜还要卖个乖给谁看?
结果硬是惊动了小皇宫里头的皇后娘娘亲自来劝。这才知道,原来冯至琨的二嫂,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妹子。这更是遂了父亲的心,觉得这个大姑奶奶就是随便一挑,也能挑着个身家显赫的。
碧仪早就看出来父亲是要拉拢这个田中,最好的拉拢自然就是联姻。她是想趁父亲给自己指婚之前先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又承父亲心意的。没想到,道路却是频频受挫。
早就有不满,今次感情受挫,便不愿意再忍她:“东洋人要是不好,哪有咱们王府的现在?姐姐别忘了当初谁把爹从毛子的枪口下头救下来的。咱们定军要是没有东洋人,也不能这样常战常胜!”
简兮掩唇笑了笑:“好好好,那东洋人什么都好,可惜,人家就是看不上你。”然后拍了拍衣角,笑着擦着她肩膀走开了。
碧仪却是恨得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
第二日田中安正又来了,却没直接找婉初。他随身带了份礼物,正好遇上从外头听戏回来的简兮。田中就托她把礼物送给婉初,并转达自己的歉意。
简兮对他向来没有好感,有心把礼物给扔了,想想毕竟是送给姑姑的。自打见过一面,跟这个姑姑并不熟络,便有心去探探她的态度。
定州确实是冷得厉害,婉初还为着电话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心不在焉,抱着小暖炉正盘算着简兮出阁的日子。
她怎么都不相信荣逸泽真是秋扇见捐、琵琶另抱的,想想两个人什么没经历过,难道只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疑心他吗?还是因为爱了,把心给出去了,所以才如履薄冰地步步小心,一点点的委屈都不能受?
可既然是未知的,为什么总不往好的方面去想,偏要把人往最不堪的地方去揣测呢?她知道他好,可就怕他对谁都一样的好。她总是不相信,怎么就那样幸运遇上这样的人。她总是觉得,世上的事情,大多都是太好了,以至于不真实了。
她这里正在想呢,简兮就迈步进来了。先问了个小安,婉初让她坐下。简兮把礼物往她面前一推。
婉初笑道:“这是什么?”
第十八章 眉间心上玉簟寒 4
简兮双目弯弯:“田中先生的礼物,说是道歉。他怎么得罪姑姑了?”
婉初的脸却是冷了冷,又把礼物推回去:“帮我退回去,我不收。”
简兮倒更开心一样,笑道:“我可不敢退,人家都送来了,哪有退回去的道理。那个田中先生不好吗?仪表堂堂的,不少女孩子都很钦慕呢。”
婉初正色道:“你是来给谁当说客的吗?我跟这个东洋人并不想有牵扯。”
简兮看她同自己原是一边的,便笑道:“我可不是当说客的。只是正好碰上,人家请我送来。想着总是长辈的礼物,不能自作主张。姑姑要是不要,就找人退回去好了。您可别疑心侄女,我也是顶不喜欢那个东洋人。”
婉初听她这样说,才松了一口气,颜色也缓了缓,问她:“这个东洋人什么来头,怎么看大哥对他这样礼让?”
简兮说:“姑姑怕是不知道,阿玛少年时在俄罗斯游学,后来又去了东洋,被人当成俄罗斯的间谍抓了,差点被枪毙。这位田中先生的父亲当时是陆军中尉参谋,将阿玛从枪口下救了。这些年,咱们定军多仰仗东洋人的支持才打下了这北地两省。你知道阿玛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复辟建国。姑姑应该也听说过吧,前帝一家在北地也是有座小皇宫的,这里是旗人的小朝廷。”
“复辟?怕真是痴心妄想了吧。”婉初淡淡地说。
“可不是?”然后又转向门看了看,简兮小声俏皮道,“阿玛天天做着这样的春秋大梦呢。听说当初离家,跟玛法也是因为这个闹不和?”
婉初不置可否:“具体的事情我并不清楚,只是我阿玛总以商人自居,以谋利为乐,傅家子嗣单薄,并不愿意涉足军政。”却不想这个大哥抱着的,是这样大的宏图伟愿。
“阿玛总是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小朝廷都是靠着他撑着。外结列强,内搭权贵,咱们这些人,都不过是他宏图霸业的牺牲品、垫脚石罢了。”说完,眉目里隐着淡淡的忧愁。
婉初却是笑了,拍拍她的手:“听说你的这位姑爷是自己找的,你怎么在这里唉声叹气起来,莫非也不是十分的满意?”
简兮面上一红:“本来是满意的,不想还是个财阀世子,以后难免卷到利益争斗里……原是我傻,怎么会以为我们这样的人有自由恋爱的可能,怕也是父亲早就私下里查过。”
又压低了声音幽幽道:“你是不知道,原来二妹也是有个男朋友的。是个寒门子弟,两个人刚谈了几天恋爱,那男孩子就出了车祸。别看咱们什么都不说,谁心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说着说着,脸色更是暗淡了。
婉初不想她居然想得这样通透、这样深,也没想到那日见到的沉静寡言的二格格会有这样的过往。当事者该是怎么样的撕心裂肺的疼,到最后从别人那里,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婉初脊背有些发凉,也不知道是为了这府里的孩子,还是为了自己。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古至今真是一点没变。
傅仰琛显然是在自己身上动了这样的念头,还是早些离开才是。若是被他逼迫了,索性说开去,她却是没什么好惧怕的。她担着“弃妇”的名声,还给人生过孩子。这样不堪的过去,怎么看都是不堪大用的。如此看来,过去种种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