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阡陌诧异的脸,一位年长的宫人道,“这是大王赐与子的衣饰。”说罢,领着几名侍女上来,为阡陌更衣梳妆。阡陌想自己换衣服,但架不住她们人多,好言好语,七手八脚,已经为她解了衣带。
可当那外衣宽去,众人看到那衣下遮掩的光景,皆是诧异。
她的脖子上布满红印,一点一点。
看到镜子里的模样,阡陌又羞又窘。侍女们却似乎早有预料,交换着暧昧的眼神,继续为她更衣。
而当发现阡陌正在来月事的时候,她们又吃了一惊。有人还望榻那边瞅了瞅。
“子这般,大王可知晓?”老宫人问。
阡陌点头,看她们的神色,心里也明白她们在想什么。楚王那样的人,做事风风火火,加上昨晚那阵仗,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她跟楚王发生了什么,而不会有人信他们只是躺在了一起。
当然,也并不只是躺在一起…阡陌耳根烧烫,但不想跟任何人解释。面对她们,她抿抿唇,硬着头皮装聋作哑。
寺人渠来到以后,看到穿戴崭新的阡陌,眼睛一亮。
“这才像样。”他笑眯眯,赞赏道,“我就说大王待你不一般,可你总是别扭,早这样多好。以后,你还是安心待在大王身边,莫再去想什么自食其力,什么逆旅了。”


第53章

寺人渠提起逆旅,阡陌的脸微微黯了黯。
“你可知晓那边如何?”她小声问,“屋宅,馆人都还好么?”
“你还念着?”寺人渠瞪起眼睛。
“不是不是,”阡陌忙赔笑,“那毕竟是我借的钱…”
“你那些钱,大王都还给伍大夫了。”寺人渠说着,忽然觉得这似乎不能叫还,哪有国君还钱给自己大夫的道理,想了想,却想不清该叫什么,没好气道,“反正屋宅和馆人都在。阡陌,你都要当夫人了,就莫再去操心这些了。”
可还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当成啊…
阡陌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昨夜刺客的事,自然十分严重。但在朝会上,楚王却并没有问责王宫守卫,而是把重点放在了刺客的身份上。
从死去刺客身上搜出来的物什和兵器,却根本看不出来自何方。
仇家?当然是。但楚王的仇家多了去了,私仇公仇都有,无头绪的筛选如大海捞针。
讨论了一番,工尹蒍贾道:“臣以为,刺客来去自如,宫中必有内应之人。由宫中追查,必可寻出刺客来路。”
其余人亦认为只有此法最可行,楚王将此事交给了蒍贾,接下来,却宣布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娶阡陌为夫人。
朝堂上的众人皆是错愕。
阡陌的来历,大多数人已经在过往的传闻中知晓了大概,也知道楚王待她不一般,但是立为夫人…
“臣以为不可!”令尹鬬般首先反对。
他禀道:“婚姻者,乃合二姓之好,此女无姓,何以为夫人?”
楚王道:“此言差矣,她出自林氏,林氏有姓。才德兼备,何言不可为夫人。”
司马鬬椒亦道:“自武王以来,恪守贵庶不婚之礼,所娶夫人皆出自各国公室。此女曾为工妾,大王娶之不妥。”
“林氏为工妾,乃因战祸。”楚王道,“寡人查明之后,已除隶籍。”
还有人想再说,楚王道:“寡人即日便遣人往成周查问林氏籍属,明日,寡人亲赴云梦祭告太一。寡人心意已决,不必再议。”说罢,宣布散朝,起身而去。
众臣瞠目结舌,议论纷纷。
“这可如何是好?大王联姻,诸国可都在观望。”
“大战方过,娶一国而诸国送媵,正是和缓之良机。如今要娶这么一个来路不明之人,岂不教诸国为难?”
“大王怎可这般儿戏!”

听着那些言语,苏从并不参与,却看向伍举。
他立在不远处,神色平静,在苏从眼里,却似有些落寞。
苏从心中叹气,走过去,拍拍他肩头,“我家新酿了酒,去尝一尝如何?”
伍举看看他,片刻,淡淡笑了笑,“善。”

楚王虽然对大臣们的态度早有预料,但是散了朝出来,还是憋了一肚子气。
他面色沉沉,直至上了马车回到高阳宫,望见宫室里绰约的人影。莫名的,那股火气消散了一些,寺人要去通报,也被他拦住,自己走进去。
室中话语温软,十几个侍婢忙里忙外,拿这个取那个。阡陌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的头发被梳起,像楚国的贵族女子一样绾作发髻,在上面插上各种各样漂亮的发饰。这些侍婢都很敬业,把楚王赏赐给她的衣服和首饰都拿过来,一样一样地试,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发髻配什么、什么衣服配什么。
爱美之心不分年代,阡陌从前也喜欢买衣服,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但在这个时代,各种漂亮的衣服和首饰,都是贵族才能拥有的东西。阡陌买不起,她对自己的打扮,一直是维持在整洁的水平。
侍婢们夸奖她的皮肤白皙,又称赞她的头发黑亮。可惜她来到这里才半年,头发跟别人比起来还是短太多,没法梳得更华丽。侍婢们采了鲜花来,用玳瑁笄簪上,插在她的发间。阡陌看着镜子里的人慢慢变成了正宗的古装美人的模样,有新鲜又好奇。
忽然,她在镜子的角落里,看到一人抱臂倚在门上,微笑地看着她。
阡陌讶然,回头,果真是楚王。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带着欣赏之色,饶有兴味。
侍婢们忙纷纷行礼,楚王走进来,在阡陌的身旁坐下。
“喜欢么?”他吻吻她的脸颊。
阡陌见旁人都笑嘻嘻地走开,不禁脸红。
她点点头,却又道,“太多了,我穿戴不完。”
楚王不以为然:“这怎叫多,你可就要当寡人的夫人,寡人从前赏赐…”他话才出口,顿了一下,道,“寡人从前赏赐别人,从未有人嫌多。”
阡陌知道他说的别人是谁。她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下去,问他,“今日怎回来这般早?”
“早不好么?”楚王淡淡道,看着她鬓上的簪花与肌肤相衬,愈加觉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撩了撩。
“寡人已遣使者去成周,查问你的籍属。”他说。
阡陌讶然。
“为何去成周查问?”他问。
“你不是林氏么?林氏一出姬姓,一出子姓。”楚王缓缓道,“子姓最大是宋国,宋公寡人不喜欢,姬姓好些。”
阡陌哭笑不得:“可我并非从成周而来,那里怎会有我的籍属?”
“岂会真查。”楚王笑笑,捏捏她的耳垂,“楚国的夫人,莫说林氏,就算王室,莫看他们平日高高在上,心里也想认得很。等着看好了,保管什么都有。”
阡陌明白过来。
春秋亦称东周,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以致周朝的都城镐京被犬戎攻灭,便迁到了洛阳。这是周朝的转折点,此后,王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诸国不再受控制,纷纷称雄。但是对于楚国而言,周王室仍然是个高傲的存在,被视为蛮夷。东周开始之后,楚子熊通终于逆反爆发,自立为王,并且自称蛮夷,不与周朝为伍。虽然后面也时王时不王,但楚国与周王室,始终有一种特殊的对立情绪。
楚王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就算楚国再怎么得罪,周王室衰弱,对于这件有利无弊的事,他们是不会拒绝的。
阡陌讪然。自己似乎就要改姓了呢…
“若真能如此,我岂非也要称姬?”她好奇地问,“林姬?”
“最好是王姬。”楚王痞痞地笑,眨眨眼,“寡人好跟周王那老叟敲一笔陪嫁。”
阡陌汗颜。
“明日,寡人去云梦祭祀太一,告知婚事。”楚王收敛起玩笑之色,“阡陌,待寡人回来就行六礼。”
“明日?”阡陌有些诧异,“这么快?”
“快么?”楚王皱皱眉,有些不高兴,“寡人恨不得明日就完礼,你倒觉得快。”
阡陌忙道:“我不是此意,我是说,穆夫人不是还未应许?”
“寡人娶妇,又不是她娶妇!”楚王一把将她搂过来,发狠瞪着她,“你担心这么多做甚?寡人说好就是好!”
阡陌拿他没办法,忙安抚道,“我又不曾反对,就是怕你心急,太累…”
“心急有何不好!”楚王说着,忽而目光一动,意味深长,“寡人也可以不心急,不过么,要有些报答。”
报答?阡陌愣住,未几,却见他起身,把自己抱了起来。
她登时了然,抓着她的肩膀,又羞又窘,“我还有月事!”
楚王撇撇嘴角:“不就是流血了,寡人也流过血。”
“那又不一样!”
楚王却不管她,径自进了内室,把她放到榻上。
他压下来,亲吻她的唇,在脖颈上流连,但没有更进一步。
“阡陌,待寡人回来,你不许再躲,好么?”他的声音带着热气,低沉撩人。
阡陌耳根烧烫,只觉心在乱蹦,如同揣着一只兔子。

楚王的行程还是有些赶,定下去云梦之后,宗伯和太宰就忙了起来,准备一应事务。
阡陌还没有正式的身份,宗伯说随行不妥。且又在月事中,虽然她尽力解释这不是生病,楚王考虑了一番,还是没有让她去。
见周围人都在忙碌,阡陌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就替楚王整理物品。当看到清单上名目长长的祭祀用物时,不禁咋舌。
“那边庙宫自会准备,这般操心做甚。”楚王把她手中的木牍拿走,片刻,想了想,又交回给她,“也对,日后你为夫人,祭礼之事确要操心,先看看也无妨。”
阡陌又好气又好笑,见他又要来搂自己,唯恐周围人看着笑话,连忙将他止住。
二人在有说有笑,小臣符来到,却是面色迟疑。
“何事?”楚王问。
“大王,”小臣符道,“小人到穆夫人宫中报知大王往云梦祭告之事,夫人说日后大王之事,都不必告知她。”
楚王一愣,颔首,“知晓了。”待他回头,毫不意外地在阡陌的脸上看到犹疑之色。
“莫多想。”他吻吻阡陌的额头。
阡陌握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自从穆夫人怒气冲冲地离开高阳宫,她就没有再见楚王。
楚王曾去延年宫拜见,也吃了闭门羹。
阡陌没有办法不多想。
穆夫人是楚王的母亲,楚王可以不怕她,甚至顶撞她,但阡陌不可以。就算当了夫人,阡陌也要对她恭敬。
昨天夜里,穆夫人的立场和理由都很明白。阡陌什么都没有,配不上楚王。这样的想法,阡陌相信并不是她一个人会有,恐怕朝中的大臣也会这么想。
楚王的热情和一心一意,阡陌全然能感受得到,也相信他的真诚。
但她能猜到他面对的压力,因为哪怕自己露出那么一点迟疑,他就会不高兴。
他已经为她做了许多,她也真心地喜欢着他,最不应该表示出犹豫的,就是她。所以,在这个问题上,阡陌只能三缄其口,不去给他添乱。
而在心中,阡陌则始终无法安定。
虽然楚王已经告诉了她各方面做得如何妥帖,那不安也仍然存在,不是因为别人的看法,也不是因为进入陌生生活的局促。
是什么?阡陌望着殿外的天空,湛蓝如深海,没有一丝云彩。
她仔细地探询,却始终抓不到根源。

往云梦祭告的一应之物很快准备好。
第二日,浩浩荡荡的从人和车马停在宫前,整装待发。
“五六日便回来,好好等着寡人。”楚王看着阡陌为他整理衣冠,低低道。
阡陌颔首,将他的衣领整好,“你在路上多加小心。”
楚王笑笑,捉住她的手,低下头。
二人缠绵低语,直到小臣符来催,楚王才放开她。
“寡人将寺人渠留下,你若有吩咐,就告知他。”他说。
阡陌应一声。
楚王又交代了两句,这才松开手,朝殿外走去。看着那频频回头的身影,阡陌虽不舍,却笑意深深。

“无状小儿!”穆夫人听闻楚王上路的消息,怒骂了一声。
周围的服侍之人忙低头而立。下首,来拜见的令尹鬬般和司马鬬椒等人对视,神色亦有几分不定。
穆夫人与楚王之间的分歧,众人已经闻知,而穆夫人此时将他们召来,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大王年轻,难免急躁些,夫人息怒。”令尹鬬般缓缓道。
“年轻?”穆夫人冷冷道,“大王已是一国之君,唯有贤愚,遑论年轻!今日老妇请诸位前来,亦是为大王娶妇之事。关系重大,诸位皆多年老臣,还望劝上一劝!”
“臣等亦在朝上相劝,可大王一意孤行,并不肯听。”司马鬬椒亦道。
“不肯听便无法?”穆夫人皱眉,“尔等辅弼多年,岂可由他任性!”
鬬椒不言语,未几,瞥瞥鬬般。
只见鬬般神色平和,看不出态度。
鬬椒心中亦是透彻。
楚王这件事,与别事不同。
其一,迎立夫人虽然重大,毕竟是后宫之事。楚国不需要像那些命在绳上的孱弱小国那样,指着一门婚姻得到别人的庇护。与谁人联姻,考虑得更多的是亲疏拉拢,他们这些外臣,最多在人选和规制上提提意见,就算对人选不满,也不好多说。
其二,楚王昨日在殿上的态度,十分明确。他的性情,众人都知道,一旦认定何事,便似船行在了风头浪尖上,拉也拉不回来的,贸然碰硬反而吃亏。
由此,大臣们虽觉楚王这决定不妥,却没有人硬劝。
如今穆夫人虽恼怒,众人也附和一片。议了半日,鬬般、鬬椒等人都承诺会再劝楚王,纷纷退下。
穆夫人看这些唯唯诺诺的人,心知不过敷衍,不免气闷。不料,最后,却有一人留了下来。穆夫人看去,见是楚王的叔父子允。
子允是穆王的庶弟,亦是穆王留下的旧臣,曾任三钱府的府宰。本已经称病回封地,但前番,又被楚王召了回来,住在郢都。他对穆夫人一向恭敬,穆夫人也待他和气,说得上话,又是宗族中人,故而此番,也将他召了来。
“大王这般任性,实是不该。”子允叹气,道,“夫人之忧,良苦之至,可惜众人恐触怒大王,无敢于直谏者。”
穆夫人听得此言,正中心事。
“子所言方乃忠良,老妇为此彻夜难眠,食不下咽。”她说着,鼻子泛酸,拭了拭眼角。
子允宽慰两句,看着她,“此事,臣亦以为不可直谏,然有一事,未知当说不当说。”
穆夫人听得此言,讶然,“何事?”
子允瞅向周围。
穆夫人会议,令堂上侍立之人退下。
“夫人,”子允道,“未知那刺客之事,查问有何进展?”
穆夫人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道,“此事,大王正在追查,尚无消息。”
子允道:“夫人可想过,王宫卫士众多,事发之后,大王立刻令缉捕,却仍让刺客逃脱,为何?”
穆夫人道,“老妇听闻,大王疑王宫中有内应。”
子允微笑:“只怕这内应,大王就算查出了,亦不愿处置。”
“哦?”穆夫人疑惑不解。
“夫人,”子允低低道,“臣前日走过宫道,听在霄宫服侍的人议论,大王遇刺当夜,曾见人影潜入霄宫之中。”
穆夫人一惊:“霄宫!”
“正是。”子允道,“臣当时亦是惊愕,想去询问,那些人却噤声不见。臣犹豫许久,想告知大王,又恐大王为私念所扰,反责于臣…”
他话未说完,穆夫人已经离榻而起。
她皱着眉,寒声道,“你方才所言,句句是实?”
“字字是实!”子允忙伏地道,“夫人息怒!臣虽听得这话,却不知虚实,若大王知晓是臣…”
“大王不会知晓。”穆夫人道,“听说昨日大王定下了查办之人,是谁?”
子允犹豫了一下,道,“工尹蒍贾。”
“蒍贾!”穆夫人缓缓重复着,昂首望着堂外的天光,神色沉沉。
幔帐后,郑姬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第54章

楚王离去之后,高阳宫变得平静了许多。
入秋之后天气多变,前几日才下过一场雨,夜里,阡陌听到外面风声阵阵,似乎又要变天了。
阡陌都听话地待在了宫室之中,哪里也没有去。
尽管她还惦念着那逆旅。
倒不是偏执什么,而是这两日里,她充分体会到了贵族女子生活的无聊。从早上起来到晚上睡觉,都有人伺候着,不需要她做一样事。又不能够出去,高阳宫再大,建筑再精巧,考古价值再高,阡陌从做司衣到现在那么久,也早就探究完了。
她无所事事,于是琢磨着,等楚王回来,好言好语地再跟他再说一说,他会不会答应把逆旅还给自己?念头刚起来,她就想到了楚王那种不高兴的表情,心里觉得,他十有□□还是不会乐意的。
他是一个很强势的人,他很喜欢她,她知道。但是她自己的想法,在他的想法面前并不那么重要。当然,他很包容她,但那算是示爱的一种。就像被家里的小宠物闹一下挠一下,虽然主人吹胡子瞪眼,但最终也不会拿它怎么样。
你早知道是这样的,可你还是答应了他,心甘情愿地住到了这里面来。心里道。
阡陌躺在楚王的卧榻上,想着他,想到他的各种样子,还有注视着她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浸满了光,让人移不开眼。
她深吸口气,闭上眼。楚王的卧榻很大,也很舒服,阡陌躺在里面,枕头和被褥之中,都是他的味道。
他说五六日就回,阡陌一天一天地算着日子,这个时候,他大概已经到了那祭祀之地了吧?
莫名的,阡陌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她希望他马上就可以回来,马上就可以见到他。
她心里担心着下雨会不会阻挠他的行程,胡思乱想,渐渐入梦。

新鲜的牺牲,盛在精美隆重的铜器里,献在神灵之前。
楚王向神主行了礼,巫师歌唱,巫女起舞,香草混制的香料在铜炉里燃起轻烟,芬芳醉人。
祭仪过后,楚王走出庙宫,祝人偃立在阶下,微笑地向他行礼,“恭贺大王。”
楚王看着他,亦露出笑意,颔首答礼。祝人偃已经年近八十,白发苍苍,却矍铄硬朗。他是楚国年纪最年长的祝人,掌管太一宫数十年,学识渊博而睿智,受历代楚王尊敬。
“寡人许久不曾见祝人。”楚王亲自将他搀着,道,“祝人无恙否。”
“无恙无恙。”祝人偃道,与他在长桥上慢慢行走,“小人方才阅册,大王的新妇,似并非寻常。”
楚王哂了哂,道,“确实。”
祝祷时的赞辞,是楚王亲自拟的,其中最头疼的部分,并不是对神灵说的祷辞,而是阡陌的生辰和来历。那个女子,楚王真的怀疑她是天上掉下来的。她家乡的名字也就算了,楚王反正没见过,可当他他问她生辰的时候,她也支支吾吾,想了半天,说出来的年月日都是奇奇怪怪的。楚王无奈,索性直接问她今年多少岁,哪月哪天出生,自己给她算了生辰。
想到阡陌看到结果时,那闪闪的目光和染红着红晕的双颊,楚王不禁露出笑容。
祝人偃看着他,“新夫人必是大王十分喜爱的女子。”
“正是。”楚王颔首。
“穆夫人亦赞同么?”
楚王的笑意凝住,没有答话。
祝人偃仍旧笑眯眯。
“大王可还记得第一次到小人此处来祭神之时,是何年月?”他望着大泽上的水光和苇海,忽而问道。
楚王摇头:“不记得了。”
“大王那时方才五岁,恰逢先王继位,来祭太一。”祝人偃道,“大王不肯乖乖立在殿中,偷跑到宫后的山林中去,险些为野兽所伤。先王十分恼怒,大王却理直气壮,说晋人欺楚,太一不曾帮忙,反倒要楚人献祭。”
楚王窘然。
“寡人真这般说过?”他问。
“小人不敢欺瞒大王。”祝人偃笑道,“大王傲而不羁,幼时便已经显露,彼时先王说大王是野马,喜于后继有人,却忧硬而易损,无人可制。”他看着楚王,意味深长,“听闻铜山的工隶逃走,司马要去扬越捉更多的工隶来,大王未许,却继而放归了所有的扬越工隶。大王如今,可是寻到了那野马的羁绊?”
楚王脸上忽而一热。
想到他和阡陌的种种过往,再想到他当初释放工隶的动机,都说是他宽和为善,但何尝不是抱着那么些私心,想着能够得她多一些的欢喜?
羁绊羁绊,楚王想了想,自从认得了林阡陌,自己的的确变化了许多,那种把一个人牵挂在心里的感觉,很不一般。
“祝人不知,这女子实在教寡人不放心。”他望着水泽上的夕照,苦笑,“她总让人不放心得很,坏时能把寡人气死,可好时又无人可比。”
祝人偃莞尔,“可得大王心意所许之人,必也是世间难得之人。大王所爱着,亦恐非姿容,而在于质。大王不以他人之念而改,亦见大王用心之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