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事皱了眉头,转而又问大灶间的杂工,众人也都说,刘贵并未再吃别的东西。不必说,问题就出在那盘生鱼片上。
他想了想就说道,“这海里的渔获,种类太多太杂,大伙儿平时都要多注意一些,尽量多吃熟食。”
众人都是点头应下,这时皂角水已经端了过来。两个杂工用瓢舀水,掰开刘贵的嘴巴灌了进去。很快,刘贵的肚子就涨的和皮球一般,众人琢磨了半天却不知让他怎么把水吐出来。
当然,用手抠喉咙是个简单办法,可是这般恶心的事谁也不愿意做,众人互相推让着,都是不肯下手。
这时,董蓉却是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略带歉意的说道,“虽然刘师傅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要吃那生鱼片才有此祸事,但我多少都有些罪责,所以…还是我来吧。”
众人听得这话纷纷点头,心下暗暗夸赞董蓉明事理,可惜这话不等说出口,他们就吓得生生又咽了回去。
原来,董蓉并没有伸手去抠刘贵的喉咙,而是直接把他放平躺在甲板上,然后照着他鼓胀的肚皮狠狠跺了下去。
一股带着皂角清香的水柱猛然从刘贵嘴里喷出,可能太过疼痛,他终于醒了过来,茫然看向四周,还没等开口问什么。董蓉第二脚又落了下来,紧接着又是第三脚、第四脚…
刘贵傻愣了半晌,想要躲开,但刚才上吐下泻早就耗尽了所有力气,根本就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董蓉的脚,一下又一下踹在他最柔软的肚腹上。
董蓉踹了足足十几脚,这才扫了一眼再次昏死过去的刘贵,淡淡笑道,“是不是还要再灌一次啊,肚腹里的赃物吐不干净,该留下病根儿了。”
所有船工和仆役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骨一直冲到后脑勺。原本还以为这曹娘子是个软弱好欺的,没想到正应了那句老话,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她这般凶狠,居然活活把刘贵踹晕了。看样子,以后绝对不能欺到她头上,否则下一个倒霉的兴许就是自己啊。
董蓉如此狂踹一番,积压了多日的邪火终于发泄了大半,正是自觉畅快的时候,恍然间好似觉得有人在望向她,于是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二楼的栏杆边,一个身穿石青色葛纱的中年男子,正满眼兴味的打量着她。她几乎立刻就猜出了这人的身份,于是微微点头,末了轻轻放下提起的裙摆,转身慢悠悠回了小灶间。
刘管事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干咳两声,吩咐道,“把刘贵抬会舱房去吧,告诉他以后别胡乱吃东西了。”
说罢,他就匆匆赶去了前舱,待得蹬蹬爬上二楼观景厅,果然就见自家主子正倚在窗边笑得眸光熠熠。
“怎么样,我说过吧?刘贵这小子要倒霉,你还不相信,如今怎么样?”
刘管事无奈苦笑,上前行礼应道,“三爷睿智,奴才自愧不如。这月的工钱就作为赌注献给三爷。下次奴才可是再不敢同三爷对赌了,否则我们一家老小就要喝海风过活了。”
刘三爷听得这话,笑得更是欢喜得意,重新坐好说道,“你也不用装这可怜样,我还缺你这几两银子啊,不过是图个玩闹。一会儿自己先支十两银子,当赏你这些时日尽心伺候了。另外,再去把那厨娘唤来,这样有趣的人,怎能不结识一二?”
刘管事作为号称富半国的刘家大管事,怎么可能只靠月银过活,但这般哄得主子欢喜,又得了赏赐,他还是觉得脸上有光,欢喜应了一声就去喊董蓉了。
董蓉刚刚蒸了一锅虾饺,见得刘管事来喊,想了想就捡了一盘端着,然后随他去了前舱。
刘三爷并没有摆什么主子架子,见她行礼就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津津有味的吃了半盘虾饺,这才扫了一眼端正坐在锦凳上,并无一丝慌张之意的董蓉,笑道,“这虾饺味道不错,比望海楼的师傅做的还美味。”
说罢又转向刘管事,“赏!”
刘管事赶紧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递到董蓉跟前,心里这个肉疼啊,主子刚赏给他的,还没捂热乎呢,居然就送出去了。
董蓉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但也没拒绝,接到手里又道了一声谢。
刘三爷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又问道,“怎么,曹娘子没什么话想说吗?”
董蓉半垂的双眸里闪过一抹戒备,淡淡应道,“奴婢就是一个厨娘,不知有什么话要对东家说。若是东家有事不明,尽管发问就是。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奴婢?”刘三爷挑挑眉头,好笑的仔细打量董蓉。虽然这妇人姿色普通,身上粗布衣裙,乌黑的发髻上只插一支银簪,乍一看与普通渔妇并无不同,但偏偏她周身上下就是隐隐透着那么一股宠辱不惊的气度。而“奴婢”这两个字在她嘴里说出来,不但没有谦卑恭顺,反倒极具讽刺意味。
“若是我猜的不错,你不是渔妇出身吧?”
“不论小女子来自哪里,出身如何,如今只是船上的一个厨娘。”董蓉多年居于人上,自称奴婢也觉得别扭,听得刘三爷这么问,顺势就改了自称,然后又选了含糊讨喜的回答。
果然,刘三爷哈哈笑道,“好,这话答得好。既然你上了我刘家的船,又负责我的三餐,那以后就开始领月银吧。一月五两,你可满意?”
董蓉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刘三爷一眼。她平日就是待下人宽和的,但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也不过三两的工钱,这刘三爷开口就给了她如此高的工钱,到底是行事豪爽,还是另有所图?
刘三爷把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笑得更是欢喜了,“放心,我并无恶意。你若是自觉得了厚待,以后多用心琢磨些新吃食端上来就好了。另外,我不食生鱼片。”
董蓉心下一颤,猜到这刘三爷必然是明白刘贵之事是出自她的手笔,于是低头应道,“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道理小妇人还懂。小妇人这就退下了!”
说着话,她就后退两步,然后转身下楼去了。
“好一个‘以直报怨’,”刘三爷一口饮尽杯中茶,赞道,“本来只以为是个有趣的女子,没想到,我还是看低她了。”
刘管事在一旁实在按捺不住,上前低声劝道,“三爷,这曹娘子既然敢出手害刘贵,说不得哪日也会对您起了坏心,不如把她调出小灶间…”
“不,她是个聪明人。方才那两句话已经说得明白了,若是我对她施以恩德,她必定加倍回报。若我待她刻薄,就会像刘贵那般下场。这真是个奇女子啊!”
刘管事惊得暗暗咧嘴,心下担忧但又拿主子没有办法,只得琢磨着以后要盯紧了董蓉。
“以后多给她一些活计,一是我刘家的银子不好拿,二也是试试她还有什么本事。”
刘三爷又抛出一句话,末了抓起一本书扣在脸上,一边享受着阳光一边小睡了。
刘管事无法,只得退了出去。
再说董蓉回了小厨房,见得两个厨娘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于是就笑着把方才得的赏银分了她们一些。两个厨娘原本见了她还有些不自在,但是银子一拿到手,立刻就把那点儿恐惧扔到了脑后。毕竟刘贵倒霉是他活该,而董蓉待她们却是无一不好。
董蓉和她们说了两句家常就选了条肥鱼,割肉剁碎,准备做个鱼丸汤,午饭的时候端到前舱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她虽然不明白刘三爷为何厚待与她,但就冲着这人给了高价工钱,就得做好本分职司。(还欠四更了!加油!)
正文 第十四章 益友
厚背刀一下下剁在砧板上,很快就把一片片鱼肉变成了肉泥,末了加上蛋清,少量的细盐,花椒粉,一点点香油,按照一个方向搅拌均匀后,再慢慢加入烫过葱姜丝的温水,最后才是生粉。
一只小银勺在董蓉手里好似变成了活物儿,上下翻飞,挖上半勺鱼肉泥,三转两转就团成了一只圆溜溜的丸子,下到热水里滚上几滚,就变成了白嫩的“大珍珠”,悠然浮在水面上,也不需要再添加任何东西,扔几叶深绿色的腌芫荽,一道最鲜美的鱼丸汤就做好了。
一旁箩筐里的豆芽是前几日生上的,如今刚好能吃了,抓上一把焯水。加上水泡木耳切丝,干红辣椒丝,再打开一瓶鲜笋罐头,一碗嫩滑的鱿鱼丝,拌一拌,色香味俱全的五彩银针鱿鱼丝就可以装盘了。
一个厨娘垫着布巾把刚刚蒸好的白米饭端出来,又切了一碟鱼鳞冻,炝了一个葱油海螺,午饭就准备妥当了。
董蓉望着这四道菜,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就掉了出来。这些都是夫君和几个孩子平日最爱吃的菜,但凡端上桌,必定要被吃的精光。可是今日,她任凭做得再美味也没有亲人在她身旁了。
刘管事眼见饭时到了,董蓉还没有送饭菜到前舱,于是就亲自寻了过来。结果正好看见董蓉眼圈儿红红的站在灶台边发呆,他想呵斥两句,但眼角扫到几盘精致的菜色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嗯,嗯!”刘管事干咳了两下,高声问道,“曹娘子,三爷的饭菜可是做好了?”
董蓉一见刘管事进来,赶紧拾掇了心情,低声应道,“已经做好了,还要劳烦管事送到三爷跟前。若是三爷尝后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尽管吩咐小妇人改正就是。”
刘管事很满意她这般谦恭,点点头就把托盘端走了。
刘三爷睡了一觉,正有些饥肠辘辘,见得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很是欢喜。大口朵颐,吃得饱足,最后望着盘碗,脸上却掠过一抹怜惜之色。
“这曹娘子出身必定不凡,而且先前日子定然过得极平顺,家人也是友爱和睦。”
刘管事常在主子身边伺候,这时候就一半好奇一半出于讨好,问道,“三爷,怎么吃了几道菜就如此说?难道这菜有什么不同吗?”
刘三爷却是摇头不肯再说,转而想了想就道,“找两匹夏布赏过去吧。”
“是,三爷。”刘管事赶紧忍下好奇应了,末了拾掇了托盘退了出去。
董蓉和两个厨娘正坐在灶间门口吃饭,虽然做雇工的不可能跟主子吃得一样精致,但厨子是个例外。做菜的时候稍微抖抖手,也能多带出半盘给自己打打牙祭。这不,三人的饭桌上除了米饭是糙米蒸的,碗里的鱼丸汤可是同一锅熬出来的。
两个厨娘吃得欢喜,这脸上就笑得多了。其中一个一边扒着饭,一边含糊说道,“曹嫂子,你这手艺真是好。我自小住海边,鱼可吃得多了,怎么做出来就腥臭难闻没你这鲜亮劲呢。”
“就是,我家孩子爹,昨晚还说我这几日吃得腰都粗了。”另一个厨娘也是笑着附和。
先前那厨娘是个惯爱说笑的,就低声打趣道,“他怎么说你腰粗了,你们两口子是不是做那事了?”
那厨娘羞得脸色通红,呸了同伴一声,笑骂道,“你这惫懒婆娘,怎么什么都说?曹嫂子还在跟前呢!”
董蓉听得也是笑起来,应道,“我在跟前怎了,我也不是爷们,不怕羞!”
三人正是说笑的时候,刘管事就带着一个杂工送了碗盘过来,另外又递上两匹夏布给董蓉。
“曹娘子,你今日做得菜色很合三爷口味。这是三爷赏下的!”
董蓉下意识扫了一眼那两匹夏布,一匹淡蓝色,一匹水绿,都是清净素雅的颜色,质地也轻薄,极适合做夏天的衣裙,她不由得脸色一喜。
老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自从来到这个时空,除了刚刚嫁进曹家那三四个月,日子过得穷苦之外,其余时候算得上吃穿不愁。特别是近几年,家里生意做得大,头上又顶着个王妃的名头,她的吃用更加细致奢华了。
这次落难,她身上一文余钱也没有,当然就是有钱也忙于逃命,没工夫置办衣物。身上这套衣裙还是当初被罗家老太太搭救上船之后换的,是老妇人长穿的式样,最重要的是只此一套,没有换洗。她又天生喜洁,晚上洗了之后就只能穿着小衣闷在舱里,衣服不干就不能出去走动。其中憋闷和无奈,可想而知。
这刘三爷此时赏下两匹夏布,足够坐上两套衣裙和几件小衣替换了,她又怎能不欢喜呢。
想到这里,她真心诚意行礼道谢,然后双手接了布料。刘管事眼里闪过一抹诧异,毕竟先前他递上赏银的时候,董蓉都是脸色淡淡的,不见如何欢喜,这此主子赏下的两匹夏布,充其量只值个三四两银子,居然得她这样郑重。
不过,他也是个精明,转而看看董蓉身上的衣衫就明白事情究竟,于是笑了小就带人走了。
两个厨娘见刘管事走了,就围到董蓉跟前,叽叽喳喳说开了。
“曹嫂子,这两匹夏布可是真不错。我那里有针线,下午做完活儿,咱们就剪了,给你做衣衫吧。”
“就是,就是。这足够做里外两套新衣衫了。本来我看你没有换洗,还想找件我的旧衣呢,又怕你嫌弃,正好三爷就赏了夏布了。”另一个厨娘一边满脸羡慕的翻检着布料,一边笑嘻嘻说着。
董蓉多年来为人处事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不吝啬,有好事绝对会分给周围的人,不论多少都会让大家沾沾喜气。她听得这话,真心感谢两个厨娘待她亲厚,于是就笑道,“那就劳烦两个嫂子帮我张罗了,咱们琢磨一下,如果多省了布料,就给嫂子们也做件儿小衣,这料子薄,穿身上肯定凉快。”
两个厨娘听了自然更加欢喜,也顾不得还有碗筷没洗就搬了布料去董蓉暂住的舱房里裁剪。
刘管事心里拿不住自家主子待董蓉是个什么意图,于是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心思,事无巨细都同主子禀报了一遍。末了还是又加了一句,“还是三爷睿智,这曹娘子的身世必定不简单。”
刘三爷得意一笑,摆摆手示意他下去了。
两个厨娘都是做针线的好手,董蓉这些年也没少给孩子们做衣衫,手艺也不算差。三人齐心合力,第二日一早,董蓉就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新衣裙,她出了舱房,望着远处刚刚跃出海面的红日,难得露出了笑容。
本着感谢之意,刘三爷的早饭极丰盛,虾仁粥,四样小菜,新出锅的金银小馒头,哪怕不吃,只看着也觉得极美味。
不必说,刘三爷又打赏了,这次是一盒针线。董蓉接了东西有些哭笑不得,衣衫都缝好了,又赏针线过来,实在有些马后炮的意味。但她也正缺这样的随身物事,于是也真行谢了赏。
就这样,董蓉日日都精心琢磨着三餐饭食,一是感谢刘三爷厚待,二也是为了占占心思。白日里忙碌,累得狠了,晚上自然也睡得香甜一些,否则脑子里全是仇恨,她不等报了仇就生生被折磨死了。
刘三爷不知是个生性大方的,还是存心帮忙,隔三差五就有东西赏赐下来,都是得用又实惠的。偶尔,刘管事忙起来,董蓉端了饭食送去,还会被他请到窗边坐了,下棋或者谈谈诗文画作。
董蓉先前在家,也常陪着慕容怀德画画海景,对书画的笔法之类也不算陌生。加者她掌管商行生意,大齐南北也没少游走,谈吐见识比之普通女子高出不知多少。于是,刘三爷越发喜欢与她谈天。
董蓉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些时日,见刘三爷当真对她没有什么邪念,于是也慢慢放下了戒备。于是,两人渐渐倒有些去了主仆隔阂,成为友人的架势。
刘三爷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从不与董蓉单独相处,身旁总有刘管事或者丫鬟仆役陪着,或者干脆邀请董蓉在甲板上散步闲谈。
但行船枯燥无趣,说个闲话儿就成了所有船工仆役们唯一的爱好。自然,极受男东家优待的厨娘,就成了私下里最好的话题。
与董蓉交好的两个厨娘背地里听说了,忍了几日就犹犹豫豫同董蓉说了起来。董蓉听了自然恼怒,但转而想了想又消了气。没过几日,她就找刘管事要了一些质地厚些的硬纸片,然后借了刘三爷的画笔折腾了一副扑克牌。
刘三爷站在画桌旁帮忙,自然好奇动问,然后不过半日,他和刘管事就成了忠实的牌友。丫鬟仆役进来回禀或者送茶水,见到自家老爷和大管事脸上满满的纸条,只露出一双眼睛,还在恶狠狠地喊着“要地主”。各个都是惊得目瞪口呆,很快就传得满船皆知。
正文 第十五章 失望
不必说,没过几日,这斗@地主就又变成了整船人的新游戏。除了轮值的人手,但凡没有活计的人,都会三人一组,聚在阴凉处挥舞着手里的扑克牌,硬纸这东西金贵,又不耐磨,常要换新牌,没人舍得撕成条贴脸上。不知是谁想的馊主意,用海带做了替代品。
于是,大船上常见脑袋上挂满海带的人来往,偶尔还有几个输得狠了,蹲在船头大喊“我是笨鳖,我是猪!”
刘三爷无趣的时候,就又多了个看热闹的好去处。
如此,大船停停走走,一晃儿也过去了一个多月。董蓉平日里忙着整治饭菜,偶尔同刘三爷说说话,自觉熟识得就偶尔试着探问几句关于弥勒教的事情。刘三爷在刘家最小的儿子,因为两个兄长做生意极厉害,所以从小就活的毫无压力,逍遥自在。这些年虽然成了家,也大半时间都在外边飘着游玩,对弥勒教在大齐的势力还真知道的很是清楚。
他又是个精明的,慢慢就猜的董蓉落难和弥勒教有关联。但董蓉不说,他也不好深问。
就这样,又过了一月,大船终于靠近菲岛了。董蓉激动的整夜睡不好,盘算着到得港口就要去寻自家的船队,到时候就算有弥勒教的爪牙渗透到船队里,但总不能所有人都反叛吧,终究大半人手还是忠诚的。哪怕不能保得她平安,起码传个消息给家里人总是不成问题。
这么想着,她难免就分了心。一日里三餐,不是这个菜里没放盐,就是那个菜能齁死人。刘三爷吃得是痛苦之极,实在忍耐不住,加者心里又好奇,逮着个机会就玩笑道“曹家妹子,我最近也没亏待你吧?你若是心里有气直管说,我宁可被你骂死,也好过吃多了咸盐变成蝙蝠啊!”
董蓉正坐在窗边,望着渐渐黑下来的海天发愣,听得这话醒过神儿来,就赶紧上前拿了勺子,挨个尝过几样菜色,待得放下勺子就微微红了脸。
四样菜里,三样味道不对,这确实有些过分了。但她这段日子和刘三爷相处极好,倒真有些兄妹的亲厚。于是也不见外,笑着嗔怪道“你又不是老鼠,吃得盐再多,也不会变成蝙蝠啊。不过这菜是入不得口,我这就端下去重做。”
刘三爷却是摆摆手,招呼她在窗边的软榻上相对坐了。抬手给她到了一杯茶水,这才正色问道“妹子,咱们相处多日,你行事一直圆融妥帖。这几日如此反常,想必是心里有事吧?若是我能帮得上,你尽管说一声。”
董蓉看得出,刘三爷这么说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忙。她有意说出原委屈,但想想当日那个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丫鬟,就是伺候了她两年的,而那些黑衣人能够藏在船上两日不被发现,想必也是有内应的。原本以为家里很稳固的防线,如今已经变得筛子一般,漏洞百出。她实在不知应该相信谁,又该怀疑谁。而刘三爷虽然相处亲厚,但刘董两家各占了大齐半壁商业江山,生意难免有些竞争,谁知道知道她的身份后,会不会突然变了嘴脸。
毕竟,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情义。
这般想着,她把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然后含糊着说道“多谢三爷关心,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先前与家人走散了,这才流落到海上。如今马上要抵达菲岛,就盼着到时候上岸去寻一寻家里相熟的船队。一来,也许能问出家里人的消息。二来,也能搭个顺风船回家去。我离家多日,难免心有惦记,一时心急,这才行事失了稳妥。”
刘三爷听她言辞有些生疏,怎会不知她又起了防备之心,心下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不计较,反倒开口劝道“再有一两日就能到达菲岛了,港口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子上岸去打探消息,万一遇到事情就难办了。若是你信得过,我派两个护卫随你走动吧,有事也好回来招呼一声。”
董蓉听得有些脸红,自觉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赶紧起身,郑重行礼道谢“刘三哥,我实在是有些难言的苦衷,若是说出来,只会惹来祸事。我深受刘三哥照顾,不能回报,已是心有不安,实在不能再拖累三哥。将来有一日,小妹大仇得报,一定不忘三哥这断段时日的照拂之恩。”
刘三爷赶紧伸手扶了她,叹气说道“难为你一个女子流落在外了,我还是那句话,有事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就是。”
董蓉心下感激莫名,再次道谢。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散了,董蓉回厨房下了一碗面,托一个厨娘送去前舱,然后就回了自己的小舱房,一心等着大船抵达。
第二日早起,船工们照旧忙着清洗甲板,做着各种杂事,一个船工爬上了桅杆,支起千里眼瞭望,很快就高声冲着下面欢呼“到了,我看到陆地了!”
所有人在船上住两个多月,虽然说船上空间不算狭窄,但怎么也不能和陆地上相比。特别是这些时日,就连最爱的扑克,玩起来好像都没那么有趣了。
突然听得喊声,人人都是楞了一下,然后立刻疯狂的叫喊起来。有得扔了头上的草帽,有得扔了手里的刷子,水桶,总之,尽一切可能庆贺即将成功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