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害死了你的父亲母亲?”江少衡剑眉一轩,问道。简怀箴与纪恻寒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便齐齐望着简破浪。
简破浪双手蒙住脸,露出十分痛苦的神情,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得不知道…我给她弄了吃的后,见她好了很多。我怕父亲回来见到有陌生人会不高兴,便催促她快些离开。没想到她的脚被捕兽器夹到,不能走了。我没有法子,只好把她藏在我的房中。父亲回来后,告诉我和母亲马车已经买好,明天就会启程到顺天府。晚上,我偷偷送了饭菜给那女子吃。吃完后,我便躲到柴房睡去了。谁知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我便去找父亲和母亲,结果发现他们…母亲已经死了。而父亲,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简怀箴脸色灰白,神情漠然,道:“哥哥没有告诉你,是谁害死了他们?”
简破浪摇摇头,道:“没有。他只是嘱咐我让我来京城找你。只有见到你,才能告诉我的身份,若是旁人,谁也不能说。他让我告诉你一个大阴谋,是…说到这里,爹爹便…便没气息了。”简破浪把头埋在双膝之中,显然很是痛苦。
简怀箴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破浪,你莫要难过。哥哥临终之前,把你托付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也一定会把杀哥哥的人找出来。那个女人呢?你救的那个年轻女人,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我埋葬了爹爹妈妈之后,忽然想起那个女子,我怕她也会遭遇到什么不测,便推门进去找她。谁知道,已经找不到了。”
简怀箴听简破浪说完整个事情经过,低下头,独自沉思一会儿,重又抬起头来,问江少衡与纪恻寒道:“江大哥,纪大哥,你们怎么认为?”
纪恻寒沉默未语,江少衡轻轻摇着折扇,道:“以我之见,恐怕是文英兄撞破了什么人的大阴谋,被他们追杀。只可惜派去的杀手都不是文英兄的对手,敌人便想出法子,派一个女人,混入茶林之中,害死文英兄夫妇。纪兄,你是什么看法?”
纪恻寒抬起头来,扬眉道:“英雄所见略同。”
“什么?你们说什么?你们说是那个女人,是她害死了我的爹爹妈妈?是我救了那个女人,若是当真如此,岂不是我害死了生身父母?”简破浪有些歇斯底里道,显然是受到很大打击。
简怀箴凝视着他,摇摇头道:“破浪,你先不要责怪自己。你救人没有错。我相信,一切要么就是意外,要么便是有人部署好了。你久居深山之中,涉世未深,自然是不懂人间险恶。哥哥临死之前,把你托付给我。姑姑以后便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姑姑…”简破浪与简怀箴抱头痛哭。
等到简破浪心情平静一下,四个人重又坐下来商议。江少衡道:“最近古怪的事情,总是一宗连着一宗。文英兄说他发现的大阴谋,会干系到朝廷社稷。到底出了什么事?而皇太子被掳走,这么久也没有消息…难道——”
一个答案在众人脑海之中,呼之欲出。纪恻寒看了江少衡一眼,道:“你说有人把皇太子藏在茶林附近?”
“只是猜测罢了。”江少衡苦笑。“我也只是听到破浪这么说,忽然之间生了这个想法。不过想来未必行得通。杀手既然带走了皇太子,为何还要如此招摇把他带到武夷去呢?要知道走的路越多,暴露的危险就越大。”
“江大哥言之有理。”简怀箴沉思片刻,道:“只是把皇太子藏在茶林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我想,事到如今我们不得不往茶林走一趟了。一来,我想拜祭哥哥嫂嫂。二来,希望可以在茶林找到一些线索。”
“我想,去茶林固然是刻不容缓。你却也得回宫同皇上见过面,了解情况后再做打算。”江少衡提醒道:“你从南京城回顺天府,如今宫中的情形到底是如何,你也并不清楚。倒不如先进宫再说吧。”江少衡提醒说道。
简怀箴应道:“江大哥所言有理。”她转而问简破浪道:“破浪,你从武夷山一路走来,路上可曾遇到有不明身份的人追杀?”
简破浪想了半日,道:“那倒是没有。我下山之后,边打听路边走,并没有杀手追杀我,也没有遇到什么情况。”
简怀箴盯着他,道:“你再想想清楚。”
简破浪又想了一会儿,仍旧老老实实答道:“没有。”简怀箴见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便吩咐人带他去简文英以前居住的房子休息。
“这件事你们怎么看?”送走简破浪,简怀箴重新回来,问纪恻寒和江少衡。
“公主,你说我们怎么看,到底是什么意思?”纪恻寒斜睨着她,眼中含着问询的含义,道。
简怀箴摇摇头。她总觉得整件事很有不妥当之处,可是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妥当,她又不能说清楚。
江少衡目光悠长,似是漫不经心说道:“我总瞧着破浪,与文英兄当年并不是很像。样貌很相似,气质总是有些偏差。”
江少衡虽然说得轻飘,简怀箴听在心中,却是重重一击。原来,她觉得心中有些不妥当,也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她总是不敢想,如今江少衡一语道破,迫使她不得不去想了。
他们几人行走江湖许多年,大风大浪经历无数,易容术也见过很多。一个人的样貌,是天生而成,还是易容而成,旁人或者难以分辨,落在他们几人眼中,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都看得出来,简破浪并不曾易容过,而他能与简文英生的如此想象,纵然不是父子,也是极其亲近的人。何况,简文英亲生兄弟姐妹只有萦萦一人,很多年前,萦萦便已经不在了。照理来说,简破浪必定是简文英的亲生儿子无疑。
可是,简怀箴和江少衡都感觉到,除了样貌之外,简破浪与简文英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起初,简怀箴想过,或者是简破浪自幼跟随他的父母生活在郊野之中,并不与外人来往,性格难免有些不合群,对外面的事情也不甚了解。然而,简破浪给她的感觉却是太过于蠢钝。一个人蠢钝,原本是没有什么错处。可是,简文英和落雪公主的儿子,竟然蠢钝如斯,半分也不像父母,便值得人玩味了。
简怀箴蹙眉沉思,想了半日,却始终不能想得明白。江少衡轻声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也不必去想这么多了。”
简怀箴点头,当务之急便是要入宫觐见皇上。皇太子朱见深无故失踪,皇帝身体原本就不好,如今恐怕更差了。
简怀箴同纪恻寒。江少衡商量过后,便进宫去面圣。
朱祁镇自从太子失踪之后,身子果然差了很多,一度昏厥,如今仍然高卧病床。他派出无数侍卫和御林军去寻找朱见深,却一直没有下落。正在犹豫要不要通知简怀箴,却忽然听说她回来了,不禁精神大振。
简怀箴进入宫中,朱祁镇便要起身,简怀箴微行一礼,上前道:“皇帝,你瘦了。”
朱祁镇心中百感交集,悲切难耐,犹自强忍着,道:“皇姑姑,深儿他…不见了。”一时说的急了,便吐出两口血来。当下便有太监宫女上前来清理。
简怀箴扶着他躺下,道:“皇上,深儿的事情我听说了。你是一国之君,天下不能没有你,你先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等深儿回来。”
皇上才三十许人,两鬓竟然生出斑斑白发,他喃喃道:“太皇姑姑,你不知道,我是知道的。深儿恐怕是不能回来了。报应啊,一切都是报应。种什么样的因,结什么样的果。”
第二十回 千红院
“皇上何出此言?”简怀箴心中隐隐一惊,开口问道。
朱祁镇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他看了周围的太监宫女一眼,缓缓道:“你们先退下吧。”太监宫女们应声退了下去。
朱祁镇这才抬起眼来,对简怀箴说道:“太皇姑姑,夺门之变中,我气死了景泰。之后又听信徐有贞、石亨和曹吉祥的谗言,杀死了于谦。所谓忠臣良将,国之栋梁。天下人都知道于谦是大忠臣,唯独我不知道。如今深儿失踪,据说是同于谦的儿子于冕有关。朕一直在想,这是不是就是报应?”
简怀箴这才明白,原来朱祁镇认为一切的事情都是于冕所为。她略一思忖,旋即对朱祁镇说道:“皇帝,你想多了。你是皇帝,原是不该有错。只是于谦的事,的确是你做错了。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已经尘封很久,为何又忽然提起?至于说于冕与深儿失踪一事有关,更是子虚乌有之事。于冕得知深儿出事后,便到南京通知我这件事。一路之上,他遇到刺客追杀,几乎丢了性命。此子品性纯良,绝不会有深儿之事有瓜葛。”
朱祁镇闻言,“哦”了一声,仍旧是心存疑虑:“却不知是不是于冕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
简怀箴成竹在胸,摇头道:“皇帝,这几十年本宫什么风风雨雨不曾经历过,什么牛,鬼,蛇,神不曾见过。谁人是人,谁人是鬼,我虽不至于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却也不至于看错人。你再信我这一次。”
朱见深失踪的事,对朱祁镇打击可谓至深。他只有朱见深一个儿子而已,若是朱见深有什么三长两短,江山便后继无人,大权便要落在旁支,因此,心中不谓不急。听到简怀箴这么说,他心中稍稍安慰些许,继而道:“这件事纵然与于冕无关,又有何人如此大胆?是不是景泰的党羽做的?”
简怀箴亦摇头,不以为然:“皇上,你夺门复辟后,祁钰的势力日衰。他死后,徐有贞、石亨等人更是对他的部署进行打击分化,到如今,他那边哪里还有什么势力?本宫相信,此事也与景泰无关。”
“那是谁?你告诉朕,那是谁要害朕的皇儿啊。”朱祁镇听完简怀箴的分析,心中诚惶诚恐起来。倘若捉走太子的人,既不是于冕的人,又不是朱祁钰的人,那要追查起来,岂不是难如登天?天下之大,要藏住一个人,当真是太容易了。
“不会的。”简怀箴宽慰他,“我已经有了一些线索。见深的事,就让我去做吧。只要他还在人世间,我一定会把他给救回来。国不可一日无储君,大明朝的百世基业,绝不能断送在子孙手上!本宫以成祖皇帝的名义起誓,一定会把见深带回来。皇帝,你当好生养病才好。”
朱祁镇如何不知道简怀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更深知她无论在江湖中,还是在朝堂,都有自己坚固的势力。如今,听她以先太上皇帝朱棣,也就是她的生父的名义起誓,心中顿时宽慰许多。他点头道:“太皇姑姑,深儿的性命,朕就交付在你手中了。这大明江山,也交付在你手中了。”
简怀箴心头,忽然觉得莫名沉重。却只是一刹那的感觉,她为皇上掖上背角,道:“皇帝,你放心吧。”
出了皇宫,简怀箴步履沉重。方才在宫中,她见到朱祁镇为皇太子朱见深的事忧心焦虑,几至殚精竭虑,甚为忧心。为安抚皇帝,让他好生养病,便向他承诺只要朱见深尚在人间,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只是,天地茫茫,并不知道是谁带走了朱见深,该怎么着手去查呢?
回到尚书府,天色已经晚了。天空如同染黑了的墨汁一般,渐渐被淹没在黑暗之中。尚书府中掌起了七彩琉璃灯笼。简怀箴踩着灯笼的光晕,走入房中。纪恻寒与江少衡还没有离去,在等着她回来。简破浪没在,想必仍在休息未醒。
“公主,你进宫得到什么消息?”纪恻寒迎上来,问道。
简怀箴满面落寞,苦笑着摇摇头道:“皇上的身子比以前差了很多。才三十来岁的人,看上去倒比我这五十多岁的人年纪还大些。我看他印堂发暗,面色青灰,似是风寒入理的症状。若是用心太过,恐怕活不了太长日子。”
“儿子失踪,做父亲的担心,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当务之急,便是要先救出皇太子。”江少衡摇着手中的折扇,沉思道。
“对。我向皇帝承诺,一定会把深儿带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因此,特意回到府中,想和你们商量如何救人。亏得纪大哥如今来到,我们如虎添翼,找人想来也容易些。”
纪恻寒微微一笑:“怀箴妹子,你倒是很少赞我。”说完,正色道:“这件事我想恐怕还是从简破浪身上查下去,或者可以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少衡兄以为如何?”
江少衡亦点头:“知觉告诉我,两件案子是有关联的。只不过么,还有一样,我想我们忽略了。那就是千红院。皇太子为何偏偏在千红院中失踪?是不是千红院中有人做接应?我觉得可以查查这里的情形。”
纪恻寒拊掌大笑:“少衡兄果然心思缜密,能想别人所不能想,为别人所不能为。千红院这条线,我倒是给忘记了。”简怀箴亦不曾想到千红院这条线,如今听江少衡提起来,遂说道:“既然如此,江大哥,千红院这条线,还麻烦你跟了。”
江少衡平生,素来不踏足烟花之地,如今听到简怀箴这么说,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破浪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江少衡见纪恻寒在一旁嗤笑,只得想个别的话题问她。
纪恻寒抢先说道:“破浪的事情,我同公主妹子一同去武夷山走一趟便了。查查这件事与皇太子失踪一案,有没有关系。”
简怀箴不置可否,沉思片刻,才缓缓说道:“破浪的事情,就劳烦纪大哥走一趟了。眼下,我还不能离开京城。如今,皇帝身弱体虚,外有瓦剌虎视眈眈,内有奸佞叛臣心思不宁。我必须要坐镇京城之中。倘若一旦发生什么变故,也好保护皇帝,保住大明江山。”
江少衡、纪恻寒二人,当即明白了她的顾虑。如今朝廷可谓是内忧外患,再加上皇太子失踪。倘若朱祁镇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手握重权的佞臣或有反叛之心,恐怕改朝换代之事,亦不是不可能发生。而朝中有简怀箴坐镇,简怀箴一则可以调动三杨手下三十万兵马,二则可以调动烛影摇红和忏情门,另有江湖门派如凌霄阁等感激她上回救命之恩,亦肯为之奔波。这么一来,只要她在京城之中,便是有人有反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商议完毕后,简怀箴自回皇宫坐镇,江少衡回怀明苑,纪恻寒就在尚书府中住下来,准备明日同简破浪一起去武夷山。
第二日,纪恻寒带着简破浪回武夷山,而江少衡遵从简怀箴的吩咐,去千红院中查探消息。
千红院是京城第一妓院,平日里出入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江少衡为了避嫌,只得打扮成寻常富商的摸样。顾凤凰见他衣着打扮,均属上乘,立刻当做贵宾招待。
江少衡听于冕提起过千红院中,有一个女子,名叫万贞娘,或者可以信赖,便知名要找贞娘。
顾凤凰倒是有些为难起来,谄笑道:“这位大爷,并不是我不肯让那贞娘来见你。只是上次有为爷,出手豪爽,包了贞娘一个月。这一个月之内,不管他来不来,贞娘都不得见旁人。你看我这实在为难…”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少衡已然从袖中掏出一定金子,放在案几之上,道:“我要找万贞娘。”
顾凤凰见到黄灿灿的金子,顿时双眼放光。当时银子可以寻常见到,金子却不常见,金子的价格又远远在银子之上,也难怪顾凤凰见到金子会激动。她试探的看了江少衡一眼,悄悄拿起金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心中一阵狂喜,立刻满面堆笑:“这位大爷,按理说呢,贞娘原是不应该接客的。只是这位大爷如此气宇轩昂,仪表不凡,又出手阔气,贞娘能见您,是她的福气,不是么?我这就给大爷把贞娘姑娘请出来。”说完,便摆着腰肢走了进去。
过了没有多久,便带出一个女子来。江少衡见那女子眉眼细细,举止柔顺,并不像是风尘中人。顾凤凰早就夸口道:“这位大爷,我跟您说哪,可不是我要夸我们贞娘姑娘。贞娘可是万中无一的好姑娘,是我们千红院的花魁,您可真是有眼光。我这就命人带您进房去。”说完,把贞娘往江少衡面前一推,便吩咐人带江少衡和贞娘进入三楼雅间。
江少衡吩咐不准人来打扰,关上房门,问道:“你就是万贞娘?你可认识于冕么?”问话间,便把于冕告知的事情说了一遍。
万贞娘听完,连声道:“于公子是个大好人,要不是他,恐怕贱妾早就成为迎来送往的残花败柳了。”
江少衡低头不语,见她情绪平复了些,继续说道:“我是于公子的朋友,我来这里,是想找你问清楚一些事情。你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可以么?”
贞娘当即点头道:“您请说。只要我贞娘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我问你,之前于公子前来,是来找一位朱公子。那位朱公子,什么时候开始来千红院的?前前后后有多久了?”
贞娘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那公子并不是熟客。前前后后,也只有半月时间吧。”
“他每次来,是找哪个姑娘?”江少衡正色问道。
贞娘见江少衡肃然,也正色回道:“倒是不一定。他隔三差五的来,每次找的人,也不大一样。”
江少衡点头,继续问道:“朱公子出事那天,进来的几个刀客,是什么样子的?”
贞娘想了想,便把见到的那几个刀客的样子描述了一下。并说道:“这些人以前并不曾来过的。”
江少衡又打听了一些事情,贞娘如实回答。江少衡看她也不像是说谎,便把想要知道的事全部向她询问一遍。贞娘也有问必答。尽管如此,江少衡却并没有得到什么线索。等到问的差不多了,他站起身来,道:“多谢贞娘姑娘。在下也该回去了。”
万贞娘望着他,眉眼盈盈,眸中水媚水媚,犹豫半日,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于冕于公子,他可还好么?”
江少衡也是过来人,一眼便看得出贞娘想必心中对于冕有些情意。他不想她为于冕担心,便回答道:“于公子一切都好,如今在南京处理一些事情。等到办完事后,自然就会回来找姑娘。在下告辞。”说完,转身便走。
推开房门,江少衡却似乎看到有条人影倏忽一闪,便不见了踪影。待要细细去看,却又找不到人。心中颇为疑虑。倘若方才当真有人在外面偷听他和万贞娘的对话,那人的轻功想必极为高绝,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听不到。
但是,千红院中,人来人往,为何那人偏偏注意到他在贞娘房中?难道——
江少衡沉思间,一低头,猛然看到地上有一粒珠子。那粒珠子呈淡黄色,指甲一般大小,似乎是从什么饰物上掉下来的。江少衡转头问道:“贞娘,这粒珠子,可是你丢的么?”
贞娘起身走上前来,看了一眼珠子,说道:“这并不是我的东西,我素来很少佩戴首饰钗环。只是这珠子…似乎有些眼熟。”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不是凤凰姐耳坠上的珠子么?这种珠子,产自乌斯藏。凤凰姐很是喜欢,平日里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如今却不想弄丢了。”
江少衡低敛眉目,沉思片刻,心中已然有了想法。他望了望四周,见已经没有人,遂问道:“请问贞娘姑娘,千红院中的凤凰姑娘,是哪里人?做千红院的老板有多长时间了?”
万贞娘想了一会儿,道:“凤凰姐听说身世可怜,她出生于江南的一个小镇上,嫁人生子,一切本来如意。后来儿子病死,丈夫也感染瘟疫。为了救丈夫的病,她被人卖到京城的彩鸾楼。凤凰姐在彩鸾楼只做了一年多,便赚到本钱,来金鼎大街开了这座千红院。细细算来,千红院开张却不过才一年多,已经成为京城最有名气的青楼了。”
江少衡顿时觉得匪夷所思,便问道:“开一间这么大排场的千红院,需要多少银两?”
万贞娘别过头,四处望了望,回答道:“我想可能需要几万两银子甚至更多吧。”
“千红楼最红的姑娘,一年能赚多少银两?”
万贞娘回道:“我倒也不是很清楚。千红院中最红的姑娘是莫羽乔,听说她一年能赚到五六千两银子。”
江少衡心中疑云久未散去,听得万贞娘如此说,更是疑窦丛生:“既然如此,为何凤凰一年便能攒够几万两银子,来开如此排场的千红楼?”
万贞娘扬眉一笑,嘴角绽开如淡淡的新月:“我也不知道。大约是遇到什么贵人了吧。院中时常有人说凤凰姐之上,千红院还有老板。只是到底是否当真还有,我们谁也不曾见过。”
江少衡的神色,令人捉摸不定。他向万贞娘道谢后,便欲离开。
万贞娘眼中,隐约有失落的神色,她有些无奈地问道:“您来千红院中,只是为了调查这些事情。我想您是官府中人吧。”
江少衡不知该怎么给她解释后,只得点头承认。万贞娘漂亮的眼眸中,顿时落下一丝失落之色,道:“我见你气度不凡,器宇轩昂,想必不是普通人。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只是那于公子…他也是公门中人么?”
江少衡心知万贞娘询问者许多,也只不过是想问最后一句而已。因而说道:“他也是公门中人。只要两人同心,是什么样的身份,又有什么重要的?”江少衡想起他与简怀箴、方寥之间的关系,有感而发:“只要两个人是真心的,什么都可以做得到。便是世仇,都可以变作朋友,又何况是身份不同罢了。”
江少衡的一番话,让万贞娘心中的结,顿时解了开来。她由衷道:“谢谢你对我说的这番话,我会永远记得的。”
辞别万贞娘后,江少衡第一时间进宫去见简怀箴。简怀箴果然一早已经在万安宫候着,等候他的消息。
江少衡坐下来,把在千红院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给简怀箴听。简怀箴听后,沉默不语,想了好一会儿,这才问江少衡道:“江大哥,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江少衡忖度道:“我总觉得顾凤凰和千红院有些古怪。顾凤凰在青楼之中,才一年有余,便有银两开了京城中最大的妓院千红院。这家青楼终究有些可疑。万贞娘曾经说,她听人说过,在凤凰后面还有一个幕后老板。我相信太子被绑的案子,可能会有顾凤凰有关系。”
第二十一回 伉俪行
简怀箴沉吟道:“听你这么说,这件事可能的确同千红楼脱不开关系。见深是在千红楼失踪,从千红楼开始调查,也未尝不是一个法子。”
江少衡深以为然道:“既然如此,我飞鸽传书给蓝静,让她派人来调查千红院的底细。”
简怀箴笑道:“倒是有些日子不曾见到蓝静,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江少衡亦笑语盈然:“蓝静把烛影摇红交托给惊染后,便隐居在栖霞山,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两三年。原以为她的性子,原是坐不住的,却不曾想到清修这么多年。”
简怀箴莞尔一笑,却只是笑而不语。蓝静当初喜欢江少衡,因为江少衡的缘故,在怀明苑中陪伴他几十年。然而江少衡心中,却仍旧只有简怀箴一人。
蓝静一度对简怀箴心怀妒意,甚至还起了心思要害她。然后经过相对后,蓝静对简怀箴的敌意慢慢取消。在上官鸣凤死后,简怀箴把烛影摇红交托给蓝静掌管。蓝静担任烛影摇红宫主初期,曾经做了很多错事。后来,简怀箴非但不计前嫌,还全力为蓝静补救。蓝静终于从心底对简怀箴服气,并且也明白江少衡心中永远只有简怀箴一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从此便对江少衡死心,全心全意打理烛影摇红。
在蓝静的打理下,许多年来,烛影摇红越来越兴盛。直到三年前,江湖和朝廷中都趋于平静,而方寥的女弟子唐惊染亦学有所成,蓝静便把烛影摇红交托给唐惊染,自己隐居在栖霞山做了女冠子。
如今,唐惊染受伤在南京休养,而调查千红院的底细,江少衡自然要请蓝静出山帮忙。
几日以来,京城之中一直风平浪静。有简怀箴坐镇京城,无论是朝廷中的人,还是江湖中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然而背地里有多少暗潮汹涌,却没有人知道。
蓝静接到江少衡的飞鸽传书后,第一时间派了两个人前来帮助江少衡调查。这两个人皆是烛影摇红后一辈中的精英,是一对夫妻。男的名叫杜余杭,二十八岁,杭州人氏,心思缜密,武功高强。女的叫文笑影,二十五岁,苏州人氏,轻功绝顶,暗器一流。这对夫妻屡次为烛影摇红立下大功,昔年深得蓝静信任。等到唐惊染掌管烛影摇红后,他们又辅佐唐惊染,屡次立下大功。
杜余杭和文笑影接到蓝静的命令后,便快马加鞭来到京城,到怀明苑拜见江少衡。
恰巧简怀箴也在怀明苑中,见到杜余杭和文笑影,便向他们询问了南京的一些情况,以及唐惊染和于冕的伤势,得知二人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不日方寥便携二人回京,简怀箴与江少衡均感安慰。
杜余杭问道:“蓝静宫主命我们夫妻二人赶来京城,不知皇长公主与江太傅有何差遣?”
江少衡微微颔首,道:“此次请两位前来,的确是有事所托…”便把整件事大略讲述一遍。
文笑影一直站在旁边,笑而不语,听到江少衡讲完后,望了望丈夫。杜余杭问道:“太傅的意思,是想我和内子去查探千红院和顾凤凰的底细?”
“不错。”简怀箴接口说道,“如今朝廷奸佞众多,人心莫测,忠奸难辨。本宫可以依靠着,唯有烛影摇红与忏情门的弟子。然而忏情门自从九重去世后便一蹶不振,如此重要的事,便还要依托两位了。”
她说话的口气淡然,杜余杭与文笑影夫妇毕恭毕敬,他们深知简怀箴不仅是朝廷的皇长公主,亦是烛影摇红的创始人。烛影摇红三代而兴,与她不无关系。
杜余杭想了想,说道:“皇长公主和江太傅有吩咐,我和内子一定尽力而为。我们现在便去联系京城分舵的兄弟,竭力去查千红院的事。”
简怀箴浅笑:“辛苦两位。”
“不敢。”杜余杭和文笑影双双行礼,退下。
简怀箴仍旧盯着他们的背影瞧了半日,竟然有些痴怔。江少衡笑道:“箴儿这是怎么了?”他甚少呼唤她的名字。
简怀箴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没什么。瞧着他们,便想到年轻时候的事情。文笑影温婉,杜余杭精明,这对伉俪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做平常的人总是好的,像我们这般,总是身不由己。”说完,便停住不说,眼角隐约泛着泪痕。
江少衡认识简怀箴几十年,两人同生共死,出生入死,从来没有见过她露出这般软弱的一面。他正在想要不要上前去抚慰她,她已然转过身来,笑道:“一时有些失神,想必是最近太累了呢。”
江少衡心中蓦然一冷,竟不知何言以对。
杜余杭和文笑影接到简怀箴、江少衡的命令后,便立刻联系了京城分舵的部众,命令他们去调查千红院的底细,而他们两人,决定闯一闯千红院一探究竟。
夜色朦胧,繁华的金鼎大街也慢慢平静下来,平静的犹如一汪静谧的湖水。唯有千红院,随着夜色的降临,愈发喧嚣热闹起来。
白天的千红院,要安静许多。夜晚时分,所有的姑娘们都充满朝气,在这红墙绿瓦的青楼中迎来送往。
今日的千红院,格外热闹。千红院的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拢了一群人。一男一女跪在地上,泪眼凄迷。女人看上去有二十余岁,一身缟素,鹅蛋脸儿,柳叶眉,素净的面容像是水洗过的天空一般,清雅动人。男人看上去十分粗犷,满脸的络腮胡子,他一拳一拳的捶打在地上。两个人的面前,躺着一个人,那人身上覆盖着一张席子。
“求求你们行行好,出钱葬了我叔叔吧。”女人低声哭泣着说道。
男人一句话也不说,横眉冷对,看得出心中十分焦躁。
有好心的姑娘们上前问是怎么回事。女人轻轻说道:“我们兄妹二人,原是湖广人氏。家乡遇到灾荒,便跟随者叔叔来京城卖艺糊口。谁知道前些日子,叔叔表演爬天梯时,从绳子上摔了下来,昏迷不醒十数天,终于还是…去了。我们兄妹二人无钱安葬叔叔,只好恳求各位好心人帮忙。”
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见他们可怜,便零零散散的丢了些碎银子给他们,女人不停地说“谢谢”,男人则一声不吭。
很快,这兄妹二人便把千红院中的打手和护院给招了出来。带头的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戴着一顶绿色的尖帽,样子十分古怪。
“谁让你们在千红院闹事的,活得不耐烦了么?”绿尖帽瞪了兄妹二人一眼,道。
“这位大爷,我们也是逼于无奈。整个金鼎大街,除了这千红院门前,别处都没有人了。然而奴家的叔叔却等不得…”女人柔声细语,说道。
“我管你呢。”绿尖帽尖着嗓子道:“整个京城中,谁敢不给我葛绿毛面子,敢在千红院门前闹事,就是自寻死路。”边说着,他边重重踹了地上的死人一脚。女人受惊似的叫嚷起来,哭喊道:“不要碰叔叔,不要碰叔叔…”
“岂止是踢一脚?你们不赶快离开,我现在就找人把你们三个死人加活人,一起扔到护城河里喂王八!”葛绿毛撒泼似地大叫。
女人有些怯怯地看了葛绿毛一眼,对虬髯汉子说道:“哥哥,我们还是走吧…叔叔的事,我们再想办法,千红院的人,我们的罪不起。”
虬髯汉子却不理这一套,他攥着拳头站起来,狠狠地说道:“我们现在是在金鼎大街上。我知道千红院了不起,可是这是金鼎大街,凭什么不让我们兄妹在这里?”
“呷,小子你不想活了?敢不给葛爷爷面子?小的们,给我按住,狠狠的打,往死里打,打死不偿命!敢耽误千红院的生意,我看你真活得不耐烦了,奶奶的!”葛绿毛一声令下,后面的护院和打手们,手中持着棍棒,统统向虬髯汉子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