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什么问题?
石小满以一种奇怪的眼神觑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答道:“一起做不就好了?蒸一锅饭,足够你们两人吃的。”
“…若是不够呢?”他执意要她回答。
石小满莫名其妙,见他又不是玩笑,配合着思索片刻,“自然是徐大哥了。”
孟寒瞬间阴了脸,“为何?”
她清了清喉咙,声音清脆:“你有府里丫鬟婆子伺候,自然不会饿着。可徐婶才走不久,徐大哥没人照顾,更不会烧火做饭,你说我该紧着谁?”
她说的头头是道,孟寒无可辩驳,闷哼一声脸色不见好转。
一个大男人,还会饿死不成?
那徐盛分明是仗着香香的善意愧疚,来拖着她,让她至今都不能放下他。
——好卑鄙的人。
殊不知徐盛哪里卑鄙,恐怕再找不到他那样实心眼的人了,只是孟寒与他不和,遂看他哪里都不顺眼。
此话若是被石小满听到,一定会忿忿地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才卑鄙!”
不过这会儿她肚子饿了,没功夫去揣摩他内心想法。早上辰时三刻才醒,没顾得上早饭便被孟寒带去了祠堂,家仆丫头都休假回家去了,少数没走的在后院偏房住着,石小满自然不好意思再把人叫来生火做饭,况且她自己本就可以,遂卷了袖子便要往一旁的小厨房走。
往年冬至她都吃徐婶包的荠菜馅饺子,口感极好,她虽会做各式菜肴,但包饺子这种却从未尝试过。立在面粉缸前,斟酌着舀了一瓢半面粉,掺水和面。厨房里萝卜鸡蛋葱,还有半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石小满只思考片刻,就决定做胡萝卜肉陷的。
她原本想叫孟寒进来帮忙,才走到门口便听见咋呼的谈话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贾臻无疑。
这个贾臻…两人的账还没算,他倒敢自己找上门来!
石小满立在厨房门口,杏眸直直盯着拎酒局进来的孟寒,掀唇凉凉一笑:“冬至大好的团聚日子,贾少爷怎的不在家待着?”
贾臻将酒墩在桌上,豪迈地拔开酒塞,笑容璨璨:“今儿个小爷心情好,不同你置气。”他抬手招呼孟寒,“来瞧瞧,寒寒,这可是我费大劲弄来的竹叶青,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石小满斜睨两人一眼,不动声色地转身回了厨房。
孟寒笑着摁住贾臻的手,阻止他要倒酒的动作,目光从厨房门口收回来,“不急,等用过了午饭再说。”
贾臻疑惑地抬眸,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一笑,啧啧两声摇头:“不一样,果真不一样了。”
厨房里石小满听不见两人对话,饺子馅儿剁好后放入碗中,开始揉搓面团。忽觉背后有道阴影投了下来,覆在头顶,她回眸一看映入眼帘的不是孟寒是谁?
石小满搓了搓手上面粉,“麻烦让让。”
在孟寒下意识侧身时,她从身边走过拿了饺子馅又回来,开始包饺子。前面流程还好,毕竟曾经看徐婶做过,但轮到包饺子时她委实不在行了。捏了半天都不能捏出一个完整的饺子,不是这边露馅儿便是那边破皮了,急得她一时蹙紧了秀眉,苦恼不已。
孟寒接过她手里蹂躏得不成型的饺子,修长手指翻转两下,一个漂亮的饺子便躺在他掌心了…虽然经过她手,皮有些皱巴巴的,却是很不容易了。石小满惊讶地微张口,旋即又拿了个皮儿放在他手里,晶晶亮亮的眸子觑着他,仿佛找到了救星:“你再包一个看看。”
孟寒抬眉,依言做了。他做一个动作石小满便学一个,还不时要求他放慢速度,俨然把他当成了教学师父。
孟寒小时候爱吃饺子,因着母亲去世的早,家里又没个家的样子,逢年过节根本没人会想着他。是以他便学会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熟能生巧,久而久之他包的饺子各个浑圆饱满,讨人喜爱。
很快一箆饺子便包好了,石小满去一旁下锅,顺手指挥孟寒继续包。她手上身上都沾染了面粉,指挥人的模样非但没有气势,还颇有几分滑稽。
厨房逐渐飘满饺子香味,石小满特特盛了一碗放在一边晾着,待孟寒来端时拍开他的手:“这个不是!”
孟寒不解:“你留着…当夜宵吗?”
石小满本不欲解释,但他端的是“不给出一个合理借口就休想留下”的架势,只好后退两步道:“…是给徐大哥留着的。”
方才孟寒说的话她根本不信,打算下午找个时间出去,回杏村一趟。
不全是为了徐盛,还有她家后院种的花儿,长时间没人打理也不知生长如何。村里人都热心,冬至这日一定不会忘了徐大哥的,她虽知道如此,依然想自己做了送去,了表心意。
孟寒闻言顿了半响,一手越过她直接端走了那晚饺子,放在食盘上,一手按着石小满的头顶不让她抢走。
声音浅淡,面无表情:“这是我包的饺子,为何要给他吃?”
说罢不顾石小满诧异的目光,淡然自若地走出厨房。
第67章 冬至(二)
石小满又在厨房折腾了许久才出来,贾臻在外催促了许多声,都被她嫌烦给轰了出去。
两人已经喝了两杯酒水下肚,孟寒酒量不好,这是石小满有目共睹的,曾经还为此遭了罪。是以见他还要往自己碗里倒酒,无数回的经历告诉她,不能让孟寒喝多。脑子才刚刚做出反应,手已经扣在了他的碗沿上,“你不能喝了。”
她动作没有预兆,孟寒倒酒的手在半空猛地一停,洒了些在桌面上,“为何?”
石小满嘲弄地对上他疑惑目光,一一道来:“你忘了么?雄黄酒的滋味好受吗,还是说你觉得上回自己醉酒的模样太好看?”
无论哪一个都不能让孟寒忘记,前者回忆太强烈,以至于他现下回想起来腹部都隐隐作痛。后者嘛,他曾经懊恼了无数次,险些就将香香拆吃入腹了…那般香艳的过程,他怎可能会忘。
孟寒摇头笑了笑,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我傻的时候可真无用。”
不只是石小满,连贾臻都被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
“何来此言?”贾臻耐不住地问。
孟寒垂眸盯着石小满露出的小截细嫩臂腕,不着痕迹地给她遮住,循着她手臂往上看去,果然见她眼里写着困顿疑惑。他在石小满手背上写了几个字,一笔一划写的极慢,指腹滑过手背的触感酥酥麻麻,然而这并不是让石小满无地自容的原因,而是因为他写的那几个字。
竟然那样都没得到你。
石小满快速地抽回手,手背异样的感觉还未消退,一抬眸便觑见他含笑清亮的眼睛。
“…我出去一趟。”她转身快速走开,进厨房提了一个食盒出来,看也不看两人匆匆离去。
一直出了孟府门口,清冷凉风拂在脸上,石小满才觉得身上不那么烫了,屏着的一口气长长吐出。回头看向孟府内院,这才觉得奇怪。
孟寒定能猜到她去哪里,竟然没有阻止?
暗自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石小满对自己唾弃不已,没阻止不是更好?她何必瞎操心?
府里,贾臻与石小满有着同样困惑。
“你该不是不知道…她去找谁吧?”贾臻放下酒杯,难以理解地盯着孟寒,似要将他心思看透一般。
可他想错了,不是孟寒不知道,早在石小满在厨房磨蹭时,他便猜到她要做什么,只不过没刻意揭穿罢了。搁在以前他一定也跟贾臻一样无法理解,可经过前几回,他知道硬逼着实为不明智之举,那样只会激起石小满的逆反心理,越想困住她,反而将她推得越远。
孟寒也是今早才琢磨出其中关窍,他骗石小满车夫放假,她非但不信,心中还早已有了对策。与其让她不情不愿地留着,不如顺着她的心意,待这念想如愿了,日后便不会再想。
让她回去,不代表让她自己回去。孟寒弯唇,若有所思。
“傻了?”贾臻竖起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眸子晃动缓缓回神,嗤笑一声不屑地坐回去,“若是小爷我,直接将人捆了绑在床上,没个三个三夜休想下来。”
两人以前游手好闲时,没少说荤话。
孟寒顺着他的话道:“三天三夜?”将他上上下下逡巡一边,打趣道:“你行么?”
贾臻不服气地一杯酒重重放在桌子上,正欲反驳忽然眼睛一转,不怀好意地凑到跟前嘴角翘起,“你跟你家那位…”他竖起两根拇指对着弯了弯,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孟寒拿筷子戳了个饺子堵在他嘴里,“不该问的,少问。”
他家香香在床上有多娇嫩可口,他自己知道就好。
贾臻顺势将饺子吞入口中,嚼了两下忽地停住,捂着半张脸龇牙咧嘴,皱着眉头吐出一个一文钱铜板。“什么玩意儿?”
原来方才孟寒包饺子时顺手在里面放了个铜钱,谁吃到就代表能交好运。
孟寒眯眼笑了,打趣道:“恭喜,贾少爷财源广通,心想事成。”
“…”贾臻捂着脸骂了句,他根本没注意便一口咬了下去,磕在牙上生疼,缓了许久才过来。
*
街上果然如石小满想的那般,人车熙攘,她来到牛车载客的地方,与她一起还有几人。都是十三四岁的丫头,想来是在大户人家帮工,今日得了假回家,三两个并做一团谈话,面上都染了几分喜色。
没等多久,车夫收了钱便准备出发。石小满寻了个位子坐下,山路颠簸,她要十分小心才能不让食盒里的东西撒出来,遂双手环抱着食盒静静坐在角落。其中有个姑娘见她沉默,便上来与她搭话,姑娘十分热情,聊了两句才发现她家竟然在与杏村相邻的村庄。
两人聊的熟了,姑娘指了指她捧了一路的盒子:“方才一直没好意思问,这里面装的是…”
“饺子。”石小满明眸善睐,微微弯起,“给家里人做的饺子。”
在她心里早已把徐盛当成亲大哥一般,说是家人一点也不为过。
姑娘听罢称赞了一声她的细心体贴,活泼不减,“怎么你家还需要你做了带回去?难道没有大人不成?”
石小满偏头想了想,说是没有大人也不甚妥帖,“有,可是他不会。”
许是她话里透漏了些许意味,姑娘一听便知她说的是个男人。面上露出暧昧,了然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你一定是不放心他。”
石小满面露疑惑,“担心?”
姑娘意味她是害羞,遂打趣了两句说的极其隐晦含蓄。石小满听了半天也没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好在已经到了杏村门口,她跳下车朝人挥了挥手,算是结束这个话题。
从村口到徐盛家还有一段距离,先映入眼帘反倒是她家院子。院门紧闭,从外面落了锁,低矮土墙挡不住里面露出的半截房屋。但见西边那面倒塌的墙壁如今依然修复,甚至看着比其他三面还要结实。
石小满在门口顿了顿,打算从徐家出来再进去看看。
徐家大门是虚掩的,近来没有农活,家家户户都闲了下来,这个时间徐盛想必正在家中休息。她推开门进了院子,环顾一周没看到徐盛人影,试着唤了两声“徐大哥”。
依然没人应。
石小满心生疑惑,推开堂屋门走了进去,屋里也没人。
“去哪儿了?”
她喃喃自语道,偶尔从灶房门口经过,瞥见里面有个身影,她后退两步仔细看了看,果真是徐盛。
灶房自从徐婶走很少使用,许多地方都落了灰,橱柜角落还结了几张蜘蛛网。徐盛高大身躯伏在案板上,显得灶房格外狭窄。方才石小满叫了他恁多声都没反应,原来是在这里睡着了。
他跟前是不成形状的面团,还有切的零碎的荠菜,白净面粉沾到脸上肩上,神态疲惫。
石小满立在远处许久,终于还是下决心摇了摇他的肩膀,将他唤醒。
徐盛显然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待看清面前人时,才蓦地站起来:“小满,你怎么来了?”
刚想起来自己处境一般,面带窘迫地拍了拍身上面粉,“到外面说话。”
石小满应了声退到门外,仍没忘记刚才的事:“徐大哥怎么在灶房睡着了?”
反倒徐盛不太愿意提,干咳两声随口道:“昨晚睡的迟了,没想到刚才竟然睡了过去,让你笑话了。”
石小满抿唇,“怎么会,徐大哥累了就该到屋里好好休息,在这着凉了怎么办?”
这姑娘从小就知道教训他,偏偏还每回都说的头头是道,让人无法辩驳,徐盛应声:“只小憩了一会儿,哪那么容易着凉。”
石小满可不这么认为:“凡事都有个万一呢?”
徐盛拗不过她,遂转了话题,“你如今不是住在镇上,怎么回来了?”
这才让石小满想起来正事,她将手上食盒提起来,“今日冬至,我给徐大哥带了饺子。”
她去屋里熟练地搬了张小桌子出来,将饺子从食盒里端出来,食盒保温效果好,经过一路竟然还有热气冒出。石小满笑眯眯地请他过来,自夸道:“虽然卖相不太好,不过味道一定不错。”
本以为她是谦虚之言,谁想徐盛看了看,这哪是卖相不好…
分明是没有卖相。
石小满包的不熟练,有几个是后来包烦了随意裹了馅儿捏成一团的,煮进锅里后形状变得更为奇怪了。不过徐盛并不揭穿,十分给面子夹了个放入口中,味道果真不错,徐盛点点头称赞道:“小满手艺越发好了。”
石小满听罢得意洋洋。
没一会儿他便将一大碗饺子吃的干净,石小满起身欲收拾碗筷,被徐盛拦住:“我来。”
她停住,没多坚持,抿唇一笑,“徐大哥若是觉得好吃,我下回再包了给你带来。”
徐盛脚步顿住,“…还是不了,你回来一趟不容易,我若是想吃便自己学了包。”
石小满望着他背影,唇瓣张了又张,却没听见自己声音。
*
从徐家回来,石小满依照心中所想朝自己家走去,她一路闷闷不乐地踢着脚边石头,迎面红色余晖洒了一地,西面落日像徜徉在一片橘红色丝绸中,晕染了一片天迹,连平淡无奇的道路都平添了暖意。
石小满眯眸,见自己家门前立着一人。
藏青色的袍子,负手而立,更衬得挺拔身姿温润似玉。偏他生了一双桀骜不羁的剑眉,眉下眸子直直地望着自己方向,眉眼带笑,像是一直在等她归来。
“…”
石小满踢石子的脚停在半空,第一念头是掉头便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课好多…
所以更新都比较请见谅…
明后两天休息一下qaaq么么哒。
第68章 冬至(三)
只不过她脚步未移,孟寒已经走上前来。
“送给他了么?”
石小满答非所问,“你怎么来了?”
虽然早料到他是有意为之,但石小满没想过他会特意跑一趟,不知作何用意。况且他中午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应该发作了吧?还能如此清醒?
石小满满怀疑惑地看过去,果见他面色泛红,眼神略微飘忽迷离。
——还有酒味。
不顾她的抵触,孟寒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去,径自推开院门,指着其中一处道:“你看,墙壁已经修建好了。”
石小满循着望去,确实是一面崭新的墙壁,看着比其他三面都要稳固结实。并且其余几面也用泥浆重新涂刷了一遍,俨然是一间新房屋。
“谢谢你。”她由衷诚心道。
孟寒低笑,“你不必谢我,这本就不是我的功劳。”
石小满疑惑,不解其意。
“是徐盛领着村人修筑的,我不过是邀了他的功。”孟寒声音里有嘲弄,将那几日的事说与她听。
闻言石小满满是诧异,“那你,你还带人来…”
“给他们做饭的,你家便是我家,我自然要替你行待客之道。”孟寒说的理直气壮。
石小满哭笑不得,简直不知说他什么好。
偏偏这会儿他喝醉了,神智有些不清醒,眯眸看了她许久,下了决心般地:“你若是想找他,就现在去吧。”
怕她听不明白,又补充道:“日后我都不再痴缠你了。”
石小满不自觉地蹙起眉尖:“你说真的?”
面前孟寒脚步虚浮,唇角干涩,他怔怔点头,“真的…”
“好,那我走了。”
她将食盒放在灶房门口,又折返回来,路过孟寒身边,看也不看他一眼擦身而过。
胸腔有一股莫名火气腾升,石小满尚未想清楚那是什么,便听身后纷乱脚步声响起,下一刻便被一双结实手臂搂进宽阔的胸膛中。
孟寒埋首于她的颈窝,低声恶言:“你到哪去?”
他呼吸之间还有浓烈的酒味,虽说是将她抱在怀里,但几乎半个身子都重量都压在石小满身上,死沉死沉。
石小满必须强力撑住身子才能不被他扑到地上,“不是你让我去找徐大哥?”
“你何时这么听话过?”孟寒声音里多是埋怨,幽幽地,“我让你去你便去了么,那我让你嫁给我呢?”
石小满望了望隐没在山峦的落日红霞,偏头淡淡道:“也可以啊。”
身后半响没动静,正待石小满思索他是不是睡过去时,孟寒霍地将她转到面前,扶着她双肩,眉眼禁不住地喜悦:“你说什么?”
方才他迷迷糊糊间没听真切,后来细细品味,蓦地酒醒了大半。
“…落日真好看。”石小满故意别开目光。
孟寒果真又气又急:“石小满!”
“耳朵聋了啦。”她抬手捂住双耳,“我说可以啊,如果你不介意我睡觉打呼吃饭磨牙。”
孟寒喜形于色,根本没注意她说了什么,词不达意地说了半天之后,已经开始计划回去后的婚礼事宜。
“香香觉得吉日定在何时好,需要宴请哪些人家…还有府里的一切筹备事项…”
他忽然顿住,“你方才说了什么?”
石小满眨眨眼,莫名其妙,“什么也没说。”
她唯一说的那句被他忽视了,后来就一直听他在念叨不休。
不过不用石小满说,孟寒也想起来了,他因为欢喜脑子有些不够用,语无伦次。竟然还知道俯低身子抱紧石小满,“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么,睡觉吃饭都安静得跟猫一样。”
石小满不接话茬,视线落在孟寒身后停在后院大门上,“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后院的植株不能移植栽种,我得时常回来照看它们。”
这些个花草几乎耗尽了石小满全部心血,也亏得它们,磨去了她大部分浮躁好强的性子,逐渐沉淀下来。就算没有这些个植物,石小满或许也会时常回来,这里积淀了她整个幼年回忆,无法割除。
孟寒自然是不想同意,若是他们新婚不多久,她便天天往回跑怎么办?
回来不是问题,主要是徐盛。
孟寒一点也不想石小满再跟他见面,可这是不可避免的。
他只得勉强同意,“五日一回。”这是他最大的宽限。
偏偏石小满还要讨价还价,“三日。”
“不行。”孟寒一口回绝。
“哦,那就不嫁了。”
孟寒咬牙,“三日就三日。”
这才算达成共识。
*
成婚前一日石小满按礼数应该在杏村过夜,第二日才由轿子迎到镇上去。
山路崎岖又长,牛车况且要大半个时辰,更枉论人抬的轿子了。是以石小满必须早早起床,由人梳妆打扮好后送入花轿,一路迤逦热闹地向镇上行去。
头天晚上她去了徐婶墓前一趟,没带孟寒一起,旁人更不知道。
半山腰上只她一人,阴风吹来怪是冷清,偏她还不怕。
石小满捧了个食盒,里面有徐婶平常爱喝的米酒和糕点,皆是石小满亲自做的。她跪在徐婶墓前,在面前瓷碗里各倒满米酒。
“徐婶,我最愧疚的便是你和徐大哥了。”她喃喃自语。
“我没好好对你尽过孝道,更悔了跟徐大哥的婚约…上回我回来看徐大哥,他一个人在灶房里包饺子,那天冬至家里冷冷清清的,竟然连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当时心中特别难受…”
她声音愈发地小,甚至含了哽咽,闭眼捧起一个瓷碗将米酒一饮而尽,这才勉强冲去眼里的涩意。她睁大眼瞪着远处山头,喉咙似被哽住一般。
惊觉身后有脚步声,石小满连忙擦了擦眼角泪珠,回头看去。
“徐,徐大哥?”
徐盛就在几步开外慢慢走来,不知将她方才的话听去多少,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波澜不惊的。
他两手空空,不大像是来看徐婶的。
待人走近了,石小满站起来问道:“徐大哥也来看徐婶?”
她跪得久了双腿有些发麻,站起来踉跄一下,险险稳住身子,一低头正好觑见徐盛收回的手臂。她面露哂色,佯装没有察觉,抬头已换做另一幅神情,眉眼弯起,“正好我有事要说给你听。”
徐盛朝墓前拜了一礼,起身时正好听见这句,顿了顿问道:“你要与孟寒成婚了?”
此事她并未跟村人说起,一是怕他们又乱嚼舌根,二也是因为徐盛。她想的简单,反正明日走的早,赶在村人早起之前轿子便离开了,想来不会惊动任何人。
只是…为何他还是知道了?
石小满此刻想否认也不行了,正好借此机会将两人关系理个清楚,遂点点承认:“是。”
“何时?”
她停了片刻,“明日。”
只见徐盛朝他看来,眼里情绪不明,“为何不告诉我?”
“我…”她抿唇,眼睑下垂打下半圈阴影,睫毛微颤,“我不是刻意瞒着你的,而是不想让旁人说闲话,届时对你也不好…”
似乎听见他极轻地叹息一声,“小满,我并不在乎旁人怎么想,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在杏村长达十年的时间里,这是徐盛第一次说如此直白的话。他以前隐忍暗藏的情绪似乎一涌而出,终于下定决心要好好告诉她。
石小满微张口,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明白。
“你没能嫁给我,是我和你缘分不够。但我不希望你就此避着我。”徐盛看着她双眼,平声静气。
“我没有避着你…”她下意识地反驳,然而话音未落,自己都觉得毫无可信度。尽管她承不承认,都在有意无意地与徐盛划开距离了。一时间很是气馁,“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你看到我心情不好。”
徐盛轻笑出声,“怎么会心情不好?”
“反正就不好,一定是的。”石小满兀自下定论,有种自暴自弃的意思。
她低下头神情很沮丧,徐盛下意识抬手碰了碰她头顶,“不会。”
他想了想又道:“你日后有事,都可说与我听。
石小满点头,“好。”但明眼人一看便没释怀,想必方才的话也不会记在心里。
是以徐盛又道:“明日,我来送你吧。”
杏村有规矩,村里姑娘若是嫁到外面去,临出门时要有家人站在门口送行,如此才会婚后生活美满幸福。
石小满自然没多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
是以孟寒早早来到杏村,见到门口徐盛时,脸一下子便黑了。
“你怎么会在此?”
徐盛正在同旁人谈话,交代事项,闻声望去,见孟寒一身喜袍立于门外,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
他转回目光,恍若未闻,继续同方才的人说话。
待事情交代完毕,他才转向孟寒道:“为何不能?”
…
孟寒越过他的肩头往后看去,晨曦微露,四周一片黛青色,有一身影款款走出。
作者有话要说:上回新坑爪机地址崩了册那!!
伐开心!!
重新放一个!
第69章 冬至(四)
石小满刻意不去回头,踩着脚凳上了轿子,手放在帘子上半响未动。旁人催促声响起时,她才恍然惊醒一般,跳下马车走回家门口,停在徐盛跟前。
一行人均没反应过来她的用意,面面相觑,只牵马驾马的孟寒下颔紧绷,神情严肃。
徐盛面露惊异,“怎么又回来了?”
红盖头下朦胧昏昧,只隐约能看到人的轮廓。石小满低下头在袖筒掏了半天,将一样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
徐盛垂眸看去,是个绣工生涩简单的荷包。
石小满脆生生的声音在盖头底下响起:“先前你送过我一个,如今我也缝了一个送你。礼尚往来,日后我们依旧要多联系,喏,你快收好了。”
昨晚她几乎辗转反侧到半夜都不能入睡,索性披着被子在灯烛下绣起荷包来。她以前学绣工时没认真,以至于手生得很,好几次都被针扎了,才勉强完成了一个粗陋简单的荷包,上面图案绣的松竹梅岁寒三友,不过模样看不真切,只影影绰绰有个大约的模子,颇为费解。
荷包拿在手里,似乎可以想见她烛光下认真懊恼的模样,徐盛压下嘴角笑意,将东西放入怀中,复又看她:“时候不早了,再耽搁恐怕不好,快启程吧。”
石小满点点头,走几步会有看他招了招手,这回是当真离去了。
徐盛立在她家门口,遥遥望着,直至人群消失在了山坳中。
*
这算是镇上一件头等大事,作恶多端的孟寒终于在今天终结了单身生涯。
孟府门口除了邀请的人外,还有许多想要一睹风采的人围绕在外,纷纷唏嘘嗟叹。想当初孟寒是镇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没想到家里一场灾难后,众人都以为他死了时,却又忽然回来,并且变了个人似的。虽然脾性跟以前无异,但某些细微的地方却截然不同,全然给人两种不同的感觉。
也难怪大家好奇是谁收了这等妖孽。
可惜轿帘子拉的严实,偶有凉风袭来,吹散了一角,大红嫁衣只觑得一角,人已经被迎进了大门。
倒不是没有惋惜,可门口人堵的水泄不通,没请柬的实在进不去,待再也瞧不见什么,众人才纷纷散去。一面走一面谈论今日孟寒似乎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恍然大悟。
“新郎官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按理说这般喜庆的日子,无论如何都是挂着笑颜的,除非这人天生面瘫。孟寒不是面瘫,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石小满送了荷包给徐盛,眼神灼热能将那荷包烧起来,奈何旁人在场,不能上前夺过来摔在地上。
一路上胸口都像憋了口气,不上不下分外不舒服。
居然还收下了,真好意思。
他现下只想将石小满提起来好好收拾,问她方才那出是什么意思?礼尚往来他便忍了,日后还要多联系?想得可真美。
不停地有人朝他敬酒,孟寒喝不得太多,能挡的都让贾臻挡下了,实在推脱不了的只好一口干了。合着今日是喜事,醉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新房布置得喜庆规整,檐下两盏红灯笼里点着蜡灯,门前灯光暗昧朦胧,门前贴着大红双喜剪纸,孟寒立在门前,上前一步将门推开,转过落地罩,便看见髹漆雕镂缠枝纹的床上盘腿坐着一人。
孟寒脚步蓦地停住。
“你在干什么?”
石小满闻声抬眸,冲他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地摇了摇手中酒樽,两腮酡红,衬得眸子益发明亮。她指了指头上凤冠,可怜兮兮地嘟囔:“我顶着这东西坐了一天,滴水未沾滴米未尽,正好看见屋里有酒水,就凑合着喝了。”
说罢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殷红唇瓣沾上水露,盈盈润润,看得孟寒眯了眯眼。
“不过这酒一点也不饥渴,喝了半天反倒越来越热。”石小满眉尖微微拢起,不满地松了松衣裳,小脸腾起薄薄红雾。
孟寒缓步走上前,夺下她手中杯盏,熠熠黑眸紧紧地将她盯着,似乎要将人看穿的力道。
反正她也喝得差不多了,石小满眯了眯眼好不容易将面前人看清,喃喃了一句,“孟寒…”她歪头倒在被褥上,绯红脸蛋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冰凉床褥。
盖头被她自个儿掀开扔在脚下,孟寒弯身拾起来,颇耐心将人扶起来倚靠在床头,摸了摸她的脸颊,滚烫滚烫的,却分外好看。
“不许睡。”他沉声说道。
石小满没听清,偏头嗯了一声。
下一秒便觉得眼前一暗,她又重新被笼罩在了旖旎光线下,只能透过盖头底下看到他同样鲜红的衣袍。“我看不见了…”她作势要摘下头上碍人的东西。
孟寒攫住她手腕,声音蛊惑般地沉缓温和:“新婚夜哪有新娘自个儿揭盖头的道理?你倒是会添乱。”
听不出什么情绪,只见他离开了片刻,回来时手中持着黄花梨秤杆。石小满在盖头下眨了眨眼,脖子酸疼加上酒醉,一时反应不及,还以为他要收拾自己,连忙跳起来:“不要打我…”
话未说完,孟寒的手扶在她肩膀上,另一手轻缓凝重地挑起她面前一方天地。
随着光线一同跃入眼前的,是他俊美无俦的面容,薄唇微抿。
“合卺酒都被你喝完了,你说怎么办?”
“嗯?”石小满杏眸呆呆地睁着,长而浓密的睫毛扑扇跃动,扇子一般扫在人心上。
孟寒倾身覆上她的唇瓣。
极近缠绵悱恻,吞噬她口中所有气息,犹如窗外浓郁深沉的黑夜,将她整个包围在身下。
石小满头脑晕乎乎,好半响终于能喘口气,却听上方的人细细斟酌品味:“嗯,味道尚可。”
…
床上帷幔缓缓放下,挡住床上痴缠的两个人影。
室内旖旎风光,迤迤逦逦。
孟寒不余缝隙地将人困在身下,挺送掠取之间紧紧地盯着身下人难耐娇怯的面容,她承受得多了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脸上泪痕犹在,神智不知飘忽去了几重天。孟寒动作更猛烈了一些,惹的她低低地吟哼出声,秋水般的眸子埋怨地瞪过来。
“你为何要送他荷包?”他想这个问题想了一天,忍得心肝脾肺跟着一起疼。
石小满早已被他折腾得毫无精力,哪有功夫应付他。这会儿哪想的起来什么荷包,送给谁了。
她不回答孟寒便当她心虚了,钳着她细嫩腰肢一下下冲撞,嘴上却不肯罢休:“不肯说?”
石小满咬着拳头尖细地叫出声来,眼珠顺着鬓角淌下,好不可怜的模样。
“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寒心中有气,是以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那便是舍不得了,嗯?”
经过好几个时辰的折腾,石小满那点酒早就醒了,连两人如何喝的合卺酒都忘得一干二净,更不要说为何两人是怎么到床上来的。这会儿早就悔的肠子都青了,这人平常看着正常,到了床上就跟个禽兽似的!
她说不出话,只余一双盈盈杏眸嗔怒地看着他,看得人心痒难耐。
孟寒腾出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睛,俯身凑在她耳边,徐徐道:“为何?”
竟然还不放弃追究这问题,石小满简直气得吐血!
她偏过头,“徐大哥…唔…”
才说了三个字,他又狠狠一动,强硬道:“叫徐盛。”
石小满停顿片刻,显然从未遇到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只话没说出口,他懊恼又不甘地:
“不能叫,叫什么都不行。”
在他床上谈论别的男人,吃饱了撑的?
孟寒觉得自己很矛盾。
所以他只能可劲儿地折腾石小满,任她如何讨饶叫停都不行,从她眉眼吻到唇下,仍旧不觉得满足,一遍遍“小满”地唤着。
荷包那点儿事早已被抛在脑后,洞房花烛夜,帐暖度**,他眼里只有这个娇娇俏俏的姑娘。
*
黎明破晓,天光乍出一抹青黛色光亮,石小满幽幽睁开眸子,仔仔细细地将枕边睡得深沉的人端详一番,暗下结论。
“白生得一副好相貌,人面兽心!”
她哼了声准备下床穿衣,动一动却惊觉那物仍在体内,当即脸上霎红,恨不得将孟寒身上剜出洞来。她瞧瞧往后退去,缓缓吐出,却牵扯的里面一阵悸动,她紧咬牙关才不至于低吟出声。
屋里火炉已经熄灭,难怪睡到半夜觉得冷,她兀自裹紧了身上中衣。昨夜褪下的喜袍落了一地,屋里喜庆气氛犹在,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
思及方才,脸上又是一红。
她起的早,随侍的丫头还没起床,正好,她不习惯有人伺候在身边,怪别扭的。
是以自个儿待穿戴完毕后,推开门步了出去,并未看见门口缓缓睁开的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目测六七**十点还有一更…大结局!嗯!
第70章 完结(五)
石小满穿的夹袄仍旧浑身发冷,天边才刚明了一点儿,四周带着凛冽的寒气,冰凉彻骨。府里只有几个扫洒的下人起的早,见到她似乎很是诧异,但也只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手头的动作。
石小满行到大门,立在阶梯上向外环顾一周,周围冷清清的哪有人的样子?
她昨晚端坐在轿子里,风吹起的帘子一角正好映入一人的身影,四目相对,石小满浑身僵硬。
她素来不信感应这种东西,然而触及那人目光的时候,却有惊异的熟悉感。
虽从未谋面。
昨日她坐在铜镜前拆花钿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晚晚的眼睛跟那人生的一模一样。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却浑身气度凌人,身量挺拔高大,立在人堆里分外扎眼。
难怪让她娘牵挂了一辈子。
她今早贸贸然出来不过是抱着一丁点希冀,若是能够遇到,一定要好好质问他当年缘由!可外面出了出摊的商贩和往来匆匆的人,哪有昨日见的那个。
石小满又有些气馁,转身回府。
岂料一转身就是一堵墙,她往后退了两步踉踉跄跄,惊魂未定。
孟寒适时地扶稳她的身子,眉梢上扬,带着餍足的意味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大清早的不好好歇着,跑来这做什么?莫不是我昨晚不够尽心尽力,让你还有功夫念着别的?”
他身后还有府里下人,他不要脸面了石小满还要呢!
“你闭嘴!”石小满手忙脚乱地捂住他的嘴,心虚地左右顾盼,末了狠狠一威胁,“不许胡说八道。”
孟寒眨眨眼,探出舌头在她手心打了个圈儿,惊得石小满触电般缩回手。“怎么就是胡说八道了?昨晚是我一个人做梦不成?”
濡湿的触感让她一下子想起方才在床上…不自在地后退两步,不愿在旁人面前被拿捏出七寸,让她以后都没法做人。“你不是睡着呢么?”
…
不对,石小满蓦地睁大眼。
他醒了,而且一路跟到这里来…
那方才…方才…
石小满简直想刨个洞钻到地里去,没脸做人了,他竟然醒着,将她拘谨尴尬的模样全看了进去!
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般,孟寒点点头,噙着促狭笑意,“嗯,我都知道。”
石小满:“…”
“我不过是好奇。”他将人领回去,一面观察她酡红脸蛋一面道。
石小满果真上钩,“有什么好好奇的?”
孟寒嘴角一翘,“是什么能让你在新婚之夜后…起了一大早?”
他中间刻意停顿的那处,声音尤为低沉婉转,莫名让石小满觉得暧昧,耳根子一红。
得了,话题终于绕回了这里。
她为什么要起早?
石小满不知该不该与他说,想了想还是道:“睡不着,所以起来散散心。”
…
这姑娘真是敷衍,竟然连扯谎都没好好考虑,随意扯了一个就想打发他。孟寒无奈低笑,当他是傻子不成?就当她前半句说的为真,谁散步还能散到院门口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望着门外,活生生被人遗弃的叭儿狗,好不可怜。
*
此后几日石小满便没再往那上头费心思了,倒也算过的安逸。
只今日她正提着长嘴水壶往园圃里浇水,看门婆子忽然通传,门外有一人要见她。石小满放下手上东西,想了想还是往前头去了。
全然忘了当初菀柳找过她一事,说的那番话,早已被抛去了九霄云外。
她在门口张望一圈,没别的人,只有一个瘦瘦小小半大的少年,见她过来说道:“方才有人叫我告诉你一声,他在前面茶肆的二楼等你。”
说罢也不管她听清没有,转身就跑了。
石小满揉揉眉心,那天的感觉又呼啸而来。她原本想跟府里人交代一声,若是她跟人在对面茶肆打起来了,一定记得过去帮忙。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不丢这个人,吵架也能很斯文。
那间茶肆在镇上有许多年的历史,没名字,匾额上只提个飞动洒脱的“茶”字。却凭着独到手艺坚守了数来年,可见是很有一番特色的,不过石小满没这等闲情雅致,她以前路过最多看上一眼,唏嘘两句,便匆匆而过。
根据方才少年所说上了二楼,楼上分布了几个雅间,门上也没甚特色的,根本分辨不清里面坐的何人。她正欲拽住伙计询问,瞥见其中一间门微敞,得以觑见里面坐着男人的面容。
她凝神蹙眉,缓步往那处走去。
推开虚掩着的门,里面男人正在往茶盅里倒茶,见到她进来只略略抬头,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她在对面坐下了。
石小满亦不客气,理了理衣裳坐下。他一派闲适,石小满亦不着急,反而看着他昨晚一套动作,端起茶盅啜了一笑口。
太烫,尝不出什么滋味儿…难怪这种时候孟寒总一脸痛心地看着她。
石小满这才开了口:“你知道我娘死了吗?”
这般开门见山,对面人显然没有想到,然而更令他诧异的确实她话里内容。只见他手一顿,茶水沿着壶嘴漏在桌几上,烫了他的衣袍也恍若未觉,似是没听懂她说的话一般。
石小满垂眸:“看来是不知道了。”
对面人虽看着年轻,但眉眼间已经有了纹路,不复当年倜傥潇洒的模样。他手臂微颤,紧紧地握住石小满的手腕,不可置信:“何时的事…”
石小满吃痛,蹙起眉头,“早了,约莫十年前吧。”
她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腕,面上依旧淡淡。那人已经没有方才闲淡的模样,恍惚地坐在位上,思绪不知飘忽到何处。
看来还是惦念着她娘的,不过又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
石小满冷声嘲弄:“不知您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若是想知道我娘的情况,请放心好了,她不是因为你死的。不过确实因为你过的不好,就连死…都在念着你。”
她缓缓转动手里杯盏,嘴角虽勾起但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无,冷淡漠然。
抬眸见他一脸沉恸,心头痛意好像少了几分,但手中依然持着一把凌厉的刀,不在对方身上划得鲜血淋漓誓不罢休。
“她把你唯一留下的紫砂蟾蜍当宝一样,每天捧着供着,盼着你哪天还能回来。后来几年她精神头不好了,见着旁人都能认成是你…那段时间大家都可怜她,好好的玉人怎么成了这副模样,看着怪瘆人的。可惜她就算把自己弄成了那副模样,最终也没能把你盼来。”石小满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什么话就能戳人心窝,她就捡着什么话说。
果不其然,那个应该是她父亲的人面色悲痛,握着茶盅的手青筋泛起,青瓷茶具有下一秒就被捏碎的错觉。
“是我的错…”他哑着嗓子说道。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石小满弯唇,“我娘是风尘中人,你有自己的苦衷,肯定是不得已才这样,否则怎么会任她苦,任她死呢?”
屋里气氛剑拔弩张,这姑娘看着浑身纤纤弱弱的,谁曾想一碰却是浑身的刺,将人刺的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不过好在,她后来想通了。”说及此,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茶盅还在冒着滚滚热气,她几乎没喝,只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了抿,“最后那个晚上,我娘只说了一句话。”
她盈盈一笑,眉眼好看,“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对面人不做声,握着茶盅的手却紧了紧。
猜到他不会回答一样,石小满兀自道:“她说,她这辈子只后悔一件事,那便是遇见你。若是有下辈子,请你再不要出现。”
一箭穿心。
她话说完了,好像才想起来是对方邀请自己来的,遂忽然恍悟一般:“对了,你请我来此是…该不会特特请我喝茶来的吧?”
对面的人顿了顿,艰涩开口:“不。不过…已经无事了。”
“既然无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她站起来抿唇弯眉,及至行到门边,又回头道:“她记了你一辈子,若是可以,请你也记得她一辈子。”
虽然没有如想象中泼他一脸茶水,不过到了这程度,也足矣。
出了茶肆,石小满心境豁然开朗,连天边将落未落的红霞都觉得分外惹眼。她脚步松快,想来今天一番话后,那人受伤不轻,短几年应该不会将她的傻娘忘记。虽然她觉得记一辈子最好,愧疚一辈子,才对得起她娘的一生蹉跎。
孟府门口有人立在台阶上,见得她来,蹙起的眉头缓缓松开,“去见谁了?”
想来是听到了下人的回禀。
石小满摇头晃脑,卖弄神秘,“你猜?”
孟寒抬起眉梢,“我不想猜。”
“哦,那我就不说了。”石小满笑嘻嘻地走在前头,宽袖随着她动作翻飞,像极了振翅欲飞的蝶。
孟寒随在身后,静静地注视她的笑靥,看着看着眉眼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弯起,满是纵容怜惜。
他上前一步将人抱起,缓步走进房门。
“不说便不说,总归有办法让你开口。”
石小满从讶然中回神,抬眸正好对上他的眸光,春意盎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直帮我发文的小棉袄蠢重重,感谢我的苏苏和一直看到最后的宝贝儿们,么哒哒!!qsw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