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浮薇哼道,“我把书房的书差不多都背下来了而已。”
“………啥???”于克敌沉默片刻,瞪圆了眼睛,“你说啥?我没听清楚!”
郗浮薇说:“书房的书我都背下来了,所以大人问到哪里我都能立刻回答,而且我之前跟着我哥哥进学的时候,经史诗书,都有涉猎。”
于克敌看神经病一样看了她片刻,才伸手抹把脸,深沉问:“你给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还想女扮男装上应天府去金榜题名?”
“…你在书房伺候那些日子,就没想过这么做了轻松些么?”郗浮薇也很无语,“毕竟大人张张嘴,来来回回忙碌的还不是咱们?”
于克敌心塞的很:“那就跑几步啊!书房就那么点大,你就是一天跑个百八十圈,会断腿怎么的?犯得着丧心病狂的背下来吗?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我还补我爹的差事做什么?还不跟欧阳渊水还有你那嫡亲哥哥一样去念书考举人了?需要这么风里来雨里去的卖命么!”
这会儿虽然还没到文官普遍压制武官的地步,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男子但凡有着科举的天赋,家里是绝对不会让走武人的路子的。
像沈窃蓝,别看现在是锦衣卫百户,实在是赶上了开河迁都的大事,家里权衡之下觉得错过这个立功的机会,只怕会后悔,故而才叫他中断了学业。这人家里说是以武功传家,课业也是丝毫没有懈怠的。
于克敌所以心塞完了又唏嘘,“这么好的天赋给你一个女孩子简直就是糟蹋了…怎么就不能给我?老天何其不公!”
“自己笨,还怪老天!”郗浮薇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赶紧去书房多翻翻书熟悉下吧,这两日大人习惯了有什么要问的我张口就来,你这会儿还要找,还找的那么慢,大人不骂你才怪!”
“你还好意思说!”于克敌愤然道,“要不是对大人的禀性有把握,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抢我差事了…下午大人要是继续骂我,晚上必须请我吃米酒跟烧鸡,不然我跟你没完!”
他们正吵闹着,有同僚过来听到末了一句,乐道:“你们打算晚上偷偷吃米酒跟烧鸡?”
“开玩笑呢。”于克敌说着起身相迎,道,“三哥,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给郗小姐说声,晚饭不必再破费了。”那三哥朝他点了点头,对郗浮薇说,“外头来投了帖子,要请咱们上上下下晚上去乐呵…手面挺大的,忙了这些日子正好松快下。”
郗浮薇跟于克敌都很好奇:“谁呀?大人答应去了吗?”
“大人要是不答应过去,我还来交代这事吗?”三哥说道,“说是应天府来的行首,仰慕运河风采,专门过来山东游历的。天子脚下的人就是眼睛毒,别看济宁这会儿不显山露水的,会通河疏浚之后,这地方重振繁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开个楼子,少不得日进斗金夜进斗银…这会儿先派行首来坐镇,打响招牌,还怕将来笼不住南来北往豪客的心?”
说到此处才神秘一笑,道,“据说那行首,跟大人是多年的旧相识了!”
“那岂不是在应天府也是顶尖的?”于克敌惊讶道,“这怕是宋尚书的面子吧?不然哪里请得动?我听叔伯们说过,行首架子都不小,应天府那地的行首就更加不要说了,寻常贵胄子弟在她们跟前都不敢造次,必要公候重臣亲自到了才有曲意逢迎的待遇呢!”
三哥哂道:“你听那些自抬身价的话,说到底不过是娼户,哪里就那么金贵了?再说这行首虽然是跟宋尚书一块儿过来的,却在咱们济宁落脚,不定是为了大人呢?”
“大人身边冷冷清清的,有个人伺候也不错。”于克敌说道,“不过行首的话…虽然说《大明律》里官员不得取娼妇为妾的规矩,正经遵守的人也不是很多,可行首名气太大,交游又广阔,我揣摩大人的为人,怕是不肯沾这样的麻烦?”
又说,“当然也得看那位行首的手段了,不是有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他们说说笑笑到这里,才注意到旁边郗浮薇好久没说话了,于克敌也还罢了,他跟郗浮薇毕竟比较熟悉,还差点认了干亲。
三哥就尴尬了:“你小子也真是的,都不提醒我郗小姐在旁边,哪好说这些话污了小姐的耳?”
“三哥这是拿我当自己人呢,这自己人说话,那当然是怎么随意怎么来。”郗浮薇笑了笑,说道,“而且说起来这行首我还见过来着…是不是那天就跟在义父的船后头的船上的?”
“对对对。”三哥被提醒,点头道,“我想起来了,那天大人也带了你过去的,是让宋尚书跟你见个面,说认义女的事情…你当时就见到那行首了?长的怎么样?是不是真跟传闻中一样倾国倾城?”
郗浮薇说道:“惊鸿一瞥,没看清楚呢帘子就放下来了。之后人走出来倒是有看到,只是当时风雪太大,行首大概怕冷,整个人都裹在了狐裘里,遮的严实,却瞧不仔细,就记得一双眸子是极动人的。”
“你已经是个相当的美人了。”于克敌就说,“你都说动人,看来就算没有倾国倾城,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了。”
讨论了行首的美貌后,于克敌就问郗浮薇,“晚上你一个人在这儿,怕么?要不要暂时去宋尚书给你的宅子,好歹还有几个丫鬟作伴。”
郗浮薇瞠目结舌道:“什么意思啊?不是说行首请咱们上上下下的人都过去乐呵?合着我竟被排除在外了?”
“你也去?!你开什么玩笑?”只是于克敌跟三哥闻言比她还惊讶点,“行首请客,那是在窑子里!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小姐去了干嘛?名节不要了吗?”
“你也知道我们是去乐呵的啊,你去了能乐呵吗?不被人误会把你乐呵了就不错了!”于克敌好笑的说,“再说这事儿要是被宋尚书知道了,不给你动家法才怪,一准以为你故意败坏宋家门风呢!”
“………”郗浮薇无语片刻,非常不甘心的说,“行首来的就是一艘小船,不大,想必也没几个人,今晚哪怕就请咱们卫所,你们这许多人呢,行首就一个,伺候的过来吗她?哪里就会乐呵了,顶多看看歌舞吃个饭热闹下吧?这个我有什么不能去的?”
她也不是不知道勾栏之地去了对女孩子的名声打击很大,可她做什么放着宋礼送的宅子不住赖这儿?
不就是为了安全起见嘛!
结果这个行首请客,大家都去了,就她一个人留守小院,谁知道等一干同僚尽兴之后回来,自己是死是活?
三哥不知道她的担心,就笑:“你到底是良家女不懂,应天府虽然就来了个行首,本地什么眠花楼啊翠环阁的,娼妇还少吗?还有官妓什么的…行首要招待的人多,分.身乏术,少不得要请些同行一块儿出场。毕竟以她的面子,咱们大人都答应了,府尹老爷什么的,多半也会到,跟济宁地面上头面人物打交道的机会,可不是每个勾栏都有的,必然是巴不得。”
所以,他们虽然轮不到行首亲自作陪,却也不怕没有人伺候着乐呵啊!
“要不问问大人,行首会不会周到的将小倌馆也喊上。”于克敌见郗浮薇默默坐回去,乐不可支的揶揄,“到时候给你喊俩小白脸陪着?”
这时候沈家老仆出现在门口,轻声慢语道:“郗小姐在么?我家公子有请。”
正文 第一百十六章 狐裘
郗浮薇忐忑不安的到了书房,就见沈窃蓝将紫毫搁在笔山上,正阖着眼,闭目养神。
听见脚步声进来,方睁开,道:“邢行首派人送了帖子来,我已打算赴约。”
“大人,我方才在厨房那边听三哥说了这事情了。”郗浮薇上前行了礼,道,“但这么多人都过去,是不是不太好?毕竟其他不说,就说您这书房里,好些公文都不适合外传的。要是咱们都走了,有歹人趁虚而入,只怕双拳难敌四手,阻拦不得?”
沈窃蓝淡淡说道:“邢行首本是官家女,因靖难之役流落勾栏。由于姿容出色,能歌善舞,打小被鸨母当成压箱底的体己人调教,早几年就名扬应天府。她为人八面玲珑,在应天府中交游广阔,不但贵胄子弟,甚至皇室宗亲,同她来往密切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郗浮薇听的一愣一愣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汉王赵王都是邢行首的座上宾之一。”沈窃蓝瞥她一眼,波澜不惊的说,“虽然是烟花中人,但邢行首在应天府过的日子,寻常大家闺秀也未必能及,出入都是前呼后拥…此番居然愿意顶风冒雪前来北地,还遍邀卫所上下,怎能不如她所愿?”
“…”郗浮薇这才明白过来,合着沈窃蓝怀疑这邢行首是汉王赵王那边的人,不管是北上还是今晚的请客,都居心叵测,却打算将计就计。
她顿时就想起来之前徐景昌的话,说这人醉心功名利禄,铁石心肠。
人家如花似玉的行首风尘仆仆的北上,放着闻家的厚赠不要,非要留在济宁,正常男子,尤其是沈窃蓝这种血气方刚年纪的男子,即使对这位行首无意,也该有些怜惜跟感动吧?
结果这位呢?
一壁儿答应一壁儿天知道布了什么样的天罗地网等着人家…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尽管觉得沈窃蓝冷静自制的近乎冷酷,见他对那邢行首毫无迷恋,反倒充满了怀疑,郗浮薇就觉得,嗯,莫名的高兴。
她也不知道这种高兴从何而来,嘴角下意识的勾了勾才压下,干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大人的意思是?”
“今晚小院这边不留人。”沈窃蓝说道,“都去赴宴。”
郗浮薇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既然大人早有防范,那么书房重地想必也是无忧。可是属下…方才三哥跟克敌都说,行首请客之地,不适合属下前往?”
“我方才跟邢行首的人说过了,到时候在后头给你开一小门,进去后会有人直接带你到行首的屋子。”沈窃蓝淡淡说道,“行首今晚只请咱们卫所,没有其他地方的人在,到时候能进行首屋子的都是自己人,不会说出去的。”
郗浮薇松口气:“多谢大人体贴。”
沈窃蓝拿起一本公文:“没其他事了,你去罢。”
郗浮薇出来之后,于克敌正在不远处挤眉弄眼的示意她过去:“大人这会儿找你,是不是为了晚上的事情?怎么样?大人说怎么安排你了么?”
“大人说让我也去。”郗浮薇笑着将沈窃蓝的安排说了,道,“到时候你可得给我遮掩些。”
又跟他借身不穿的衣袍,说是怕自己穿女装过去太打眼。
“借个斗篷你就成了。”于克敌说,“这会儿还冷着呢,谁出门不是裹的严严实实,哪里看得出来男女?”
两人商议了会儿之后,书房那边传了话来,沈窃蓝要开工了,于克敌于是愁眉苦脸的回去伺候,走之前不忘记埋怨郗浮薇害她:“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道才不要你代替我去书房,如今大人只怕看我跟看头猪似的,蠢透了!”
郗浮薇许诺回头送他一套头面,给他日后娶妻下聘用,他才满意而去。
时间转眼到了晚上,一干人收拾齐整的聚集在小院里预备出发,人人抬头挺胸的兴致高昂。郗浮薇披着于克敌的斗篷,从回廊下走过来,打量几眼人群,看不出来有任何的紧张跟戒备,然而沈窃蓝既然说了对邢行首的怀疑,想也知道,跟前的同僚中间,不说人人都心照不宣,至少相当一部分人都知道晚上赴宴的真正目的。
这份逢场作戏的本事,也是无愧“天子亲军”的身份了。
她心里转着念头,正要走到于克敌身边去,正堂的门打开,着了白狐裘的沈窃蓝走出来,看她一眼,目光在她肩头的斗篷上停了停,说道:“这斗篷是克敌的?”
郗浮薇道:“是。属下想着虽然是晚上,但…”
“你是宋尚书的义女,怎可当众用外男的衣物?”但话没说完就被沈窃蓝打断了,寒夜暮色降的快,灯火下他眉眼氤氲,只眸子一点光亮格外慑人,看不出具体的情绪,没什么感情的说着,“你这是想让宋尚书回头找我算账么?”
“大人,您知道的,属下跟郗小姐认识的早,所以情同兄妹。”于克敌闻言赶紧过来解释,“而且郗小姐到底是女孩子,夜半三更的去邢行首那边,总要遮掩下。不然叫宋尚书知道了,只怕咱们更加不好交代?”
沈窃蓝闻言转头看他,一直看的他低头不语瑟瑟发抖了,才朝郗浮薇抬了抬下巴:“回去换掉。”
郗浮薇行了个礼,乖乖的回去后面。
“你们且先过去。”沈窃蓝目送她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方对一干手下说,“我随后到。”
三个总旗里年纪最大的出列代众人答应一声,除了于克敌外,都陆陆续续的离开。
如此等郗浮薇换了自己的裘衣出来时,院子里已经静悄悄的了。
她看这情况越发的不敢作声,沉默的跟在沈窃蓝身后。
邢行首请客的地方距离小院不算很远,过去赴宴的锦衣卫骑马步行都有,沈窃蓝大概是为郗浮薇考虑,却吩咐预备了一架马车。
这会儿三个人走到马车畔,于克敌识趣的拿起马鞭充当车夫。
郗浮薇则踌躇了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跟着于克敌一块儿坐车辕上?
“你不进来,是唯恐别人不知道宋尚书的义女去了行首那儿?”沈窃蓝当先进了车厢后,冷冰冰的问了一句,她才告了声罪,撩起帘子入内。
今晚风雪还是不小的,不过马车里提前放了熏笼进来,暖融融的很是舒服。
郗浮薇进去的时候沈窃蓝已经将狐裘脱下来了,正微阖双眼靠坐在车轸上。
想是《大明律》不许官员宿.娼的缘故,他没穿官服,却着了一身绯红地四合如意瑞云纹的锦袍,腰间束了革带,系着羊脂玉佩,玉佩下拖了一对五彩攒花宫绦。
头上绾着四方髻,横插一支羊脂玉竹节簪,在灯下看去,整个人莹然生辉,肌肤几如玉色。
郗浮薇有片刻的恍惚,暗掐了下掌心,才若无其事的落座。
坐下之后,因为沈窃蓝没开口,她也不敢作声,于是悄悄打量着不远处的雕花,在心里将那雕花来来回回描摹了一番,正要收回视线,却忽然察觉到,沈窃蓝在看自己。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朝主位看过去,就见这位原本在闭目养神的上司,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果然正静静望着自己。
被郗浮薇发现后,也没什么收敛的意思,仍旧没什么表情的盯着她。
这让郗浮薇很是忐忑,小心翼翼问:“大人?”
“…”沈窃蓝没作声,目光不离她面容,稍微换了个姿势,片刻,才淡淡道,“嗯。”
郗浮薇有点无措,下意识的避开他目光。
然而之前没注意到也还罢了,现在注意到之后,这人的视线就仿佛实质,那样明明白白的流连在自己身上,让她全身上下无一处对劲…这要是欧阳渊水,哪怕是徐景昌,她肯定已经发作了。
可这人是沈窃蓝,既对姑侄俩有恩,还是她目前的主要靠山兼上司,最重要的是,于克敌的分析,郗浮薇吃不准他此刻盯着自己看,是什么意思?
毕竟接下来要见的那位邢行首,可是应天府那种天子脚下都杀出重围成为行首的,容貌风情自不必说。
据说跟沈窃蓝认识也有些年了,千里迢迢来济宁,沈窃蓝却也不忘记怀疑她…谁知道这会儿是不是在心里也在怀疑自己,考虑要不要顺便将自己拿下跟那邢行首做个伴什么?
这么想着,郗浮薇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几次都差点冲口表忠心,指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背叛的想法跟行为。
索性邢行首请客的地方不远,她坐立难安没多久,也就到了。
郗浮薇才暗松口气,忽然眼前一白,却是沈窃蓝将自己的狐裘扔过来,兜头将她盖住,淡淡说:“穿着进去,别叫人看出你是女子。”
“…”郗浮薇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就穿着锦袍出去了。
外头于克敌大概因为风雪的缘故没听到车厢里的话,诧异问:“大人,您怎么没穿裘衣就出来了?仔细着了冷。”
还有龟公之类的人招呼,让他们赶紧进屋里暖和。
郗浮薇抱着没有一根杂色的白狐裘在车厢里茫然片刻,只觉得心里乱七八糟,想说什么又无从措辞。
正文 第一百十七章 红衣惊鸿
于克敌因见沈窃蓝没穿裘衣就下来了,连忙快赶几步上前打起帘子。
等沈窃蓝入内后,他回头找郗浮薇,却见车帘低垂,人还没出来。此刻马车虽然是停在后门的,然而怕隔墙有耳泄露了郗浮薇的身份,只含糊喊了句:“你快点,我们要进去了。”
稍微一停,不见郗浮薇露面,一皱眉,只能先跟上已经快走的不见的沈窃蓝。
马车里,郗浮薇脸色变幻片刻,听着于克敌也远去了,这才神情复杂的披上白狐裘,缓步下去。
大概因为之前候在这儿的人都跟着沈窃蓝走了,她下来的时候门口就剩了个青衣小厮,有些木讷的样子,也不知道招呼人,沉默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郗浮薇入内后,那小厮关了门跟上来,才说了句:“姑娘请跟小的来。”
领着她七拐八弯的,走到一处精巧小楼上,就见不大的花厅里单设了一席,碗筷精美,佳肴珍馐遍列,两名十二三岁上下的小婢垂手侍立在侧,低眉顺眼的屈膝相迎:“姑娘请入席。”
“我那些同伴呢?”郗浮薇看这情况,猜测是专门安排自己独自在此的,但还是问了句,“他们在哪?”
穿粉衣的小婢闻言,就走到不远处的窗前,抬手挽起锦缎做的帘子,指着对面:“姑娘请看。”
郗浮薇一怔,抬眼望去,就见隔着一个中庭,对面的楼上是个极大的广厅,跟这屋子一样,镶了琉璃窗遮风挡雪,只是不似这屋子垂了帘子,那边的帘子都是高高挂起,转头就能看到庭中飞雪。
当然此刻没有一人朝郗浮薇这边望的,都盯牢了广厅中央的高台。
那台上摆着暖房里栽培的逆时花卉,姹紫嫣红之外,更有好些枝繁叶茂的耐寒绿植,布置出一派花团锦簇草木葱茏的场面。
空出的地方设了琴台香炉,一个穿鹅黄衫子梳惊鹄髻斜插翡翠步摇的少女,正端坐琴台之后,缓拨七弦。
素手调弦之间,她一双明眸流转不定,顾盼生辉,惹的台下一群人纷纷叫好,看的目不转睛。
“放下来吧。”郗浮薇打量几眼那少女,因为隔的远,也看不太清楚面容,从那边的反应来看,显然也是位相当的美人,不过她觉得应该不是邢行首。
落座后,青衣小厮无声无息的离开。
俩小婢则卷了袖子,上来服侍。
郗浮薇看着她们给自己摆好牙箸,又沏上一盏温热的玫瑰露,问,“行首等下会去那边台上么?”
绿衣小婢说道:“回姑娘的话,我家小姐今晚会登台献舞,这会儿想来是在后头装扮。”
又说,“百户大人已经到了,想必过会就会开始了。”
话音才落,就听对面“咚…咚…咚…”的几声鼓点,透过两层琉璃窗以及深夜的雪落声而来。
“小姐就要出来了。”不必郗浮薇吩咐,两名小婢已经迅速上前,一左一右的拉开帘子。
就这么短短片刻,方才还花木繁盛的高台上,已经只剩了几盆一人多高的碧树。
乐声从高台角落响起,恰好被碧树掩映,看不分明,只听着那鼓声从缓到急,从低到高,突兀插入一段箫声,如泣如诉,欲语还休,鼓声也随之变化,与箫声若即若离,似缠似散,郗浮薇正凝神听着,碧树畔,一道艳丽人影飘然转出!
在郗浮薇这个位置是看不清楚那人的眉眼的,但就算此刻她人在台下,却也未必能够一睹芳容。
因为邢行首此刻赫然戴着一顶与舞裙同色的薄纱面罩,将姣美的面庞遮的结结实实,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眼眸。
她所穿的舞裙非常的繁复,似乎是唐时的十二破间色裙,又夹杂了凤尾裙、月华裙的特色,望去五彩缤纷,华丽非常。
起舞之际襟飘带舞,煞是好看。
但因为质地的柔软与轻薄,每有婉转,又透露出身段的妖娆曲折,暗藏诱惑。
郗浮薇握着酒盏,目光专注,心里却有点飘忽不定。
…任谁刚刚被顶头上司呵斥脱了同僚的斗篷,却又被这上司要求披上他的狐裘,都不可能心平气和的。
换个人的话,她差不多就要猜测沈窃蓝看上自己了。
但这位么…
初见徐景昌时那位年轻定国公的评价,以及这些日子的接触,还有对方回绝宋稼娘与姚灼素的果断干脆…郗浮薇不觉得自己是自轻自贱的人,却也不禁要扪心自问:沈窃蓝凭什么会喜欢她?
诚然她是美貌的,可且不说宋稼娘跟姚灼素都很有几分姿色,就说此刻对面就有一位放在天子脚下的应天府里,以勾.引男人为生的行业中,也是行首的存在,正翩然起舞,倾倒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