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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香想了一下,觉得这样的公主其实更好。
眫儿——这个名字已经离他很远了。
蟠儿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时的事像是上辈子的了,他都快想不起来了。
公主是想成全他。
公主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幸福,她希望他能和蒋茉娘“再续前缘”。如果他把蒋茉娘改头换面带出去,悄悄置个房子娶了她,再跟她生两个孩子——他相信,这就是公主最想看到的一幕了。
可他早就没有这个念头了。他对蒋茉娘的“感情”,产生的土壤荒谬又奇妙。
他会“爱”上她的唯一原因是他觉得只有她不会看重他的容貌。因为她和他一样美,或许比他更美。
而且,两人虽然地位不同,但身份却一样。他觉得她能理解他,他也能“明白”她。
在他还没有向蒋茉娘表达之前,他在心中其实已经与她神交以久了。
但事实上是,蒋茉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
他现在都明白了。当时的他只是想找一个同伴,一个可以抱在一起取暖的人。
不是主人,不是因为他的脸而爱上他的侍女。而是一份真正的感情,不离不弃。
他想要这么一个人。
可直到他离开蒋家,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
不过不离不弃的感情,他现在有了。
他不会离开公主。
这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而不是什么主仆,不是别人让他去做,他就去做。
这就是忠了。
他以前以为他对蒋家的是忠,对蒋彪,对赵氏叫忠,不管他们对他做什么,让他做什么,他们做的事是好是坏,他都接受,都顺从。他以为这是忠。
可现在他懂了,那不叫忠。他只是蒋彪和赵氏身边的一条狗,一个下人,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下人的忠诚,哪怕他会为主人而死,主人会可惜,但他有很多这样的下人,他转眼就会忘了这个人。
在他杀蒋彪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眼睛,他早已不记得他了。
那时他就觉得有些可笑,他自以为付出的“忠诚”,在这些人眼中算什么呢?
其实是他这个人都没被他们看在眼里吧?他是忠是奸,他们也不在乎。
但在公主身边,他活得像个人了。当他做了人,才第一次直起身来看人。
一切都变得不同。
虽然还是有人在看到他的时候把他当成以前那种人,那种出卖美色,出卖身体的奴隶。
但他不再觉得这种看法是对的。
可除了美色与身体,他还剩下什么呢?这些人统统不关心。
唯有公主。
公主交托给他的事,都把他看成了人,还是一个有智慧的人。
她会征求他的意见,会与他商议,甚至会怜惜他的感情,想要成全他。
蟠儿走下金潞宫的台阶时,心中的念头变得更坚定了。
到了下午,天色突然变了,大雨倾盆。
“一场秋雨一场凉。”姜姬站到窗前,对龚香说:“燕国那边也该去买粮了,季平还没回来。”如果是她的人,她肯定该担心了,换成别人家的人,她就能理智的想季平是不是跟燕王谈得太开心了?他现在又是赵使,又是鲁使,到了燕国想必能得到不少情报吧?他会替赵国争取到什么利益?
不过倒是不必担心他会坑鲁国。现在各国对鲁国的情报太少了,特别是关于她的。
何况他身为赵使,就算在燕王面前说鲁国坏话,燕王也要打个折扣听。如果他想宣扬鲁国有害论,这个就没有理论支持了。想想看,他能说什么?鲁国现在是公主当家,这个公主不到双十,声名远播,喜欢商人,喜欢奢华,喜欢美男子……
倒是可以让燕王好好笑一场。
他说的越多,鲁国在诸国之间越安全。
“如果燕国这次还是从郑国买粮,借道鲁国……”她转身对龚香说,“只有三分之一能平安运回燕国。”以燕贵的习惯,他们又该赶走吃白食的奴隶了。
龚香点头,削弱邻国这么好的事他是不会反对的,“可以命人破坏道路。”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了,只要山石崩塌,毁了燕商运粮必经的道路,粮食就留在鲁国了。
还要让蟠儿找人去打听一下曹非在郑国怎么样了……
姜姬在心里记下这件事。
大雨把承华宫前的宫阶洗得发白发亮,久不打扫的灰尘都被冲洗干净了。
蟠儿站在弥漫着灰尘味的宫殿里。
蒋茉娘跪在他的面前,捂住脸轻声的哭。
她知道,她活不下去了。
姐姐让她活下去,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都努力的,好好的活下去了。她一直躲在这座宫殿里,不听不问外面的事。
可她仍然没能活得太久。
姐姐……姐姐……
蟠儿离开时,姜义站在殿外,大雨浇透了他身上的衣服,他看到蟠儿出来,连忙跟上,可他的手和脚都在瑟瑟发抖。
他连头都不敢抬。
“为什么……”姜义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抬头起,看到蟠大兄回头看他,他壮着胆子再问了一遍:“为什么?公主是想让你……”
让你救她。
蟠儿摇头:“她对公主有害。”
姜义不解,小蒋后有多大本事,宫里的人都知道,她怎么能害了公主呢?
蟠儿:“她是蒋氏的最后一人,也是先王的王后,在这个宫里,在整个鲁国,她可以决定公主的命运。但她又是个非常弱小的人,我们可以威胁她,但别人也可以。如果有一日,她被别人威胁,公主就会被她害了。”他看向姜义,“我们不能冒险让她有这个机会。”莲花台与乐城对公主来说还不够安全。
姜义仍然觉得不对:“……我们可以把她送出去。”
“她太美了。”蟠儿说,“别人一眼就能猜出她是谁,如果她到了宫外,不管是被别人看到还是抓到,同样会害了公主。”
姜义看着他:“可是公主……你不是……”不是喜欢她吗?
但他现在看着蟠大兄,觉得他一点都不喜欢小蒋后。
他的神情太平静了,就像那是一个无关的人。
蟠儿说:“我问过她,如果想活下去就要毁掉脸,砍掉双手,变成哑巴,然后我会把她送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去,让人照顾她,直到她去世。她拒绝了。”
这是他想过的,唯一能让他放心的放过蒋茉娘的办法。
她不愿意。
那他就不能让她再活下去。
“我们不能容忍任何一个会伤害公主的人。”蟠大兄看了他一眼,姜义突然明白了蟠大兄真正的意思。
任何人。
在他回过神来之后,他看到蟠大兄已经走了,他连忙跟上。
这时他看到了北奉宫的灯火,他顿了一下,加快了脚步。
第279章 三人行必有我师
姜姬在第二天才知道小蒋后自尽的消息。
她沉默了一会儿,让人把蟠儿叫来了,屏退所有人后,她才问他:“你不想让她活下去?为什么?”
别人看不出来,她还不至于看不出来这里面的问题。如果小蒋后想自杀,她早就死了,不会等到现在才死。
但她想不通,蟠儿为什么要杀了她?
蟠儿跪在下面不吭声。
“起来说话。”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没说你呢,你先跪下了。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
已经没什么能吓到她的了。她现在就是想知道蟠儿是怎么想的。
蟠儿如此这般的说了,很平静。
但她却知道,问题严重了。
因为从以前起,她就一直在担心蟠儿会变成这样。
这是可以预见的。
以前的蟠儿是被奴隶的三观给约束住的,所以他是安全的。当他自己打破这个牢笼的时候,势必需要新的规则去指导他的行为与思想。也就是说,旧规则的打破必须有新规则的建立,人才不会崩溃。
但这个世界给奴隶准备的三观太简陋了,它有着很严重的逻辑缺陷:就是对主人这个崇高身份的认定。
一般的奴隶不会去思考主人值不值得被崇拜,但有极少数的奴隶会思考这个问题。
一旦超越了这个界限,这些极少数的人要么自己建立新的三观,要么找到另一个可以说服鼻子的三观。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陈胜、吴广。
能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是他们打破旧规则,建立新规则的行为。
再举个近点的例子:怜奴。
他不认同自己奴隶的身份,却也找不到新的支撑,反应出来的就是对所有身份比他高的人的敌视与仇恨。
结果,怜奴自我毁灭了。就算不死在她的手下,他也会死在其他人的手中。他选的路注定有很多敌人,就算找到同伴,也很难有什么良性的发展。
现在蟠儿也走在一条危险的路上,如果他继续下去,他也会自取灭亡的。
因为他把自己定义成了一个杀手,而且替这种屠杀行为找了一个神圣的理由:守护她。
可是,难道她会畏惧小蒋后吗?
假使小蒋后真的在莲花台被人威胁了,被人绑架了,与人阴谋打算陷害她给她找麻烦了——她难道发现不了?
她不觉得自己这么蠢。
就算以上这些都发生了,目前在鲁国内,谁能凭着一个过气的蒋氏王后来推翻她?如果是鲁国之外的人,她反制起来会更容易,也更有操作性,还更有趣。
沉默在殿中漫延,蟠儿渐渐发现了,公主并不赞同他的做法,他看向公主,发现公主也没有生气,相反,她看他的样子就像看大王,一种混合着无奈、可笑、气愤的表情。
就算他还不懂原因,但他知道,他做了蠢事。
“蟠儿,你变蠢了。”姜姬最终把怒火都压下去,只是骂了他一句。
对着聪明孩子,骂可以,但要骂得有道理,骂得他心服口服才行。
淡定,平静。她在心里再三告诫自己。
从年龄上说,蟠儿也确实是个小孩子,冲动一把,中二一点,都可以接受。小孩子最容易有这种使命感,好像他能拯救世界。碰到这种时候,扇回来就行了,一巴掌不够就再来一巴掌。
她反问他:“你担心的都对。但我问你,小蒋后住在莲花台,她身边有人可以替她传递消息,出去联络吗?”她问,“如果有这种人,他是怎么出去的?又是怎么回来的?莲花台现在成筛子了?”
不论心,论行。你担心的事有可能会发生,我们就来讨论它在什么情况下会发生,途径是什么。
蟠儿顿时懂了,公主确实不认同,公主在……教训他。
他有点激动,还有点羞愧。
他努力镇定下来,“蒋家当时只死了蒋伟、蒋珍、蒋良等蒋氏子弟,还有一些蒋家的部曲和下人,但现在外面仍有很多蒋氏余孽,对公主虎视眈眈。”
“那更要留着小蒋后了,她会替我吸引那些人,我会更容易知道谁迫切想要干掉我。”姜姬说。
蟠儿瞬间变得脸色苍白!
好吧,吓住他了。但方向不对,她要教他的不是做事的方法,而是思想的转变。
“这只是一个方向,说明一件事可以有很多的解决办法,不是只有杀人一途。但这不是重点。”姜姬叹气,柔声说,“蟠儿,我有一个要求。”
蟠儿立刻伏下身去,“谨尊公主之命!”
“我要你去北奉宫,跟在太子身边,跟太子一起学习。”她说。
她需要让蟠儿建立新的规则。不是姜旦,姜旦学的跟他相反。他需要学的是姜扬的那些“正统”的教育。
可能现在开始有些晚了,但亡羊补牢,希望还来得及。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能再留在她身边了,继续跟着她,他就永远都改不过来了。
以前,她离不开蟠儿,所以因为她的私心,才让她虽然早就发现蟠儿面对的问题,却仍然没有及时改正。现在再不改就来不及了。
蟠儿不懂!
他是长史,他是公主的手脚,公主现在却突然让他去太子身边。
这意味着公主不需要他了吗?
“我需要你去学习。”公主的目光温柔又无奈,但她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跟太子一起学习,你要学的比太子更好。”
“公主担心太子吗?”蟠儿的脑袋乱成了一团,他勉强从中翻出一个理由。
“是也不是。”姜姬说,“我更担心你。去学吧,你很聪明,去了就会知道我要你学什么了。但知道还不行,你要学好才能回来见我。等你能明白你错在哪里之后,你就可以回来了。”
姜义没有等回蟠大兄,可他很快知道蟠大兄到北奉宫去侍候太子了!
想起蟠大兄那天晚上的话就让他的心直跳。他跟着替蟠大兄回来收拾行李的人进了宫,见到了蟠大兄。
以往一直游刃有余的蟠大兄,今天看起来却年轻了不少……他第一次显得茫然了。
“公主命我去北奉宫。”蟠大兄看到他后,请他坐下,直白的告诉他:“公主不喜我对小蒋后做的事,她希望我和太子一起学习……仁念。”
正如公主所说的,他知道公主想让他去学的是什么。大王学的是虎狼之术,太子学的就是仁德之术。他以前以为这是公主在大王和太子之间故意设置的障碍,因为从大王与太子这一对兄弟的性情看,大王更适合学习仁德,哪怕他学不会,也能演得出来;而太子性情自由,在跟随姜礼他们在魏国时,养出了一身的野性,教之以虎狼会更容易。
公主故意反其道行之。
但现在看起来,或许公主并非是这个打算。她选择的教导是为了让这对兄弟都变得更好。所以软弱的大王要学会怎么发现危险,怎么应对危险;而野性十足的太子要学会何为仁德。
那他呢……
公主认为他也有凶性,所以要教他仁德?
难道他有凶性不好吗?
他杀了小蒋后……一个在公主口中没有必要去杀的人。
公主说“你去学,学好再来见我”
蟠儿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对的,他也认为公主不会在意他做事的手段,他还以为他对公主来说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看过公主教大王,教太子,教大兄。
现在公主开始教他了。
“你留在公主身边,凡事多问公主,不要自作主张。”蟠儿说。
姜义在他眼前瞠目结舌。
“怎么了?”他问。
姜义拼命摇头,脸红红的跑出去了。
刚才,蟠大兄笑了!
他从没见过蟠大兄笑!蟠大兄会对公主笑,也会对其他人笑,但那都是有必要才笑。
刚才蟠大兄也不是对着他笑。
原来蟠大兄笑起来是这个样子。
姜义捂住激跳的胸口,几天以后眼前还时不时闪过微笑的蟠大兄,一想起来,他的脸就红了。
龚香结结实实的在姜姬面前笑了三天,还时不时的问她:“公主,长史没了,可有别的人选?”
“可要某举荐一人?”
“你很闲吗?”姜姬白他,把案上的书简推过去:“那就把这些都看了,写个条陈出来。”
她虽然能读纪字,也读得懂,而且现在的人书写东西是非常简便的,按说看起来不费劲……但架不住东西多!
姜元继位几年也没正经理过国事。前期是蒋家、冯家,后期就是龚香了,其实他们干得都不差,没有什么需要姜姬再去弥补的地方。
但她还是决定把能看的都给看一遍,这有助于她理解这个世界。
龚香也支持她这么做,这是很好的学习。比如她可以从历代的国书中看出鲁国与其他诸侯国的关系,燕、魏、赵、晋、郑等国又发生过哪些变化,诸侯国与帝国之间的依存关系。
她也可以从各城的贡品看出这些城池的大小、强弱,以及对莲花台的忠诚的纯度。
这比从别人嘴里听要可靠得多。
可是这要看起来就是个大工程了,她已经看了半年,每天的阅读量保持在二十到三十个书简里。因为她还要应对新的书简,她还需要跟龚香讨论。
后来她就想了个主意,让龚香替她写“总结”。以合陵为例,她让龚香写一个关于合陵的总结,然后对比总结,她再读起合陵的内容就轻松多了。
或者以某一代的大王为主线,让他再写一个总结,她读过后再看书简就会更能抓住重点。
后来她就更“懒”了,每天挑出五十个竹简,让龚香写个总结然后她再看。
只写了两天,龚香就说腰疼不肯再替她省事了,看在他的年纪上,也因为目前就这一个人能用,她不得不放弃这个轻松的办法,自己继续一个人慢慢读。
今天他是自己送上门的。
龚香当场哎哟哎哟扶着腰靠在榻上,“公主就饶了我吧,我真是不成了,这几日起床时都要靠侍人帮忙……”话音未落,外面进来一个侍从,轻声说:“龚大夫求见。”
龚香一骨碌爬起来,窜到后殿去了。
过了一会儿,龚獠有些尴尬的进来了,一进殿就闻到了一股有别于公主的香气,想起刚才在殿外听到的那个引人绮念的男声,他清了清喉咙,小声的问姜姬是不是有什么事才把姜长史送到北奉宫的?如果有事,他很愿意配合公主的。
姜姬知道他是害怕了,生怕她把蟠儿送过去是怀疑他对姜旦与姜扬说了些不该说的。
“没事,别想那么多,听说大王很喜欢听你说的故事,继续下去就行了。”姜姬柔声道。
可她再温柔,龚獠还是在得到她的“安慰”后就迅速告辞了。
她看龚香也不出来了,就自己找到后殿去。
龚香已经在后殿继续工作了,他持着毛笔,行云流水般的在布帛上写着。
似乎险些被龚獠发现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姜姬也没有说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没用。
如果龚香要杀她,她也毫不意外。他不杀,那是因为他把理想寄托在她身上。
所以,哪怕是“为了”他,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等龚香写完后靠过去看,看完后对他说:“郑王要娶妻了。”
龚香放下笔,“是郑人还是他国公主?”
“是赵国公主。”姜姬道。
赵王一边向她求婚,一边毫不耽误的向三个新晋大王推荐了自己的女儿,他也不止一个女儿,全嫁了都来得及。分别是当时还有王后的郑王,刚继位的晋王——同样也有王后,以及刚死了王后的魏王。
在姜姬拒绝了他之后,新的晋王也拒绝了赵王的好意,魏王似乎还在考虑,只有郑王的王后升天了——她原本就是神女,现在回归神国了。郑王痛苦过后,已经打算重新迎娶一个新王后了,赵王的公主来得恰到好处。
“赵王给郑王的只是密约,在郑王后死了以后,郑王才向赵王求亲。”姜姬说。
“赵王答应了?”这方面的消息,龚香已经没有了,但他很快推导出了整件事,“他答应了,就说明他与郑王早有约定了。”
于是,郑国与赵国以极快的速度缔结了盟约。
现在情报的事仍然离不开蟠儿,姜姬让他想办法传信给曹非,无论如何,时机到了。曹非该想办法走进郑王的视线了。
郑、赵已经结盟,可以对燕下手了。
“你写一封国书,以大王的名义,向郑王求亲。”姜姬说。
龚香一边把布帛重新铺好,一边问:“是替大王求亲吗?”
姜旦现在娶王后也可以。
可姜姬摇头,“不,是替我求亲。”
龚香手中的毛笔停了,他皱眉道:“公主,既然已经知道郑、赵结盟,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了。”
“正是因为他们结盟了,我们才可以插手。”姜姬的看法与他正相反。
现在郑王确定要娶赵王的公主了,她才敢写这封文书。
龚香瞪道:“公主!你可知千金之子何等贵重?怎可总是以身为饵!!”叫他说拿大王的婚事来吊人都比拿公主的婚事来吊人强!
他大笔一挥,写的还是替姜旦求亲。
“郑人答应了怎么办!”姜姬怒了。龚香挑眉道:“娶进来后,要怎么办都行。公主,你怎么连这个账都算不过来?万一郑王有胆跟赵王毁婚呢?”
郑王跟赵王毁约为了娶她?
姜姬想了想,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郑王脑子坏掉了不要赵王这么好的盟友,既不相邻,又已老迈。
她能给郑王的,赵王都能给,还能给得更多。若是娶她,郑王面对的就是一个主弱臣强的混乱鲁国,有没有帮助还是问题,说不定鲁国内乱反而会让郑国跟着倒霉。
“那也不能冒万一之险。”龚香把布帛裁下,卷好,推给姜姬,“公主,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能为你所用者,满目皆是,当保重自身为上。”
这话不亚于当头一棒!
姜姬愣了。
眼前豁然开朗。
第280章 “珍爱”
大王向郑王求亲的事很快就从莲花台传了出来,群情激奋。
乐城的人欢乐的议论着大王的新王后会是哪国公主,哪怕没人知道各国大王有几个女儿或姐妹,但也不妨碍大家开心。
对姜姬的敌视倒是再创新低。她终于从一个弄权夺势的强势公主变成了一个爱财的普通公主。一个普通公主,自己家的!怎么爱财都行啊!
甚至蟠儿还有人说现在街上的人都不爱听别人骂她了,一说她卖官收钱,都有人替她说话,女孩子,喜欢华服美饰有错吗?何况又是公主,爱财说明她聪明,知道只要自己有了钱,不管嫁不嫁人,不管嫁到哪里都能自己过得舒服。
人们都认为大王将要迎娶王后意味着他已经慢慢手握大权了,毕竟有王后就意味着成人,何况已经有太子了,新的王后会替鲁国带来一个盟友,鲁国会变得更加安泰。
乐城人看多了王权更替,自有一番见解。他们一开始认为是姜武和公主夺权,后来认为是姜武夺权,公主只是个幌子,现在认为其实是姜武和公主助大王夺权,看,先王临死前安排得多好!让姜武把蒋、龚两家全干掉了,新王继位就不会再有权臣掣肘,公主年长,正好可以在宫中辅佐大王,两个弟弟,等王后来了以后,如果王后好呢,公主就多个帮手,如果王后心眼不好,公主也可以替大王收拾王后。
乐城人自己就把一切都想通了,姜武和姜姬也都重新变成了正义之士,姜氏现在是多么美好的一家兄弟姐妹啊。
得到这个消息的姜姬不知该说什么,龚香提议把向郑国求亲的事传到街上去时她就想到会有这种反应,但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这么迅速。
可见乐城人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希望和平,希望姜氏不要再有兄弟相残。从另一方面说,他们见识的越多,就越会自欺欺人。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去给郑王送信这件事需要托一个可靠的鲁人,这就不能再用外人了。姜姬找不出人来,龚香问:“公主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她说:“我本来属意丁强。”也就是太子的先生,但教姜扬的一开始是丁善,她只是把丁强放在姜扬身边镀一层金,时候一到就要把他拉出来用了,没想到丁善太蠢,竟然连姜扬都骗不过去,这么快就露出他愚蠢的马脚,被姜扬给赶跑了。
……他就算想教姜扬提防她,难道不应该小心再小心,怎么谨慎都不过分吗?
可听姜扬和姜礼他们的意思是,丁善根本就不加丝毫掩饰的提醒姜扬要小心“公主的野心”。
脑子呢?
龚香倒是不以为意,替她解惑:“他认为自己做的事光明正大,是正人君子所为,所以他不用避讳谁。如果你听到了,你才该羞愧。”
“我羞愧之后呢?”姜姬好奇,“之后我是痛悔改过还是一刀砍了他,他没考虑过吗?”
龚香沉思片刻,叹道:“他未必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他只会这么做。”他无奈又可惜的轻声说:“他们只知道这一种做法。”
“……”姜姬也沉默了。
从思想上来说,丁善是一个纯洁的人,他从行为到思想都照着书中教导的去做。但他也是一个愚蠢的人,因为他只会书中所教他的东西,而没有自己的想法。
龚香轻笑,他来了谈兴,“公主不知,这种人愚到深处,你连好意告诉他怎么做,他都能把你骂出去,还当你是坏人。”
她怎么不知道?她见过的多了。
所以她要真是路见不平了,从不提醒事主,都是自己动手算了。
总之,现在丁强成了姜扬的先生,而且他很务实,教姜扬没那么多别的心思,就是按部就班的照着书讲,姜扬跟他相处得很不错。
姜姬想了想,问龚香:“你觉得龚獠能连姜扬一起教吗?”她的意思是,龚獠会不会被姜扬看不起?龚香闻之大笑,“公主,我见过太子,不过一寻常小儿。阿豚在公主面前自然是不敌一合,但他也是家叔亲手教导出来的,教个太子还不至于被人嫌弃。”
龚獠,小名突豚。就是跑得很快的小猪,品味一下还有出众的意思。
很形象的一个小名。
姜姬从龚香这里听说后,一直怀疑龚獠小时候可能就吨位超群。
不过听龚香说龚獠这么厉害,她也觉得是她担心得太过头了。
就先把姜扬喊来,跟他说要给他换个先生。
羊崽到现在已经换了两任先生了,他本人没什么意见,就是在听说是教大王的大夫后,神色有些紧张。
“明天,就是龚大夫给你讲书了,有什么不懂的记得明知问一问大夫。”姜姬说完就让姜礼把他领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姜礼就来了,姜姬正在等他。
“太子觉得他才刚刚开蒙,还不能跟大王一起学习。”姜礼道。
刚才姜扬神色不对,她就知道他一定想到这个了。或许姜扬确实是个寻常的孩子,在龚香眼中不算天才,但他的反应比姜旦快多了,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姜姬不可能改主意,她把姜礼打发回去了,“太子与大王是亲兄弟,骨肉手足至亲,以前两人没见过面才会这样,我早就打算让他们亲近起来了。等太子和大王熟悉起来就没事了,你们不用太担心。”
姜礼回去后,姜良立刻过来问他:“公主怎么说?”
姜礼说:“我觉得,我们不用太担心。公主这是好意。”他看了眼姜扬,他也在往这边看,姜礼压低声说:“我们平时也要注意了,不能让太子对公主太有戒心。如果公主是真心的把太子也当成弟弟了,太子这样反而会伤了公主的心,那时就晚了。”
自从回到莲花台后,姜礼他们变得越来越不安。
他们离公主越来越远了,他们不知道公主是不是还信他们,是不是还把他们当成她的人,还是真的就把他们给羊崽了?从此她就不要他们了?
他们都忘不掉当年公主和羊崽之间天然对立的关系。
当时是公主不忍心杀了羊崽,才让他们把他带走,离开莲花台,为了不让大王受到威胁。
那现在呢?现在羊崽不是大王的威胁了吗?
他们的心一直吊在半空中,不敢放下来。
黄昏时,姜智来请太子过去与大王同进晚餐。
他一进来就发现姜礼他们神色不对,坐下问:“发生了什么事?今天太子不是去见公主了吗?难不成公主责备他了?”
姜礼把心中的担忧告诉姜智。
姜智看了一眼姜礼和姜良,有些冷淡的问:“你们怀疑公主就不觉得亏心吗?我想,公主把太子交给你们照顾时,万万没想到你们在怀疑她的用心吧?”
姜礼的脸色顿时变了,姜良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摇头,颤声说:“我们怎么敢怀疑公主?没有没有!”
“是不敢,不是没有。”姜智说,“公主从没害过你们,你们就在担心她有朝一日会害你们。”
姜礼摇头,“我们不担心公主会害我们。”他们担心的从来不是自己的生死。
“但你们担心公主会为了大王伤害太子。”姜智说,“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们的名分已经定下来了。大王驾崩后,太子才能继位。除非太子日后想害大王,不然他又有什么好怕的?”他看向在他们身后,正在侍童的照顾下练字的姜扬,他正好奇的抬头看过来。
“除非有朝一日,太子欲害大王,你们仍要站在他那边的话。”姜智低声说。
姜良坚定的摇头,“那是绝对不会的!”就像心头巨石没有了,他陡然觉得一阵轻松。
姜礼听懂了,向姜智保证,“我们绝不会让太子危害到大王的。”
姜智点头,“我想公主这么做,也是为了让大王与太子变成真正的兄弟。”
姜礼松了口气,笑着说:“公主自然是对的。”
姜智这才跟着姜礼去向姜扬问好,并陪他把最后几个字练完,再请他去大王那里用晚饭。
北奉宫的晚饭是很丰盛的,但姜旦还是一天天消瘦了下来。
晚饭后,姜智送走太子一行人,回来和姜仁一起陪姜旦练字。
“大王,这个字这里错了。”姜智轻声说,握住姜旦的手教他再写一遍。
姜旦心不在此,写再多遍也记不住。姜智也不指责他,两人一直练习到该睡觉的时候才停下来。
侍候姜旦洗漱后,三人一起躺下来。
从很久以前,姜旦一定要睡在姜智和姜仁中间才能睡得着。
宽大的卧榻上,并排躺着三个人。
殿内燃着火炬,姜旦怕黑,夜里也不能熄灯,一定要四周都亮堂堂的才行。
姜仁轻声说:“大王,等王后娶了来,你就要跟王后一起睡了。到时我们就在外面陪着你。”
“我不愿意。”姜旦趴在被子里,头蒙着,摇摇头说:“我不跟她睡,有太子了,我不用跟王后再生太子。她来了就让她住到承华殿去。”
姜仁叹了口气,看了眼姜智,劝道:“阿旦,公主是不会害你的。”
姜旦猛得打了个哆嗦,整个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他抱着膝盖。
姜仁轻声说:“公主让大夫来教你怎么治国,让人去郑国给你求娶王后,你相信我,公主绝不会害你。”
可不管他怎么说,姜旦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仁看姜智,示意他也劝。
姜旦为什么会怕公主他们都知道,因为姜旦回来后就对他们说了,说得颠三倒四,他们也听懂了。
当时他和姜智说告诉姜旦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赶紧忘掉。
但姜旦虽然不说,却记得清清楚楚。
从那以后,他就视公主如虎。
以前都是姜仁劝,姜智很少开口。今天,他却对姜旦说:“大王是担心公主有一天会杀了你吗?”
姜仁顿时瞪他!
姜智不理,对姜旦小声说:“大王,公主会杀了先王的原因是先王先是要害她,害不成她就把她赶走,还要把她嫁到外面去。只要大王不害公主,不赶公主离开,不把公主嫁到外面去,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姜旦此时从里面悄悄探出头来,“真的吗?”
姜智小声说,“大王要是还害怕,就事事听公主的就行。公主怎么说,你怎么做。你这么听话,公主就不会生你的气,也不会想要杀你了。”
“真的……我听话就行了吗?”姜旦小声问。
姜智握住姜旦的手,小声说:“如果听话还不行,大王到时就退位,把王位给太子!”
“好!”姜旦连连点头,期待的问姜智:“我什么时候能把王位给太子?”
姜智装作思考,遗憾的摇头:“现在还不行。不过我们只要听公主的话,暂时也不会有事。”
姜旦喃喃道:“太子……有太子……”他抬起头,看着姜仁和姜智,小心翼翼的问:“如果太子想当大王呢?我可以把王位给他吗?”
姜仁和姜智都愣了,他们交换了个眼神。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姜旦也成长了。
但是……
姜智摇头,“那不行的。在大王与太子之间,公主更喜欢大王。如果太子想抢大王的王位,哪怕大王愿意给他也不行。公主会生气的。”那太子就当不成太子了。
姜旦失落的看着姜智。
他相信,公主是更喜欢他的。不然他也不会成为大王。他知道,当大王是一件很好很厉害的事,很多人都想当大王。
大夫告诉了他很多事,那里面的人都想当大王,很多人为了当上大王,杀兄杀父,无恶不做,可这样也有很多人没当上大王。
他什么都没做就当了大王。
因为公主喜欢他,才把这个人人都想要的王位给了他。
可他觉得,公主就算再喜欢他,也不会像姜仁与姜智一样对他。
如果他做了一件公主没办法原谅的事,公主会像对先王那样对他。
所以,他不想当大王。他觉得当大王之后,他很可能会一不小心就做了什么让公主不高兴的事。
如果他只是个公子,就像以前那样,他就不会做让公主不高兴的事了。
可是因为公主“喜欢”他,所以这个大王,他也不能不做……
——如果公主没那么“喜欢”他就好了。
第281章 图谋
秋日的清晨,阳光洒满金潞宫前的宫阶,阶上还有晨露,侍人们两个一组,慢慢的打扫着。
龚獠站在宫门前求见公主。
一个侍童从里面出来,他长得很像龚家人,一开始龚獠还以为他真是龚家的孩子,不过这孩子一张嘴就是一口涟水乡下的口音,他就知道不是了。
侍童过来拉拉他的衣袖,说:“大夫,公主叫你进去。”
龚獠弯下腰在他头上拍了拍,牵着他走进去,一边逗他说话:“长生,今天早上吃了几个饼?”
名叫长生的侍童举起三根手指,“吃了两个饼。”
龚獠把他的手指按下去一根,“这才是二。”
长生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手指,第三根又竖起来:“两个。”他怎么都没办法把只竖两根手指,自己摆弄了一会儿,为难的要哭了。
龚獠家有幼子,看他眼圈一红要掉金豆子,连忙蹲下握住他的手:“这根手指也想跟你玩呢,他是个热情的小朋友。”
再三哄他,他才不哭了。
这时一个大些的侍童已经快步出来寻他们了,看到龚獠在哄长生,连忙告罪,牵过长生,指着里面说:“多谢大夫,公主在等了,您快去吧,长生交给我。”
等龚獠迈步向前走了,那个侍童抱起长生边哄边往外走:“叫你不要在大人面前哭的,怎么忘了?”
长生竖着手指:“两个。”
侍童看着他竖起的三个指头:“这是三,怎么还是不识数?”
长生又有了哭腔:“我早上吃了两个饼。”
侍童看他的三个指头:“那我再给你拿一个,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