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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后半夜,她一直都睡不着。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起身,在蟠儿沉默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梳发、熏香。
她没有吃饭,因为觉得恶心。
一股难言的恶心缠绕着她,让她无法摆脱。
杀人,带来的永远不会是痛快,而是伤害。
但如果不杀了他,她又怎么对得起那一缕香魂?
或许她根本不需要她替她报仇。或许,她根本不知道害了她的人是谁。
报仇安抚的是生者的灵魂。
……可她真的被安抚了吗?
除了她之外,这个世上还记得她的人,真有会为姜元的死而欣喜吗?
姜武、姜奔、姜谷、姜旦。
……
她走在前往金潞宫的路上。
身前没有人,身后也没有人。
来到宫门前,门前没有侍人。蟠儿越过她先推开门,然后留了两个人在门外守着。前殿空荡荡的,一个人都看不见。
她穿过前殿、走过幽深的走廊,绕着回廊穿过繁花如锦的中庭,走进了中殿。
这里仍然没有人。
看来奇云比她想像的更能干。他把金潞宫的人都调开了。
蟠儿对姜礼说:“去找出这里的人都在哪里,确保他们不会乱跑出来碍事。”
姜礼带着人走了。
蟠儿跟随着她,继续往里走。
后寝殿就是姜元住的地方,他见人多数是在中殿与前殿。现在那里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使用过了。
穿过后庭院,就是寝殿。
摘星楼里,姜旦有些心烦意乱。
他找到姜仁,悄悄对他抱怨:“那个羊崽,知道的东西比我还多……”
姜智在一回来的时候就被人叫走了,公主有很多事要他去办。虽然还有一个姜仁在,但姜旦还是有种自己的人被夺走的感觉……
其实姜仁与姜智都是公主的人。
可是他们相伴数年,难道就没有几分情谊在吗?
姜旦本以为姜智是不会走的……
不过他这次没有抱怨,反而对来通知他的姜什么……俭说:“阿智一直想你们,就让他跟你们去吧!”
他已经知道自己不该抱怨,不该惹公主生气,不该表现得不够好。
可他没办法表现好啊。
那个羊崽……
不知为什么,他和这个小家伙住在一起,平时人人都有工作的时候,就他俩无所事事。
而且姜礼他们都明显更喜欢羊崽。
最可气的还是羊崽是读过书的!他还会背书!还会写字!
他都没想到,这么个小孩子都会的东西,他却一点都不会。
他现在有一点后悔,当年王后要教他的时候,他应该去学的……
姜仁安慰他:“不管怎么样,公主都是喜欢你的。”
是啊,这句话一说,姜旦的心就放下来了。
他能感觉到公主确实是喜欢他的。
可能不像他想的那种喜欢。但他带着人找来了,公主什么也没说就接受了他,赖皮不肯走的时候,公主最后也顺着他了。
比起前几年整个莲花台的人都对他们视而不见,宁可眼睁睁看着他们像乞丐一样四处偷食,也没有人愿意给他们提供一个安身之所。
这里的人,全都理所当然的接纳了他们。
姜仁说:“你也可以平时多关心一下公主。我听说公主昨天着凉了,喝了一天的药。”
姜旦转了下眼珠子,“那……我去找公主好了。”
他也想跟姐姐更好一点,让姐姐更喜欢他。
姜旦在宫里四处偷溜已经成了本能,他想悄悄去见姜姬,不想让人知道。
这种事对他来说很陌生,让他本能的有点害羞,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他想等成功之后……他和姐姐变得很亲密之后再吓所有人一大跳!
可公主好像要出去?
他没有钻出去,担心会打扰到公主的正事。
他默默的等着,想等一个机会,等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他再出去,就说两句话。
他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
姐姐,听说你生病了,你好了吗?
姜姬走向金潞宫时,他有点紧张,连忙跟了上去。
他听姜仁说过,公主回来是为了嫁到外国去。所以他才这么急着想和公主合好,让姐姐喜欢他。
不然等她到外国去,他们就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
他还想跟她一起走。
不知她愿不愿意……
他知道,公主可以轻松的带走姜仁与姜智,却很难带走他。
他虽然还不太懂这里面的缘故,但他知道他是大王唯一的儿子。既然是唯一的,那就应该不能走吧?
他想等他和公主的感情好了之后,再求她带他走会更容易成功。
看到金潞宫时,他猜到姐姐是想去见大王。
他不记得大王长什么样,但他知道大王对他不怀好意。对姐姐也是。
如果他真的爱他们这对儿女,就不会把姐姐送到外面去,不会让他在宫中偷食过活。
姐姐去见大王,会不会有事?
姜旦担忧的跟上去,在看到宫门前有人守着之后,他从以前偷食时的粗役们通过的通道中轻松的溜了进去。
后寝殿门窗紧闭,所有的帘子都拉上了,殿中昏暗,点着灯。
姜姬走进去,看到了奇云。
“怜奴呢?”她问。
奇云道:“已经缚在屋里了,公主随时可以把人提走。”
他和姜莲配合多年,又事事伏低做小,姜莲对他根本没有提防。
姜姬对蟠儿点了点头,蟠儿去了。
姜姬坐在卧榻前,好奇的往里望。
那里躺着一副活骷髅,散发着恶心的药臭味,他还在喘气,张着嘴,拼命、努力的吸气,可呼吸对他来说太辛苦了,他努力的吸也吸不到足够的空气,还要呼吸一次,停了一息再继续下一次。
“他还能看到人吗?还能说话吗?”她问。
奇云头都不抬,在榻尾轻声说:“能看到人,只是需要叫醒,也能说话,不过会乱叫。”
“哦,那就别说了。”她说。
她是想痛快痛快,不是想把人引来。
奇云闻言就上前把一个香囊塞进了姜元的嘴里,他的呼吸立刻就变得艰难了,等他睁开眼,就看到奇云正抱着他的头,把一条丝巾绕过他的嘴,绑在脑后,免得他的舌头把香囊顶出来。
“呜!呜!”他开始挣扎起来。
但手脚无力。一半的身体本来就像石头一样,另一半的身体在喝了药之后是很有力气的,但今天,它们变得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
他扭头挣扎,看到了坐在榻前的人影。
“呜!”他以为是怜奴,连忙喊他,但瞬间醒悟就算真是怜奴,他也正要和奇云一起害他。
但他立刻看出那是个女人,披发的女人。
王后?
不,此女没有遮挡容貌,她的脸是迎着光的,他能看得很清楚。
这是个比王后年轻得多的女人,而且没有王后美丽。
她是谁?
姜姬惊讶的从姜元眼中看到了茫然。
天啊,他根本就不记得她了。
或许人是记得的,就是想不起来脸了。
她突然失去了逗他的兴趣。
“还要多久?”她问奇云。
奇云,“因人而异。”他看了眼天色,“但不管怎么样,天黑之前一定会有结果。”
姜旦藏在侍人、粗役们通过的窄道内,隔着门,他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他只能听见公主在里面,还有一个老人,和一个病人。
公主说的话……让他浑身发寒……
老人是大王吗?
公主要和大王一起杀掉一个人吗?
是谁?
他以为大王讨厌他和公主,难道大王和公主才是一伙的吗?
姜旦只靠习惯藏在这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出。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脚都蹲麻了,变得没有知觉了,才听到外面又有了声音。
姜姬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血红的晚霞挂满天空。
姜元刚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比奇云想的还要能撑一点,他撑到了最后。
而他在死之前已经领悟到她是谁了,那一刻他暴发出来的怒气全都从他的双眼中暴露出来。
姜姬一直觉得很好奇,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那她的报复,在他看来就是恩将仇报。
她对门外喊:“把怜奴带来。”
蟠儿把怜奴给拖进来了。
怜奴刚才一直在殿外,他知道殿中发生了什么。在看到蟠儿那张脸时,他立刻想起了他。
公主在里面。
那大王会有什么下场就显而易见了。
蟠儿把他嘴里的布团拿走,他看了眼榻上的大王,他一定已经死了。
奇云站在公主身侧。
此生他没有佩服过谁。
唯有公主。
“公主要我做什么?”他问。
姜姬稀奇道:“你难道不为你的大王难过吗?”
怜奴笑:“这一天,不是早就注定的吗?”大王没能杀了她,那现在这一幕又有什么稀奇的?
“公主留下我,想必是有事要我去做。”他说,“公主吩咐便是。”
他认为他还是很有用的。
他是大王在死之前唯一任命的近臣,不管公主想做什么,都离不开他的帮助。
何况,让他在门外等大王死,不就是想收服他吗?
“不。”姜姬起身,“我只是觉得,该先杀了他,再杀你。”主犯刑最重,从者次之。
怜奴一愣,头发就被身后的蟠儿给提了起来,不得不仰起脖子,露出要害。
他的双手双脚皆被缚在后。
他无法反抗。
他眼睁睁看着公主走近,拿出短匕。
“我已经让你活得够久了。”
他听到这句话,就感觉到喉间一寒。
刀锋不熟练的先轻后重,划过他的颈。
血喷出来。
公主站在另一侧,没有被溅到。
看来她来之前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在死之前,怜奴想起了蒋淑的书房。当时他刚失去一只眼睛,伤重难治,蒋淑陪着他。
“有一种人,你见到就要除掉。那就是你的死敌,你会知道你要做的事,或者你这个人本身,就是他不能接受,不能容忍的。不管你是曾经得罪过他,还是将要得罪他,都要先把这种人除掉。”
——可是,爹爹,你从没教过我,女人也需要如此提防啊……
外面渐渐静了下来。
姜旦又等了好一会儿,等外面一片死寂之后才偷偷溜走。
他回到摘星楼,姜仁正在找他。不过他们的默契让他在找姜旦时没有告诉其他人。
“你到哪里去了?公主早就回来了。”姜仁说,他握住姜旦的手,发现他的手像冰一样冷。
“我要去找大兄。”姜旦苍白的脸,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像惊惧的兔子,“大兄在摘星宫,我想去找大兄。”
“不行。”姜姬对姜仁说,“我知道摘星楼有些狭小,但阿旦不能离开莲花台。你问问他想不想去北奉宫。”
姜仁本以为姜旦肯定不愿意,结果这回他愿意了,而且一刻不等,当晚就带着人跑到北奉宫去了。
等姜旦走后,蟠儿对姜姬说:“今天没有人看到旦公子。”
姜仁却留在摘星楼。
如果真的那么巧,今天在金潞宫的事被姜旦看到了……
姜姬听了以后觉得没什么。
说不定这样更好。
因为畏惧是比爱戴更深刻的一种感情。你会背叛你爱的人,却不会背叛你恐惧的人。
第265章 悲惜
姜元被小心翼翼的存放在金潞宫地下深处的冰窖里。
而怜奴则被粗役们放在车上, 送到了城外的乱坟岗,草草的掩埋了。
他虽然曾经身居高位,但他没有家族。他是蒋氏奸子,蒋家没有他的名字;他虽蒙大王赐姓,但现在宫中是公主做主,大王已经躺在冰窖里了。
无人收敛的尸首, 没有归葬处, 只能送到乱坟岗了。
之后, 莲花台……一切如常。
“公主,姜奔求见大王。”姜礼说。
金潞宫中原来侍候的侍人、宫女全都继续留在原地, 他们本来也没有见过几次姜元,姜元贴身侍候的事一直都是怜奴做的,所以奇云暗害姜元才会那么容易。
在怜奴消失之后, 姜姬让姜礼过去了, 他是公主送来的人,侍人和宫女没有丝毫反抗就接受了他们的新管家。
这都是托怜奴的福, 在他的调教下, 整个莲花台的侍人和宫女全都养成了不多问、不多看、不多听的“好习惯”。
这让姜姬接管金潞宫容易了很多。
“他居然在城里吗?”姜姬坐起来问。
从她回来之后,先打听的就是姜奔的去处。结果得知姜奔早在去年就不肯再住在宫里了,他住在宫外,听说是别人送了他一个府邸,还有了妻妾和儿女。
现在他可比姜武更像个将军,府中人手一概不缺,长史、军师都有,各种配备齐全得很。
这当然都是他的“资助者”送给他的,同样是在资助者的支持和帮助下,他才有底气跟怜奴对着干。
之所以他要离开莲花台,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五千多士兵了。
不是军奴,而是士兵,有兵籍的军户。他们通常一家几代都是士兵,有留传下来的兵法、剑法、棍法等武书,堪称家学渊源。
这样的人家都不是普通百姓,多数家中都有恒产,有大宅、有下人管家、有良田奴隶。
他们的子弟也是从小读书,诗书武艺都会学习。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皆是如此。
他们投到姜奔麾下一般会自带马匹、甲衣、武器,有的人还会带上自己的小兵,也就是真正的军奴。这些军奴大多身有武艺,或身强力大,他们自卖自身成为军奴是为了赚钱,只要最后把士兵给平安的带回家去,还能再得一大笔赏钱。他们平时替士兵养马、打扫帐篷、洗衣等做一些粗活,上战场时会护在士兵身旁,死了无怨,活着就要当刀当剑,必要时挡刀挡剑也不能犹豫。
跟这样的军队相比,姜武手中的那两万人真的只能当军奴用了。
原来在这个世界连当兵都要靠世袭,不过仔细想一想还挺合理的。因为比起当官来说,当兵就是真刀真枪拿命去拼,没有点本事,怎么可能在这种医疗条件非常原始的古代挨过一次次的刀伤、剑伤呢?万一来个贯穿伤,这里可没有手术台无菌室。
在这里能活到退伍回家的都是真正的武林高手。
而和平时期需要的军官不会太多,大仗结束后,大多数士兵都会被送回家乡。不能封官封爵,就给钱。
一代代积累下来的财富才能养出更能适应战场的士兵。
这样的士兵,她听了都难免摇头:“这种兵,姜奔管得了吗?”
不过姜奔管得了管不了不重要,他身后的资助者能管得了就行了。
说白了,姜奔不过是人家手中的傀儡而已。
姜姬听说后就先把姜奔忘在了脑后,只是让蟠儿去打听一个这么有“远见”的人是哪一个。
蟠儿回来说,是一个小家族,铜川蓝家。
蓝家发迹于铜川,从很久以前就是铜川数一数二的大姓。但虽然在铜川经营数代,却仍然……敌不过铜川太守。
铜川太守是大王任命的,是大王的官员,大王从来没考虑过、也永远不会选择铜川里一个他根本不认识、没有听说过的人任铜川太守。
铜川,是大王的铜川,不是铜川人的铜川。
蓝家在牺牲了很多之后,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们很有远见的把家族中最聪明的子弟送到了乐城。
经过两代人的努力,蓝家终于在乐城扎下了根。
不过他们在乐城仍然只是一个外人,平时连街边一个卖菜的都不敢得罪,谁知道这卖菜的认不认识什么大官,什么隐候,这个公那个爵的。
坐在铜川井中观天,到了乐城后才发现他们蓝家不过是一颗小蝌蚪。
蓝家一直在企图获得更高的地位。
他们通过联姻、拜师等种种手段慢慢往上爬。渐渐也在乐城的小贵族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过他们也只能跟在田、赵、蒋、龚这些领头羊后面当个小跟班,入阁登殿,对蓝家来说还是不可想像的事。
“他们现在打算利用姜奔,成为新的八姓。”蟠儿道。
自从发觉公主不再把姜奔当成兄弟看之后,他也不再尊敬姜奔了。
蓝家现在传了十七代,祖支还在铜川,那是老家,不能丢。在乐城的认真说来是蓝家的旁系。不过乐城蓝家每一代子孙的名字都是记在祖支那一支的,很多年前到乐城来的那个少年,也是嫡脉。
分家不分脉,这是当年蓝家老祖宗担心蓝家会分裂留下的话。
但一开始跟姜奔接触的人不是蓝家人,而是蓝家设下的一个幌子,等姜奔娶了蓝家小姐,纳了蓝氏陪滕为妾,住进了蓝家送的宅院,又在蓝家的“帮助”下轻而易举的就有了五千多人马后,他就成了蓝家密不可分的一员。
从另一方面说,姜奔也算是古典小说,穷小子得大小姐下嫁的活样本,岳家什么都送了,就快带着全家投奔他了。
姜奔会进宫求见大王,也是因为听说了姜姬回来,将要出嫁魏国的事。
他现在根本就不关心这种事了,姜姬嫁不嫁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她嫁到魏国也帮不上他的忙啊。
还是他的妻子蓝氏和滕妾一起劝他,他才进宫来求见姜元。
姜姬笑了,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吗?
蟠儿说:“我已经让人回绝他了。”
姜奔被挡在金潞宫前吃了闭门羹:大王不见。
“那他下一个就该来见我了。”她说。
“公主要见他吗?”蟠儿问。
“不见。撵他出去。”她说。
于是姜奔被挡在了宫道上,之后就被绿衣的侍人客客气气的送出了宫。第二天他再想求见时,发现连宫门都进不去了。
姜奔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种气了,他怒气冲冲的回了家。蓝氏听说他回来了,连忙连着姐妹赶来,柔声软语的哄着他,劝着他,听他说完之后,蓝氏心中立刻也不安起来,忙道:“夫君勿忧,我这就请我叔叔过来!”
蓝如海很快来了。
姜奔特意到二门处迎接,他的军师,也是教导读书的先生也跟在他身边,见到蓝如海,军师上前一揖,替姜奔开口道:“公来了就好,快为我家主人解忧!”
“勿忧,勿忧。”蓝如海笑着说,“我来之前特意打听过,住在摘星路上的姜将军也没进宫呢,听说也去过几回了,每回都进不去。”
姜武也没进去?
姜奔一下子就放松了,只要不是大王不要他了,改看重姜武了就行。
摘星宫里,姜武正在生闷气。姜温倒是已经进过两次宫了,然后又赶紧回来,带回来的话千篇一律:“公主说她在宫中一切都好,让您不必担心,现在城中情势复杂,暂时不能见面,让你再多等几天。”
姜武已经等了快一个月了!可他到现在都没能进宫见到姜姬,宫外的人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不肯放他进去。
他就想了个主意,因为丁善丁强也在摘星宫,没被带进莲花台,他这几回就带着姜温过去,亲眼看着姜温进去,让他进去说“羊崽的先生在外面,他还要上课呢”
他想,到时要是有人来带丁善和丁强进去,那他也进!
结果姜温出来说,公主道现在不急着给羊崽上课,过段时间再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通,姜武只好继续生闷气。
姜温再是巧舌如簧,对着姜武也施展不开。姜武一根筋,似乎一切矫饰都对他不管用。
丁善同样也很不安,对丁强说:“公主带我们来,怎么又把我们放在外面呢?”
丁强知道公主的心事,不敢告诉丁善,只说:“你安心等待,公主自有打算。”
姜姬现在只等龚香出招,目前她是没什么能做的了,另外焦翁还没到,她只是埋了个雷,揭幕、□□都不是她。这段时间,她避免不了的闲了下来。
又不能见姜武,引起别人疑心再注意到他,只好闷在摘星楼日夜笙歌。顺便给姜奔出几个难题,想看蓝家的能耐到底怎么样。
姜奔被挡在宫外后,倒也确实做了一些努力,可据她所知,不管是冯瑄还是蒋龙,他一个都没见着,更别提龚香了。
他倒是上门拜见了,但冯瑄称病,蒋龙直接不理会,龚香那边客客气气的,却也没把他当回事。
蓝家……也束手无策。
她算是知道蓝家是个什么地位了。大概以前就不是田赵蒋龚的座上宾,只是旁边摇旗的。现在关于她出嫁的大事,蓝家别说发言权,旁听权都没有。
最后她听说姜奔还跑去见了魏使与赵使,这回没吃闭门羹,不过他走了之后,魏使与赵使并无动作,就知道人家又没把他当回事。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想起姜武了,登门求见。
姜姬听到这里就让蟠儿不必再盯着姜奔了,果然第二天,姜温就来了,道姜奔昨天来找姜武,他是想和姜武一起去魏国送嫁,出趟公差,也露露脸,风光风光。
姜武跟他不欢而散,被姜奔以为姜武要吃独食,两人大吵了一架,险些动手。
“姜奔学了些武艺,腰间两把五寸长的匕首。”姜温说,“我虽看得出来这两把匕首不简单,却看不出他是何门何派的功夫。”
蟠儿道:“必是暗杀的功夫。”
姜姬还有些不解,听他解释才知道原来暗杀其实也是指暗中伤人,在打斗中如果其中一人借着近身的机会抽出短匕暗中给人一刀,通常都能致人死命,但这种手段为人所不齿。
姜姬想了想,还是嘱咐姜温:“告诉大哥,别跟姜奔近身相斗。”
姜温高高兴兴的回去了,原话告诉了姜武,道:“公主还叫我们多制些弓箭,平时也多练练,到日后你与人见面时,身后先埋伏一群弓箭手才对。”
姜武心中烫热起来,被挡在门外不能相见的焦急苦楚都一扫而空了。他沉默半晌,低声道:“……既然如此,就快去吩咐他们办吧。”
摘星楼里,蟠儿小声问:“公主,是宫中要用箭吗?”
“宫中不用。”她拆下红豆项链,一粒粒磨成粉,“不过宫外不一样,到那一日,必要斩草除根,不能放走一个。”
蟠儿看着她用小石磨磨红豆,轻声说:“公主,我来吧。”
姜姬摇头。
她到这里来之后,从来没干过粗活,就磨这几下,手心都开始发红发疼了。
但这一杯毒药,她要亲手去做。因为这是要送一个……连她都觉得可惜的人去死。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并不恨他,相反,还有些喜欢他。一个心中还残存着希望与正义的男人。一旦知道她做了什么,或者想做什么,他就是她天然的敌人,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取她性命。
消除“祸根”。
所以,她不能留下他。
冯家,送走冯路的下人回来了,禀告冯瑄。
冯瑄叹道:“走了就好。”他走到门前,秋风吹得树枝狂摇乱摆。
一个侍女站在廊下问:“夫人问,理公子在这里不在?”
冯瑄摇头,“不在,去别处寻吧。”
侍女的脸色变得惊慌起来,匆匆离去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266章 龚香
秋日正午,乐城的城门卫早就找地方躲荫凉去了。大中午头的,进城的人最少,多数都是外地的商人,城郊的百姓要么赶个大早,要么就到过了这最热的时候才来,正好在城里住一晚。
这时,一伙二三十个粗汉,推着四五辆破车,车上盖着草席,慢吞吞的喊着号子进来了。
城门卫一看这就不像有油水的,但看车头坐着的一个小哥哥皮紧肉滑,虽然看着脏了一些,但眉目清秀,不输大家公子。他侧身坐在车上,腰背挺直,随着车一晃一摆,极为动人。
城门卫都是粗人,家里没有两个钱,平时就靠偷鸡摸狗过日子。这现成的小哥哥,过去摸一把,也解解馋。
于是就有两三个人围过去了。
他们一过去,这车顿时就停下来了,小哥哥却安坐车头,脸上还有些不解之色,似乎在问“怎么停了?”
城门外瞧着好笑,心里痒痒,和气的招手:“一边停去,一边停去!停在这里不是堵路吗?”
推车的粗汉连忙再把车抬起来,加足力气猛得往前一推——车上的小哥哥一个没坐稳就摔下来了,旁边一个靠得近的城门卫哎哟一声抢上前抱个正好,顿时两只手就不老实的搂紧了上下胡来起来,“怎么坐车都坐不稳当啊。”
那个男孩倒是立刻挣开了,脸都气白了,更显娇嫩。
其他的城门卫嘻笑道:“必是这车没个把手才坐不稳。”
“到我怀里来,必叫你坐稳了!”
路边的闲汉不少,此时见状也都嘻笑起来。
“坐你怀里才更摇得厉害呢!”一个闲汉做出怀中抱月姿势,腰一下下往上撞,哎哟哎哟的叫,叫得那叫一个妩媚入骨。
他身后一个人喊道:“我看你去叫你哥痛快痛快算了,就你这嗓子,管保叫你哥天亮也舍不得下榻!”
一群汉子七嘴八舌的逗乐子,蒋良此时才算听懂他们把他当什么了!顿时怒发冲冠!
这里是乐城!他还需要忍吗?
他正欲喝骂,突然被人从身后狠扯了一把,给推到了身后,他抬起头,就见焦翁挡在他身前,弯着腰,哑着嗓,“几位爷爷,我这孙子小,经不得逗,这有我们家里的瓜,送给几位爷爷一车,就饶了这小子吧。”
“瓜?”一个城门卫上前揭开车上的草席,见底下一颗颗硕大的青皮西瓜堆得满满的。
“这都秋天了,你怎么还来卖瓜?谁会买啊?”过了节气的东西,卖不上价了。
焦翁叹道:“小老之前上山砍柴摔坏了腿,这才误了瓜时,这都是自家田里长的,甜得很,送过来换两捆柴钱也是好的。”
城门卫虽然调戏蒋良,但也说不上是坏人,见焦翁腿一拐一拐的,留下了一车瓜,但也给了他十个钱,还有个人给他出主意:“公主回来了,你把瓜车推到摘星路去,说不定就有买家了。”
焦翁瞠大眼:“当真是公主回来了吗?”
城门卫笑道:“早回来了,不知道吧?快去快去!公主看你可怜,必会收下你的瓜,还会多给你几个钱,到时别说两捆柴,只怕能割两块肉回家呢。”
焦翁连连作揖,带着蒋良推着瓜车走了。
他们还真就去了摘星路,摘星宫果然开了门,零星的商人进进出出,或守在门外。看到他的瓜车,就有人笑道:“这必定是来找公主的。”
焦翁卖掉了两车瓜,求见公主,小童指指莲花台:“公主在那里呢,今日不在此。”
焦翁就收起钱走了。
蒋良跟着他转了一圈,见焦翁就要顺着摘星路出城了,连忙拉住他:“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家吗?”
焦翁笑道:“难道到了此处,小哥仍不识家门?”说罢甩开他的手,“自己回去吧。”
蒋良追上道:“你既帮了我,又与我家有旧,何不与我同去?”
“贱足怎敢踏贵地?不去了。”焦翁摇头道。
蒋良再三恳求,焦翁仍是不肯,最后蒋良看再拦着这些人眼神都要变了,担忧小命,他这才依依不舍的放焦翁带着他的人走了。
这种野地里的人性情凶悍,跟蒋家牵连少,少少的金银就可驱其去做些杀人放火的事,他见之心喜,就忍不住想把人给带回家,也多少算是立了一功,他把妇方丢了自己跑回来,这次回去必定要吃苦头的。
想到此,蒋良就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遗憾的望着焦翁他们的背影,一直看到他们真的出了城才转回蒋家。
“回来了。”蒋伟看到蒋良跪在下头,道:“起来吧,跟着你的人都死了?”
蒋伟这几年已经越来越老了,人像风干了一样,薄薄一层皮挂在骨头上。他的头发也快掉光了,抓不起一个髻,又不肯用假发,索性剃成了光头,戴个帽子。
人人都以为他要死,特别是龚香,就盼着他死,结果他到现在还活着,叫龚香扼腕不已,直咒他是老不死。
蒋伟听了这话,笑着多喝了两壶酒。
蒋良点头,沉痛道:“都是孙儿的错才害了他们的性命。”
蒋伟道:“你若再警醒些,也不至于把人全舍在妇方那种地方!一个妇方你都管不好,日后也别做事了,在家里也不少你吃喝,回去吧。”
蒋良也说不出辩解的话,他要不是蒋盛的儿子,蒋伟才不会管他。可就算他是蒋盛唯一的血脉,蒋伟也不怎么看得上他,常说他半点不像蒋盛。
不过,他曾向蒋伟试探想回樊城,蒋伟虽然将他骂了一顿,却把妇方给他,他心里才升起了一丝希望。
此时他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转身出去了。
蒋伟喊住他,“身上受了伤?”
蒋良刚才不敢露出半点痛苦之色,但他的腿一个月前才断掉,此时也才刚刚养好,走的时候还是有些小心,不敢落脚,这就被蒋伟看出来了。
他方敢回转,点头道:“些许小伤。”
“何人救你回来?”蒋伟问。
如果蒋良没有受伤那还能自己逃回乐城,但如果受了伤,没有人救他是绝对回不来的。
在那时救他的人,是真的碰巧?还是专门在那里等他?
蒋良道:“似乎是家里的旧人,名叫焦翁。”
“你在妇方遇上了焦翁?”蒋伟当然记得焦翁,一开始收服焦翁的人就是他,也是他把焦翁送给了大王。
“你把前后详细道来。”他道。
蒋良一五一十的说了,随着他的讲述,蒋伟心中的怀疑倒是渐渐打消了,不过他还是有点不安,唤来下人:“去寻一行人,二十几个,为首的是一个老汉。”
蒋良说:“他的脚是跛的。”
“那可能是装的。”蒋伟道,“这一伙人要么已经出了城,要么又溜了回来,可能分成几伙,你多去铁匠铺和粮铺看看。”
下人应声而去。
蒋良惊道:“爷爷担心他是为蒋家而来?”
“或许只是你运气太好。”蒋伟笑道,让蒋良下去了。
过了半日,下人就把消息送回来了。粮铺每天卖出去的粮食不少,这个没找着人,倒是有几伙像是行脚的人去买过干粮,只是分不清是不是蒋良提过的人。
倒是铁匠铺昨天卖出去了几把长刀,几把砍刀,人当时就带着刀走了,不是乐城人。
他已经让人去追了,“只是追到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抓回来。”蒋伟道。
不知焦翁是不是有鬼,那还是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的好。
不过两日,焦翁就被缚进了蒋家,关在了蒋家地牢里。
蒋伟特意饿了焦翁几天才把人提出来,焦翁嘴都干得起了皮,脸色枯黄,眼睛仍是那么有神,他被放在窗下,身上还绑着麻绳。
蒋伟坐在榻上,慢条斯理的饮酒、吃肉。
焦翁叹道:“早知道,该叫你家的小崽子死在那里,也省得我这一场罪受。”
蒋伟笑着起身,端着酒踱到焦翁面前,喂了他一杯:“焦翁,何故过门不入?”
焦翁毫不客气的喝了酒,瞪着蒋伟:“我都跑了,你还要将我抓来,我要是当时进来了,你还不立刻杀了我?你这人,心事多。”
蒋伟仍笑着,好像他没有把焦翁抓来绑着,两人还是像朋友一样。
他笑道:“焦翁,我要多谢你救了我的孙儿,他是我儿唯一留下的血脉了。”
焦翁掀起眼皮,从眼底下扫了他一眼,淡道:“如果不是知道这个,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救他?”
蒋伟叹了两声,亲手解去焦翁身上的绳子。
焦翁起身就要走,蒋伟喊住他:“既然来了,就用顿饭,我叫人把你的伙计给放出来,也招待他们一顿。”
焦翁顿住脚,转回来,坐下,先把蒋伟面前的一碟酱鹅舌给拿过来几口吞了。
蒋伟心疼得直抽抽,“啊呀,这可是我想了好久的!怎么也不给我留一口!”
“怕你下毒杀我。”焦翁道。
蒋伟笑,命人上菜,然后一盘吃了一口,才推到焦翁面前,见焦翁只挑他吃过的地方吃,别的一口不碰,大笑起来,“几年不见,焦翁怕死了?”
“我还没活够。”焦翁道。
“焦翁这几年在哪里讨生活?”蒋伟问。“四处都去。”焦翁道。
“何不回乐城来?”蒋伟问,“我识得的焦翁,可不是个安于乡野之人。”
焦翁又看了他一眼,“你怕我是来杀你的。”
蒋伟叹笑,“我也没活够。”
焦翁不说话了。
蒋伟问:“何人要我性命?”
焦翁摇头,“不是要你。”
“那是要谁?”蒋伟问。
他话音未落,焦翁已经手握竹筷直刺向蒋伟咽喉!
蒋伟已经老迈,但生死关头却很灵活的往一旁一趴,双腿一踢,把案几踢开,挡住了焦翁。
他往旁边摆着的刀架扑去,脖子一紧,舌头登时吐了出来。
他伸手去抓,结果不是绳子,而是焦翁从手抓住他的衣襟绞紧,紧接着一只手臂横过来,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蒋伟情知自己不是焦翁的对手,他也很了解焦翁,他的好处就在于杀人非常干脆。
他只是没料到,焦翁真的敢在此时动手。
但再一想,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蒋伟喝喝几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谁……?是谁……?”
焦翁在他耳边说:“摘星公主。”然后胳膊再一用劲,只听到咔的一声清响,蒋伟已经瞪大双眼,四肢瘫软了。
他死了。
焦翁把蒋伟放好,还让他躺在榻上,站在榻前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刚才屋里这么大动静都没人来,想必他们已经进来了。
他望向远处的莲花台。
冯瑄已经饿了两天了。
那一日,他进宫来求见大王,因为听说龚香昨天就来了,还没回去。他想可能龚香被大王留下了,这才匆匆前来。
不料来了之后就被关在了这里,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门外的侍人只会给他送食送水,却绝不会进来。
他渐渐不安起来。
因为他被关的地方就是金潞宫。
如果大王在此,他怎么敢关他?
如果不是大王,那他呼喊数日,大王也该能听到。
这只能说明将他关在这里的人,不怕别人发现他在这里。
大王只怕已经遭到不测了。
那龚香呢?龚香比他先来,也没出去,龚香也被关起来了吗?他在不在此地?如果他在,为什么没有声音?
金潞宫虽大,却不至于他喊了数天声音也传不过去。
会是龚香关住他的吗?
可龚香关他又是为什么呢?
在另一端,龚香浑身无力的躺在榻上,气若游丝。